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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美的感怀与无奈
——解读迟子建小说的“生命”与“死亡”意象

2016-07-14河南牧业经济学院郑州450044

名作欣赏 2016年24期
关键词:迟子建作家文学

⊙杨 桦[河南牧业经济学院, 郑州 450044]

人性美的感怀与无奈
——解读迟子建小说的“生命”与“死亡”意象

⊙杨桦[河南牧业经济学院, 郑州450044]

迟子建是当代中国文坛最具特色的作家之一,本文着重选取了迟子建小说中反复出现的两个文学意象:“生命”与“死亡”,试图通过对这两个意象的集中解读,重新阐释作家众多文本呈现出的对万物存亡的敬畏和悲悯。

迟子建生命意象死亡意象

德国存在主义哲学家海德格尔认为:在工业文明时代,只有艺术能为人们安置一个诗意的栖居地。当代中国文坛中,迟子建也是一位希望通过“诗性”来拯救人类灵魂的作家,因为就在那些令人唏嘘的人生苦难中,她以如歌的理想谱写了闪耀着人性光辉的乐章,将自己独特的生命体验深深贯注在一段段纯美的故事中,在日常的“生命”与“死亡”的风景里默默地坚守着文学的使命。

一、对“生命”本身的审美化关注

提到迟子建,阅读过她作品的读者,脑海中不自然地就会联想起北极村、大兴安岭、漠河、木头房子、日月星辰这些景象。从事文学创作以来,迟子建的目光多留连于自然界、民间生活及普通人群的命运,极少以宏大叙事的视角来书写社会生活。她的文字简单而清新,甚至充满孩童般天真的想象,因此,在新时期以伤痕文学、反思文学、寻根文学等为主流的创作中,迟子建对人性的哀而不伤的描述,对事件情节的淡化处理,对生命的敬畏与感激,不可避免地受到主流文学的冷淡。然而,随着近年来文学审美对底层民众或者是“边缘”地区居民原生态生活状态的关注,迟子建的文字在当下重新被文学界关注:“迟子建是90年代中期最高艺术理想的追望者——这是一贯的风格气韵酿成的艺术果实。给生灵以爱,这最简单的事情一直做下去,就容易获得对生命的大悲悯的品质,就可抵达文学理想之巅。”①在对生命、生存的理解与解读上,迟子建的作品无疑最具典型性。

“我从早衰的植物身上看到了生命的脆弱,同时我也从另一个侧面看到了生命的从容。”在《寒冷的高纬度——我的梦开始的地方》中,迟子建如是说。在她的中篇小说《逆行精灵》中,我们仿佛看到了她对人类生发于原始自然的生命力的叙述:小说中的“鹅颈”女人显然是最具原始生命力的象征,她美丽、性感、迷人,仿佛森林雨雾中的精灵和女妖,充满诱惑却又不放浪形骸,更不会伤害任何人。这种半是放浪半是天使、半是世俗半是浪漫的女人形象,在当代文学创作中是极为少见的。在小说有意营造的诗意氛围烘托下,即使男女偷欢这样被俗世认为“非道德”的事件上,也在浑然天成的背景中体现出一种生命的自然状态。在《逝川》中,日夜不停流淌着的逝川、绿了又黄的两岸的树木、能发出呜咽之声的泪鱼、生机勃勃到韶华不在的吉喜,无不在述说着时光的流转,展示着生命的轨迹。而在《盲人报摊》中,作家将目光投射到“非常态”的世界中,借一对盲人夫妇孕育新生命的过程来深刻阐释其对生命意识的深层体悟:盲人夫妇最终放弃了起初对腹中胎儿先天缺陷的惴惴不安,反而因自身处于没有色彩和光明的世界,能够超出常人的局限,更加平和而庄严地关注生命的本身,并一反常态地认为——要让他有点什么不足,缺陷会使人更加努力。

“童年围绕我的,除了那些可爱的植物们,还有亲人和动物,请原谅我把他们并列放在一起来谈,因为在我看来,他们都是我的朋友。”②因为作家童年的记忆和经历,使得自然界中的一草一木、飞潜动植、山川河流、日月星辰在迟子建的眼中,和人类是同等的重要:“生物本来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但是由于人类的存在,它们却被分出了等级——令人无可奈何。”③在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中,作家一开篇就这样写道:“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我有九十岁了。雨雪看老了我,我也把他们给看老了。”文本中,鄂温克族人并不认为人类比地球上的其他生物要高出一等,而是和动物、植物、河流、土壤处于同一层次,人类和自然的命运紧紧连在一起:如果看不到星星眼睛就会失明,像呵护自己的孩子一样来对待水狗、驯鹿等动物,甚至月光、流水、清风可以医好人的病痛……出生在黑龙江畔的北极村,置身于广袤葱郁的大兴安岭的怀抱,恣意感受着大自然的滋养,这些都为迟子建在日后的文学创作中奠定了夯实的基础。因此在作家笔下,有会唱歌的青草、会思想的牛、会流泪的鱼、懂人心思的狗、花骨朵一样的大蒜……正如迟子建所说:“没有大自然的滋养,也不会有我的文学。大自然是这世界上真正不朽的东西,它有呼吸,有灵性,往往会使你与它产生共鸣。”在迟子建的意识里,不仅人类有生命,这地球上的万物都是有生命的,他们休戚与共,每一个生命都以其他生命为背景,所有生命构成一个和谐共生、相互依存的整体。作家对自然、对生命的赞美与脉脉温情的书写已经成为她创作的信仰,无论是早期还略显幼稚的“北极村童话”的诗意创作,还是到后来荣登茅盾文学奖的长篇《额尔古纳河右岸》,那种自然的人性对生命、对世界的感恩与守候,或许都源于一种取之不竭的来自于远古、来自于先祖的精神力量。

对于生命与写作的话题,是迟子建进入文坛30多年来稳定的创作审美追求,通过丰沛灵动的文字,作家超越了平常以人类为中心的生命视角,将自己多层次、全方位的生命视野呈现在读者面前。生命的魅力不在于生命之外的任何东西,就在于生命本身。此外,在对“生命”意象的刻画上,我们也不能忽略迟子建的女性作家身份,正是独特的女性观察视角,使得她的作品敏锐地传达了女性对大自然和人类生命本真状态的体验。正如苏童所说:“她在创造中以一种超常的执着关注着人性温暖或者说湿润的那一部分,从各个不同的方向和角度进入,多重声部,反复吟唱一个主题,这个主题因而显得强大,直到成为一种叙述的信仰。”

二、“死亡”:生命的终极与超越

戴锦华说:“在迟子建的世界里,生与死与其说是相互对立的两极,不如说是彼此渗透的生命之维自身。”④深入迟子建的作品,不难发现作家在文本中始终敢于直面生与死的逼问,并一直努力探索死对生的意义,引导读者去体察生命在终结后所存留的痕迹,引发人们对于生命价值的终极思考。

迟子建的文本中除了对无疾而终的自然死亡的描写,对这样一类人倾注了更多笔墨:他们有着旺盛的生命力,执着地追求着各自的理想精神乐园,顽强地遵循着内心的指引,热烈而豁达地面对生与死。尽管因各种原因,死亡成为必然的结局,但在迟子建的笔下,这一类对死亡的描述并没有以悲写悲,而是采用了“向死而生”的情节向度,使生命的气息在最后的瞬间仍不绝如缕,温情而诗意。

《亲亲土豆》中的秦山勤劳能干,李爱杰温柔贤惠,两人感情甚笃。然而就在秦山得知自己罹患癌症后,选择了悄悄离开医院,跑回到自家的土豆地,恋恋不舍地呼吸着土豆花的香气,并坦然面对生命中的最后一程。作家对秦山生命垂危的那段日子的描写平静而动人:“他常常痴迷地望着李爱杰一言不发,李爱杰仍然平静地为他做饭、同枕共眠。”即使是在秦山的弥留之际,李爱杰身着丈夫买给她的宝蓝软缎旗袍,在大雪之夜守着炉子,依偎在秦山身边,呈现出一个不同寻常的生离死别。作家这种豁达超然的刻画,使她笔下的死亡虽有哀婉的气息,却没有恐怖的阴影,反而饱含着温情与诗意。而在小说的结尾处,那个跟随着李爱杰滚出很远的土豆,仿佛是神来之笔,似乎在告诉我们:死亡是人生的另一种形态,死亡也是一种创造和延续。在《白银那》中,因鱼汛的到来,小镇昔日的平静被打破。在欢欣喜悦的人群当中,一向泼辣、能干的卡佳,为了冰冻快要腐烂的鱼而进山取冰,结果遭到熊的侵袭而意外惨死,这一戏剧性的结局启动了人们对于生死无常的深邃思考。《沉睡的大固其固》中的媪高娘,每天都要给比邻而居的疯子送豆腐,结果却被疯子推下来的木头活活砸死。就在媪高娘死前的一刹那,她还在为整个小镇和孩子们烧香祈福,媪高娘仿佛是大固其固的缩影,亟待从沉睡中被文明与理性唤醒。在这些作品里,无论夫妻还是父女、母子,逝去的那一方仿佛从未远离,而是以另外一种存在方式与家人保持着精神上的联系。在迟子建的作品中,死亡不仅没有阴森恐怖的意味,反而展现了人性最灿烂动人和最温情之处。作家似乎希望通过这种描写向世人昭告:虽然死亡会消泯、结束一切,却无法消除生命已有的过程和印迹。因此,生存的终极意义不在其他,就在于生存的过程本身。

迟子建曾说“:我写过的死亡都是漫不经心的,并不是刻意的设计,因为它往往是日常生活中突然的遭遇,而生活遭遇本身就是艺术的。祖父和父亲去世时对我有一种深刻的影响,有特别心痛的感觉。有人说死亡是可以随时降临的,不是谁能把握的。生比死艰难,死是速战速决的,而生则是非常惨烈的过程。当然有时死亡在作品里也富有诗意,没有秦山的死就没有《亲亲土豆》的气氛。”⑤对于人类的死亡,作家如是看待。而对灵性动物的死亡,作家也是同样的态度和处理方式。《一匹马两个人》讲述的是一匹马和一对老夫妻的故事。老马在别人眼中是牲畜,在老头老太婆眼中却是“人”,而且“须臾不能与它分别”,老太婆意外身故,老马又悔恨又自责,老头子也撒手西去后,老马为了护守老夫妻生前最爱的麦地,惨死在村民薛敏母女的镰刀之下,最后被好心的王木匠葬在了老夫妻的坟旁。《北国一片苍茫》中有一只灵性十足、被唤作唔的狗,在一次芦花爹发疯似的用绳子抽打和辱骂“野种”“杂种”芦花时,唔以死相拼,舍身救主,最后死在芦花爹锋利的尖刀之下,“永合上了那迷人的柔和的双眸,永逝了那温存感人的声音”。

“死亡”,就是这样通过迟子建冷静而练达的处理,通过各式形态的文字表述大量出现,为文本的展开提供了一个必需且重要的语境,既展示了生命的荒谬与真相的结构性元素,又表达了“死亡的足音渐次接近或远去的时刻,生命的魅力和秘密瞬间抵达,生命的温热在死亡冰冷的寒光映衬下熠熠生辉”⑥,同时传递出作家对生死无常难以言说的顿悟与悲悯。

三、结语:诗性的“伤怀之美”

法国作家蒙田曾说过:“谁教会人死亡就是教会人生活。”⑦在迟子建的文学世界里,对“生命”和“死亡”的体察是一个非常突出的主旋律。她的文学创作往往以“死”作为透视现实生活的切入点,反衬出“生”的艰难和惨烈。死亡是迟子建折射人生的一面反光镜。无论是“生命”还是“死亡”,都是人类以及万物存在的最终依据,在某种意义上,生命与死亡都是人类最为恐惧的事情,他们充满诱惑也充满艰辛。但迟子建却选择了最自然的书写方式,用纯洁甚至于天真的笔去描述她理解的生与死,在散文般的书写中,简单的人生故事缓缓流淌,温暖而感伤。这种别具诗性的“伤怀之美”在现今充满欲望与恐惧的时代中,是无与伦比的文学理想。

①施战军:《碎时光:90年代创作走向分流的实质》,黄河出版社2000年版,第107页。

②方守金、迟子建:《自然化育文学精灵——迟子建访谈录》,《文艺评论》2001年第3期。

③迟子建:《寒冷的高纬度——我们梦开始的地方》,《小说评论》2002年第2期。

④戴锦华:《生之行板》,《山花》1998年第1期。

⑤迟子建、闫秋红:《我只想写自己的东西》,《小说评论》2002年第2期,第30页。

⑥李玫:《迟子建写作中的生命意识》,《齐齐哈尔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5期。

⑦蒙田:《解放被死亡奴役的心灵·大学人文读本》,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324页。

作者:杨桦,硕士,河南牧业经济学院人文与社会科学系讲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辑:郭子君E-mail:guozijun0823@163.com

本文系河南省教育厅2016年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传承优秀传统文化与高校立德树人实践研究”(编号2016-gh-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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