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　明



回忆老首长方志敏同志

□方明

方志敏被俘后大义凛然英勇不屈

编者的话：今年是老红军方明同志百年诞辰，他曾是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方志敏同志的警卫员。他于1995年写成《回忆老首长方志敏同志》一文，后因病辞世。方明同志的儿子方强最近向本刊提供此文，希望刊发，藉以纪念父亲百年诞辰，并深切缅怀敬爱的方志敏烈士。

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人民英雄方志敏同志是我敬爱的老首长。我曾于1933年11月至1935年1月初这一段时间里给方志敏同志担任警卫员，1935 年1月初，我由于工作的需要，离开了敬爱的首长去担任红十军团的青年干事。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就在我离开首长没几天，也就是在1935年1月24日，我们中国工农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在方志敏同志的率领下，经过江西省东北部怀玉山区封锁线时，由于叛徒魏长发的告密，首长不幸被捕了。虽然，敌人对方志敏同志进行了恐吓、诈骗、威胁利诱，他们给方志敏同志戴上十几斤重的手铐脚镣，并对他鞭笞、铜烙，但是这一切在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面前，从来都是无济于事的。1935年8月，方志敏同志在南昌英勇就义，距今已经整整六十年了。

方志敏同志是江西省弋阳县漆工镇湖塘村人，1900年农历7 月16日生。他家里祖祖辈辈都是种田人。他从小就看到地主官僚不劳而获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看到劳动人民终年劳累，熬着牛马不如的日子和许许多多的人间不平。这种种人间不平，在幼小的方志敏的心头播下了一颗颗仇恨的种子，这仇恨的种子，随着当时阶级剥削和阶级压迫的日益深重，在他心头发芽。这仇恨的种子是使他后来坚定地走上革命道路，并为之英勇战斗壮烈牺牲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方志敏同志是江西省党组织的创始人之一，是赣东北根据地的创建者，是中国工农红军第十军的缔造者。方志敏同志光辉的一生，就是在这三个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建树了不可磨灭的功勋。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要推翻蒋家王朝的统治,没有一支强大的人民军队是不行的。方志敏同志生前非常注重红军队伍的扩大和建设，为了动员人民参加红军，进行革命斗争，方志敏同志经常亲自深入到贫苦农民的草棚和田头，给农民讲翻身解放的革命道理，启发他们的阶级觉悟。这样，在赣东北根据地，广大青壮年都参加了红军主力部队，年纪稍大的一些同志也组织了游击队、赤卫队，妇女们参加妇救会，孩子们加入了儿童团。我原先是个皮匠，后来方志敏同志的交通员启发我参加了革命，那时我年纪还很小，才14岁就参加了皮匠工会。1929年，我参加了工农红军，因为年龄小，身体弱，再加上我学过皮匠手艺，组织上就叫我到红军鞋厂工作。1933年3月，我刚满17岁，就又回到了红军主力部队机枪连。我们一家都参加了革命，父亲经常和方志敏同志在一起，因为他是赤卫队的队长，妈妈参加了妇救会。后来，由于王明路线在党内的统治，第五次反“围剿”失败后，他们都被还乡团杀害了。

光是把贫苦农民动员起来，参加红军还不够，还需要对他们进行教育和训练，以提高指战员的政治觉悟和部队的军事素质。方志敏同志充分地认识到这一点，也非常重视这一方面的工作，他在赣东北根据地和红十军建设方面认真地学习毛主席开辟井冈山根据地和创建中央红军的经验，尽管那时的战斗是那样频繁，物质条件是那样差，但是，方志敏同志还是在当时赣东北根据地和红十军军部的驻地横峰县葛源镇旁边的枫树坞开办了红军学校，把红军干部和战士中的骨干派去参加轮训。红校是一所培养红军干部的学校，在这里除了讲习马列主义外，还讲军事知识，方志敏同志经常抽空亲自到红校讲课。有一段时间，他也派我到红校去学习。方志敏上课时总是特别强调两个问题：一个是军民关系问题，一个是军队纪律问题。方志敏同志经常对我们说：我们工农红军是人民的武装，我们和群众之间的关系是鱼和水的关系，是血和肉的关系，我们的军队是为了保卫人民、解放人民而成立而战斗的。因此，我们任何指战员，都不准违犯群众纪律，不准做任何侵害老百姓的事情，不然我们的战斗就不能胜利，我们的队伍就不能发展，我们的革命就不能成功。方志敏同志抓部队纪律抓得很紧，他常对我们说：一个部队没有严明的纪律，就是一盘散沙，没有服从命令听指挥这一条纪律，就不能打胜仗，一个部队纪律的好坏，表现了这个部队的作风，反映了这个部队的精神面貌，同样也反映了这个部队的战斗力。国民党的散兵游勇为什么老是吃败仗，就是因为第一他们坑害老百姓，人民不支持他们；第二因为他们纪律松垮，人各为私。

当时，方志敏同志是中央苏区苏维埃政府的委员，又是赣东北革命根据地的苏维埃政府主席。他认真学习毛主席创建中央苏区的经验，并专门派出赣东北苏区赴瑞金中央苏区参观学习团。刚开始，有些区、乡，甚至是县一级的苏维埃政府在成立的过程中，也受到过一些挫折，主要原因是在打土豪分田地的过程中，没有坚决镇压那些罪大恶极的土豪劣绅，也没有烧掉他们的地契账册，只是单纯地分了一下土豪劣绅的浮财。结果，有的农民分了地不敢种，分了东西不敢拿，害怕还乡团来了又要送回去。方志敏同志在视察工作中了解到这个情况，立即帮助当地的苏维埃领导同志认真做好这个工作。

此后，每打一地的土豪劣绅后，都要先开斗争会，让贫苦农民上台控诉土豪劣绅残酷剥削劳动人民的滔天罪行，然后当众销毁他们藏存的地契和账册，对于那些罪大恶极的土豪劣绅则全部没收其土地、浮财，并就地枪决，坚决镇压，对于那些一般的地主，也没收他们的大部分土地，只留少量土地让他们自己耕作，自食其力。开完斗争会，土豪劣绅该杀的杀，该关的关，该管的管，苏维埃政府把土地分给农民，并插上界牌，写上名字，让他们放心，地主的浮财除了分给农民以外，其余作为红军军饷给养。当时苏区提出的口号就是：耕者有其田，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不劳动者不得食。为了保卫这些胜利果实，很多乡村苏维埃政府都组织了农会或贫农团，把农民们组织起来，让广大农民看到组织起来的力量的伟大，让广大农民自己来保卫胜利的果实。这样一来，大长了广大农民的志气，大灭了土豪劣绅的威风，农民欢欣鼓舞，斗志高昂，土豪劣绅威风扫地，垂头丧气，整个赣东北根据地到处都是毛泽东同志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一文中描述的“好得很”的喜人景象。

方志敏同志在生活上是非常艰苦朴素的，他的头发经常留得很长了才理一次，胡子长了，他就自己用剪刀剪一剪，他一直穿着那一套黑灰布的中山装，有时扣子掉了，就临时用绳子系一下，衣服破了，他也是从百忙中抽出时间来自己补。方志敏同志开会或者到下面去了解情况经常都是步行，很少骑马。他经常不是把马让给伤病员骑，就是用来驮东西。有一次，我们赣东北根据地把打土豪劣绅和缴获国民党匪军得来的一批银洋要送到中央苏区去，那时候，我们没有汽车，只能靠肩膀挑。银洋很重，一个人挑不了多少，方志敏同志就把自己骑的枣红马让出来驮银洋。这件事情后来很快传遍了苏区，大家都非常感动。方志敏同志经常开会、作报告，但是为了节约红军的每一个铜板，他不喝茶叶茶，只喝白开水。他说：茶叶茶好喝，白开水也一样喝。有时候，老百姓送给我们一点茶叶，我们泡了端给首长喝，方志敏同志总要对我们说：“以后不准收老乡送来的东西。他们自己也很困难，让他们留着卖几个钱吧。”然后他拿出几个铜板，让我们去送给老乡，谁会想到，这几个铜板，就是方志敏同志一个月的零用钱啊。

方志敏同志吃东西一点也不讲究，有时甚至为了开会或工作，经常忘了吃饭，等到我们警卫人员催促了几次，或者干脆把饭端到他面前，他才随便吃一点，又继续开会和工作了。那时，红军伙食很差，真正是红米饭、南瓜汤，很少有菜，吃荤菜那是难得一次。方志敏同志和我们吃一样的伙食，首长吃饭没有菜，我们警卫人员很不安心，因为他一天到晚要为我们，要为革命操多少心啊。方志敏同志喜欢吃辣椒，因为他说：“吃辣椒下饭。”冬天，他更是经常吃辣椒，他常说，吃辣椒不但下饭，而且吃了身上热出点汗，有好处。但是，冬天辣椒并不好买，有时候，我们为了让首长能多吃点饭，就向老乡要一点腌辣椒，方志敏同志知道了，他不但不吃，而且还批评我们，叫我们一定要送回去，不准违反群众纪律。方志敏同志艰苦朴素的作风和坚持官兵一致的高贵品质，不仅我们红军战士无不为之感动，就连国民党士兵也惊叹不已。因为，方志敏同志被捕的时候，两个国民党士兵满以为可以发一笔财了，可是他们搜遍了方志敏同志的全身，除了工作用的一支钢笔和一块旧表以外，就连一个铜板也没有捞到，他们怎么能够相信共产党的一个这么大的“官”身上居然会赤贫如洗、身无分文，然而，他们又不得不相信，这确实是事实。

方志敏同志这样严于律己，但是他对同志、对下级却是那样关心入微，爱护备至。每次战斗，方志敏同志都是毫不顾及自己的个人安危，总要尽可能近地把指挥所设到前沿阵地，好使自己靠战士们更近些。这样，我们这些警卫员就不得不每次都要为首长的安全而捏着一把汗。他只要看到哪个战士负伤了，总是要命令立即把他们抬下去。战斗完毕，他又要经常到红军野战医院去看望伤病员。在医院里，方志敏同志经常给轻伤员讲战斗的故事，讲打土豪的胜利，跟他们拉家常，安慰好好养伤，鼓舞他们和伤残作斗争，这些身上夹着敌人弹片的英勇的红军战士，当他们倒在血泊中的时候，不曾有人哭过，但是，当看到方志敏等红军首长来看望他们的时候，他们感动地流下了眼泪，特别是那几个从国民党军队解放过来后参加红军的伤员，更是感慨万分，因为他们过去尝到的不是长官的耳光，就是他们的马鞭啊。

打仗时，方志敏同志到前沿阵地，看见轻伤员下来，总是把自己的马让给他们骑，而他自己却和我们一起跑路，有时脚跑肿了，但是他还是咬紧牙关坚持着。战斗打起来，经常是非常激烈残酷的，特别是在五次反“围剿”的战斗中，敌人的兵力几十倍于我，指战员们在阵地上一打就是好几天都撤不下来。有时方志敏同志到前沿阵地上去，看到那些轻伤不下火线的战士，总是把带的饭拿出来让给他们吃，把带来的水让给他们喝，有时我替他偷偷留了一点，但他知道了总是对我说：“战士们在阵地上流血牺牲，难道我们还有什么权力来考虑自己吗？”首长对我们战士这样关心、爱护，我们除了从心里更加热爱方志敏同志，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呢？

方志敏同志是非常平易近人的，他脾气很好，对战友、对下级、对战士，他从来都没有发过脾气。我经常看到他和邵式平、方志纯等同志开会时，大家谈笑风生的热烈场面。但是方志敏同志却和一个人关系一直搞不好，这个人就叫曾洪易，他是王明派到江西来的特派员，我经常看到方志敏同志和他讲话时，讲着讲着就要争吵起来。当时，我心里常想，和我们首长都搞不好关系的，这个人准不会是什么好人。果然，这个人后来成了叛徒，跑到国民党那里去了，那是在1934 年7月以后，红军第五次反“围剿”失败了，为了保存革命力量，党中央决定红军撤出中央苏区，北上抗日。当时把红七军团和红十军团会合组成了“中国工农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由方志敏同志担任总指挥。曾洪易看到第五次反“围剿”的失败，看到红军主力撤出中央苏区，就以为革命彻底失败了，顿时摇身一变，成了右倾投降主义者，跑到南京去了。开始，我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经常争吵，后来我才知道，这是方志敏同志为了坚持毛委员的正确路线，在和曾洪易代表的王明路线进行激烈的斗争啊！

方志敏同志对我们警卫战士也是非常关心的，夏天天热，蚊子多，我们都睡不好觉。但是，有时我们无意中醒来，却看到方志敏同志一面看文件，一面用扇子在替我们赶蚊子。冬天，方志敏同志又经常帮我们盖被子，有时候首长开会开得很晚，他就叫我们先睡觉，但是在阶级斗争那样激烈、复杂的年代，我们怎么能够不顾首长安全而自己去睡觉呢。因此，我们只好合衣躺在床上，心里惦记着首长，把枪紧紧地握在手里，以防万一。我们警卫人员都是属于红十军卫队的，我又负责方志敏同志的内勤，也就是他的贴身警卫员，一天到晚都跟在他身边，只要空下来，方志敏同志就和我谈心，拉家常，启发我的阶级觉悟，提高我的政治思想。方志敏同志问我：你小时候为什么放牛啊？地主给你钱吗？你吃得饱吗？这些问题我都如实地一一回答首长，方志敏同志听了又对我说：是啊，咱们穷人因为受剥削、受压迫，所以就要起来闹革命，不革命就不能打倒地主老财，就不能翻身解放，就不能过好日子啊！他要求我好好学习，鼓励我好好干。他说：等到全国解放了，需要我们干的工作可多着啊。小鬼好好干吧，只要方向明确，不怕牺牲，我们的事业就一定会胜利的。我原名方永成，后来，方志敏同志把我的名字改成现在的方明，就是勉励我干革命一定要方向明确的意思。

方志敏同志牺牲已经整整六十年了，每当我想起跟随首长的这些往事，都感到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和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崇高和伟大。今天，全国人民在“四化”建设的道路上奋力拼搏，仍然需要发扬战争年代那种革命精神，那种艰苦奋斗精神，那种廉洁自律精神，我们这些老同志，要继承和发扬党的优良传统，保持革命晚节，为早日实现现代化，为慰藉先烈们的遗愿，而尽自己微薄之力吧。

（作者原为方志敏同志的警卫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