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馨

【摘要】从哈尼族的创始歌谣、神话传说故事和日常谚语中，可以看到哈尼人对动植物图腾的崇拜、亲近和爱护。图腾最初被哈尼人当作祖先崇拜，被认作保护神，延伸而来的图腾禁忌成为哈尼族地区的无形法律。哈尼图腾的原始宗教性功能逐渐演变为一些社会性的实用功能，各种图腾文化日渐同哈尼族人的日常生活紧密的联系在一起。哈尼族图腾文化中蕴含的生态思想和民族聚合精神对今天的我们有着深刻的启示。

【关键词】哈尼图腾 内涵 禁忌 生态

【中图分类号】K890 【文献标识码】A

图腾文化作为远古时期人类生活的一个重要形式，是人类早期出现的文化现象之一，普遍存在于各少数民族文化之中。图腾含有丰富的内涵，它对原始社会的发展和人类自身的进步有过很大的作用。哈尼图腾是哈尼族文化中极为重要的一部分，是哈尼族的历史、宗教、民俗心理和审美情趣的综合反映，也是哈尼族艺术和文化的宝贵财富。

哈尼图腾起源与图腾传说

图腾崇拜是在原始社会就普遍流行的一种古老的文化现象，每个氏族部落乃至个人都有其图腾崇拜物。哈尼族的图腾不是单一的，有鱼图腾、狗图腾、牛图腾、虎图腾、鹰图腾等，这些在哈尼族民间文学和民间习俗中都有遗存。

哈尼族聚集地区流传的古歌和史诗中讲述了很多创世神话，这些神话中包含了哈尼族对动物图腾的崇拜。《烟本霍本》、《祖先鱼上山》、《阿培阿达埃》等都讲述了金鱼创世的故事。远古时期只有茫茫云雾，云雾变做汪洋大海，大海里生出一条大鱼。“鱼很大很大……大鱼孤孤单单，游了九百九十九年。独来独往好寂寞，寂寞就跳舞。大鱼跳舞跳得很累，摆平身子睡一睡。肚子鼓起隐隐疼，肚里有东西蠕动。大鱼把身子一摇。肚里送出一对人……大鱼把身子摆平，变成了大地”①。从这个传说可以看出，哈尼人认为天、地、人的出现源自于鱼，鱼是万物起源，“鱼”作为创世之神，其生养天地万物的生殖力也是惊人的，因此哈尼人对鱼尤为推崇。

《查牛补天地》中讲到牛的故事和作用。“古时候，天神造出了天和地，造出天阳和月亮，万事万物都造出来了，天是造了，只是歪歪倒倒的，地也造好了，只是摇摇晃晃的。烟沙大神说：‘不得了不得了，要补天补地了，要补太阳月亮了，万事万物都要补了。……补天地日月不能用金银铜铁锡，要用查牛来补啊……补天地补日月的一窝神把查牛牵到杀牛场，叫叫嚷嚷地杀牛了”②。这则神话结尾讲到查牛还剩四条牛腿，金鱼娘只有吃着牛腿不摇晃身体，地才会稳。在哈尼人的心目中，牛不仅在远古时期发挥了完善创世不足的作用，在哈尼族人定居之后，牛也是哈尼人耕地作业的好伙伴。在每年的春耕大忙结束后，哈尼族都要举行“毛岸那”，即敬牛节。这一天牛不劳作，人们喂牛好饲料，给牛角尖披上糯米粑粑，有的地方为牛披红挂彩，像嘉奖劳动模范一样，这是哈尼族人为了感谢和自己共同创造文明史的伙伴。

关于虎图腾，一说是哈尼族人长期居住在莽莽原始森林中，整天与群兽为伍，一些凶猛的野兽如老虎，常常危及人类的生命，哈尼先人无力抵御于是就讨好他们，通过举行祭祀礼仪以表敬畏和崇拜；《天地人》中讲到，大鱼送出的人神，生下二十一个娃娃，其中老大是老虎，老二是老鹰，老三是龙，剩下的九对是人。在这其中，老虎和人是兄弟，因此老虎不会伤害人类。无论是哪种说法，在哈尼人心中老虎与人都有着密切的联系。而关于狗崇拜，每年哈尼新米节开始，“新米狗先尝”，这句谚语讲明新米要给狗先吃，而后人能吃。这是哈尼人为了感谢狗历经千辛万苦带回稻谷，从而使本族人得以繁衍的功劳。

从哈尼族的创始歌谣、神话传说故事和日常谚语中，可以看到哈尼人对动植物图腾的崇拜、亲近和爱护。在人类社会蒙昧混沌阶段，哈尼先人对万物认知水平不高，其对世间自然现象和自然规律的认识和解释，往往朴素简单。哈尼先人用想象来解释、理解自然，缺乏对生命和生存的自觉意识。图腾崇拜即是哈尼先人在人与自然朦胧未分之际把动植物视为氏族祖先和氏族象征的一种表现。这些图腾神话和符号，一方面是哈尼先人对大自然神灵敬畏和恐惧心理的衍生物，另一方面则寄托了哈尼族对美好生活的期待以及对自身命运的关注，哈尼族人相信对于图腾的崇拜会给他们带来幸福和希望。

哈尼图腾文化的内涵

图腾神话反映了哈尼人对图腾动物由或亲近或感谢或恐惧的态度到自愿结为亲属的情感转化过程。哈尼图腾的出现最早是出于安全和生存的需要。鱼图腾、牛图腾、虎图腾、狗图腾的出现，都直接与哈尼族人的生存息息相关。远古时期的哈尼人，经历了漫长的迁徙过程，从狩猎到定居，食物选择也从动物到稻谷等农作物。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下，他们对猛禽一类的威慑力是十分崇拜的。因此，在自然生存竞争要比我们想象的残酷得多的远古时代，哈尼族先民把猛禽作为自己的保护神也就可以理解了。这些动植物有神灵，自己的祖先死后的灵魂不散，附在这些所崇拜的图腾物上，成为本族的保护神。哈尼先人为了生存，把人与自然视为一体，并与动物图腾间建立各式的联系，把他们人格化、神圣化。自然界中的这些动植物被哈尼人赋予了神灵色彩，成为哈尼族人衣食、安身、繁衍的依托。

“万物有灵论是宗教思想发展的最初阶段”③。动植物被哈尼族人赋予了神灵色彩，这成为了哈尼宗教祭祀活动中最初沟通人类与自然之间生存情感的桥梁。哈尼宗教祭祀活动也逐渐演化成民族节日活动。哈尼族的农事节日，大都是为了祈求丰收、庆贺丰收和敬奉耕牛。“苦扎扎”是哈尼预祝五谷丰登，人畜康泰的节日，要祭祀天神、祭神房、祭磨秋；而以庆贺丰收为主的新米节，届时要祭祀谷神，要祈求祖先保佑五谷丰收，第一碗新米饭要让狗先吃；“毛岸那”，即敬牛节，是在春耕后感谢牛对人类的帮助之恩德。哈尼族最为重大的祭祀活动是“昂玛突”，“昂玛突”意为祭寨神，规模宏大、祭祀过程繁杂。主祭村寨守护神“艾玛”，“艾玛”又以寨神林中的神树为象征，故又称为“艾玛突”或“祭树神”。这些都是哈尼族迎神驱鬼、祝祷丰收、祈求人畜平安等日常生活的展现，而这些活动与哈尼图腾文化都是密不可分的。

在哈尼人的心目中，动植物不仅具有灵性，而且是与人同宗同族的兄弟姐妹。因此，保护动植物是哈尼族人的义务。岑家梧在《图腾艺术史》一书中提到图腾制最显著的四个特征，“作为图腾祖先的动植物，集团中的成员都加以崇敬，不敢损害毁伤或生杀，犯者接受一定的处罚”④。因此，哈尼人对动物极为爱护，在崇祖和行为禁忌方面都有一定的要求。部分哈尼族忌吃狗肉，他们认为吃了狗肉就是对祖先意愿的违背，会受到惩罚。而从事宗教活动的莫批祭司人员也禁食狗肉，因为吃了狗肉会失去法力，占卜不灵，也无法驱邪除魔。大黑蛇则被认为是哈尼人的保护神，护寨神林中的大黑蛇是寨神的化身或是寨神的坐骑，村民一律不准伤害。当蛇跑到村民家中时，村民要摆香案，奉上酒和食物，跪拜磕头；当人们驱赶蛇的时候，需要对蛇说明；被蛇咬伤后也不可声张，因为蛇作为保护神，咬伤的是受到神灵惩罚的人。此类图腾禁忌和要求在哈尼族地区不胜枚举。这成为约束人们一些日常行为的信条，是人们无条件恪守的原则。图腾禁忌一定程度上成为少数民族地区无形的法律。

图腾由最初是出于安全生存的需要到成为民族无形的法律，图腾文化的内涵随着社会的发展不断演变。图腾从远古流传到现代，同人们的现实生活紧密融合在一起，而日常生活又使哈尼图腾文化精神内涵更为丰富。

哈尼图腾文化在生活中的运用

当今，哈尼图腾艺术依然充满着生命力，存在并影响着当代文化。在如今的哈尼族聚集区，哈尼图腾的原始宗教性神圣功能已经逐渐演变为一些社会性的实用功能。

远古时期，人们在图腾信仰中相信万物有灵，他们会把一些特有的物体，如图腾的羽毛、鹿角尖、兽骨等佩戴在身，驱邪祈福。时至今日，我国少数民族仍将本族的图腾运用于现在的服装和饰物等日常生活用品之中，并赋予其新的时代意义，哈尼族亦不例外。哈尼族创世歌谣中万物之源的金鱼娘，理所当然受到了哈尼族人的顶礼膜拜。至今，哈尼族地区鱼的图形随处可见，一些竹编、蜡染、刺绣和木石雕刻等工艺品上常有鱼的图案。哈尼族少女喜欢用金属打制的鱼装饰腰胸、挎包，在出嫁时也要用许多金属鱼装饰帽子，作为吉祥的象征。现在关于鱼的崇拜虽已淡化，然而这种“鱼文化”现象却是哈尼族鱼崇拜在当代社会的最好诠释。虽历经千百年历史长河的冲刷和淘洗，“鱼”却依然闪亮在哈尼族女性的颈首与胸腰，这是哈尼人对神鱼创世的歌颂。虎是威猛的象征，将虎图腾穿在身上，可以震慑邪灵，保人平安；牛是勤劳坚韧的动物，是力量的象征，穿戴牛图腾纹样衣饰，则象征凭借神牛所赐予的力量使族人丰衣足食的寓意。哈尼图腾崇拜和相关事项在很大程度上仍存留于哈尼族的民俗生活之中。图腾与哈尼日常生活的紧密联系，是对古老的图腾神话的追述，也是对哈尼本族文化起源的一种记录。

图腾原先的具体形象随着社会的发展和人们思维意识的变化也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图腾不仅被用作求吉避邪的象征，也渐渐具有审美和生活色彩。图腾文化对哈尼族人的生活产生了极大影响。“同一图腾集团的成员，概可视为一完整的群体，他们以图腾为共同信仰。身体装饰，日常用具，住所墓地之装饰，也采取同一的样式，表现同一的图腾信仰”⑤。随着云南地区旅游业的发展，哈尼族的民族文化产业链也在逐渐形成。哈尼族人民与其他各族人民和睦相处，艰苦创业，相互交流，共同发展，产生了极具特色的哈尼文化。以图腾图案为装饰的服饰，图腾泥塑，手工刺绣品挎包、钱包、服饰、披肩等等，这些透着野性与神秘的极具民族特色的工艺品，不仅吸引了众多游客的眼球，也丰富了哈尼人的生活，加深了哈尼文化底蕴。

哈尼图腾文化中蕴含着的一些渊源古老的文化因子，它们或多或少都会折射在哈尼族如今的日常生活中，渗透到哈尼文化、艺术、生活等各个方面。哈尼族至今仍信奉万物有灵，信奉同能致同的原始巫术，相信穿戴上图腾造型的衣物，族民就会获得幸福，民族也会繁荣昌盛。随着人们的审美观念和趣味的日益多元化，越来越多的人接受并且喜欢上了古老的图腾符号。图腾有时是装饰，有时也是身份的象征。哈尼图腾文化与哈尼族日常生活的密切联系，是古老艺术与当代文化完美结合的体现。

哈尼图腾精神的现代启示

起源于远古时期的哈尼图腾，在今天仍然焕发着勃勃生机，成为当代哈尼文化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哈尼图腾文化中蕴含的精神也深刻地影响着当代文化，给予今天的我们以启示。

哈尼人没有自己的文字，所有历史都靠口头相传。从哈尼族流传的创世神话中可以看出，哈尼族人从来不把自己摆放到自然之主的位置上去，他们认为人、自然物以及超自然物都是同宗同族，他们之间有着密切的血缘关系，是“兄弟姐妹”。人是大自然的一员，人与自然息息相关，大自然中的树木鸟兽都是人的朋友。人在这个世界上不是绝对唯一的主人，人要与宇宙间的万物和平相处，相互依存。这种不以人的生存意志向大自然攫取的价值理念，包含着自然与人类相互依赖、循环的观点。哈尼人在处理与大自然关系时，极为注重可持续发展的原则。当前某些地方在发展本地经济时，一味向大自然索取已成为习惯，大开发、大采伐，不注重后续发展和可持续发展，造成了生态的破坏和断裂。哈尼族人这种心怀图腾观念，崇敬自然、爱护自然，且把自然看为亲族的态度，这种良性地处理人与自然关系的方式是值得学习和效仿的。

对于图腾禁忌，冯特认为它是“人类最古老的无形法律。它的存在通常被认为远比神的观念和任何宗教信仰的产生还要早”⑥。在远古以狩猎为主的时期，哈尼先人不打怀孕、正在交配或幼小的野兽；在农业发展时期，哈尼人在采集过程中对长满果子的树木也十分爱护。有些地区会在植物的生长期或者野生动物的交配、产卵和繁殖的季节，实行封山育林，禁止砍伐并规定在一些季节不能进山。山上的一草一木一禽一兽都受到保护。直到庄稼成熟后，动植物的生育和繁殖期过去了，才能解除砍伐和捕猎的禁令。哈尼人向自然索取的只是维持他们日常生存需要的那一部分，除此之外，他们都会遵循自然生长规律，保障自然界中生物再生的可能。这种最基本、最朴素的生态观保证了哈尼人的现实生存和可持续发展。人与自然应是和谐相处的，是相辅相成的，所以，人们不应破坏这个关系，不要肆意去破坏自然环境，保护大自然就等于在保护我们自己，因为我们也是自然的一部分。这种观念是符合科学发展观，有利于构建和谐社会的。哈尼族人不把自己看作是世界主宰，他们希冀与万物建立起血缘般的关系。这种科学发展的思想对于今天的我们来说是有启示意义的。在人类不断认识和改造自然的过程中，我们唯有注重人与自然的和谐，才能实现人自身和社会的持续健康发展。

图腾文化对当代社会的另一启示是其作为凝聚民族精神的聚合作用。哈尼图腾是哈尼先人相信动物或者植物与他们本族有着血缘联系的产物，是本族的徽号或者标志。哈尼族人认为有相同图腾的民族，一定有着血脉相连的关系，类似于现代意义上的姓。由此而来的图腾情结是氏族文化中最原始、最深层、最牢固的情感，在增强民族凝聚力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哈尼图腾文化中蕴含的民族精神是一种社会意识，是哈尼族在长期的生存发展中不断形成的共同的文化精髓，是哈尼族赖以生存和发展的精神支撑，是能激发哈尼族奋发向上、顽强进取的精神动力。哈尼族的团结和凝聚，也离不开这一文化的精神支撑，我们要充分挖掘这一精神资源，充分发挥其作用与功能，增强哈尼族的生命力和凝聚力，焕发哈尼族的进取精神。有着相同图腾的哈尼族民，他们追求人际间的和睦，重视人与人之间的关爱和合作。从这个意义上讲，图腾情结是一种精神，是一种情谊，也是哈尼族人的美好理想。这种凝聚哈尼族人的力量会在哈尼族大力发展其经济和文化产业的今天发挥着重要作用，聚合全族人之力，使得哈尼的明天越来越美。

（作者为红河学院副教授；本文系2014年国家社科基金“哈尼族美学与文化创意产业发展研究”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14CZX053）

【注释】

①阿大演唱，阿流搜集整理：《阿培阿达埃》，《中国歌谣集成》（云南卷），北京：中国ISBN中心，2003年，第477～478 页。

②朱小和讲述，史军超采录：《查牛补天地》，《中国民间故事集成》（云南卷），北京：中国ISBN中心，2003年，第29～34 页。

③[俄]普列汉诺夫：《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2卷》，上海：三联书店，1961年，第720～721页。

④⑤岑家梧：《图腾艺术史》，上海：学林出版社，1986年，第1页。

⑥[奥]弗洛伊德：《图腾与禁忌》，杨庸一译，北京：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6年，第3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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