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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在海上漫步

2016-06-18程虹

读书 2016年6期
关键词:卡森海风大海

程虹

在美国自然文学中,提起对大海的描写,我们往往会想到巴斯顿(Henry Beston)的《遥远的房屋》(The Outermost House)。还有另外一位描写大海的女作家值得我们特别关注与研究,那就是雷切尔·卡森(Rechel Carson),其最为读者所知的作品是《寂静的春天》(The Silent Spring, 1963),它讲述了滥用杀虫剂给自然生态和人类带来巨大危害,人类将面临一个没有鸟类和蜜蜂的寂静的春天。此书被誉为世界环保主义的《圣经》,并引发了一系列对美国农业、现代工业、环保和生态政策的反思,促成了世界地球日的设立,极大地改变和影响了美国乃至世界的环保观念。因癌症而在五十六岁离世的卡森,一生只出版了四本描述自然的著作,除了绝唱《寂静的春天》之外,她还写过三部描写大海的畅销书:《海风之下》(Under the Sea Wind:A Naturalists Picture of Ocean Life, 1941)、《我们周围的大海》(The Sea Around Us, 1951)及《大海的边缘》(The Edge of the Sea,1956)。卡森的传记作者同时也是她上述著作的编辑布鲁克(Paul Brook)曾写道:“《寂静的春天》的名声及其在发起环境保护运动中的重大作用,往往遮掩了这种真相,即雷切尔·卡森从内心而言是个作家而非一名斗士。”所以,本文只想写写《寂静的春天》之外的那个卡森,那个一生经历坎坷、在精神与物质之间苦苦挣扎的卡森;那个倾心于大海,并将其绚丽之美以诗样的语言付之笔端的卡森;那个经历了屡次拒稿,但依然不放弃写作的大自然的作者。卡森,诚如布鲁克所述:“是我们这个时代集语言天赋、科学原理、社会良知为一身的成功的自然文学作家之象征。”

海的迷恋

一九○七年五月末,卡森出生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的一个家庭小农场。其父于一九○○年购置的这个农场濒临阿勒格尼河(Allegheny River),约六十五英亩,多为河畔起伏的林地、果园和旷野。从农场家中的露台上可一览河谷的景色及掩映在山凹间的苹果园。得天独厚的环境使得幼年卡森的兴趣除了看书之外,就是与母亲一起在农场漫步,观看各种鸟类与动物。她回忆道:“我记得自己总是对野外和整个自然世界充满了兴趣……我是个有点爱静的孩子,儿时许多光阴都是在森林和溪畔观察鸟虫和花草度过的。”卡森从小就立志成为一名作家。八岁时她开始写有关动物的故事,十一岁时在当时美国的儿童刊物《圣尼古拉斯》(St. Nicholas Magazine)发表了第一篇习作并获该刊的银奖。《圣尼古拉斯》以善于发现青少年作家而知名,其中包括后来著名的美国作家福克纳和菲茨杰拉德。在中学时代,卡森就主张应将培养人的学识与对自然的保护意识相结合。她认为要读那些“真正的文学,那种日益提升自己的文学,那种使你愿意并能承担在这个世界中之职责的文学”。

大学时的卡森对自然的迷恋依然如故。她将自己描写为“一个十八岁的姑娘,酷爱野外生活,再没有比星空下围着一团篝火更令她开心的事情”。理想主义的卡森也会感到前途渺茫,不过每当此时,她的脑海中总是会闪出心灵之火花,那就是她在一首诗歌中所领悟到的“宏大视野”(vision splendid)。她将这种对未来的向往写入一篇新生习作之中。在大学高年级阶段,出于对自然的喜爱以及受生物学老师斯金克(Mary Scott Skinker)的影响,卡森将自己最初的英语专业改为生物学。她立志将文学与自然科学联系起来,将作家的想象力和洞察力与科学家追求事实本质的激情合二为一。这也就是日后她的自然文学作品的独到之处:以科学家权威的视角及作家动人的文笔来描述自然。

在阅读英国桂冠诗人丁尼森的《洛克斯利大厅》(Locksley Hall)这首诗时,卡森突发灵感,对自己的人生有了更确切的定位。卡森的传记作家桑德(William Sounder)记述了卡森读此诗的情景:天色渐暗,学生宿舍外雷电交加,一场暴雨唰唰地打在玻璃窗上,雷声震动着山丘。此时,坐在宿舍里读诗的卡森碰巧读到了此诗末尾几行,即诗人描述风暴从沼泽地一路扫向大海的情景:“让它落在洛克斯利大厅吧,无论是雨,是雹,是火还是雪;大风呼起,朝着大海狂奔,我亦随行。”卡森陡然间有了一种认识大海的冲动。这种志向与她之前的“宏大视野”不谋而合。

大学毕业后,在生物学老师斯金克的极力推荐下,卡森到美国的霍普金斯大学读研究生课程并于一九三二年获海洋生态学硕士学位。之后,她继续攻读博士学位。一九三五年卡森的父亲过世,二十八岁的卡森放弃学业,承担起全家的生活用度。这一点与英国十九世纪以《我们的村庄》(Our Village)而闻名的女作家米特福德(Mary Mitford)十分相似。后者也是靠写作支撑着家庭生活。但米特福德只需赡养父母,卡森却要赡养母亲、姐姐的两个女儿以及后来的一个甥孙。但卡森并未放弃她的追求和志向。她先在位于麻省的海洋生物研究所做实习研究,后来就业于现在美国鱼类及野生动物管理局(United States Fish and Wildlife Service)的前身美国渔业委员会(United States Fish Commission),成为一个全职的水生生物学家,其职责主要是写关于渔业及鱼类保护方面的调查报告。这个工作恰好帮助卡森实现了从事文学生涯的志向。她为当时马里兰州巴尔的摩的《周日太阳报》(Sunday Sun)撰写了有关自然及水生物的系列专栏,但她的上司认为她的文章文学色彩过浓,不妨给《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 Monthly)投稿。于是一九三七年卡森的文章《水下世界》(Under the Sea)在《大西洋月刊》上刊登,成为她文学生涯的突破口。此文引起了当时西蒙与舒斯特出版社的关注, 成就了卡森一九四一年的处女作《海风之下》。

不过,在文学写作的同时,卡森仍以科学家的视野,提出了“保护环境资源行动”系列项目。她独自完成了位于诸如弗吉尼亚沿海的钦拉蒂格(Chincoteague:A National Wildlife Refuge)和位于新英格兰地区的帕克河(Parker River: A National Wildlife Refuge)等四个国家野生动物保护区实施方案并与人合作完成了犹他州熊河野生动物保护区(The Bear River Wildlife Refuge)实施方案。其中的《保护我们的野生动物资源》(Guarding Our Wildlife Resources)提案不只是针对特定的野生动物保护区,而是对全美国野生动物保护情况的概述及评估。其结论是:那些曾经似乎是用之不竭的野生动物资源由于过度捕捉及其自然栖息地的消失,正濒临灭绝的境地。究其根源是人们缺乏各种基本生物常识。卡森呼吁唤醒民众保护自然的激情,那种最真诚的、最迫切的激情。她在另一篇文章中更明确地解释道:“一旦激发起这种激情—一种美感,那种对新生及未知事物的刺激,那种同情、敬慕或迷恋的感觉,那么,我们便期望了解对激活我们激情之事物的知识。这种知识一经寻到,便终身受益。”卡森的宏大视野就是建立于寻到这种有关自然界的知识,唤起这种永久的激情。

海的感觉

美国自然文学女作家安·兹温格(Ann Zwinger,1925— )曾以在美国西部绿河上漂流的亲身经历写就了一本《奔腾的河流》(Run, River, Run: A Naturalists Journey Down One of the Great Rivers of the American West, 1975)。她在书中强调了一种“河的感觉”(the sense of riverness),她甚至得出结论:一旦有了这种河的感觉,河就无所不在。一旦记住了河的气味,即便是在看不见河的风景中也能感到它的存在。卡森也以其亲身经历让读者体会到了深植于她心中的那种“海的感觉”(the sense of sea)。

卡森对海的迷恋与另一位自然文学作家贝斯顿有关。多年前她在巴尔的摩市一个图书馆角落里看到了一本书——《遥远的房屋》,作者贝斯顿在书中用散文诗般的语言描述了独自在美国东部海岸科德角(Cape Cod)外海滩生活一年的经历。在大学期间,卡森就在暑假多次去麻省的伍兹霍尔(Woods Hole)海洋生物研究所做实习研究。当时的伍兹霍尔是位于美国东部海岸科德角内侧的一个宁静的海边小村落。对她而言,那里就是海洋生物学家的天堂。一九四○年,当卡森在伍兹霍尔的海洋生物研究所写作《海风之下》时,就与朋友专程去了科德角外海滩,也找到了被作者命名为“水手舱”(the Focastle)的小屋。后来贝斯顿《遥远的房屋》连同梭罗的日记及英国作家杰弗里斯(Richard Jefferies)的《我心灵的故事》(The Story of My Heart: My Autobiography, 1883)成为她的枕边书。

一九三八年,卡森与母亲及姐姐的两个女儿前往美国渔业局位于北卡罗来纳州的海港城市博福特分站的海洋生物实验室工作兼休假。博福特(Beaufort)位于沿卡罗来纳海岸线伸展的外海滩(the Outer Banks)南端,这个二十多英里长的外海滩分布着多个小岛。尽管卡森对实验室的海洋生物研究工作很感兴趣,但她到此地的真正目的在于为写作一本关于海洋的书收集素材。她远离码头或旅游胜地,走向孤寂的海滩。这样走上半个时辰,眼前便只有海水,头上只有天空,可爱又野性的海滩在眼前无尽延伸。她在孤寂的海滩上观察海鸟,看它们秋去春来,看它们在浪尖上嬉水觅食……她可以一连几个小时沉浸于海浪声中,感受太阳的炎热、流沙的浮动。卡森随身携带着笔记本,将亲身感受记录下来。正是在博福特的工作和生活经历成就了她于一九四一年出版的处女作《海风之下》。

《海风之下》出版后的近十年中,卡森一直在收集更多关于海洋及海岛的资料,其结果便是《我们周围的大海》。好在进行“保护环境资源行动”系列项目的各种野外调查的间歇,卡森有机会到她最喜爱的地方—缅因州海岸小住。一九四六年她在布斯贝湾(Boothbay Harbor)租了一所居高临水的小房子。她曾在《我记忆中的岛屿》(An Island I Remember)中描述那里的情景:房前是随着远处宽阔的海面潮起潮落而形成的

湖,房子掩在树林之中,但离水很近。卡森戏言,若她从窗子跳下,就会直接落入水中。对她而言,这里胜似天堂。举目望去,视野中再无一所别的房屋,听到的只有鸟鸣、钟浮标的响声及海水打在岩石上的水声。她对大海的浪漫情怀已经成为她真实生活的组成部分。

一九四八年卡森根据自己海岛生活的体验,思索着要创作关于人类如何依赖于海洋的新书。为了精确地描述海洋及其生物,她曾两度随美国鱼类及野生动物管理局科学考察船下海,在海上考察二十多天。她练习潜水,近距离观察海底生物。同时她还与多位著名的海洋生物专家及教授交流探讨。她先是以《重返大海》(Return to the Sea)为名,后来改名为《我们周围的大海》。据卡森的传记作者桑德所述,尽管当时卡森似乎对艾略特(T. S. Eloit)的诗并不熟悉,但是艾略特在其《四重奏》组诗之中确有这样一句:“河流在我们心中,大海在我们周围。”迫于生活压力,卡森将写好的书稿章节先发给刊物,以换取稿费养家,却屡屡被拒。终于,《我们周围的大海》经过《纽约客》(The New Yorker)的连载之后,于一九五一年正式出版,并引起了广泛的关注与评论。

一九五二年,在《我们周围的大海》成功之后,卡森终于有经济能力辞去公职,并在缅因州布斯贝湾附近的绍斯波特岛(Southport Island)购置一片地以便专心写作。她在这片海岸上精心设计了一所小屋,巨大的窗户俯视着海湾,阳光洒满房间。一个围着白栏栅的露天平台坐落在海边小屋与长满灌木丛的陡岸之间,下面是一条狭窄弯曲的小道,通向怪石嶙峋、潮起潮落的海滩。这海滩上有潮汐形成的水洼,里面有贻贝、海螺、海胆、海带……海湾的对面可见乔治敦岛那被日光浸白的岩石。就是以这里为写作基地,人到中年的卡森写就了她海洋三部曲中的最后一部—《大海的边缘》。

一九五三年新年之际,卡森就定下了《大海的边缘》的书名。为了这本书的写作,她北起缅因州南至佛罗里达州,沿大西洋边缘实地勘探考察了多处地点。她总会认真记录下海岸及海洋的情景:海风徐徐吹来的感觉,巨浪翻滚的声音,天空及沙滩的色彩。当然还有海洋生物的详尽描述。卡森堪称是收集素材之大师,这些细心的观察及记录的资料成为她书写大海及海滩的奇异宝藏。有评论家认为,《大海的边缘》是传统自然文学的清晰范例,因为它完全出自卡森在海边的亲身经历,表达了她长期持有的感性与理性相互作用的坚定信念。卡森坚信“在美丽的奇观之下隐藏着深重的意义”。

美国自然文学作家缪尔(John Muir,1839-1914)曾感叹自己写作“像冰川的形成一样缓慢”。卡森本人也有同样的痛苦,她承认:“我是一个很慢的写手。”“与写书稿相比,自己更喜欢享受实地考察和探索带来的欢乐。”据说,她要求自己的每一句话都要用词精确、富有美感。写完之后,她还要反复修改,大声朗读,直至在语调、音韵及言词精炼方面都堪称完美。因此,她的交稿时间大多一再延期。

海洋三部曲

为了唤醒民众保护自然的激情,卡森倾终生之力亲身体验并描述人类赖以生存的自然。她的作品由她亲眼看到的海景(seascape),经过其不断激发的内心感受转变成为海洋与心灵融为一体的心景(soulscape)。

卡森称十九世纪英国自然文学作家杰弗里斯是她的“文学祖先”。她的处女作《海风之下》就是源自杰弗里斯的诗句:“风,在海上漫步。”(The wind, wandering over the sea.)

《海风之下》共分三部分:海岸、海域及海底。卡森是用讲故事的形式来写这部非虚构的作品的,主题是海洋生物艰难、漫长、史诗般的大迁移。她的主角是一种海鸟和两种鱼类。海岸部分的主角是三趾滨鹬,卡森的描述由三趾滨鹬在春季的迁移中来到北卡罗来纳州的海滩,再随它们回到产卵孵子的老家—北极的冻原。海域部分的主题是鲭鱼的迁移。卡森详尽地描述了鲭鱼一年的生活经历:春季游至新英格兰的沿岸海域和海湾,冬季再游至深水域越冬。她从一条鱼的角度描写了生存的艰难,并试图说明对每个物种而言,死亦是生的一种方式。海底部分写鳗鱼的迁移,将其生活的深海、海边及陆地淡水流域及其自然景色和其他动植物作为一幅完整的生态图景呈现于读者面前,展示出大自然的“惊奇之感”。

在写书时,卡森就决定放弃人类的偏见,让读者试着跟随海鸟和海鱼一起生活。当谈到《海风之下》的创作心得时,卡森写道:“述说这些(海洋生物的)故事不仅是对我想象力的挑战,也使我对人类的问题有了更多的理解。这是自古以来就一直在进行之中的生命之传说,如同太阳、雨水及大海一样天长日久。那种生生不息、为生存而拼搏的海生物是陆地上人类及动物生活的缩影及象征。”值得一提的是,《海风之下》中的两章被收入一九四四年由另一位美国自然文学作者,也是卡森心中的偶像—毕比(William Beebe)编辑出版的自然文学文选中。

在完成《海风之下》之后,卡森倾十年之力完成了她海洋三部曲中的第二部《我们周围的大海》,并于一九五一年出版。此书也是由三部分组成。第一部“大海母亲”主要讲述了新的海洋学—这是由陆地史、地质学、地理学、生物学组成的学科;第二部“永不平静的大海”分别用三章的篇幅描述了海浪、激流及潮汐;第三部“人类及围绕他的大海”讲述了人类与海洋之间的关系。作为科学家的卡森描述大海时擅长用生动的语言给大海以文学的魅力。比如在“灰色的起源”一章中,卡森详述了对于陆地的源起、海洋以及生命的起源等最新的理解。然而,她的开篇却简洁而恢弘:“起源往往是昏暗朦胧的,一如我们伟大的生命之母的起源—大海。”她写“海风及海水”:“当海水从英格兰的最西端翻腾着涌向大地时,它们带着遥远的大西洋的感觉。在深海陡然升起的海底之上,深蓝色的海水困惑不安,波涛汹涌地越过近海和大陆架,一路赶往海岸,变成了波浪起伏的绿色。”难怪当时《纽约时报》(The New York Times)的一篇书评赞叹道:“莫非是这世上得了个极富文学天赋的科学家?”

《我们周围的大海》一经出版,便好评如潮。它占据美国畅销书榜首达八十六周之久,后来被译成三十八种语言。卡森本人被誉为“大海的传记作家”(the biographer of the sea),并于一九五二年获美国自然文学最高奖项—“约翰·巴勒斯奖”(the John Burroughs Medal)。在获奖感言中,卡森强调了将科学与文学分开的弊端。而在谈到此书的写作计划时,卡森则更为生动地讲述了科学与文学的密切关系:

海风、海洋及涌动的浪潮皆自然使之。如果其中有惊奇、美丽及壮观,科学会发现这些特征。如果其自身并不具备这些特征,科学也无法创造它们。我的关于海洋的书之所以有诗意,并非我有意为之,而是因为当你真实地描述大海时真是无法舍弃其诗意。

《纽约先驱论坛报》(The New York Herald Tribune)在评述此书时写道:“它是一部科学著作,通篇显示出其权威性。它是一本艺术之作,充满了神秘的激情。它就是文学。”

在《我们周围的大海》获得轰动性的成功之后,卡森的海洋三部曲中的最后一部《大海的边缘》对她而言就更具挑战性。这部新作从三个区域描述海洋及其深海的自然概貌和沿海岸线繁茂丰饶的自然界:起于新英格兰岩石嶙嶙的海岸,至大西洋中部绵绵的沙滩,止于南部佛罗里达绚丽的珊瑚礁—堪称大西洋海岸生态状况及其动力的一幅完整图像。

《大海的边缘》是卡森最富个人色彩的书,这是她唯一以第一人称单数“我”来讲述的大海的故事。她的声音始终萦绕在书中,不仅自己醉心于其中,并得心应手地引领读者走进了她所熟悉的那片海滩,一同去探索海边的奇妙。她称大海的边缘闪烁不定,由于潮涨潮落,那里时而是海洋,时而是陆地,呈现出双重特征。裸露的岩石海岸、海底海草及巨藻形成的丛林、岩石区的潮水潭、沙滩和栖息于沙滩上的各种软体生物、海边种类繁多的鱼类、海绵动物和令人惊叹的珊瑚礁……她带领读者去看一个又一个奇观。此书的结语“永恒的大海”充分显示了卡森作为一个自然文学作家所承袭的爱默生式的超验主义之血脉,即寻求生命本身最终的奥妙,从生命的多样性中找到统一体。这也是她钟爱大海而又敬畏大海的原因,因为大海是所有生命的起源,是人类历史的源泉。

值得一提的是,法国印象派音乐的创始人德彪西也对大海情有独钟。他作于一九○五年的《大海》(La Mer)被誉为他管弦乐作品中的登峰造极之作。卡森在《我们周围的大海》出版之后曾应邀专门就德彪西的《大海》发表了演讲,详细地解释了德彪西的《大海》三部曲:一、海上的拂晓至正午(From dawn till noon on the sea);二、海浪的嬉戏(Play of the waves) ;三、风与海的对话(Dialogue of the wind and the sea)。她特意说明大海对德彪西音乐创作的影响,对人类心灵的影响,对“二战”及“冷战”时期人们紧张心理所产生的慰藉。而卡森的海洋三部曲从描述海洋生物、解析海洋的衍生,到感悟人在海边,如同德彪西的《大海》三部曲一样,卡森以文字的形式展示了大海的宁静、美丽、威力、神秘和人对大海的迷恋,最终将海景与心景融为一体。

大海是卡森心灵的故乡,如同血脉在她心中流淌。难怪她呈现给读者的大海是充满了自然及文学之魅力的大海,是承载着古老的自然史及人类史的大海。

卡森的人生很短暂,只活了五十六岁。她于一九六四年因癌症及心脏病去世。她的编辑及传记作家布鲁克说,卡森人生中的最后阶段,是最悲凄同时也是最壮观的阶段。她身患乳腺癌并在五十三岁时做了乳房切除手术。在人生最后几年,她强撑病体完成了生命之绝唱《寂静的春天》,并亲眼见证了这本引起世界轰动并引发环保运动的书出版。布鲁克认为卡森使得《寂静的春天》“这本关于死亡的书成为某种生命的庆典”。

卡森也预料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她以自然中的一种美丽的蝴蝶为范例,做好了坦然离世的准备。在她去世后的纪念仪式上,牧师宣读了卡森离世前不久给她的朋友弗里曼女士的一封信,其中讲述了她们于一个秋高气爽的上午,在海边吹着海风,看着海鸟,听着海浪度过的美妙时光。她特意提到了一种黑脉金色斑蝶不慌不忙地向西迁移的情景:“它们还会归来么?我们想至少对于大多数来说,这就是它们生命的最终行程了。”卡森继而写道:“那是一种欢乐的奇观,即当我们谈及永不归来这个事实时,并没感到悲伤。不妨说,当任何活着的生命接近其生命周期的终点时,我们都应当自然地接受这种终结。”

一如卡森在《海风之下》描述成年的鳗鱼产卵后,抛下新的后代在深海死亡,同时也回归大海一样,卡森在走完了其艰难、短暂而多彩的一生之后,也回归自然,成为她向往的大地及大海永久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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