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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魇

2016-06-16郁小简

翠苑 2016年3期
关键词:秦风苏醒

(一)

苏醒躺在床上,硕大的羽绒靠垫支撑着她的身体,她以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半仰半躺着,电视机里是正在热播的《中国好声音》,那个叫刘明湘的女孩唱的歌真好听,《漂洋过海来看你》,什么时候的老歌了,她竟然把苏醒的泪给唱了出来。

苏醒把手贴在肚皮上,绕着肚脐眼顺时针三圈,逆时针三圈,最近她总感觉肚子里胀胀的,还有些便秘。记不得什么时候她看到个东西,说做这样的动作能促进肠胃蠕动,胀气便秘什么的都能改善。苏醒做这个动作时心里堵得慌,连带鼻子也酸酸的,不知道是不是被歌声勾起了心事,还是这段时间身体的原因。她想用手去揉揉自己的心,又想去揉揉自己的胃,她的胃,最近老是犯恶心,可能是受凉了,也有可能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一个星期后,苏醒终于发现有些不对劲,她的恶心越来越重,胸脯也开始胀胀的。起初她以为要来大姨妈了,她的月经一直不调,这让她总是对那件事有些后知后觉,在某些方面,她一直是个迟钝的女人。

苏醒还是去药房买了试纸,为了保险还买了两张。当天晚上鲜红的两条杠,第二天清早第一泡尿最准,苏醒几乎一夜未眠,颤抖的手从那冒着热气的尿液里捻起那根纸片,依然是触目惊心的两道红。苏醒懵了,跌坐在马桶上半天没起来,她感觉小肚子里一阵抽搐,恐惧巨浪一样压过来。如果有逃生的通道,即使是抽水马桶的下水口,苏醒都想让自己成为一坨屎,开关一按,呼噜一下,什么麻烦都解决了。

(二)

苏醒蒙头昏睡了两天,这两天里她没吃什么东西,肚子里却一直在咕噜咕噜地叫,好像有股子气在里面左突右冲没法子出来。她已经三天没排便了,再用手去揉自己的肚子,苏醒汗渍渍的手心下,她感觉自己的小肚子上长了肉。又或者,是她的肚子里面长了肉,虽然那团东西现在还没有成形,可苏醒真的感觉到他在里面像一团发面一样在悄无声息地膨胀。

那天回来她有在火车站买过药的,中途转车,等待的时间足够长,她的眼角扫到候车大厅角落里那个小药店,应该是平时卖晕车药什么的。苏醒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借买一瓶水的时间扫视柜台,并在店员殷勤的询问里脱口而出自己心头那个惶恐的需要。年轻的店员善解人意地笑着,手指灵巧地从玻璃柜台里捻出一盒药来推到苏醒面前。苏醒的脸腾一下红了,她想装作老练来着,可她总是这样轻而易举地莫名慌乱。

药不是广告里常说的那种,店员悠笃笃地说这是新药,效果要来得更好,姐姐你放心用吧。毕竟不是多光明正大的事情,也不比年轻女孩在商场的内衣店,多隐秘的商品都能理直气壮地去挑选,这种?苏醒怎样也做不到理直气壮地去问它的药效,且面对的是不知比她年轻多少的女孩子。即使有些疑心,苏醒还是低着头迅速付了钱,贼一样从柜台上抓过那盒都是英文字符的药急急走了出来。在车站洗手间,就着矿泉水她吞了那盒药,她以前记得这种药只有一颗,这盒却是两颗。苏醒心里忽然有些忐忑,可盒子已经被她慌慌忙忙地丢进了垃圾桶,这地方人来人往的,她总不能光明正大去翻垃圾桶吧。

陌生的城市天空下起了雨,夜色浓重起来,苏醒在候车室的两个多小时里,几乎一直目光空洞地注视着窗外。窗外,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流,不变的布景,连轴转的路人甲乙丙丁,一场机械漫长的人生默剧……雨点在灯光里放大发光时,苏醒分不清它们是谁的泪珠?还是,它们就是一颗又一颗绮丽美好的钻石。

苏醒不可遏止地浑身发冷起来,冷得浑身发抖,冷得周身发酸。回到自己的城市雨下得噼里啪啦的,午夜的城市,被雨洗得干干净净,路灯忽闪的灯光鬼火一样诡异,苏醒在雨中一路走回家,半小时的路程,跋山涉水一样长。回来后她就发烧了,整整一个多星期,她半死半活地昏睡着,醒了就找了一把药吞下去,从冰箱里胡乱找些东西塞到肚子里。这些时间里秦风一个电话也没有,这一个多月里他都没有一点消息。

张小光也没有消息,他是她的正牌男朋友,这次一走就是三个月,他一点消息也不往家捎,苏醒也一个电话一个信息不往外发。张小光临走的时候他们大吵了一架,她说:“分手、分手、分手——”张小光咬着牙,眼睛瞪得铜铃一样大,他“咣当”扫落了桌上一摊子瓶瓶罐罐,嘶吼的声音比苏醒还要来得大:分!分!分!他妈的早该分了!然后他就走了,然后三个月他没有一点消息。苏醒不确定这次他们是不是真的分了,以前的五年里,他们至少分过了一百次,这一次苏醒希望是真的,可又隐隐害怕,害怕什么,她也说不清楚。

(三)

苏醒犹豫着要不要给秦风打电话,要不要告诉他她怀孕的消息。苏醒其实真的很想要一个孩子了,她最好是个女孩,漂风可爱的,聪明伶俐的,长相吸收了她和秦风的长处,迷死人的小可爱,秦风把她当作手心里的宝……

这天晚上苏醒梦见了她,自己的小小女儿,在梦里一直冲她咯咯地笑,像个开心的小天使,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幸福小宝贝。梦还没醒透,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苏醒睡眼朦胧地抓过手机一眼瞄到那个号码,摊睡在床上的身体霍一下坐了起来。

风——

怎么,是不是还在睡觉?吵着你了。

没啊,没啊,你怎么会打电话来?

呃,在开车呢。

哦——

秦风以前最喜欢在开车时候跟她烫电话煲,他说:你若不陪我说话,我开车会瞌睡哦,这样很危险的,你会放心吗?

苏醒咯咯地笑,她喜欢他这样亲昵无赖的口吻;她喜欢他有点刁蛮的小霸道;她喜欢,喜欢他拉着她陪他,就像她在他的生命中多重要一样,她若不陪他,他的生活就无趣了,走着走着就要打瞌睡了。

可现在苏醒不知道要怎样去接秦风的话,不知道自己该用怎样的语气,说些什么内容。他肯定听不出她回答里小心翼翼的讨好,她努力云淡风轻说些不痛不痒的话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的语言在他面前突然就失去了自由。就像现在,她不确定秦风突然打她电话是因为心情好?还是因为些别的原因……

她不敢轻易破坏他的谈兴;她更怕他误会,误会自己在要挟他;又或者想用这件事来栓住他已经远离她的心。

刚从一个展会回来,那些礼仪小姐真漂亮,身材一个比一个好。

呃……

对了,你不是说要到我这边吗?这两天——要不?你过来?

苏醒迷糊了一秒钟就迅速清醒过来。他邀请她去他的城市,这之前他一直在拒绝,拒绝她到他的城市,只肯在一个中间城市见面,她转两趟车到那,他开一小时的车过去。现在?现在是他的身体想她了,他从一个美女如云的地方饱尽了眼福,他身体里的某部分开始蠢蠢欲动。于是,他想到她,想到一个多月前他们的肉体是那样的激情契合,多么酣畅淋漓的肢体纠缠,这一刻,他肯定想起了那些活色生香,他粘着她,一次次欲罢不能。

他?!

我怀孕了——

突兀而出的话,更像是条件反射下的抗议,苏醒来不及去把握它的语速、音调,更别说它冲出去的冲击力和它可能引发的后果。

什么!——

震惊之后果然是长时间的静默,苏醒的心又难过起来,才坚硬一刻又速度柔软下来。她是不愿意看到他为难的,她也不愿意让他觉得自己是在纠缠他的弃妇。爱情落到这般境地,真的比死了一百次还要难堪。

本来不想告诉你,刚好你打电话过来——

苏醒喉咙口哽了一下,故作响亮的嗓音变得有些尖利起来。

我会去打掉的,过两天就去——

哦——

那——那你找个好点的医生。

欠你的,以后有机会再好好弥补你——

听筒里,先前亢奋激动的嗓音被苏醒的一句话敲打得支离破碎,除了沉默,苏醒真的不知道要再说些什么。

我到地方了,先挂了——

片刻间,她举在耳畔的手机里一阵杂乱的嘟嘟声,像脚步匆忙的逃离声,也像一场灾难来临时的警钟声。这警钟,后知后觉,又形同虚设。

(四)

城郊新开了一家医院,私立的,他们的广告铺天盖地,尤其是那个广告,一度有追赶脑白金的趋势。“梦里无痛三分钟,去除烦恼好轻松”“今天做手术,明天就上班”……多轻巧,多随便,什么时候这摧心之痛轻巧随便过一场流行感冒?

苏醒想,就当它是一场感冒吧,感冒又死不了人,不过是人吃些苦罢了。还有就是,心,也要吃些苦——

其实,私立医院有私立医院的好处。苏醒一踏进那家医院,就觉得她来对了。这里不是一片惨兮兮的白,也没有刺鼻的消毒药水冲击她的嗅觉和她周身条件反射下扩张着的毛孔。清雅碎花墙布的墙面,绿意环绕的室内点缀,漂亮女护士一脸亲切甜美笑容,那个妇产科医生更是目光慈爱到让人心生温暖。不像苏醒以前去的公家医院,在那里,在那种高高在上的目光和口气里,苏醒是低贱和卑微的。

刷卡的时候苏醒没有一点心疼,这时候钱能化解掉某些尴尬和换来一些虚幻的尊严也没什么不好,即使她真的不那么富裕,可这时候苏醒需要这些,她就算是个战士,她就算做好了所有直面的准备,她的心却像一片即将凋零的叶子,在命运莫名的狂风里悬在她生命的枯枝上颤颤巍巍命悬一线。

睡上去,把裤管脱掉一只。

煞白的灯光下一样的程序,记忆翻滚起褐色恶浪,苏醒只感觉小肚子里一阵剧烈抽搐,脚底发软,那高高的手术台就像屠夫屠宰的案台。

第一次,市人民医院老旧的手术室森寒恐怖,穿白大褂的中年妇女面无表情地呵斥她做一系列动作:裤管脱掉一只! 张腿! 张大点!屁股往下、往下!苏醒局促着,僵硬着,汩汩而流的泪水连自己也分不清是屈辱还是恐惧。现在知道难看早干嘛去了?还有脸哭!冰冷的呵斥仿佛来自地狱的鞭笞,苏醒连难堪的权利都没有,更别说有谁来安抚她的恐惧、羞辱和难过。面目可憎的妇人吩咐完一切退到了一旁,冷冷的倚靠在油漆剥落的木门上袖手旁观着。边上肃立着的年轻护士走上前,青涩的脸在苏醒的泪眼里恍惚看着就跟她差不多的年纪。

疼痛,无法用言语形容一二。苏醒感觉自己肚子里的大肠小肠还有那些经经络络全被人用手在扯着、在割着、在用火烧着烤着煎着。她无法控制地尖叫起来,因为锥心的疼痛,因为蚀骨的恐惧,她的叫声一声高过一声、一声凄厉过一声。凶神般医生的呵斥她已经听不到了,趴在她腿跟前年轻护士紧张到微微颤抖着的手她也感觉不到,她只知道,如果一下子就死过去了多好,不用这般凌迟,不用这样受苦……

苏醒扶着墙从里面出来时她感觉自己撑不住了,张小光在门外,她就向他伸出手,她想抓住那根稻草,赶紧把她拽出地狱。她说:我不行了,背我。张小光却像受到了惊吓,背你?这么多人多难看?苏醒伸出的手在那声惊吓到的声音里无奈虚弱地折向一旁,冰冷而不带一丝温度和表情的墙灰剥落的墙,她的手还没来得及够到它,她就休克了。张小光后来说,看着你不对,冲过去扶你都扶不住,你的脚一下伸直了,人直挺挺的,抱也没法抱,吓死我了。苏醒就这样体验了一把死亡的滋味,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她的意识恢复时,她感觉到自己拼命想从一团捆缚着自己的黑暗里挣脱出来,那团黑胶一样粘着她,她想喊,可喊不出声,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那团黑色的沼泽里沦陷,她恐惧,她想呼救,她竭尽全力,拼命挣扎、挣扎,终于,一声歇斯底里的喊叫冲了出来——

眼前光明重现,她在一张输液床上,张小光的脸有些惨白,不知道是病房灯光太亮,还是真的被她吓着了。之后,苏醒问他自己是不是叫得很恐怖,那样歇斯底里的?张小光说:没有啊,没听见你叫啊,你一直昏迷着,才醒过来。苏醒明白了,原来自己真的从鬼门关前兜了个圈,总想着是不在乎生死的,原来在那一刻求生意识竟然那样强,如不那么努力挣扎,是不是就真的了结了?

那次手术做得并不成功,苏醒出院回家后开始大出血,不得已又做了第二次清宫。她是医院的试验品,实习生的实验物,也许还是一场恋爱的试验品,可她除了承受并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她一向如此,除了接受,好像从不懂得反抗。就像那一次后,她在心里发誓再不到这地狱般的地方,再不要受这样的摧残,可之后却还是有了第二次、第三次。这次是第四次,这次的地狱是秦风给的,可在秦风那头更像是她自找的,所以,他不会有一点怜悯,他甚至会感觉麻烦,或者害怕的吧!

(五)

苏醒努力让自己镇定地躺在手术台上,藏起心头的羞耻、难过还有无法遏制的恐惧,好在现在有无痛手术了,可以省略去那个清醒面对的过程。苏醒真的怕自己崩溃,每一次,她都怕自己的力量已经用完,再也无法支撑面对。

医生过来打麻药的时候说:放松点,睡一觉就好啦。苏醒紧张的心里忽然逗了一下,“梦里无痛三分钟,解除烦恼好轻松。”是这样吗?她还想起手机里看到的一个段子:小明爸爸失业了,小明说,去XX医院做个手术吧,今天做了手术,明天就可以上班了哦——苏醒心里笑了一下,笑意带到唇角,有点莫名其妙,有点没心没肺。手臂上刺痛加重,她的意识瞬间模糊过去。

事后,她在医院休息室的小床上蜷缩着躺了小半天,腹腔里排山倒海的疼痛,她并没有积蓄起半点免疫力来对抗它。临近傍晚,从出租车下来,她一步步扶着楼梯蹭上楼,六楼的出租房苏醒第一次觉得它太高了,高得就像是喜马拉雅山——

苏醒回到家差点就虚脱了,一身的虚汗让她觉得自己像从水中刚捞上来一样。卫生间的镜子里,她从马桶上起来,一抬头,被自己吓了一跳。明晃晃的镜子里,披头散发面无人色的女人活生生就像从聊斋的墓穴里刚刚爬出来。

肚子里空荡荡的痛、空荡荡的饿。可苏醒没有力气为自己准备食物,她随手抓起漱口杯,倒了杯热水,灌到了肚子里。身上暖和了一点,痛也仿佛减轻了一点。她爬上床,用被子把自己像蚕茧一样裹了起来,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在发抖,不可遏止地抖,抖到她心里的眼泪藏也藏不住,洪水一样冲了出来。

不知睡了多久,苏醒很清醒地感觉到自己被梦魇住了。幽暗阴寒的空间,有不知名的婴儿哭声传来,凄厉惊悚。随后,血淋淋的孩子面目模糊逼近过来,一只只惨白的小手伸向她,泣血呼唤着:妈妈、妈妈,妈妈、妈妈——苏醒惊恐到不能自已,她想呼救,可她出不了声;她想奔逃,她的身子却被巨大的石块压着,动弹不得。她只能张大惊恐的眼睛四处梭巡。房间左侧应该是窗户,她的眼珠转过去,那里有一丝光透出,那里应该就是光明的世界,可是,厚实的窗帘竖起屏障,苏醒的目光透不过去。右侧呢,右侧就是门的方向了,可那扇门死死的闭着。苏醒想,它怎么是关着的啊,我没有关它啊,它怎么就关上了!苏醒让自己的眼睛合了一下,再奋力张望过去,她惊恐地看到门上面吊着一个黑影,像张纸片一样阴森孤寒地悬在那,他,竟然是张小光。此刻,他一双惨白鹰爪般的手钩吊在房门上,两只鱼肚白般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阴冷如鬼——苏醒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想喊救命,声音就堵在喉咙口;想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可肢体僵硬,拼进全力也动弹不了半分。她被这个方方正正的房间死死囚住了,这是一具棺材,她就是被钉入一个木头匣子的活死人——

挣扎,再挣扎,就像那一次休克,竭尽全力往生门奔去。当苏醒终于冲破桎梏,她就像刚从一场暴雨里奔逃而出,全身湿透。梦里鲜明的恐惧让她不自主地瑟瑟发抖,死里逃生的感觉,又或者还没完全逃出来。她终于摸到了救命的手机,这次,没有任何迟疑就按下了那个号码,她需要一点声音,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点声音都能解救她,除了他,她不知道还能打给谁。

秦风的声音寡淡不惊,苏醒明显带着哭腔的音调他仿佛毫无感知,他在电话里“嗯”“啊”,沉默片刻再“嗯”再“啊”。苏醒终于平复下来,在电波里熟悉的声音陌生的音调里,她的恐惧竟也能如风散去,心头的寒意丝丝密密升起,这寒意强大到竟然逼走如此浩大的恐惧还有委屈,苏醒知道,对面说话的人才是真正休克了、被梦魇住了,在他俩的世界里他不想醒,苏醒再也唤不醒他了。下一次,再下一次,秦风跌定又不会接电话了。苏醒黯然挂断了电话,她忽然很想回到刚才的梦里,她不挣扎,也不逃避,就在那个梦里沉沦下去,一直沉到十八层地狱。

(六)

苏醒买了很多纸钱,在楼下的路口烧。她的那些孩子,梦里伸长着小手撕心裂肺喊着她妈妈的孩子们。妈妈对不起你们。苏醒喃喃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泪被火光燎得透明而滚烫,一阵风起,银灰色的纸屑飞舞起来,纠纠缠缠的,不愿离去。

其实,你们这样也好,好过生下来再被抛弃,不像你妈妈——

风呼啸而起,零星火光湮灭,漆黑夜色里充斥苦涩焦糊味,苏醒的鼻息全被堵塞。

苏醒又做了个梦,这个梦近似于一个春梦。梦里秦风温柔地唤她,在她耳边,气息呵入她的耳朵,痒痒的、麻麻的。他的吻细腻又深情,他的手一寸寸抚摸过她的肌肤,宠溺的、梦幻的……只是,苏醒一直看不清他的脸,她忽然恐惧,这个要与她缠绵的人到底是谁?他是秦风吗?或者是张小光?不是,张小光从来都是直接和粗鲁的,这个人不是他。又是排山倒海般的恐惧,苏醒奋力挣脱,拼命想看清那人的脸。她在那双爱抚的手掌下挣啊挣,筋疲力尽却推不开那座巨石般压过来的身体——

是床头蜂鸣的手机铃声救了她,尖利的铃声一响,撕裂漫天阴翳,鬼魅褪去,世界又豁然开朗。

我下个星期回来。

谁?谁要回来?苏醒脑间依然混沌。

说话呀,哑巴了你?苏醒,你什么个意思你?

是张小光,他永远炮仗一样的声音炮仗一样的脾气。他要回来?他不是走了吗?走之前咬牙切齿喊分手的!苏醒的脑袋嗡嗡作响,她有些干裂的嘴唇费劲地蠕动了几下,有些话想要脱口而出,譬如拒绝,可她怔忡着,她好像总也学不会做这一件事。

尼玛,你不会没睡醒吧,傻了吧唧的。

电话那头骂骂咧咧的挂了。苏醒伸出舌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舌尖上原先挂着的一些话无声息地消融了。

阒无人声,刚才发生过什么?苏醒头痛欲裂,索性掀起被子将自己兜头裹住,脑袋里的乱麻不理也罢,把自己交给恶梦吧,让恶梦来撕裂她、吞噬她、淹没她。

苏醒发现自己能做的事只能是睡觉了,每天浑浑噩噩昏昏沉沉,在巨大空旷的双人床上,她蜷拢着身体,双手环抱着自己,紧紧的,像在谁温暖妥帖的怀抱里。

事情的发生很突兀,那天清晨,苏醒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郊外的公园里。昨晚应该是下了一场微雨,苏醒坐的那条长椅是湿的,她的衣服和头发也是湿漉漉的。南山花园,离城足足十公里,苏醒不明白自己是怎样到的这个地方,昨晚,她明明睡在家的大床上。

苏醒迷茫地环视四周,这个地方,去年某一个微雨天,她领着当时还是她公司客户的秦风过来。秦风,一个风一样的男子,他眉宇里的沧桑成熟时而不经意地滑向苏醒,一凝神,微微一笑,说不出的妥帖温暖。苏醒因为一而再的打胎后月事紊乱,每次来月事前都要疼得死去活来。而秦风,竟然在一次她代表公司去高铁站接他的时候递给她一袋调理中药,苏醒看清那些药时脸腾一下红了,她不知道他怎么会知悉这些?还千里迢迢带了中药给她。她一时无语,只感觉秦风晶亮的眼神从镜片后投射过来,将她整个笼罩起来,她不用看都能感受到那份滚烫的炙热。

南山花园,起初她的身份也只是向导,可是,那天发生了什么?她记得,就在她臀下的长椅上,秦风将她轻轻搂入怀中,他的手指温柔抚摸她的长发,他亲吻她的额,无限疼惜的眼神深情凝望着她,然后,他一遍遍地说:苏,我爱你,让我照顾你,苏——

南山花园公交车站的早班车司机发现,每到微雨天气都有个年轻女子全身湿漉从公园那头款款而来,她一脸迷茫地上车,晨光打在她苍白的脸上,她的脸上幽凉凉的挂着一丝笑,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作者简介:

黄郁,笔名郁小简,江苏省作协会员,有短篇小说发表于《飞天》《雨花》《太湖》《翠苑》等期刊,2014年短篇小说集《流光向暖》入选江苏省一丛书项目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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