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记者 郭丝露 南方周末实习生 宋可可

美国的南海政策从高调介入到“积极干涉”，由“幕后”走到“台前”，目的是维护自身的海洋霸权，意图抑制中国影响，维护其亚太领导权。美国在南海“动作频繁”，海外军事基地向亚太倾斜，军事部署与基地调整实施“前沿威慑”。专家预测，美国将布局南海，鼓动东盟国家必要时单独制定“南海行为准则”，孤立中国，并提出南海争议地区非军事化。

作为前沿威慑的手段，美军海外军事基地已成为干预地区事务和实现快速反应能力的重要前哨。基地的选址，都颇为用心。在过去15年中，美国平均每3年对海外基地进行一次调整。

南方周末记者 郭丝露

南方周末实习生 宋可可

平静的南海，不平静的海域。随着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的实施，美国的南海政策经历了由不干预向干预的转变。近段时期以来，美国在南海问题上动作频频，不仅在刚结束不久的新加坡香格里拉会谈上宣称中国南海“自我孤立论”，近日更在南海部署双航母战斗群，营造南海双航母形式，加大军事存在向中国施压。

华盛顿到北京，直线距离一万一千公里。若乘坐波音777客机，最短飞行时间是13小时30分钟，加急国际快递，最快到达时间是三天，这两个影响力最大的政治中枢之间，还有着13个小时的时差。从地理上看，美国本土是地球上距离中国最远的地方之一。

然而在中国周围，华盛顿的影响力却无处不在。

在南海，2016年3月，菲律宾宣布允许美国使用自己的五个军事基地。根据两国签署的安全协议，美军获准使用菲律宾的五个军事基地。

2016年5月10日，美国海军“劳伦斯”号导弹驱逐舰出现在距离南沙群岛永暑礁不到12海里的海域，此前，另两艘驱逐舰“拉森”号和“威尔伯”号也曾分别驶入南沙渚碧礁和西沙中建岛。

这一切都在提醒中国，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中国周边的亚太地区，始终部署着大量美国驻军。通过在日本、韩国、菲律宾、新加坡等国的海外军事基地，华盛顿和五角大楼距离我国南海岛礁，最近处只有不到100公里。

也就是说，在短短几小时之内，美国有能力出现在中国周边任何目标海域。

根据2015年美国国防部发布的最新数据，在世界范围内，美国海外军事基地总数接近600个。这一数量，超过历史上任何国家抑或是帝国。美国，因为拥有这个星球上最强大的武装基地群，成为名副其实的“基地国家”。

大量的海外军事基地，也让这个国家变成了外国政治和军事力量的最大假想敌——海外军事基地，也许不是在保护美国，而是在使之陷入危机。

试想，若中国将一个军事基地建在墨西哥、加拿大或者加勒比海，美国会作何反应？

美国对亚洲的战略关注，经历了阶梯状攀升

美军海外军事基地作为前沿威慑的手段，已成为干预地区事务和实现快速反应能力的重要前哨。基地的选址，都颇为用心。在过去15年中，美国平均每3年对海外基地进行一次调整。

这种频繁的调整和布局，与美国对国际战略形势的分析判断有直接关系。

自2013年以来，美国国会通过了持续减资的法案，军费逐年下降成为趋势。但美国前国防部长帕内塔曾公开表示，美国海军部队将进行“再平衡”的调整，要在2020年之前将两大洋的兵力分配比例从50%对50%调整为60%对40%，其中亚太地区将部署六成的海军兵力。

“虽然总体力量减少，但美国在亚太的军事存在其实是增加的。”军事科学院世界军事研究部研究员樊高月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在资金有限的情况下，美国肯定会着重保障那些最主要的、他认为最关键、最重要的基地的建设。”美国将从欧洲、中东撤回的军队，安排在了亚洲军事基地——也就是说，美国在亚太地区的作战能力将不断加强。

美国对亚洲的战略关注，经历了阶梯状的不断攀升。

2003年5月，美国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宣布在亚太地区进行“轴—福调整”的新军事行动，加强美军在亚太地区军事部署的实战规划。

2010年6月，美国推出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提出了“亚太战略重心”的新概念；

最近几年，奥巴马总统的“转向亚洲”战略，意味着美国将在亚洲花掉一大笔钱，而在这个区域美军已经拥有上百个军事基地和上千支部队。

“在亚太，美国从躲在幕后的导演，变成了导演兼演员的角色。”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美国研究所所长兼军控与国际安全研究中心主任滕建群说。

这些变化都源于美军对亚洲地区军事战略的判断，“历史上美国的军事基地，就是基于其战略判断而产生的。”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研究员牛新春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对美国而言，中国经济和地缘政治力量的崛起，成了他最大的“威胁”，“在东亚建立美国海外军事基地、在非洲建立大量的小型基地，都是基于对中国崛起的回应。”美国大学副教授David Vine说，他在自己2015年的书中第一次将美国称为“基地国家”。

2001年，就有美国媒体援引来自小布什政府的内部报告，称随着美军军事部署从欧洲转向亚太，中国已取代俄罗斯成为当今世界对美国的重要挑战。2001年美国国防部官方发布的国家军事战略中，也将中国称为“潜在的重要力量”。

在美军步步逼近亚洲的步伐中，遏制中国是战略核心。首先依赖于对亚太军事基地的“排兵布阵”。

近年来，美国与日本之间动作频频。美军将驻扎在本土的第一军司令部迁往日本“座间”兵营，与日本组建“中央应急机动司令部”协调指挥作战；日本航空总部司令部搬出东京，与美第五空军司令部一起部署在横田。同时，日本也承诺突破奉行几十年的“无核三原则”，同意美军在其管辖范围内部署最新型的核动力航空母舰。

对另一盟国韩国，美军一直保有在战时的作战指挥权。尽管早在2002年，美军就承诺在2015年将作战指挥权移交回韩国，但随着天安舰事件发生，在朝韩关系不断紧张的情况下，移交时间一拖再拖。

传统盟国之外，在中国南海，美国控制更多军事基地和要塞的渴望显得更加迫切。

1992年菲律宾参议院修改宪法禁止美军在菲律宾拥有永久性军事基地，但近来，菲律宾已允许美国使用其已有的五个基地。

同时，菲律宾政府正在大兴土木，升级乌鲁甘海军基地，这里可能成为美军军舰进驻的一个港口——这个基地距离南沙群岛最近处仅一百多公里。

而新加坡则在樟宜军事基地附近制造了一个浮动基地——这实际上是一个登船点，让美国的航母由此进入新加坡。

对中美在亚洲的博弈，马来西亚此前一直是观望。但“拉森”号经过马来西亚北上南海，得到马来西亚政府的默许；对泰国，美军则以NASA的名义介入，现在在泰国乌塔堡机场的军事基地，已为美军所使用。

“美国空军在南海的存在，明显突出对岛礁的突击能力，他们的准备是非常有针对性的。”滕建群说，近年来美军在南海动作的最大特点是空军力量的加强。

“这是美国军事力量回归到南海地区的标志，这个标志是危险的，并且显示出了一种趋势。”Vine说。

从“小美国”到“浮萍基地”

在距离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70年、朝鲜战争结束62年的今天，传统意义上的战争对于美国民众已经很遥远。然而，美国仍然占领了全球无数个军事基地——根据五角大楼提供的数据，截至2015年，美国在德国拥有174个军事基地，在日本这个数字是113个，韩国是83个。

这些国家之外，五角大楼还拥有其他上百个军事基地，盘踞在这个星球上超过80个国家。

“美国的很多军事基地是在冷战期间建立的，但现在它的军事力量已经渗透到世界的每个角落。”Vine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当然，美国并不是世界上唯一在海外建设军事基地的国家。英国和法国在他们的前殖民地上还分别有八个和五个军事基地，日本、韩国、印度、以色列、土耳其也曾被报道至少有一个海外军事基地。

Vine说，所有这些基地加起来的数量大约在30个——也就是说，美国仍然占据了地球上超过95%的海外军事基地。

美国军事分析家Diana Johnstone在一份报告中提出，美国军事基地的建立，给俄罗斯和中国增加了压力。

“俄罗斯成为美国之外最大的火药库，而中国是一个飞速发展的经济体。但两国都没有威胁到美国或者西欧，相反，两国都希望能专注在和平发展上。但是，他们在自己的‘家门口不断感受到来自美国军事力量的包围和挑衅。”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及冷战时期建设起来的军事基地，其规模像是一座城市，军人们习惯管它叫“小美国”。

从德国的拉姆施泰因空军基地、日本冲绳的嘉手纳空军基地和印度洋迭戈加西亚以及一些很少有人知道的海军和空军基地都属于“小美国”。

这些基地都包含了一些非常重要的基础设施建设，包括学校、医院、发电厂、住宅区和一些美国人耳熟能详的企业品牌，比如汉堡王和保龄球馆。

最近几年，更流行另一种海外军事基地——“浮萍基地”（也被译为“睡莲基地”）。“浮萍”的名称来自2004年时任美国国防部长唐纳德·拉姆斯菲尔德，其含义在于：哪里出现美国眼中的“危机”，“浮萍”就随时漂向哪里起作用。

五角大楼说，原先的美军海外基地常被称作是“小美国”，而今后的海外基地应当是一片片互呈辐射状的“浮萍”。

在“浮萍”上，美军可以不常驻军事人员，甚至可以将基地事务交给承包人管理，例如美军在塞内加尔和乌干达的空军基地。这也为五角大楼连年减少的国防经费提供了解决方案。

“增加这种机动军事基地，是美军最近改革的趋势。”樊高月说，小型军事基地适应了未来分散化作战的需要，也降低“小美国”遭受军事打击的可能性。

比如，东欧的“浮萍基地”，一方面挤压了俄罗斯的战略空间；另一方面能方便美国向东扼守高加索和里海、向南进击中东——发生危机时，美国可以借用“浮萍”们迅速集结力量。

此外，还有一种特殊的海上浮动军事基地，一种使用钢筋、混凝土和大型浮箱建造起来的人造岛屿，供美军事人员和装备的前沿部署。2012年美军将已经退役的“庞斯”号运输舰改造成海上浮动军事基地，部署在中东水域。

此外，机场、修理厂、训练场、核武器装置、导弹测试系统、武器库、装备库、军校、军队医院和监狱、CIA的准军事设施还有情报机构，也被认为是美国军事基地的一部分。

2012年暑假，奥巴马在夏威夷度假的高尔夫球场，就位于基地之内——世界范围内，美军运行的高尔夫球场超过170座。

研究美国军事力量多年的樊高月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小美国”的总价值大约16.16亿美元，“浮萍”等中型军事基地的价值大约8.62亿美元。每年，美国国防部都要为基地承担150亿美元的开销。

“与其说美国海外军事基地是在维持稳定，不如说它减少了用外交力量解决矛盾的机会。将美国的海军基地放在中国、俄罗斯或者伊朗的国土附近，反而刺激了他们加强自身的国防和军事建设。”韩国国立外交院教授金汉权说，“这加深了美国与这些国家之间的不信任。”

在簇拥中孤独

美国“世界地主”的位置，一直坐得并不是很舒服。

在美国国内，一些声音开始质疑美军拥有的大量海外军事基地，随着日本境内，特别是美军基地所在地区治安事件不断发生，日本首相安倍晋三5月20日正式要求美国加强军事基地纪律，采取措施防范此类事件重演。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美国在亚洲建设海外军事基地的桎梏也开始逐渐显现。基地附近治安问题之外，美军接管军事基地区域的经济下滑，也让亚洲国家重新审视这些基地在本国的存在。

“在1950年代，吉布提的人均GDP为1700美元，新加坡是2300美元。现在新加坡是5.6万美元，而吉布提军事基地的人均GDP连600美元都不到。”中国人民大学欧洲研究中心研究员王义桅说。

今天的亚洲各国已然不同。而美国进驻亚太另一个更为致命的弱点，在于其对于亚洲各国与生俱来的不信任感。

独立智库CSIS《一份独立报告：美国亚太军事力量投射战略》中，谈到美国在亚太“在簇拥中孤独”的境况。

从外交上说，美国能够通过和中国周边的国家——特别是日本、澳大利亚、韩国——建立联盟和互惠战略关系遏制中国力量崛起。

在这个前提下，当事国的支持对美国而言非常重要。但传统上美国力量态势的重心在东北亚地区。除日本、韩国和澳大利亚外，很少有盟友或伙伴可以为美军的长期驻扎提供一心一意的支援。

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没有哪个国家希望被迫在华盛顿和北京之间做出选择。南亚和东南亚地区许多国家仍然存在对殖民主义、军事基地和驻军的历史性反感，这其中，也包括一些希望加强与美国安全接触的国家。

即使是日本和澳大利亚，这些最不会怀疑私下和中国合作的国家，对美国来说，也可能成为削弱自己行动力的因素。

“在没有国际危机或者其他偶发事件的情况下，美国如果贸然要求这些同盟和伙伴们使用军事基地或者启动已有的战略合作计划，都是不明智的，因为这很可能会演变成一个公共关注的事件，甚至得到世界范围的质疑。”CSIS的研究员在报告中说，“这对于美国实施地区战略很不利。”

除了信任感的缺乏和舆论的限制，美军部队在亚太地区的军事基地也面临很多现实的困难。

此外，随着中国海军攻击型潜艇的规模和作战范围越来越大，美国海军在亚太地区的潜艇舰队将很快面临不平衡的问题——美国国防部要求攻击型潜艇以2艘退役1艘服役的速度更新换代，会让这种不平衡在本世纪20年代中期更加突出。

不过，在韩国国立外交院金汉权教授看来，中美之间的战略绝非南辕北辙两个方向，其中一个重要共同点在于“影响力”。

“美国需要在亚太地区加强其军事建设，加大和邻近国家的合作，扩大自己已有影响；中国也在南海问题上有军事安全的战略意图，扩大在周边国家的影响。”金汉权说：“所以，我们可以将南海问题看作中美之间有关国际秩序竞争的一个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