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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人日记三题

2016-05-30安谅

金山 2016年5期
关键词:巧遇老石小乔

那天巧遇……

小乔是在那个周末巧遇领导的。他对明人说,那天下午还刚下过一阵雷阵雨,雨后的空气里还飘着一丝甜润的气息,他记得很清晰。可那天巧遇之后,他开始了夜夜失眠。

他瞥见领导时,心顿时揪紧了。他想转身离开,却已来不及了,领导的目光正向他扫来,那是不经意地扫视,却让小乔有一种浑身凝住了似的震撼。事后,在夜不成寐时,他无数次地回想并反复咀嚼这一目光,总觉得那里有洞穿他人心的力量,让他无法自在和安神。

他记得目光对视之后,领导只是朝他点了点头,以示招呼,随即又微微一笑,便甩给他一个宽阔的背影。那微笑,他认定是意味深长的,他相信,领导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自己身旁的女同学的。

怪也怪事情这么的巧合,也怪那位女同学过于重情。在书展上邂逅这位当年的中学同窗,距离他们毕业已有十多年了。十多年来,他们毫无音讯往来,自然连面也未见过,今天居然在书展上同为顾客而邂逅。站在人来人往的过道上,他们竟然交谈了约半个小时,说的内容多半是同学们的情况,还夹带着一种致青春般的回忆。女同学谈性颇浓,当年显得有点木讷的她,经历了十多年的风雨时光,似乎灵魂通透了,并不好看的细眼睛也亮闪闪的,展示着一种率真和豪爽。

是她硬要小乔共进晚餐的。她说她请客,请他吃一顿西餐。这家著名的西餐馆,就在附近,何况又到了吃晚饭的点了,两人的交谈也意犹未尽。小乔随她走出了书展,沿街走了一会儿,便进了餐馆。

那时雷阵雨已过,空气显得潮湿而甜润。西餐馆人气聚集。一进门,小乔就有点后悔了,怎么就与一位女生相偕踏进这门呢?这里多半是成双结对的男女情侣,自己也曾与妻子在恋爱时来过,现在与这女同学这般进入,总觉得不大自在。他有点心虚地用目光扫视着餐馆,偏偏这时,他的目光撞见了领导。很快,又撞见了领导的目光。他真想地上有个洞可以迅速钻进去,表现在脸上,目光是闪躲的,脸色是红白变化的。

后来一想,领导似乎是刚巧吃好了,随即离开餐馆的。他那天在餐馆与女同学面对面坐,品尝着女同学殷勤热诚地点上的一道道美味佳肴,整个大约两小时的光景,他是芒刺在背似的,心神不定,浑身发烧似的。心里催着快快快,吃在嘴里的美食,也味同嚼蜡。

当晚他就失眠了。领导的目光和微笑,在黑夜里时不时地闪现,把他折腾得胡思乱想、声声叹息。幸好老婆出差了,否则与她注定同床异梦,也无法交待了。

他知道领导是见过自己老婆的。小乔也见过领导的太太。单位曾经组织过一个家庭联谊活动,这回看到他身边的另一位女孩,领导会作何感想,不会认定他这个快四十岁的男人,也是一棵花心大萝卜,是个靠不住的人吧?他翻来覆去地思量着,后悔着,也深深担忧着。早就传说,他要提任部门正职了,这是事业成功的一个象征。在这节骨眼上,让领导遭遇了这一场景,那不是等于找死吗?

一天中午在食堂门口碰见领导时,他见周围无人,就想向领导主动解释一下。可刚开口,他只说了一句:“领导,那天巧遇……”后面就有几位同事款款走近,他赶紧停住话。他发觉领导的眉头皱了皱,他的心更是忐忑不安了。

他决心要向领导尽快讲明白,不能让领导这么误解了下去。他心里盘算了很多次,始终没机会接近领导,在单位聊一会儿。

那天在厕所里,他解手。领导也在解手。他又刚吐了一句:“领导,那天在西餐厅巧遇……”领导双手正捧着那玩意儿,专心致志地在排泄,听他一说,突然就扭头看了看后面,那里有几个隔间,此刻门说不清是关着还是虚掩。领导瞪了他一眼,再也不理睬他。小乔蓦然感到自己真傻,此时此刻怎么能开口说话呢?他的脸色唰地就白了,尿也忽然凝住了似的,站在便器前,缓了好一会儿。

又是几个难眠之夜。小乔几近崩溃了。思前想后,他准备直接去到领导的办公室了。

他敲了敲领导的办公室,说要向领导汇报一下工作,秘书让他进了门。领导端坐在意大利办公桌前,带着平常的不苟言笑的神情朝他点了点头。小乔叫了一声领导,见秘书退出房门了,才走近领导,说:“领导,那次周末,那天巧遇……”他还没说完,只见领导面部忽然凝固了,眉头又皱了皱,眼珠子也暴突出来,像要剜了小乔一口似的。小乔此时浑身一抖,但他决心要把自己的话倾吐出来。他继续嗫嚅道:“那天巧遇,真是巧遇……”

忽然,他发现领导的脸色由阴转晴,是的,领导笑了,笑得很分明,很温和,还有,很释然。是的,小乔真切地捕捉到了这一点。

领导说:“是呀,那天,真是很巧,我碰上了多年的老邻居,就是我边上的那个女同胞。我们一起喝了个咖啡,很难得呀。”

小乔怔住了。他一时不明白领导所言何意,舌头像是打了结,半天吐不出一个字。领导笑得更亲切,更爽朗了,他走到小乔面前,拍了拍小乔的肩膀:“你工作很不错,好好努力,会有前途的。”

他不知道是怎么走出领导办公室的,他后来见到明人,提及这一事,却是有一点神经兮兮的。后来,他对明人说,那个周末,那天巧遇,他似乎看到领导身旁的那个倩影,有点模糊,但千真万确的。

他再也放不下心了。

咖啡馆里的猜想

文/安谅

周末的下午,这家咖啡店幽雅安静,间或有低徊鸣啭的背景音乐响起,更衬托了这份清雅。明人与好友老石在此小坐,好久未见了,老石找了这么一处颇有情调的地方。

聊了有一枝烟的工夫,他们才开始注意到隔壁一桌的这对男女,起先是他们一前一后地进来,面对面而坐,脸上都阴云笼罩,仿佛刚拌过嘴似的。毫无言辞,也毫无表情地呆坐了大约十分钟,两人的目光一会儿对视,一会儿又各朝东西,直到服务生走来,男子才开口,要了两杯卡布其诺咖啡,面色也稍显和悦一些。

男子四十多岁的模样,肤净发亮,一身名牌,一看就是保养很好的主儿。而那女子,充其量二十四、五岁,一头挑染过的金黄相间的披发,上身一件纯白的紧身短袖,下身则线条挺刮的西式长裤,脸蛋白里透红,看上去清爽酷逼。

老石悄声问明人:“你猜猜看,他们俩是什么关系?”老石脸上带着诡秘地笑意。

“这怎么猜得出,你别无聊了!”明人瞪了他一眼。

这时,明人不经意地瞥见,那女人竟默默地,又狠狠地掐了男子搁在桌上的手臂,男子像被蛰了一下,猛地抽回了手,脸色有点愠怒,眼睛里像要喷出火来。只见女人忽然面若桃花一样地绽开,带着点顽皮地神情,向他眨弄了几下眼睛。(老石后来告诉明人说,那是女人在用魅眼电击男子呢!)男子垂下眼帘,故意扭过头去。

不久,再关注他俩时,这对男女已经平心静气地在交谈了,仿佛刚才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

男子起身时,明人的目光又扫视了他一眼。他把一只黑色的公文包搁桌上了,和女子说了一句,径直往厕所方向走去了。也就是一分钟不到的光景,老石敲了敲明人的手背,呶了呶嘴,明人飞快地瞥了一眼。只见女人从男人的公文包里掏出手机,动作迅捷地打开,像是在寻找什么,时不时地抬眼向厕所的方向张望一眼。似乎是查到了什么,她屏住呼吸地盯视了一会儿。随即,把手机盖合上了,又以迅雷不及掩耳般地速度塞回了公文包里。她发现了明人和老石的注视,她吐了吐舌头,依然带着刚才那种顽皮地表情,朝他们挤了挤眼。男子已经不紧不慢地过来了,她若无其事地向他送予了注目礼。

“这一定是一对苟且男女。”老石用手护着半边脸,凑近明人说了一句。

明人无意这种无聊的猜想,并未接口,但心里忽然产生了某种联想,随即暗自“咯噔”了一下。他想到的是,这女子这么镇定自若,莫非是美女间谍,轻而易举地获取了男子手机里的秘密?如果是这样,他们就不能熟视无睹了,说不定这位男子是国家某个方面的高管,在他们眼皮底下,他的国家情报就被这么个女子窃取了,往小里说,这女子也不应偷窃别人手机里的信息呀!明人按捺不住心神了,他撕下一小张烟盒纸,写上一行字:这女人可能是间谍?他悄然递给老石。老石扫了一眼,竟咧嘴无声地笑了,因为克制着笑声,身子也抽动了起来,眼睛里满是对明人的嘲讽。他也在那纸的空白处写了一行字:你是特工电影看多了吧?明人自己也咧嘴笑了,前几天刚刚连轴转地看了电视连续剧《与无声处》,老实说,边看边觉得这片子拍得剧情有点傻了,竟没想到自己也跟着犯傻了。

这时,听见女子大声叫了男子一声:“老爸,我先走了哦!”这称呼让明人和老石吃惊不小,他们毫无顾忌,情不自禁地侧目而视。

只见男子朝她甩了甩手背,说:“你要走就走吧。”女子蹭地站起身子,向他做了一个飞吻的动作,扭身离去了,背影拉直了明人和老石的目光。

“幸亏没向男子告密,原来人家是父女啊,瞎搀和什么呀!”明人心里想着,老石也正好凑过来,低声说道:“瞎子点灯——白费劲!”他俩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明人真觉得无聊,对老石说:“我们走吧,在这里都快一个小时了,手头还有工作要做呢。”老石点点头,起身准备开路。到服务台结帐,忙乎了一会儿,出店门时,看见那男子也刚出门,正伸手招呼出租车。一辆出租车适时地停在他身侧,走下一位身材欣长,衣着时尚的年轻女子,竟然朝他喊了一声:“老爸,你怎么在这儿?”男子说:“我刚在店里坐了一会儿,现在准备去办事。”他俩亲热地攀谈,又很快拜拜地分手了,男子钻进出租车里走了,年轻女子脚踩高跟鞋、娉娉婷婷地迈着一字步,走入了咖啡店。

明人与老石想了半天,竟然说不准他俩的关系,但这一声“老爸”,可都是亲耳所闻,他们有些糊涂了。

“也许那位女子偷翻他手机的事,应该告知他的。”老石自言自语地说着。“人家早就连影子都看不见了,你还马后炮声声震耳的!”明人斥责了他一句,但他心里同样也犯糊涂,这“老爸”和这两位女子究竟是什么关系呢?这里面也太复杂了吧。

几天后,老石来电,说他实在憋不住,又到那家咖啡店去过了。“你知道结果是什么吗?”老石故意卖关子,让明人着急。

“不说拉倒,我可不关心这闲事!”明人并不上当。

“那两个女子,都是咖啡店的伙计,那个男子,正好是姓巴,他是咖啡店的大股东……”老石竹筒倒豆子,像大侦探波罗一样滔滔不绝地说着,明人哈哈一笑:“无聊!”就把电话挂了。

谁是乡下人

文/安谅

明人才去上了一会儿厕所,还没落座,就发觉饭局的气氛有些尴尬。只见曾当过部队司令的吴将军双眉微锁,嘴唇抿紧,脸上带着一丝愠怒。

明人不明白,这初次相识相聚的已退休的吴将军,刚才还春风满面,有说有笑地与大家碰杯痛饮,一点也没将军的架子,对明人他们也一点都不生分,怎么这气氛,忽然就拐了个弯呢?

吴将军的好友,也是明人的好友老道悄悄捅了一下明人,在他耳畔悄声细语地说了一句:“你们那个谢法官,刚才说吴将军是乡下人!”

明人心里蓦地一惊,瞥眼看了坐对面的谢法官一下。这小子正举着酒杯,舌头也像拐了弯,打了结似地,硬要与邻桌的一位朋友再来一个满杯,自己酒杯的酒也晃出了杯沿。瞧他这架势,明人明白,这家伙已有九分醉了。他浑然不觉,由于他的舌头拐了弯,场面的氛围也瞬时拐了弯。

“他真是喝多了,怎么能说吴将军是乡下人呢!”老道不无责怪,他和吴将军都是第一次认识谢法官。谢法官是明人带来的朋友,他这样对明人说,也是情理之中的。老道的目光里,充满对谢法官的不满。

这谢法官,这酒糊涂确实是惹事了。人家吴将军一口浓重的苏北口音,刚才进门不久,还聊到自己来自苏北农村,千辛万苦,熬到了在这城市驻军的一位首长,他是带着骄傲的口吻说的。喝了几杯酒之后,你谢法官,竟然直接说将军是乡下人,这也太口无遮拦,不知好歹了吧。

明人的脸通红发烫,他是为谢法官难为情。他是知晓谢法官的,他本无恶意,也绝非故意,他只是醉酒之后出现的一种状态,这种状态也伤过其他朋友,伤过明人。

最早是一位院校的教授表现出恼怒鄙夷的。那天谢法官喝得酩酊大醉,教授与他住得比较近,明人便委托教授顺路送送他。翌日上午,教授打来电话,很不开心地对明人说,你这法官朋友太不靠谱了,昨晚我送他到他家楼下,他在车上就呼呼大睡了,我把他轻声叫醒,告知已到他家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第一句话就骂我:“乡下人!”你说这家伙像不像话。

明人连忙向教授打招呼,说你千万别见怪,他就是这样一个人,酒喝多了对谁都叫乡下人。明人自己有一次也被他当面“赐封”过“乡下人”的称谓。那一天,还有好些领导在座,谢法官左一句“乡下人”,右一句“乡下人”,明人的脸都无处搁了。事后他狠狠教训了一顿谢法官,谢法官反而说怎么会有这种事呢?矢口否认,也宣称自己绝没说把谁谁谁当乡下人。明人说,你是醉了才说,说了也不知道,你就这臭德性!你有种,喝醉了酒,到法庭上去说呀!这时,谢法官就呵呵呵地笑着,笑得很憨厚,很天真,一脸诚恳。

以后,谢法官少说许多,明人也早把他这茬事儿给忘脑后了。没想到,他今天在这样一个场合又嘣了出来,而且还是对着一位老将军说的。偏偏这老将军当年就是农村乡下人,你哪壶不开提哪壶,那还不伤了人家的自尊。谢法官真惹事了,明人的头也大了,要炸了。

喝多了酒的谢法官依然卷着舌头,豪情不减地缠着旁人干杯。吴将军、老道等人的脸部依然略显僵硬,话也不说几句。

明人端起酒杯,走到吴将军面前,说了一句:“对不起将军,他是酒多了,我自罚一杯。”说完,仰脖就将满杯的酒灌进了喉咙。然后,他指着谢法官说,他的口头禅不地道,有口无心的,你别介意。

没想到,吴将军竟然爽朗大笑起来,我怎么会计较这个,我猜他自己是乡下人,心头积郁着这种自卑,酒多了就发泄出来了。

谢法官确实是从农村考上这个城市的大学,才得以留城的。吴将军眼光凶呀,他一眼看出了这方面的症结。明人恍然大悟,连声说道:“将军说得对,谢法官真是乡下人。”

“你说谁是乡下人?”谢法官听到了,回过头来,醉眼朦胧地问:“谁是乡下人。”明人看着他的眼睛,故意激他说:“你是乡下人!”“你,你才是乡下人。”话还未说完,喝下去的酒从嘴里突然喷出,喷洒了一地,那味儿酸酸臭臭的,大家都禁不住对这“乡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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