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契诃夫

列车长斯特奇金有些尴尬，却还是像平时一样严肃、认真、稳重地说：“认识您很愉快。谢苗·伊万诺维奇向我推荐您，他认为，在一件非常微妙的事情上，您将对我有所帮助。我52岁了，在我这样的年龄，本该子女成群。我为人正派，职业稳定；财产虽说不很多，但要养活心爱的女人和孩子们完全不成问题。除了薪水，我在银行里还有存款，这些钱是按我的生活方式节省下来的。可话又说回来，我的生活还是有所欠缺———没有生活的伴侣，居无定所，一旦生病，连个端茶送水的人都没有……我万分恳切地请求您，请您帮我，安排好我的命运。城里的未婚小姐您都认识。”

“这不成问题。”媒婆立马答道。

“请喝呀，别客氣。”

媒婆老练地把酒杯送到嘴边，一饮而尽，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这不成问题，”她又说，“那么您，斯特奇金，想找个什么样的新娘呢？”

“我吗？那就随缘吧。”

“讲到缘分，当然也对。不过，各人有各人的口味，有人喜欢黑头发的，有人却喜欢金发女郎。”

斯特奇金庄重地叹息道：“我为人正派，外表在我看来是次要的，娶个漂亮老婆要操心的事太多……请喝呀，别客气……老婆长得富态，看着当然舒服，不过，这对双方的幸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智慧。其实女人也用不着智慧，因为有了智慧她就会自命不凡，就会想入非非。如果老婆能说一口流利的法语或德语，甚至精通各国语言，那当然好极了；可是如果她连个扣子都不会钉，能说外语管什么用？我需要朴实一点儿的女人。最主要的是，她得敬重我，她得明白，是我给了她幸福。”

“那当然。”

“富贵人家的千金我不要，我不能糟蹋自己，居然为了金钱去结婚。我不希望靠女人吃饭，而是要她靠我养活，还要让她心里明白这一点；可是穷苦人家的姑娘我也不能要，我这人虽说有点钱财，虽说我结婚不是出于贪财，而是出于爱情，但是，您也知道，现在物价昂贵，再说日后还要生儿育女。”

“可以找个有陪嫁的。”媒婆说。

“请喝呀，别客气。”列车长考虑后说，“现在容许我问一下：您给人张罗一个新娘要收多少钱？”

“25卢布外加一件衣料，至于找有陪嫁的女人，那就是另一个价码了。”

斯特奇金沉思起来，叹口气说：“这价钱太贵了。”

“一点儿也不算贵，斯特奇金先生！如今这年头，我们能挣几个钱呀？要是在不持斋的月份，能挣上两张25卢布，那就得谢天谢地了。”

斯特奇金疑惑不解地望着媒婆，耸耸肩膀。“难道50卢布还少吗？”他问。

“自然少了，以前我经常拿一百多呢。”

“哼！真没想到，干那种事居然能挣大钱。50卢布！那可不是每个男人都能挣到的数目！请喝呀，别客气！”

媒婆又干了一杯，眉头都不皱一下。斯特奇金默默地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说：“50卢布……这么说，一年就是600卢布呀！请喝，别客气！有这么多红利，您可知道，您给自己找个新郎，也不难呀！”

“我？”媒婆笑了，“我老啦。”

“一点儿也不，您的身段这么好，脸蛋又白又胖，其余的，也不错。”

一阵沉默。斯特奇金开始大声擦鼻涕，媒婆则满脸通红：“那么您，斯特奇金，一个月有多少收入呢？”

“75卢布，不算奖金……另外，我们在兔子上也有些进账。”

“您打猎吗？”

“不，我们管逃票乘客叫兔子。”

在沉默中又过了一分钟，斯特奇金站了起来，开始激动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不找年轻姑娘，”他说，“我是上了年纪的人，我需要那种———像您这样———中年以上，行事稳重，有您这种身段的女人。”

“天知道您在说什么。”媒婆羞涩地笑起来，用手絹遮住通红的脸。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我觉得您的那些品性正合我的心意。我这人作风正派，滴酒不沾，如果您也中意，那……那就再好不过了，请允许我向您求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