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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因贾鲁特之战与蒙古帝国的西扩

2016-05-30徐良利

北方论丛 2016年6期

徐良利

[摘要]征服叙利亚和埃及是蒙古帝国的既定政策。1260年7月,蒙古人在艾因贾鲁特之战虽只是一次暂时性的、小规模的失败,但却成为蒙古帝国向西扩张的转折点,蒙古人曾经一路高歌西进的势头被遏制,幼发拉底河成为西亚的蒙古人和马木鲁克王朝的分界线。涣散的伊斯兰世界在一个外来的军事寡头政权马木鲁克王朝的支撑下,将西欧的十字军逐出近东地区,并阻止了蒙古人向西扩张,马木路克王朝在埃及和叙利亚扎下了根,并捍卫和传承了伊斯兰文明。

[关键词]艾因贾鲁特之战;马木鲁克王朝;蒙古帝国

[中图分类号]K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3541(2016)06-0114-06

一、旭烈兀西征前夕的叙利亚

十三四世纪是蒙古人的世纪。崛起于蒙古高原的成吉思汗家族,发起了历史上空前绝后的游牧民族对农耕世界的第三次大冲击,并对世界历史产生了深远而重大影响。掠夺财富和征服世界的强烈欲望,驱动蒙古贵族进行了举世闻名的三次大规模西征。1219—1225年,成吉思汗西征花剌子模并在中亚实行统治。1229年,窝阔台大汗为平息花剌子模王公扎兰丁叛乱,委任绰儿马罕出征波斯,阿塞拜疆、格鲁吉亚和伊拉克大部分地区被纳入蒙古帝国的版图,蒙古人在西亚建立起行政统治。1235—1241年,窝阔台发动第二次西征,远征钦察草原,拔都在伏尔加河下游建立起金帐汗国。两次西征后,中亚、波斯东部和南部、外高加索的阿塞拜疆、格鲁吉亚和亚美尼亚,以及小亚细亚大部分地区皆为蒙古帝国所有,唯有波斯西部的阿拔斯王朝偏安一隅,在巴格达苟延残喘。作为伊斯兰世界政治和宗教中心的巴格达哈里发政权遂成为蒙古帝国重点打击对象。1252年7月,蒙哥大汗发动了蒙古帝国第三次西征,命胞弟旭烈兀统兵西进。旭烈兀西征的主要目标是巴格达的阿拔斯王朝,叙利亚和埃及是旭烈兀西征的延伸。

旭烈兀西征前夕的叙利亚,政局动荡不安,十字军和穆斯林在近东竞相角逐,叙利亚处于历史上最困窘时期。1096年,法国、意大利和德国封建主首开十字军东征,剑锋直指叙利亚和巴勒斯坦,并在近东建立起拉丁化的爱德萨伯国、安条克公国、耶路撒冷王国和的黎波里伯国,控制了叙利亚和巴勒斯坦的主要港口及滨海城市。十字军的烧杀掳掠和殖民统治激起阿拉伯人和突厥人的强烈反抗。1144年,叙利亚的塞尔柱王朝的摩苏尔总督、突厥人伊马杜丁·赞吉收复爱德萨。1171年,埃及法蒂玛王朝首相兼叙利亚赞吉王朝素丹努尔丁的部将萨拉丁,正式废黜法蒂玛王朝,在埃及建立起艾尤卜王朝,宣布对十字军“圣战”。1187年赫淀战役,十字军主力被消灭,耶路撒冷和叙利亚大片领地为萨拉丁所光复,十字军运动已趋衰败。

艾尤卜王朝实行领地分封制,萨拉丁将大马士革和叙利亚南部分封给长子艾弗达勒,并立为王位继承人;次子阿齐兹领有埃及;三子扎希尔占据阿勒颇和叙利亚北部,萨拉丁则把克拉克和邵伯克城分封给自己的弟弟阿迪勒。1193年,萨拉丁去世,诸子争位,国家陷于分裂,盛极一时的艾尤卜王朝一落千丈。阿迪勒乘机兼并埃及、叙利亚和美索不达米亚,仅阿勒颇和也门的艾尤卜家族维持半独立状态。阿迪勒与近东的十字军国家发展贸易关系,实行和平政策。1218年,阿迪勒去世,儿子卡米勒继位,卡米勒与兄弟穆阿扎姆为争夺叙利亚统治权发生内战,贝鲁特、萨法德、太巴列、阿什克伦和耶路撒冷等城市重新落入法兰克人十字军之手。1238年,卡米勒逝世,艾尤卜王朝政局更为动荡。卡米勒的儿子阿布·伯克尔二世在位二年后便为大臣们所废。1240年,卡米勒另一儿子马立克·撒列哈在开罗被拥立为新素丹。1244年,撒列哈借助被成吉思汗击溃而逃亡叙利亚的花剌子模残军,收复耶路撒冷。1249年,撒列哈逝世,儿子突兰沙继位。然而,突兰沙在削弱骄横跋扈的马木鲁克禁卫军的实权过程中,为马木鲁克部将所杀,萨拉丁的儿子扎希尔的后代、6岁的艾什赖弗被立为傀儡素丹,大权掌握在马木鲁克首领艾伊贝克手中,艾尤卜王朝名存实亡。1250年,马木鲁克禁卫军公推艾伊贝克为素丹,马木鲁克王朝正式建立,艾尤卜王朝在埃及的统治结束。

综观所言,旭烈兀西征前夕的叙利亚,主要存在三股政治力量并相互敌对,为旭烈兀西征叙利亚营造了良好的条件。叙利亚存在的三股政治力量,一是叙利亚沿海地带的十字军国家,其北部为波赫蒙德六世的安条克公国兼领的黎波里伯国,其南部为所谓的提尔、阿克和雅法三个男爵领地的耶路撒冷王国。波赫蒙德六世是北部邻国小亚美尼亚国王海屯一世的女婿,他效仿岳父海屯,加入蒙古军联盟。二是埃及的马木鲁克王朝,控制着纳布卢斯、耶路撒冷至加沙沿海地区。三是叙利亚内陆地区的艾尤卜王朝各支宗王,实际上也分为三股力量,最强者是纳绥尔·优素福,他在突兰沙被杀害后成为阿勒颇和大马士革的统治者。而控制哈马的则是曼苏尔·穆罕默德,他完全臣属于纳绥尔·优素福。第三支力量是乌马尔·阿迪勒,他在埃及的马木鲁克王朝庇护下,掌管克拉克并维持相对独立的统治权。此外,霍姆斯的统治者艾什赖弗·穆萨,1248年为纳绥尔·优素福废除统治后,开始与蒙古帝国联系。然而,纳绥尔在蒙古帝国西扩的态度上首鼠两端。旭烈兀西征前,纳绥尔在1243—1245年,两度遣使蒙古帝国驻西亚的统将阿儿浑和拜住军营,表示臣服蒙古帝国。但是,1258年,旭烈兀西征军进入伊拉克,纳绥尔对旭烈兀出征阿拔斯王朝表现很冷漠,既不向旭烈兀派兵协同作战,也不遣使贡物。1258年,旭烈兀攻陷巴格达并处死哈里发,立国五百余年的阿拔斯王朝灭亡。消息传到大马士革,纳绥尔又希望与旭烈兀和解,给旭烈兀送去贺礼和归顺信函,但此时的纳绥尔只是一厢情愿罢了,叙利亚的艾尤卜王朝统治在旭烈兀西征的狂风中已是风雨飘摇。

二、旭烈兀兵进叙利亚

巴格达的阿拔斯王朝灭亡后,旭烈兀继续西征,企图囊括叙利亚,吞并埃及,甚至派遣汉军千户长郭侃进兵塞浦路斯。1258年8月1日,摩苏尔统治者别都鲁丁·卢卢亲自到马拉盖觐见旭烈兀。8月6日,小亚细亚的塞尔柱王朝统治者凯·卡兀思二世和乞立赤·阿儿思兰三世前往大不里士向旭烈兀表示臣服。8月7日,波斯南部的法尔斯统治者阿不·别克儿派他的儿子赛德祝贺旭烈兀成功占领巴格达,并表示归顺。

1259年9月12日,雄心勃勃的旭烈兀兵分三路,委任怯的不花为先锋,失克秃儿和拜住为右翼军,孙扎黑为左翼军,旭烈兀亲率主力中军,进兵叙利亚。蒙古三军向叙利亚边地进发,抵达上美索不达米亚的迪亚别克尔地区,分兵占领篾牙法里勤、阿米德、尼西宾和哈兰诸地,渡过幼发拉底河后,开始包围阿勒颇。阿勒颇是叙利亚的北大门,地当要冲,也是历史名城,军民倚仗城坚池固,顽强抵抗,拒不投降。1260年1月18日,蒙古军包围阿勒颇,筑栅栏、架石砲,双方鏖战一周。1月24日,蒙古军攻破外城,经过40昼夜血战,攻克内堡,并委任法黑剌丁·撒乞为行政长官、秃格勒-巴黑失为军事长官,管理阿勒颇。

阿勒颇陷落,叙利亚内陆各地慑于蒙古军威纷纷请降,大马士革、哈马、霍姆斯诸城达官显贵派人觐见旭烈兀。叙利亚的艾尤卜王朝素丹纳绥尔·优素福率军从大马士革城郊营地仓皇出走,向加沙奔出,准备逃往埃及。但是,纳绥尔对马木鲁克王朝素丹库图兹剥夺他的统治权心存芥蒂,只好在叙利亚沙漠及周边地区辗转奔波,最后在克拉克为蒙古军所俘。3月1日,怯的不花的先锋军进入大马士革城纳降,旭烈兀设官镇守。此后二个多月,怯的不花没有遇到太大的阻力,直入叙利亚的纳布卢斯、阿杰隆、耶路撒冷、希伯伦、阿什克伦。1260年夏,怯的不花抵达加沙。蒙古军在巴勒斯坦和外约旦地区实行了一次长距离、劫掠式的大扫荡,剑锋直指埃及。但是,蒙哥大汗去世,以及忽必烈和阿里不哥争位的消息送达旭烈兀军营后,旭烈兀命怯的不花镇守叙利亚,经营叙利亚和巴勒斯坦,自己率领主力于1260年6月26日回到波斯的大不里士安营扎寨。

旭烈兀向东移师的原因,学术界众说纷纭。笔者认为,旭烈兀移师东行的历史逻辑是,停止战事是遵循帝国的政治惯例,在大不里士安营扎寨是静观其变,谴责阿里不哥叛乱并支持忽必烈为大汗是审时度势。旭烈兀为自己争得了最佳的政治利益,获得了忽必烈让其管理波斯和西亚诸地,并使之成为自己的兀鲁思。正如拉施特所言:“旭烈兀和阿鲁忽都倾向于[忽必烈]合罕方面,两人不断互相派遣急使。旭烈兀向阿里不哥派去急使,责备他并力图制止他[的称合罕之举],他向[忽必烈]合罕也派去了急使……这时合罕派人告知旭烈兀汗和阿鲁忽道:‘各地区有叛乱,从质浑河岸到密昔儿(埃及)的大门,蒙古军队和大食人地区,应由你,旭烈兀掌管,你要好好防守,以博取我们祖先的美名。”[1](p.299)

三、艾因贾鲁特之战

征服埃及是蒙古帝国的既定政策。艾因贾鲁特(Ayn Jalut)之战前几月,旭烈兀遣使埃及,致函马木鲁克王朝素丹库突兹投降。《史集》记载,旭烈兀在信中说:“伟大的上帝选择了成吉思汗及其家族,把地上各地区一下子赐给了我们。正如所有人都应知道的,凡是拒绝归顺的人就要连同妻子、儿女、族人、奴隶和城市一块消灭,而关于我们的无边无际的大军的传闻就象有关鲁思帖木和亦思芬迪牙儿的传说那样传遍四方。因此,如果你归顺我们的至尊,你就纳贡、觐见,请求[给你]派军事长官,否则就准备作战。”[2](p.77)从国书来看,旭烈兀明确告知马木鲁克王朝要么臣服蒙古帝国,要么就等待蒙古帝国所施加的毁灭厄运。理由非常简单,蒙古帝国统治世界的权力是上天赋予的,天命所归。旭烈兀使团所呈递的国书在埃及引起巨大反响,马木鲁克王朝到了最危急的关头,库图兹召集大臣们商讨如何应对旭烈兀出兵埃及。

埃及的马木鲁克王朝是在抵御十字军东侵中诞生的一个外来的军事贵族政权,军队的主要力量是马木鲁克,也是维持马木鲁克王朝在埃及统治权的支柱。素丹与马木鲁克之间形成了一种相辅相成的利益关系,素丹以马木鲁克为基础建立并巩固政权,马木鲁克则依靠素丹而获得军政要职。塞尔柱王朝著名宰相尼扎姆·莫尔克曾说:“一个顺从的奴隶比三百个儿子还要好;因为后者渴望他们父亲之死,而前者渴望主人的荣耀。”[3](p.245)所以,从马木鲁克王朝抗击蒙古人的军队来看,官兵或背井离乡,或家破人亡,他们对蒙古帝国的军事远征义愤填膺,抱定抗敌保家的信念。库图兹说:“如今迪牙别克儿、迪牙儿剌必阿和叙利亚充满了哭声,从报达以迄鲁木之地全都荒废了,无人耕作、播种。如果我们不能胜过[蒙古人],奋起打退他们,那么密昔儿(埃及)不久就会象其他地区那样地遭到蹂躏。”[2](p.79)

另一方面,鉴于蒙古帝国在伊斯兰世界的军事征服中大都实行不守诺言并诛杀王室的惯例,也使马木鲁克王朝统治者引以为戒。拉施特记载,马木鲁克王朝军将纳昔剌丁·乞木里在商讨御敌对策时说:“他[旭烈兀汗]并未负责履行诺言,因为他在缔结条约、允诺后,却突然杀死了忽儿沙、木思塔昔木、忽撒马丁阿迦和亦儿必勒长官,如果我们前去见他,他大概也会同样对待我们……讲和也没用,因为他们的允诺不可靠。”[2](p.79)面临旭烈兀的军事威胁,马木鲁克军事集团最终形成竭力抵御蒙古军的统一看法。在主战派拜伯尔斯的建议下,库图兹下令处死蒙古使臣,并把蒙古使臣的头颅高悬在开罗城门之上,以示抗击蒙古军的决心和意志。

1260年7月16日,马木鲁克军离开埃及,开赴叙利亚。通过收集情报,库突兹确知当时在叙利亚驻守的蒙古军仅是旭烈兀西征军的一小部分,即怯的不花的先锋军。库图兹认为,与怯的不花的军队在叙利亚作战,取胜的机会非常大,即使在叙利亚失利,他还有机会回埃及重整旗鼓。如果在埃及为蒙古军所败,马木鲁克王朝必遭灭亡,所以,库突兹决定主动前往叙利亚迎击蒙古军。库突兹派遣拜伯尔斯为先锋。在加沙地带,拜伯尔斯发现了蒙古人。拉施特记载,蒙古人这支队伍是拜答儿统将的先锋,蒙古人也发现了埃及军已达叙利亚,拜答儿急忙派人告知驻营巴尔贝克的统帅怯的不花。怯的不花命令拜答儿不要后撤,等待援军,但为时晚矣,在加沙地带,库图兹与拜答儿发生了遭遇战,库突兹率军袭击了拜答儿并把拜答儿追到阿昔河畔。阿昔河遭遇战后,库突兹率领大部队移向阿克。阿克是十字军在近东的主要据点之一,面对突如其来的埃及马木鲁克大军,滨海的十字军别无选择,他们与马木鲁克军队缔结和约,向马木鲁克提供所需帐篷和粮秣,开放通道,承诺在战争中保持中立。马木鲁克军队在阿克城郊扎营三天,军队得到休整。随着战争的临近,库突兹忧心军队畏战情绪滋长,向军队作了战前动员演说,激发官兵奋勇杀敌。欧文·阿米泰说:“演讲的内容主要是两点:一是埃米尔们必须为保卫他们的家庭和财产而战(这也就暗示要保卫他们在埃及享有的利益),二是向不信仰伊斯兰教的异教徒发动‘圣战。演讲产生了很好的效果,埃米尔们含泪彼此宣誓要将蒙古人赶出他们的国家。”[4](p.39)

怯的不花收到马木鲁克军队进入叙利亚并向北移动的消息后,立刻聚集大马士革各地的蒙古军,亲自率军南下,在离艾因贾鲁特不远的地方安营扎寨。艾因贾鲁特位于吉尔博阿山西北角的耶斯利河谷,今巴勒斯坦的吉多纳村,距今约旦河左岸的贝桑西北15公里处。艾因是一条泉水,吉尔博阿山麓有一条河,名纳西尔·贾鲁特河,河水为蒙古骑兵提供了充足的水源,耶斯利河谷为蒙古人提供了良好的牧草,吉尔博阿山可以保护蒙古军侧翼的安全。蒙古人选择在艾因贾鲁特静待马木鲁克。就战场位置的选择上看,蒙古军占据了有利条件,怯的不花希望马木鲁克军走狭窄且多岩石的哈鲁德河进入耶斯利河谷,在艾因贾鲁特与马木鲁克交战。但是,马木鲁克军队却在十字军的指导下绕道卡梅勒山,来到吉尔博阿的后山,临近艾因贾鲁特之后,拜伯尔斯率先锋军登上吉尔博阿山邻近的莫雷山冈,发现蒙古军在艾因泉水附近,蒙古人也发现了马木鲁克向他们逼近。拜伯尔斯意识到自己所处位置的危险,立即派人告知统帅主力的库突兹马上后撤,马木鲁克军成功脱离了蒙古人的包围圈。

1260年9月3日,怯的不花的蒙古军和库图兹的主力会战。马木鲁克军队从西北方沿着耶斯利河谷进入战场,战斗在河畔进行。双方军队数量都在1万人左右。交战之初,蒙古人主动进攻马木鲁克军队,马木鲁克最初战事并不顺利。虽然无史料详述战斗过程,但是,蒙古骑兵冲散了马木鲁克军队,库突兹迅速重整军队并对蒙古人发起反击,蒙古军队又发动了第二次冲击,几乎将马木鲁克人击溃。史料记载,库突兹并没有惊慌失措,他再次重整军队,并高喊:“啊,真主安拉!帮助你的信徒库突兹去打败蒙古人吧!”[4](p.41)然后,他发起对蒙古军队的正面进攻,双方从清晨肉搏厮杀到中午,蒙古军队最后抵抗不住而崩溃,向不同方向逃窜。一部分逃到附近的山顶试图进行抵抗,很快为拜伯尔斯的军队追上并消灭;一部分被当地居民抓住并杀死;一部分在河边的芦苇丛里避难,为马木鲁克人放火烧死。统将怯的不花顽强抵抗,拒绝部下劝说逃脱战场,最后精疲力竭,为马木鲁克人所俘。怯的不花临死不屈,为库图兹所杀。

四、蒙古人在艾因贾鲁特失败的原因

探究蒙古军在艾因贾鲁特失败的原因,大致可以归纳为以下三个方面:

首先,蒙古帝国的霸权主义及旭烈兀的军事扩张,严重威胁了埃及马木鲁克王朝的生存,反而大大激发了马木鲁克王朝保家卫国的决心和力量。如前所言,蒙古军队若侵犯埃及,就埃及的马木鲁克王朝而言,只有三条路可供选择——或和、或战、或逃离本国。但是,埃及北滨地中海、南接撒哈拉大沙漠,面对来至叙利亚的蒙古军队,逃亡之路,只能向西投奔马格里卜,不过,马格里卜远隔荒漠,路途遥远;降和之路,也就是成为蒙古帝国的附庸,考虑到花剌子模沙、阿剌模忒宗教国主、阿拔斯王朝哈里发的归宿,前车之鉴,已不可取;唯一的选择就是与蒙古人顽强战斗,抗可生,降必亡。马木鲁克王朝素丹库图兹号召说:“伊斯兰的埃米尔们,你们久食国禄,却怯于圣战。我誓死一战,愿者随我进,不愿者可离我去,安拉对他们是明察的。伊斯兰妇女如受凌辱,责在他们。”[5](pp.74-75)最重要的大埃米尔拜伯尔斯响应道:“让我们一起去作战。如果获胜,这正是我们力求达到的,而并非只要人民不谴责我们就行……无论我们战胜或阵亡,都能受到人们的谅解和感激。”[2](p.79)正因为如此,马木鲁克军队在抗击蒙古人入侵这一问题上,上下一致,团结齐心。

在艾因贾鲁特战役中,为埃及的马木鲁克王朝取胜的两个决定性人物是——库突兹素丹和拜伯尔斯大埃米尔,他们暂时达成妥协,同心协力对抗蒙古人。一是库突兹坚定走出埃及远征叙利亚,在战争进行到关键时刻发表演说告知马木鲁克军队打败异教徒蒙古人的必要性。在战争进行时,表现出一个军事家应有的冷静头脑,败不馁,胜不骄,不急不躁。二是尽管库突兹和拜伯尔斯以往长期不和,但面临蒙古人的侵略,在国破家亡的紧要关头,至少是达成了暂时的妥协,库图兹在战斗中也给予拜伯尔斯以充分的信任。

反观伊利汗国军队,尽管蒙古人英勇奋战,统帅怯的不花身先士卒。但是,在作战中,叙利亚签军首领之一、霍姆斯统治者、艾尤卜王朝的艾什赖弗·穆萨临阵脱逃,导致蒙古军军阵大乱,为敌所破。欧文·阿米泰说:“尽管艾什赖弗·穆萨曾经为蒙古人效力并在战争之初加入蒙古人一方作战,但他的临阵叛逃毕竟有助于马木鲁克军队的胜利。因而他过去的行为得到了库突兹的原谅,库突兹将霍姆斯城作为封邑赐给了他。”[4](p.45)

其次,蒙古—拉丁同盟的破裂,鼓舞了埃及的马木鲁克王朝迎击叙利亚的蒙古人。叙利亚狭长的沿海地带是十字军的拉丁国家,北部属波赫蒙德六世控制的安条克公国和特里波利郡;南部属名存实亡的耶路撒冷王国,保留着提尔男爵领地、法国的阿克小行政区和雅法郡等松散的联邦。蒙古帝国与拉丁同盟开始于1258年旭烈兀对叙利亚的征伐。在早已臣属于蒙古帝国的小亚美尼亚国王海屯一世的建议下,其女婿波赫蒙德六世也归顺蒙古帝国,加入蒙古人反叙利亚阵营。1259年11—12月,旭烈兀统帅的蒙古西征军与海屯和波赫蒙德六世率领的亚美尼亚和法兰克人首次合作,攻克阿勒颇城。作为回报,旭烈兀将萨拉丁以来为穆斯林所收复的、曾属阿勒颇公国的土地悉数交给波赫蒙德六世。所以,艾因贾鲁特战役,毫无疑问,滨海地带北部的波赫蒙德站在怯的不花一边。

但是,滨海地带南部的法兰克人则公开抵制蒙古人的统治,并开始勾结埃及的马木鲁克王朝。阿克的男爵们把蒙古人视为野蛮人,格鲁塞说:“遗憾的是,尽管安条克—特里波利王波赫蒙德六世可能在此问题上与他(怯的不花)看法一致,但是,阿迦(阿克)的男爵们仍视蒙古人为野蛮人,甚至他们宁愿要穆斯林,而不要这些野蛮人统治。”[5](p.460)旭烈兀移师东行后,他们开始反抗怯的不花在叙利亚的统治,尤其是西顿的儒连伯爵杀死怯的不花的侄子,蒙古人被这一背信弃义的行为大为震怒。作为惩罚性的军事行动,1260年8月17日,怯的不花率领300名蒙古人占领并洗劫了西顿,怯的不花与拉丁人反目成仇,蒙古—拉丁同盟破裂。叙利亚滨海地带的法兰克人敌视蒙古人,通好马木鲁克王朝,极大地鼓舞了马木鲁克人抗击叙利亚的蒙古军,库图兹素丹决定趁此机会主动出击,歼灭强敌于国门之外。诚如格鲁塞所言:库图兹“意识到形势正在朝着对他有利的方面转化。旭烈兀与蒙古主力军一旦启程回波斯。怯的不花若无沿海法兰克人的援助,靠最多只有两万人的驻军维持征服地区将是不可能的。既然这些法兰克人已经与他决裂,马木鲁克军可以行动了。”[5](pp.460-461)

再次,马木鲁克军队人数比蒙古军多,旭烈兀移师东行是艾因贾鲁特战役失败的战略错误。马木鲁克军队多少人?投入艾因贾鲁特战役多少人?马木鲁克王朝和伊利汗国的史料文献均无明确记载。瓦撒夫说,马木鲁克人是1.2万骑兵,但学者大都不信这一数据。近来许多学者认为,在艾因贾鲁特之战中,马木鲁克军队的数量要比伊利汗国军队的数量大得多,理由主要是马木鲁克王朝军力至少3万人以上。在艾因贾鲁特参战的蒙古军多少人?近现代学者大都认同,伊利汗国的军队数量约为1—1.2万人[6](pp.123-124)。就历史发展逻辑而言,旭烈兀本人继承帝国大汗之位并没有成为现实,与金帐汗国的武力冲突直到1262年才发生,况且金帐汗国来犯兵力也不足3万人,远不会动摇伊利汗国的统治基础。如果伊利汗国要继续向西扩张,就应该把大部分军队驻守叙利亚,蒙古人在艾因贾鲁特战场上败北的主要原因应是旭烈兀在战略上的错误。

五、艾因贾鲁特之战的历史影响

艾因贾鲁特之战使叙利亚开始纳入埃及的马木鲁克王朝版图。艾因贾鲁特战役结束后,马木鲁克王朝素丹库突兹处置叙利亚的艾尤卜家族残余势力。哈马城统治者曼苏尔·穆罕默德曾在蒙古入侵叙利亚时站在马木鲁克一边对蒙古军队作战,战后重新获得自己的王国。艾什赖弗·穆萨曾为蒙古人效力,但在战场上临阵叛逃,有助于马木鲁克军队的胜利,库突兹将霍姆斯城作为封邑赐还给他。赛义德·哈桑因坚定地站在蒙古人一边同马木鲁克军队作战,库突兹将他处死。艾因贾鲁特之战实际上终结了残存的艾尤卜王朝在叙利亚的统治,马木鲁克王朝占领了叙利亚,叙利亚自萨拉丁后再一次与埃及结合在一起。库突兹在叙利亚委任官吏,开始对叙利亚行使行政管理。1260年9月,库图兹处死勾结蒙古人的大马士革贵族侯赛因·库尔迪,委任桑贾尔·哈拉比为大马士革的统治者,任命投附马木鲁克王朝的赛义德·阿拉丁·别都拉丁·卢卢为阿勒颇的统治者,任命曼苏尔·穆罕默德为哈马的统治者,将部分哈马分封给臣服于库突兹的贝都因人最强大的部族——法德勒部首领爱薛·穆哈那作为封地,强化幼发拉底河边疆地区的保卫。

希提曾说:艾因贾鲁特之战,“这次胜利是文明史上一件难忘的事件;假若蒙古人占领了开罗,他们一定会破坏开罗的宝库和图书。这次胜利,不仅消除了对叙利亚和埃及的威胁,而且为两个邻国的重新合并开辟了道路,这次的再合并,在麦木鲁克王朝的统治下,继续二百五十年之久,直到奥斯曼人征服这两个国家的时候为止。”[7](p.787)艾因贾鲁特之战打破了蒙古军队不可战胜的神话,鼓励马木鲁克人不断抗击伊利汗国的军事侵略。摩根曾说,艾因贾鲁特之战是伊利汗国的一个转折点,标志着蒙古人入侵中东以来,一路高歌猛进的势头由此遭遏制,尽管这次战役在真正意义上并没有阻止西亚的蒙古人继续并反复兵进叙利亚,毫无疑问,但给了马木鲁克人心理上相当大的鼓励。马木鲁克王朝现在清楚地表明,不可战胜的蒙古人事实上是可以被打败的 [8](p.138) 。欧文·阿米泰也指出,马木鲁克军队在艾因贾鲁特之战中的胜利被马木鲁克王朝学者们大书特书,因为这次战争保护了伊斯兰世界的安全,蒙古军队战无不胜的神话也被打破。回顾历史,我们可以发现,艾因贾鲁特之战只不过是马木鲁克王朝一次暂时性的胜利。伊利汗国在艾因贾鲁特之战中投入的军力也仅仅是他的一小部分,蒙古人在叙利亚的卷土重来仅仅是时间问题,但叙利亚毕竟有了长达21年的时间没有受到蒙古人的报复,马木鲁克王朝在这段时间内得到喘息之机,正因为这21年,马木鲁克王朝在素丹拜伯尔斯和盖拉温卓越的领导下,为接受伊利汗国在叙利亚发动战争的考验做好了充分准备 [4](pp.47-48) 。

艾因贾鲁特之战为马木鲁克王朝清除十字军在近东的残余势力创造了有利的外部条件。13世纪50年代中后期,埃及的马木鲁克王朝面临东西方两支强大的军事力量威胁:一是盘踞在叙利亚沿海地带披坚执锐的西欧十字军;一是定都大不里士纵横驰骋西亚的蒙古人。艾因贾鲁特战役之前,西亚的蒙古人试图与西欧基督教国家组成反埃及马木鲁克王朝的军事阵线。艾因贾鲁特之战,叙利亚滨海地带的法兰克人非但漠视蒙古人,反倒帮助马木鲁克王朝补给军队所需,开放通道。艾因贾鲁特战役之后,因蒙古人的失败,伊利汗国退守幼发拉底河以东一线,近东地区的拉丁基督教国家直接处在马木鲁克人的刀尖锋口之下。正如杰克森所言,艾因贾鲁特之战,马木鲁克王朝“实现了自1193年萨拉丁死后叙利亚第一次与埃及的聚合,因此,它对一块‘飞地的滨海法兰克人的十字军国家构成了巨大的威胁”[9](p.481)。随着伊利汗国开始与金帐汗国和察合台汗国的军事战争,马木鲁克王朝赢得相当宝贵的21年和平崛起的国际环境,为反击叙利亚的十字军提供了极为有利的外部条件。素丹拜伯尔斯决定利用这一大好时机,实行远交近攻的对外政策,与伊利汗国交恶的金帐汗国结盟,与拜占庭帝国修好,与西西里、阿拉贡和塞维尔缔约通商,到达了遏制西亚的蒙古人和孤立叙利亚的十字军目的。

1263年,拜伯尔斯夺取艾尤卜家族的卡拉克和劭伯克;1265年,占领医院骑士团的凯撒里亚和阿尔苏夫;1266年,夺取圣殿骑士团的萨法德,1268年,又攻破雅法。更为重要的是,伊利汗国的附属国安条克公国波赫蒙德六世即使向马木鲁克王朝投降,但受到的处罚更重,1.6万名守军被杀,10万人被俘,十字军实力最为强大的堡垒安条克沦陷。1271年,医院骑士团最主要的堡垒希斯尼·艾克拉德失陷,接着叙利亚的亦思马因派的麦斯雅夫、凯海夫等要塞被彻底摧毁。1285年,盖拉温占领塔尔突斯的麦尔盖卜,1289年,攻破特里波利。1291年,赫列勒·艾什赖弗攻克十字军在近东地区的最后一个堡垒阿克,标志着断断续续200年的西欧十字军东征最后以彻底失败而告终。同年,5月18日,艾什赖弗攻克提尔,7月14日,夺取西顿,7月21日,占领贝鲁特,十字军完全被逐出叙利亚,马木鲁克人彻底清除了十字军在近东地区的残余势力,在抗击十字军东侵中赢得了辉煌的胜利。

艾因贾鲁特之战加快了马木鲁克王朝为伊斯兰世界所认同。在伊斯兰世界,历代统治者都是宗教和政治的统一体。阿拔斯王朝虽然自9世纪中叶以降开始走向衰落,哈里发政权反倒先后为突厥人、布韦希人和塞尔柱人所驾驭,哈里发大权旁落,仅仅保留了宗教领袖的地位,但是,哈里发神圣的宗教地位不容忽视,伊斯兰王朝的素丹们都必须尊崇哈里发教权,借此从伊斯兰法理上取得统治地位的合法性,并为伊斯兰世界所认同,马木鲁克王朝也不例外。

马木鲁克王朝是一个由一批外来的突厥奴在埃及建立起来的军事寡头政权,是艾尤卜王朝的篡权者,“作为奴隶出身的新兴统治者拜伯尔斯急切需要获得合法地位,唯一的途径就是哈里发的册封。”[10](p.42) 1258年,旭烈兀推翻了巴格达的阿拔斯王朝,拜伯尔斯需要搜寻甚至再造新的哈里发。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目的,拜伯尔斯决定给予阿拔斯王朝后裔们以政治庇护和扶持,1261年,拜伯尔斯把逃亡到大马士革的前阿拔斯王朝末代哈里发穆斯台耳绥木的叔父请到开罗,并在市中心的大清真寺使他在盛大和隆重的仪式上就任哈里发,称穆斯坦绥尔,并迅速地诏告伊斯兰世界。作为政治利益回报,“新任哈里发在同一清真寺为拜伯尔斯穿上阿拔斯王朝的黑色长袍,被册封为全世界的素丹”[11](p.502),拜伯尔斯得到哈里发的授权,统治埃及、叙利亚、迪亚别克尔、希贾兹、也门和幼发拉底河地区。拜伯尔斯得到素丹之位并使之合法,凭借的是什么?凭借的就是他在艾因贾鲁特战役中的杰出表现。在艾因贾鲁特战役中,拜伯尔斯与素丹库图兹一起,赢得艾因贾鲁特战役的胜利,成功地把不可一世的蒙古军驱逐出叙利亚,并永远阻止了旭烈兀及其继承者们向埃及和北非的推进,使埃及幸免于蒙古人的破坏,埃及伊斯兰文化和政治制度得以传承。正如乌马里所说:“埃及、叙利亚和希贾兹素丹国,成为了伊斯兰世界的支柱和穆斯林的宗教堡垒。”[10](p.42)

[参 考 文 献]

[1][波斯]拉施特主编.史集:第2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

[2][波斯]拉施特主编.史集:第3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

[3]Carl F.Petry.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Egypt [M]:Vol.,Cambridge University, 1998.

[4]Reuven Amitai.Mongols and Mamluks:The Mamluk-Ilkhanid War(1260-1281)[M].Cambridge University, 1995.

[5][法]勒内·格鲁塞.草原帝国[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8.

[6]Reuven Amitai.The Mongols in the Islamic Lands [M].Variorum,2007.

[7][美]希提.阿拉伯通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8]David Morgan.The Mongols [M].Wiley-Blackwell,2007.

[9]Peter Jackson, The Crisis in the Holy Land in 1260[J].The English Historical Review, Vol. 95, No.376 (1980).

[10]David Ayalon, Studies on the Transfer of The Abbāsid Caliphate from Ba?dād to Cairo[J].Arabica, T. 7, Fasc. 1 (1960).

[11]P. M. Holt, Some Observations on the Abbāsid Caliphate of Cairo[J]. Bulletin of the School of Oriental and African Studies, University of London, Vol. 47,No. 3 (1984).

(作者系湖南师范大学副教授,历史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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