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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跳起来”的独特

2016-05-30忻颖

上海戏剧 2016年4期
关键词:斯坦尼长生演戏

忻颖

娄老师提醒我,讲话的声音再大一些。我这才想起,他的听力有些问题。

“那您平时是怎么排戏的?”

“把自己的台词和对手戏都背熟。”他说道。

如果不是坐在他面前,看到他耳朵里塞着助听器,真的很难想象这位年过八旬的老者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以每年一部新作品活跃在舞台上。2014年底,80岁的娄际成在话剧《长生》里出演80岁的文坛泰斗默林,进剧场前夕,他突觉心脏不适紧急住院,然而一旦感觉自己病情有所好转,他就马上从医院里溜出来。

“演戏是为了观众。观众为了看我来买票了,我要对得起他们。”

在他六十多年的演艺生涯里,演戏就是他的生命。他说前面的四十年里哪有什么评奖,虽然在退休后的二十年里,他获得了三次白玉兰戏剧奖,但他说,那都是剧组给他报的名,他心里只有演戏。“有句俗话说:‘宁撞金钟一下,不打铙钹三千。金钟的价值不在一下,而在真金;铙钹的价值不在三千,而是真诚地专注,这看各人选择。我没有追求过什么奖,或者为了得奖去演戏,我从来没有。我更愿意自己是敲铙钹的,踏踏实实地演好每一个戏。”他说道。

“对我来讲,表演是我毕生的追求,这里面包含了我的人生价值的追求、审美价值的追求、对演技的要求。我一定要把这个角色演活,怎么演活呢?就是用自己的生命赋予角色生命。怎样去做呢,就是要去体验。”

他每次都很坚定地说自己是斯坦尼体系的实践者。他不像许多演员更善于表达自己的情绪和感觉,显然他把自己的感性经验整理成了理性的思考,所以当他谈角色的创造时往往会带出许多的斯坦尼体系术语和概念。但他也绝不是一般的“教科书”,因为在他的这本“教科书”里,收录了他自己创造的一个个生动而鲜活的人物,是充实而丰满的实例。

采访娄老师多次,他谈的永远是表演,是斯坦尼体系。“我的表现原则是‘舍弃一般,寻找独特。一般的表现样式我就不要了,在重点的地方我要找到独特的表现手段,这就要花功夫了。不要伸手就得来的东西,也不要站起来能拿到的东西,要跳起来才能拿到的东西,我寻找‘跳起来这样独特的东西。”

“比如《十二个人》里我演的陪审员和另一个粗鲁的陪审员发生了争执。怎样表现这时人物的心理状态呢?我找到一个动作,把西装上衣抖开的动作,这就是一个独特的表现手段,观众看到这里是鼓掌的。但找到这个动作,我需要经历一个创作过程。”

我问,最近十年是商业话剧红火的十年,您也参与了不少热门的商业戏,怎么看这些作品呢?

“怎么说呢,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对于排演)我只能说我追求我的。”他直言不讳地说:“商业话剧同样需要对剧本进行深入。但我们还有好多功课没做,就匆匆上阵了。好多戏只停留在情节层面,没有继续深入到人物性格的刻画、故事的含义、人性的挖掘上去,是很可惜的。这些都需要再琢磨,再提高。现在出来的戏还欠火候,欠功夫。”

“每次的戏可能都面临时间紧迫的问题,但一次次的复排,一次次的审看,都没有提出问题让导演和演员去思考,让作品在下一轮的演出中更精益求精,缺乏的是对戏进行学术研究的态度。这可能也是我们当前机制的问题,没有引导创作人员在这方面下功夫。”

另一个让他担忧的是原创问题。“不能总是演外国戏,我们要有自己的原创。我很支持原创的作品,也非常愿意参与原创剧目的演出。但是我们的原创剧本,还存在许多的问题,往往拿到手的剧本在完成度上还有不少欠缺,需要在二度创作中花更多的心思。”

2014年的12月31日娄际成演出完《长生》,在众人的一再劝说下,他终于没有再坚持完成剩余的演出场次。2015年检查时,娄老师的脑部查到了脑梗后留下的软化灶,算了一下时间,可能就是排演《长生》这段时间留下的后遗症。“医生都说我运气好,这个软化灶所在的区域没有影响到我的语言,影响到我的肢体。要不然我真不能演了。”

“《长生》里的老作家默林面对的是衰老带来的生存价值问题。剧里有一段写喝酒喝醉了,(默林)心里想着:‘我还能做些事,可是我眼花,握不住笔了……通过想象唤起这种真实感来,我觉得这就是戏了。但在这里我需要独特的表现。”

娄际成给默林设计了念陆游的诗来映照这一刻人物的心情,他想到的是《诉衷情》。“‘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这段念也是可以,但我想让他唱出来,我曾经看过那些老先生吟诗,于是我自己编了一段把它吟唱出来。”

说着,他表演了起来。“先念:‘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这两句才慢慢唱出来,唱到最后要慢慢收起来。”

停顿了一会,他笑起来。“不知道后来吕凉演的时候有没有念。”

“我不喜欢台词这个术语。我觉得语言和形体不是表演的辅助手段,而是表演的一部分。失去了语言,就失去了一部分表演的机会。我们要用语言来达到目的,点到要害,为的是加强你的语势,打到对方的心坎里。台词的轻重缓急并不能说是‘刻意。如果只是快速流畅地说完,那就变成了外交语言。处理台词完成里面的强弱变化,就像是在完成一个交响乐。”

“去年我演《一片爱国心》的时候,同剧组的陆玲对我说,娄老师,我看你的《吁命》感动得流泪。我问她哪个情节流泪了。她说,是你最后带领医护人员宣誓的时候,你一句句地念,我眼泪刷刷就下来了。事后我想想,这段誓言其实我说的时候是淡淡的。但因为前面一些情节积累,戏剧发展到这里升华了,演员就不需要很费力,不要多加言语的表情,平淡地念出来让观众去理解就可以了。观众反而更感动,这就是戏。这地方如果处理成强调,那就显得刻意。演员要明白什么地方不要刻意,有的地方你要‘刻意,但是现在我们把这个功课给丢了。”

今年《长生》的复排,娄老师考虑再三还是谢绝了。“我很过意不去,上次吕凉突击了两天顶了后来的演出。我怕这次我再掉链子,那等于捣乱了。不能因为我的身体原因而浪费了大家的心血。但实际上,创作的欲望是没有断的。”他笑道。

“我还给他们提修改意见。其实人越到老了之后,想法就越清楚,但想用自己来完成的时候,就很,就很……这里面是一种……”

“矛盾的心情?”我试着附议。

“凄凉的心情。”他回答道,“这个大概就是‘心在天山,身老沧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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