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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入现实的不同视角

2016-05-27石健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6年5期
关键词:巴金体验抗战

石健

摘 要:抗战期间,巴金与靳以都将途径梧州的经历写成了散文。巴金既控诉了敌人的残暴,同时在细腻、冷静的观察中,充分融入了个人的人生体验。靳以则强化了散文作为战时宣传利器的功能,作品具有强烈的鼓动性与纪实性。从中,可以窥见二人抗战作品的不同取向。

关键词:巴金 靳以 散文 “梧州叙事” 抗战 体验

巴金与靳以因为是文坛密友之故,常被相提并论,但是一直存在将二人的创作风格做截然对立区分的误区。比如有论者这样将巴金与靳以进行比较:“巴金热烈,常常发出激越的吐诉,而靳以则偏于冷静,更宜于娓娓地倾谈。这后一种个性形之于文字,则是那一派优雅恬澹。”进而这样概述靳以的小说风格:“这是一个平凡的小说家。……他的形象世界没有恶的极致,也没有善的极致,却有契诃夫式的柔和的忧郁。这种美学风格无疑反映着作者对生活的理解——理解也那么平凡。”{1}还有论者曾这样将靳以与巴金的散文进行对比:“如果说,巴金散文在暗夜里呼号光明,热切焦灼;那么,靳以散文可以说是像暗夜里漂浮着的萤火,细腻婉转,表现出不同的艺术风采。……即使是他经常采用的书简体抒情方式,也尽量避免直抒,往往把抒情带入叙述和描写之中,显得较为细致真切。”{2}

所以,长期以来靳以就是以一种写作风格较为平和、冷静的面目,在文学史中出现的。实际上,靳以非但远离“平凡”,他与“冷静”“优雅恬澹”“柔和的忧郁”亦不搭界,而是常表现出不逊于巴金的极端化倾向。将一切推向极致的夸张痛苦、悲观的倾向,以及以毁灭一切的手段作为对人类原罪的天启式惩治,都可视为靳以极端化写作的突出表现。此外,靳以强烈的个人情绪化宣泄特征,无论在小说和散文中,都体现得十分明显,这与“尽量避免直抒”的论断,亦相去甚远。

抗战开始后,巴金、靳以离开上海,走向颠沛流离的路途。关于战时漂泊历程,二人都留下了大量的散文予以记叙。有意味的是,他们都路经梧州,并写下了散文。在时间相近的“梧州叙事”中,庶几可以看到二人不同的创作取向。

巴金的《在梧州——旅途杂记之一》(初载1939年4月20日《民族公论》第2卷第2期),书写了自己在梧州所经历的种种坎坷以及日机轰炸的场景,不过全文的叙事风格纡徐平缓,并有许多言近而旨远的意味。

“我”在战时的梧州处处碰壁,找旅馆、买船票皆不顺利。但是,全文重心似不在此,而是在一种喧嚣扰攘的环境之中,对周边的人事进行了细腻入微的观察,并融入了别有会心的生命体验。

首先是对于战争不同态度的细腻描写。面对敌机的轰炸,多数人都选择了匆忙避难。“人群像决了堤后的水,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冲过低湿的地方,淹没了一切。我的眼前全是人头,他们像汹涌的波涛滚滚地顺着飓风奔腾过去。人挤着,人跑着,做出种种惊惶的样子……”而“我”,则在找防空洞时显得颇有余裕,比如还有兴致观察周边的环境:“这是土山,颜色黄得可爱,松松的土仿佛是脚垫。”而此后,“我”再次面对轰炸,也是表现得很从容,比如旅馆主人来催促躲避时,“我很舒适地躺在一把竹椅上”。轰炸后,“我们四个人看见旅馆主人回去,也从容地走回旅馆。我们依旧安然无恙。”通过对比多数人躲轰炸的忙乱不堪,“我”的态度隐含着对残暴敌人的蔑视。一位服装入时的年轻女子,与“我”的态度相映成趣。她对催促她进防空洞的人说:“我不怕,你那么胆小。”而听见投弹声后,她“用手在胸前划起十字来”。此后,“我看见那个年轻女人在洞口跟人讲话,脸兴奋地红着,身上有几处黄土,不曾拍掉”。通过种种细节,把一个在民族危难中,具有大无畏精神及博爱情怀的淡定女性形象刻画出来。

其次是对战时人情的真切体验。一位戴钢盔的军人,因找不到旅馆而想与“我”同住,“我”也将其视为朋友。可是后来,当“我”与其他人为买不到船票而焦急时,此人却“居然挤上船走了”。当“我”终于拿到船票的时候,与一位暂时拿不到票的记者朋友告别,他也替“我”高兴。“我应该感谢他:他在这里已经给我帮了不少的忙了。而且他自己也还陷在‘要走走不动的境地中!”而一位想要靠给我们雇小船挤上轮渡挣钱的张老板,“知道我买了票子,却不说一句话”。这里,没有任何多余的语言,却使战火纷飞中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尽收笔端。

文中还看似不经意地透露:“年长的友人决定提早去桂林的日期,他预备在那里编印刊物。我也有这样的计划。”就在颠沛流离中,巴金与靳以一直在编辑《文丛》,以血火编织的文字激励着中国人民抗战的决心,这种爱国精神、工作态度如此令人动容——“想那个战火纷飞的时代中,人们连逃命都来不及,而靳以和巴金这些手无寸铁也无金钱的文人们却带着稿子、带着校样、带着刊物的纸型在日机的狂轰乱炸中排版、印刷、邮寄,这要付出多大的心血,又需要怎样的‘定力啊!”{3}知识分子矢志不渝的岗位意识,于焉可见。

总之,巴金的这篇散文,尽管取材于抗战,但是在清新隽永的叙述中,蕴含着丰富的信息,体现了作家举重若轻的高超驾驭手段。而其中最重要的,则是对于人性的深入体察。

靳以的《梧州—— 一个夹山带水的城镇》(作为《旅中短记》的第一部分初载1939年3月1日《宇宙风》乙刊创刊号),尽管取材与巴金类似,是对战时梧州的观察,却别有一番风貌。

此文开篇即:“我首先应该向那些死难的同胞们表示我深厚的哀悼……昨天日机曾经在市区丢下许多燃烧弹,热闹的市屋烧成灰烬,死伤的人在一百五十左右。”显然,这是一种充分介入式的写作方式,尤其明显的是采用了新闻纪实性的叙述视角,表明了靳以对于时局的密切关注,这也是他在抗战开始后的一贯创作立场。即使是靳以的抗战题材小说,也常呈现出典型的速写特征,即没有生动的人物形象与紧张的故事情节,主要通过叙事者的叙述与人们的议论、心态描写,对时局、战况予以以点带面的高度关注。

此文与巴金含而不露的表现手法尤其不同的是,采取了直抒胸臆的方式,比如紧接上文的感受:

在那里,虽然只是路过,我也住了将近半个月,有我的厌恶,也有我的喜爱,但是当我听见这样不幸的消息我的心都为悲愤蒙住了,我想象着在死伤的中间也许能有一个两个我所认识的脸,在多数的几条街中,有些脸早就在我们的脑中留下影子,如今那脸形或许变了样子,或许在这世界上被涂抹下去了!

这种简洁明快的写法自有其好处,就是能够表明自己的立场,并发挥激发民气的作用,不过还是显得过于直白与平淡。尤其是类似的感受一再重复,比如下文还说到了“我说过对于梧州我有我的厌恶,也有我的喜爱”,造成了行文的拖沓与繁冗。此外,像“我们应该记得这是一笔新的又深又浓的血债”,类似的过于显露的表白,同样影响到艺术的质量。

靳以还喜欢在对比的框架中,充分传达自己的爱憎立场。比如在此文中,对于自己喜爱与厌恶的,分别加以描述,并同时抒发感慨。高歌的男女青年代表了进步势力,“他们想用他们的歌声唤醒居住在这个城里的三万人”;与其形成对照的则是赌场与妓院,同时伴有这样的感受:“我不相信在广西我会看到这些,我只当我在做梦,但是这是现实的梦,午夜里妓女高亢的歌音,倒常把我的梦惊醒。”再如,在对比中歌颂默默奉献的战士:“让可以说话的嘴生在别人的头上,让那些人藉着那张嘴来攫取一己的名利,他们只准备随时为了捍卫祖国将热血流在土地上。”这种二元对立式的简化构思方式,是靳以行文的极大缺陷。在同时期创作的长篇《前夕》中,就是围绕苏联作家爱伦堡的话——“一面是严肃的工作,一面是荒淫和无耻”,来把人物分成截然不同的阵营,予以单线条的处理。

显然,战争时代的靳以,写作时的明显取向,就是为了充分发挥作品的宣传力量。“宣传要富有效力,就必须求助于最传统的、图式化的甚至是简单化的话语形式。”{4}靳以的散文,其爱国激情是值得肯定的,但也难免常常流于口号式的鼓动宣言,造成作品内涵的单薄。

通过巴金、靳以两篇同为“梧州叙事”的散文的对比,可以思考二人的创作走向的不同。巴金早期的作品,以无政府主义为基石、宣扬个人抱负的“宏大叙事”痕迹,是非常明显的。然而,在一个普遍要求文学为时代服务的抗战大潮中,他在介入现实的同时加深了对于人性的理解,使其20世纪40年代的创作发生了根本的蜕变。而靳以早期的作品,不乏一些较为委婉细腻以及深切体察人性的佳作。{5}然而他介入现实与时代的欲望实在是过于强烈了,正是在这一过程中,使其渐渐远离了“文学是人学”的航道,从而走向了偏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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