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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2016-05-26卓立筑

福建文学 2016年6期
关键词:上山母亲

卓立筑

母亲离开我们已经三个多月了,每每想起,无限怀念。

上世纪60年代初,为了让孩子们能过上更好的生活,能到城里的学校上学,包括爷爷在内的一家七口,带着几件简单的行李,几经辗转,从屏南农村来到了崇安县(今武夷山市)。

与落后的屏南农村相比,崇安显然是有生气的。小山城透露出的勃勃生机深深触动了父母那年轻的心灵。他们强烈地感觉到脚下的那片热土将给他们带来无限的希望,血,沸腾了。初来乍到,举目无亲,一家人只能在城关河对面山头上的一个寺庙里住了下来,我,就出生在那里。

那个年代,粮食紧张,生计成了一家人最大的问题。好在寺庙旁边有一片荒地,父母便起早贪黑开荒种地,栽些地瓜杂粮来填充肚子。那时候,母亲几乎每天都在地里忙碌,拔草、浇水、除虫、拾来牛粪施肥……一季季、一年年、一片片颜色各异的蔬菜瓜果长势越来越好,如同母亲的希望一样斑斓和饱满。吃不完的蔬菜,母亲就用酒糟把它们腌制成各种咸菜。春天,母亲带上哥哥们上山挖笋,晒成笋干或制成咸笋储存起来,以备冬天霜冻没有青菜的季节食用,那糟菜、咸笋特有的香味,至今让我们回味无穷。从山上随手采来的中草药晒干,分门别类地挂在屋檐下,那在缺医少药的当时,对一家大小头疼脑热什么的小毛病,是很见效很实用的。

到了崇安不久,随着姐姐、我和妹妹的相继出生,家里的负担更重了。父亲自打来到崇安,就和四个哥哥一起,用一手烧制陶瓷的老手艺来维持一家人的生计。母亲除了早晚照顾我们的生活起居,白天还要到街上去卖父亲和哥哥们制作出来的坛坛罐罐,上山垦荒种菜种粮。

就那样,在历经多年的辛苦劳作和母亲的精心操持下,家境日渐好转。十年后,我们家在县城河对面的溪东村盖起了一座全村最漂亮的二层楼房。当家门口那几棵老水柳迎合着春天的到来,爬满了嫩绿的叶子;当街巷里不时传来孩子们嬉笑吵闹的声音,我们都能够幸福真实地感受到楼房的一砖一瓦在这个城市的耀眼存在。

我们的家,不知道凝结了母亲多少的心血:那些年,上山挖笋,母亲从不带干粮,只是就着山泉水嚼几口刚挖出的生笋;平日在家,也总是将大家吃剩的饭菜倒在一块儿拌了吃,她因此落下了常年的胃病。在母亲的心里,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记得有一次,饭不够吃,母亲让大家先吃,说不够了再煮面条。一听说有逢年过节才能吃得上的面条,孩子们都留着肚子胡乱塞了几口米饭。母亲见状又说,有剩饭那就不煮面条了。结果可想而知,一群小馋虫不仅没吃上面条,还白白饿了肚子。打那以后,并不懂得母亲良苦用心的一群孩子们总是争先恐后地抢着吃饭。

那些年,母亲为了节省几个钱,常常跑上老远的路,去买一斤便宜几分钱的菜,却在回到屏南老家时,给家境贫困的邻里乡亲送上一百、两百、三四百块钱;晚年病重,住院的母亲得知“慈善一日捐”活动,非得让护士推着她坐着轮椅为活动捐出了身上仅带的一百元钱。

我是得到母亲格外眷顾的孩子。由于我自小体质差,母亲总是省吃俭用,想尽办法给我买些当时算是很贵重的人参精之类的补品增强体质,而她与父亲却长期忍受着胃病、糖尿病的折磨,不舍得花钱治疗,就靠上山挖些草药来缓解病痛。记得七岁那年,跟着伙伴们上山砍柴,不小心左拇指被柴刀砍伤,深及骨头,鲜血呼呼地往外冒,因为担心挨骂,不敢声张,就用手帕紧紧地裹了一层又一层。没想到,藏着掖着过了几天,伤口溃烂,钻心的疼痛。母亲还是发现了,心疼得要命,那以后的半个多月里,她每天天不亮就动身上山,去采摘一种带着露珠的俗称“乌贝子”的树叶,回来后,先用嘴一口一口地吸干净我伤口上的脓血,再把嚼烂的青草药敷上,直至伤口愈合。

尽管生活是那样的艰辛,没有文化的父母依然深知知识的重要,除了“文革”导致几个哥哥姐姐停学外,从不让我和妹妹因为家庭的困难离开学校。母亲希望我们有知识,但从不过分关注考试成绩。那年我第一次参加高考失利,万分沮丧、极度自责,母亲就时常静静地坐在我身旁,闲聊一些跟学习扯不上关系的事,然后再说些鼓劲打气的话。有时,方法简单的父亲会忍不住吼上两句,母亲便挺身而出,数落父亲一番,做我坚强的后盾。母亲默默的付出和她无言的努力让我渐渐从高考失败的阴影里走了出来,重新拿起书本,坚定信心,加倍努力学习。第二年,我如愿顺利考上了大学,这在录取率只有1/60的1979年是很不容易的。大学期间,父亲每学期会给我一百块钱作为生活费和零用钱,家里兄弟姐妹多,能拿出这一百块钱已实属不易。但每次临走的时候,母亲都会背着父亲从家里为数不多的生活费里再拿出一百块钱偷偷地塞给我。那带着母亲体温的一百块钱揣在手里沉甸甸的,我能感受到,它承载了母亲对我多少的爱和希望。

那些年,我们不爱牵母亲的手,小手放在她的大手里,就像裹在粗糙的砂纸里,痒痒的,痛痛的;那些年,长大了的我们陆续离开家,每每出行,母亲都要站在村口的水柳树下,千叮咛万嘱咐,目送我们的背影远去;那些年,有太多的关于母亲的记忆,被丝丝缕缕仔细埋藏,最终让我们的心底成为一处最温暖的地方。

岁月如一把利剑,不经意间削去了母亲生命中日益单薄的光阴。我们长大了,她却老了,白发苍苍,脸上的皱纹如绽放的菊花,脚步变得缓慢而无力,眼神也不再有往日的光彩。2010年5月一场大病后,母亲因多种疾病就再也没有离开医院了。六年来,她始终坚强地挺过了重重难关。可是,她毕竟老了。今年春节前,九十有二的母亲已经在ICU病房昏迷了40天,由于糖尿病并发症引发肾功能衰竭,她全身浮肿,医院多次下达了病危通知书。那些煎熬的日子里,我们多么希望奇迹能够在她身上发生,哪怕就只是醒过来而已,醒过来看看我们,轻唤我们的小名,给我们机会说一些我们还想要对她说的话,尽一些我们还想对她尽的孝。但是,我知道,时光无法倒流,一切都没有“如果”。那一天,为筹备市政协全会,吃完午饭,我匆忙从武夷山赶到南平履行大会秘书长的职责,下午详查了有关筹备工作,提案工作报告还在最后一次的修改完善中,不知不觉天色已晚。18点58分,手机铃声响起,电话那头传来哥哥哽咽的声音:妈妈走了。我泣不成声地给在厦门大学读研究生的女儿电话:爸爸没有妈妈了……这么多年下来,自以为已经做了足够充分的心理准备,但在得到消息的那一刹那,还是觉得整个天都塌下来了,巨大的伤恸,止不住的眼泪,更多的还是悔恨。恨自己,这个让她付出最多心血的儿子,却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没能够陪伴在她的身边。

2016年1月16日,我永远不会忘记的日子。我的母亲走了,她安详地躺在那里。时间凝固,空气潮湿。我们兄弟姐妹又成了没妈的孩子。母亲只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她能听见我们的哭喊吗?

又是一个春节到来,空气中满溢着喜乐的味道。南平的家里却是格外的安静。这是我第一次没回武夷山过年。

仍是一桌丰盛的年夜饭,却食不知味。不禁又想起母亲在世的时候,一家大大小小齐聚母亲身旁、环绕母亲膝下,说说笑笑,其乐融融。这是第一个没有母亲的春节,我甚至有些不知所措,感到短短几日自己已在加速地老去。想到小时候,母亲一双巧手总能让我们在过年时穿上新衣服,生日的时候,一碗生日面和两个鸡蛋是少不了的。经济宽裕些的时候,母亲还会认认真真为大家准备一些礼物,一大家子,大小几十口人,每个小辈的生日母亲都能记得清清楚楚,一个不差。“小寿星,生日快乐,趁热把面和鸡蛋吃了,一生长寿和平安……”母亲总是这么说。

其实,生活中有许多人跟我有过同样的感受,母亲在时,我们常常忽略了她,然后用一千个理由来说服自己以换取良心的片刻安宁。母亲走了,又总是后悔,希望一切能从头再来。可我们都知道,时光不会倒流,谁都争取不到“如果”的机会。那么,尚且能有机会陪伴父母左右的幸福的你,不妨从现在开始,在心里默念,深深记住,不管多忙,常回家看看,要时刻记得有那么一双眼睛正热切地期盼着你的归来。

父母在,人生即有来处,儿女的孝心才有着落;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留给我们的是永远无法报答的恩情。

母亲,我想你。

责任编辑 林 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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