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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

2016-05-23王族

红岩 2016年3期
关键词:买手机荷包蛋关门

王族,甘肃省天水人,1991年底入伍,现居乌鲁木齐。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乌鲁木齐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有长篇小说《狼苍穹》,散文集《第一页》、《兽部落》、《逆美人》、《上帝之鞭》和《猎痛》等40余部作品。有部分作品在美国、巴基斯坦和中国台湾出版。

1.一个小偷

妻子出差了,我早上起来为早餐犯愁。冰箱里有牛奶和面包,还有新疆产的黑加仑果酱,伸手即取,方便至极。但我感到冷,想吃一点热东西。在洗脸的过程中经过寻思,我决定做一个荷包蛋,我觉得喝一点汤会暖和起来。

简单收拾完客厅,我按照每天的习惯打开窗户和门让家里换空气,但随后我进入厨房时却忘了关门。我备好一个鸡蛋,切了两根香菜,然后打火烧水。火打着后,我取出盐和味精,准备在荷包蛋煮好后放进去。这时候,我隐约听见客厅里有响动,我在水龙头上洗了手后返回客厅,才发现门没关。我心里一紧,刚才的声响是贼弄出的吗?这幢楼上有很多公司,人多杂乱无章,而且不乏浑水摸鱼者混迹其中。前一阵子有好几个人的手机和包在办公室被人偷了,甚至连楼层的消防设施也被偷走。听说现在有小偷专门盯着写字楼,在一些公司的办公室门口晃悠,一见里面没人,便迅速进去能偷什么便偷什么,一旦被怀疑便称是来找人的,并以走错了楼层为由脱身。我对这栋楼里的治安是有意见的,但贼难防,还是自己提高警惕为好。我关上门,环视家中的东西,觉得并没有丢什么,便又进厨房去做饭。那一碗荷包蛋做得很成功,我吃得津津有味,心情愉悦去上班。

中午,楼上一家公司的人给我打电话,说捡到一个包,里面有我的名片(他们认识我)。我上去一看,是我的小包。我昨晚回家把钱包从这个包中掏出装入了另一个包中,顺手把这个包放在了餐桌上,不料就在今天早晨忘关门的几分钟,小偷趁我在厨房做早餐时偷走了这个包,他得手后钻入楼层的步行楼梯,发现包中空无一物,但那一刻经验丰富的小偷来不及沮丧,他知道楼里面有监控录像,所以便迅速让赃物离身,把包扔在了楼梯上。我惊讶小偷的厉害,他居然能精确到我在早上开门通风,在厨房里做早餐的几分钟时间里进门行窃。亏得昨天晚上我把钱包装入了另一个包中,否则小偷就会得逞。

下午,我拿着在昨天晚上装入了钱包的那个包去买手机。我的心情非常好,暗自庆幸自己的钱包没有被偷走,可以按原计划去买手机。我挑中了一款手机,没有和卖手机的女孩讨价还价就付了钱。女孩很高兴,说一看就知道我是好人,好人必有好报。我想,假如我的钱包被偷,这会儿无论她说什么都不会让我高兴。其实我之所以不和她讨价还价,是觉得我无比庆幸地与一次危险擦肩而过,虽然过后心有余悸,但毕竟我分文未失,所以我乐意让她多赚一点。

但不幸的是,我从此却得了厨房恐惧症,每次进厨房后都觉得没关房门,便赶紧出来看房门关上后心里才踏实。这糟糕的情景在后来愈演愈烈,以至于我每次走到厨房门口时会一愣,害怕又忘了关门。一次被偷留下的恐惧像怪兽一样在我体内乱窜,并经常伸出含毒的舌头舔我一下,让我不得安宁。我冷静下来后想,主要是厨房在房间的另一侧,离房门太远,加之厨房又是一个独立的世界,人进厨房便听不见外面的动静,所以才恐惧和担心。我和妻子商量,能否把厨房临餐厅的一面墙打掉,作成开放型厨房。妻子问我为什么,我不好意思说自己在家里被小偷偷了包,便胡言乱语说把墙打掉后出进方便,妻子笑嘻嘻地挖苦我说,哇,你脑子里有不少水耶。我无奈地打消了念头,继续遭受厨房恐惧症的折磨。

过了几个月,两位警察带着个一个小偷来单位找我,问我是不是在几个月前丢过一个包。我说是,并把当时的过程向他们讲述了一遍。我面前的这个小偷神色颇为镇定,似乎在精神和心理上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小偷,而且是一个已经被抓住了的小偷而怯畏。我想,这个人平时一定镇定从容,是一个很有行窃经验的惯贼。但现在他已经被确认罪行,他身上开出的恶之花不光毒害别人,也毒害他自己。我对这个小偷生出一股恨意,虽然几个月前我在厨房里做早餐时只是被偷走了空包,但我在别的地方却被小偷偷过。有一次在泰山顶上我被偷了钱包,小偷将钱塞进自己口袋后,将我的身份证和银行卡扔在了路上,被游客捡到后送到了泰山管委会,我拿上身份证后才在第二天顺利乘飞机去了西安。人都说“泰山顶上一棵松”,但我在泰山顶上没有看到一棵松,我碰到了一个贼。

两位警察问我是否看见是这个小偷在当时入室偷了我的包,我说当时我只听见声音但没看见人,不能肯定。他们说,这个小偷承认在你们家所在的楼层偷了一个包,里面有一千多块钱。我说,我的包确实被偷了,但里面没钱。这时我看见警察和小偷都很吃惊,尤其是小偷,听我这么一说不但没有露出侥幸的神情,反而不知所措。警察强调说,他已经承认,包就是从你们这一层偷的,而且我们查了,这一层就你丢过包,你再好好想想。我说,我不会记错,前一天晚上我将钱包掏出来装到了另一个包中,第二天我拿着那个包去买了一部手机,我的记忆不会错。警察于是做了笔录,让我签了字。小偷突然对我说,大哥,你真的记错了,我……真的是从你们家……偷的。我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眼睛里充满绝望和失落,间或还有一些不解。

两位警察要带着小偷回去。快出门时,他仍对我投来求助的目光,他眼睛里的镇定荡然无存,代之而来的是恐慌和害怕。他内心的某种希望落空了,随之而来的是警方对他的不信任和继续审问。对他来说,这桩案情因缺少被偷对象的确认,他又陷入了一个漩涡,命运和希望都被遮蔽在黑色世界中,他不知如何自救。他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想转身对我说些什么,警察制止了他,他一个趔趄几乎要摔倒在地。我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在这一刻他像罪恶深渊里的一片飘零的落叶,已没有什么可让他上升或停留。

后来我想,那个小偷被抓后,一开始肯定不承认,企图将罪过低赖过去,但经过警察的审讯后,他的意志崩溃,便将偷窃过程如实招供。但他没想到我居然说没有丢钱,他还得继续接受审讯,他一定很恐惧审讯过程中意志逐渐崩溃的那种痛苦。所以他希望我承认是他偷了我的包,而且我真的丢了钱,那么他的罪行马上就可以盖棺论定,他或被劳教或被判刑,他只要认了,心里也就踏实了。他在出门时请求我再想想,他非常希望我承认丢了钱。他的这种行为实际上是在挣扎,这种挣扎最终并不能洗清罪过,但却可以帮他结束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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