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涌海

作为人类，我们生长繁衍的过程是非常奇妙的。从受精卵开始，一个小小的细胞就可以逐步成长为生命。可是，你想过没有，从细胞成为一个实实在在的“人”，这一质变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是在受精的时候，还是在婴儿降生的时候，或者是两者之间的什么时候呢？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又使人懵懂，而对于这些问题所给出的不同答案，也早已成为了“女性是否有权堕胎”这一社会争论中的核心问题。宗教人士认为，胎儿就是生命，而堕胎就是对生命的漠视，必须禁止；女权主义者却表示，胎儿算不上生命，堕胎权可以使女性避免沦为生育的工具，应该保留。双方各持己见，莫衷一是。那么作为生物学权威的科学家们又会如何看待这个问题呢？

生命始于胎动？

在中国一些人的观念中，母胎中的胎儿还算不上是生命，因而不具备生命权，真正的生命应该从婴儿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因此，在中国，堕胎从来就不是犯罪，甚至大月份引产都没有犯罪一说。如果承认胎儿是生命的话，那堕胎显然是谋杀生命，是严重的犯罪行为。

在西方，自从亚里士多德时代开始，就一直将胎动作为人类生命的起点。所谓胎动，就是孕妇头一次感受到腹中的胎儿在踢腿，这说明胎儿已经有了意识。在16世纪，英国国王亨利八世的王妃感到胎动的时候，国王激动得在伦敦举行了一场篝火狂欢，以庆祝王子的诞生，而19世纪的英国，所有孕妇在出现胎动之前的堕胎行为都是合法的。

但是到了今天，生命始于胎动的说法已经靠不住了。随着科技的进步，科学家们已经可以通过超声波观察子宫内的情况，甚至能直接观看精子进入卵子的过程。科学家们发现，原来早在胎动出现之前，也就是距离成功受孕大约20周的时间，借助于超声波检查，孕妇已经能够感受到胎儿的心跳并看到胎儿面部模糊的轮廓。在2012年美国的副总统竞选辩论中，共和党副总统候选人保罗·瑞恩解释了他反对堕胎的看法。通过超声波，瑞恩夫妇看到了他尚未出生的女儿“菜豆“般的身形，他决定发起一项赋予胎儿人权的法案——从受精卵形成2周后开始，胎儿就享有完整的合法权益。

在某种程度上说，是科学的进步才使“胎儿具备人权”的观点具备了一些合理性，因为人们可以看到子宫内部，看到胎儿面貌，但这种观点站得住脚的地方可能也就仅此而已。每一次观看胎儿超声波图像的时候，人们大都带着兴奋和惊讶，仿佛自己是在检查一个飞机的黑匣子。实际上，胎儿究竟何时成为一个“人”，仍然是一个争论不休的问题。

以受精时间为准？

今天，还有一种更加激进的观点，认为人的生命始于受精。随着体外受精技术成功发展出来，科学家们可以在实验室中直接观察精子进入卵子的过程。他们发现，受精过程实际上是在24个小时后才发生的，卵子进行一系列的生物化学变化之后，精子才可以进入。在体内，受精时间甚至要等到几天之后，因为精子要到达输卵管，精子的顶体膜会发生变化，这一过程称为“精子获能”。所以，受精并不是在“激情时刻”发生的，它发生在第二天或者更晚，不太容易确定。

而且，即使受精成功，这也并不能说明生命就会诞生，因为还有下一步工作要做，那就是受精卵着床。这个过程需要子宫和受精卵相互配合，成功的概率并不是很高，如果一位女性没有合适的子宫内环境（比如子宫内膜太薄），她可能永远都无法怀孕。

假如受精和着床都进行得很完美，那是不是就算是生命的开始呢？科学家们仍然意见不一。胚胎学家会说，生命始于原肠胚，因为这一时期胚胎将不再具备分裂成同卵双胞胎的可能性；神经科学家则可能会说，当胚胎的大脑能够发出脑电波时，那才是生命的起点。这样看来，我们的生命究竟从何时开始，在科学家那里都还是一笔糊涂账。

生命其实是一种权利

其实，我们在探讨生命究竟始于何时的时候，很大程度上要牵涉到孕妇的权益。孕妇有时基于自身的生理问题，有时基于外在条件，可能不得不对肚子里的胎儿流产。那么何时流产才算没有侵害胎儿的生命权？这是一个很重大的社会问题。

1969年8月，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名女服务生诺玛·麦科威遭到强暴怀孕。由于没有能力生育和抚养孩子，她要求医生为她堕胎。但是德克萨斯州的法律规定，除了为“保护怀孕妇女的生命”以外的堕胎行为属于犯罪。麦科威便以简·罗伊的化名，指控德克萨斯州的法律侵犯了她的“隐私权”。最后，她上诉美国高等法院获胜，她的案件影响了全美国，使其他50个州同时通过堕胎合法化，轰动一时。

在这个诉讼案中，法官参考医学上胎儿的生存能力，按照孕期给予孕妇不同的堕胎权利。在怀孕26周之前，孕妇可以自己决定或者在一些限制条件下堕胎，怀孕26周以后，胚胎被认为有能力在子宫环境之外成活，堕胎就要被禁止。法官认为这一判决完美地平衡了科学和社会认知，但对于这种找了一个时间点来个一刀切的判决，科学家们却持有异议。

美国爱荷华大学的儿科专家爱德华·贝尔发现，胎儿的发育能力一直在变化，胎儿发展出宫外生存能力所需的时间每十年都下降了一周。当他在上世纪70年代行医的时候，胎儿需要26周；到了上世纪90年代，胎儿只需要24周；而到了2015年，一些只有22周胎龄的早产儿也能存活下来。贝尔认为，有两种关键物质使得这一“时间”不断缩短：一种是类固醇的使用，它可以加快胎儿的发育；另一种是表面活性剂的使用，它防止早产儿在出生后可能出现的肺部衰竭。

贝尔认为，法官用时间来“一刀切”的做法是不正确的，首先，从整体上讲，胎儿发育所需的时间在变化，其次，不同胎儿的具体情况也不同，比如那些只有22周胎龄的早产儿，他们有的确实能够健康成长，但大多数都会终生存在永久的健康问题和生理障碍。所以，人的生命始于何时？恐怕科学家们也无法给出令人满意的答案。因为，当医生和科学家们搜集了更多的医学数据、开发出了更先进的医护技术时，他们反而更加无法回答“人的生命何时真正开始”这一问题，这个问题仍然只能由哲学家、宗教人士以及法官来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