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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象丛生

2016-05-14孙方友孙青瑜

山花 2016年4期
关键词:老范老伴儿队长

孙方友 孙青瑜

年近九旬的孙老贤告诉我说,七十年前有一个来小镇上的共产党人叫范景臣.住在镇北街的卢家干店里。那是一个鼓书艺人,会唱河南坠子和大鼓书,尤以《岳飞传》说得好。只可惜被人告密,几天后,陈州城南门的城楼上就悬起了他的人头。

卢家干店在北街口,自从那个姓范的共产党人被杀害之后,店里就时常闹鬼。卢家干店的老板叫卢老玉.不少人都怀疑他为了国民党政府的赏钱出卖了范景臣,但由于缺乏真凭实据,这事儿就一直悬着。直到1947年土改工作队来到镇上搞土改,才有人将此案摆到了桌面上。

当时的土改工作队队长姓凌.叫凌学武,三十几岁,长得相当英俊。孙老贤是当时民兵队队长,他说向工作队提及此案的人姓曲,叫曲春阳。曲春阳也是北街人,曾与卢老玉家因宅基地打过官司。卢老玉倚仗着在县警察局当秘书的表弟袁文一打赢了官司,让曲家赔偿了不少钱,从此两家结下冤仇。陈州解放后,袁文一被镇压,曲春阳才敢向工作队提及这事儿。曲春阳有理有据,说颍河镇距陈州城四十华里,当初县城张贴悬赏范共党的告示和画像,镇里人很少见到,唯有他卢老玉常去县城找他的表弟袁文一。袁文一当时正在警察局里当秘书,二人悄悄地就可以将范共党的事情给办了。神不知鬼不觉呀!

孙老贤说,如果按曲春阳所说,也不是没一定道理。但这种人命攸关的事,凌队长没有轻易相信,他对曲春阳说。你分析得有一定道理,但缺少有力的证据。如今袁文一已死,若卢老玉矢口否认怎么办?

曲春阳说:“可以去警察局查一下档案嘛!这种大事肯定会有记录,比如是谁领了赏钱,是谁告的密,肯定会留下证据的!”

凌队长望了曲春阳一眼,笑道:“你也挺懂这些?”

曲春阳说:“我上过私塾,前几年还在周口码头当过几天差,多少懂一点儿!”

凌队长一听曲春阳有文化,很是高兴,说:“现在正缺少有文化的人,希望你也能出来参加革命,怎么样?”

曲春阳迟疑了一下,望了望凌队长,说:“只要你们需要,我愿意随时参加革命工作!”

凌队长点点头。等曲春阳走后,才从孙老贤那里得知曲家是破落户,过去家里有地有房有牲口,市面上还开有店铺,若不是与卢家的一场官司,至少也是个富农!凌队长笑道:“刚才一听说他有文化,我就猜出他不是贫雇农。但从气质上看又不像地主,只想他是个中农阶层,不料比中农还富一些。”

当时的颍河镇政府为陈州第九区。区政府就驻扎在雷家大院。雷家大院很阔,方方正正足有五十亩地,几进深的大宅院。大院套着小院,一般人进去常常会迷路。而凌队长的办公室就在最深处的正院内,院里还有一个小巧玲珑的花园。当时正值春天,幽幽的花香沁人心脾。孙老贤和凌队长一边朝小花园里走一边聊。走到一棵樱花树下,孙老贤突然想起一事,说:“这曲春阳的大儿子解放后莫名失踪。直到现在仍杳无音信,曲春阳主动揭发旧案,是不是怀疑他儿子的失踪是卢老玉暗中做了手脚?”凌队长若有所思道:“难怪这个曲春阳如此积极地揭发旧案,他儿子是做什么的?”孙老贤说,解放前一直在县里上学,后来不知道干什么,但很少回来。凌队长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说话。可能正是因为孙老贤的一句提醒,关于曲春阳向凌队长告发的那件事儿.凌队长也没当回事儿。

不想就在这时候,陈州县土改简报上披露了一件大案。

原来在解放战争时期.有一次县大队的三小队在颍河北岸的白马乡水牛庄驻防时。被人告密,三十几人全部牺牲,现在方知,只逃出了一个炊事员。炊事员姓王,叫王灵书。这王灵书逃出来后怕跟组织说不清,所以一直没敢归队。当时县委掌握的情况是:敌人包围那个县小队后,战士们还在熟睡。他们将人杀害后,又将尸首扔进了颍河里。因颍河水暴涨,被扔进河水里的尸首基本没捞上来。所以,县委一直以为小队战士全部牺牲了,也没深究,不想这次土改工作队一进村,王灵书才向组织说明了当年的情况。王灵书说悲剧造成的原因很可能是叛徒出卖!县委组织部根据王灵书提供的情况查看了当时的档案,发现当时有三个同志被捕。档案中记载的三位同志.一位叫耿全义,是城北白楼区的区交通员:另一位姓鲁,城东鲁台人,是县委与项城县委的联络员:还有一位叫范景臣,是县委敌工部部长。若按当时内部掌握的情况分析,耿全义和那位鲁姓同志压根儿不会知道县大队的活动情况。若是叛徒告密,唯有范景臣的可能性最大。可让人不解的是,范部长也牺牲了。最后,县委领导指示说,除去叛徒出卖之外,也不排除其他因素,如特务、地主分子告密什么的,要求各区工作队在运动期间严查,有什么情况及时报告。

凌队长看到这里说,如果真是那个范景臣叛变投敌使我军蒙受如此创伤,那事情的起因就与卢家干店连了起来。也就是说,眼下还不能完全排除范景臣叛变的嫌疑,因为那时候已近解放,叛徒的价值已不大,你就是叛变了也没多大用处了,所以也不会留你。这样一分析,卢老板的干系就更大了。也就是说,如果卢老板不告密,范景臣就不会被捕。如果范景臣不被捕.他就不会叛变,敌人就找不到县三小队的行动踪迹,也就不会发生那场大惨案!如此反过来一想,凌队长立刻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开始了对卢老玉的火速调查。

卢家干店在北街口的西边,出门不远便是通往陈州城的官道。门前有一棵古槐,据店主人卢老玉说是乾隆年间卢家祖上栽下的。几百年了。树的五叉股处已空,根部也朽了一个大洞。树根盘结,凸出地面的如蛇般,扭曲得很丑陋。树身很粗,四个人合抱才能搭手。因是本地槐,虽然年岁已久,但耐活,仍是树繁叶茂,树荫能罩严一片街。卢家在一股伸叉处的树枝上挂了太谷风灯,上写“干店”二字。卢家干店的店门较宽,能过胶轮马车。店内不但有人吃马喂处,也可以租赁被褥。一般干店都是“干”的,只提供住处,不提供茶水和被褥。这地方什么都有,但必须租和买。也就是说,住店打店钱,喝茶打茶钱,没带被子可以租,没饭吃可以买。由于供客人选择的余地比较大,这生意也就做活了。

卢老玉的真名叫卢尚玉,“卢老玉”是对他的尊称。小镇上对待头面人物,多尊称其为“老”,如“老玉”、“老友”之类。也就是说,卢老玉虽然只是个干店老板,却是个受人尊敬的人物。而卢老玉受小镇人尊重的原因主要有两条:一是他爱做善事。比如他喜欢听书,镇上来了鼓书艺人,他总要出钱包两场公演:二是他家祖上曾阔过,在陈州城里开过钱庄,后来不知因何家道中落了。家虽然败了,但曾经富过的历史还没完全消失,仍能在名誉上庇护后人。卢老玉很可能就是沾了这光。那一天孙老贤领凌队长到北街卢家干店时,正巧卢老玉刚从陈州城回来。当时卢老玉已经年过半百,但身体却还健壮,只是因为个子高,前身有点“探”。总而言之,凌队长看到卢老玉的第一印象,觉得卢老玉并不像半百之人。他面色红润,双目贼亮。老远就看到孙老贤领凌队长来到店内,热情地引到客厅,让老伴儿沏了一壶“棍儿茶”招待贵宾。

三人坐定,因为与凌队长不熟,卢老玉便先与孙老贤搭话。孙老贤与之寒暄几句,就直奔主题询问范景臣一事。卢老玉一听旺然一时,像是才想起来似的,说:“你是不是问那个说书的老范?”凌队长在一旁点点头,加重语气说:“对,叫范景臣!”卢老玉将目光转向凌队长,诧异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叫范景臣?”凌队长也颇感吃惊,说:“怎么,你不知道他叫范景臣?”卢老玉将身子朝前探了探,看看凌队长,又看看孙老贤,说:“凌队长,你不知,当时我们只知道他是说书的老范,没人知道他叫范景臣!不信你问问老孙!老孙,你说是不是?”孙老贤点点头。卢老玉见孙老贤支持他,像是放松了不少,对凌队长说:“这个老范呐,依我看他就是个唱戏的,压根儿不像什么共产党!”凌队长问:“他不是共产党,那国民党为什么抓他?”卢老玉说:“这个我可说不好!”凌队长望了卢老玉一眼。有意提示道:“有人举报说是你向你表弟袁文一告的密,为的是领赏钱!”

卢老玉说:“曲春阳的话你能信?”

凌队长颇感吃惊:“你怎么会猜他?”卢老玉笑道:“我们两家有仇嘛!但我不怕,身正不怕影子歪,心里没羞事,不怕鬼敲门!这老范被抓是千真万确,但绝不是我告的密!为此事我还问过我表弟袁文一,他守口如瓶,只说这不关你的事,好生开你的店!”凌队长又问:“范景臣被抓后的情况你知道多少?”卢老玉说:“听我表弟说,共产党员范景臣坚贞不屈被枪决,头悬在南城门口!因为他在我干店里住过,那一天我专门跑到南城门口看了他一眼,只可惜那头颅血糊淋剌的,从木笼里朝下滴血水,看不清!”凌队长说:“如此说来,你也不敢断定那木笼里是范景臣的头颅了?”卢老玉说:“是的!但布告写的是范景臣,还说他是一个共产党的什么官儿!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他叫范景臣!那个曲春阳,大概也是从布告上看到的!”凌队长望了一眼卢老玉,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你刚才为什么说你不知道老范的名字?”

卢老玉见凌队长起疑,并不惊慌,说:“知道老范叫范景臣的全是听曲春阳说的.然后又跑到陈州城证实的!因为我们与曲家有仇,我怕他借机找什么事儿,所以才去证实的!这叫耳闻为虚,眼见为实!”

凌队长被卢老玉的善辩震了一下,好一时才又问道:“那个老范当初在你店里住了几天?”卢老玉垂目想了想说:“有八九天吧!”凌队长又问:“除去晚上说书外,他白天常出去吗?”卢老玉边回忆边说:“因为夜里熬夜,他都是一觉睡到中午,有时下午出去走走!”凌队长又问:“知道他常去哪些地方吗?”卢老玉说:“这我就不知道了!”凌队长长出了一口气,掏出烟来,递给卢老玉和孙老贤每人一支,吸了一会儿,起身告辞说,“今天就到这,你忙!”言毕,向孙老贤一使眼神,便走出了卢家干店。

从卢家干店出来后。凌队长一路无话,一直快到区府大院时,才开口问孙老贤说:“老孙,你对卢老板说的有什么看法?”孙老贤想了想说:“这事儿不好判!因为那姓范的在镇里说了好几天书.知道他住在卢家干店里的人很多。”凌队长看了看孙老贤说:“可有谁知道范景臣是地下党呢?”孙老贤被这话问住了,怔然一时方说:“对对对,我忘了这茬儿了!可刚才卢老玉说他也是在范景臣被捕时才知道他是共产党的呀!”凌队长冷笑了一下,说:“疑点就在这儿!你看那卢老玉一直强调说老范不是共产党.老范被杀后.他还专门跑到县城里,去证实曲春阳的话!依我看,是他心虚!现在唯一能说得通的。就是县警察局里先抓的那两个共产党中有一个叛变了革命,招出了范景臣,这样那袁文一才把消息传给了卢老玉!”

“那袁文一为何把这种秘密事儿说给卢老玉?”

“因为卢老玉是开干店的.南来北往的人多。他很有可能早就被袁文一发展成了线人!”

“你是说,刚才卢老玉没说实话?”

凌队长先是点了点头,突然从推理中醒来,长出了一口气,说:“不不不,刚才我只是瞎猜想,也叫侦破推理,不算数的!眼下还不能肯定他的话是真是假!但有一条可以肯定,他向我们隐瞒了什么!”

多少年之后,孙老贤说:这以后,因为工作忙,斗地主,分田地,挖浮财,防反共暗杀团报复工作队和贫农团,凌队长便将此事压了下来。现在想来,当初凌队长没及时破案,很可能是缺少证据。再说,那时候土改是中心工作,一切都要为此让路。白马乡血案虽是大案,但毕竟是疑案。说不准压根儿就没有人告密,只是一个偶然事件。因为当时正是“拉锯”时期,敌来我往,偶然性极大。再说,这种疑案绝不是一个,只要等政权巩固下来,迟早会破的。

写到这儿,父亲于2叭3年7月心衰离世了,为了帮他补写好这篇残稿。前一段时间我专程回了一趟乡里,准备去孙老贤家采访一下这位年近九旬的老人。

爷爷说,不用去他家找他,他天天来晒暖。

颍河镇东街的老人走得差不多了,连个说话的人都难瞅,孙老贤说,所以他每天中午都会来这里坐一会儿,一是晒暖,二是找你爷爷喷一会儿。

孙老贤的嘴巴像一口深陷的泥潭在阳光下一张一合,接着就给我讲了一上午“古”。

颍河镇是水陆码头,历来是商贾必争之地,所以镇里的大户人家多,东南西北四条街上,几乎每条街上都有富豪。最大的是东街的雷家和西街的马家。而雷家与马家相比,雷家县城有商铺银庄,镇里有码头、烟厂,四乡又有几百亩土地,光佃户就有几十户,一直是公认的首富。首富,自然是土改运动中的主要斗争对象。所以,颍河区委一成立,就驻扎在雷家大院。雷家大院很阔,被镇人称为“雷家老院”。雷家祖上出过京官,眼下主人雷桂波不但是颍河镇首富,还有个儿子是国民党河南省党部的宣传处处长。也就是说,雷家不仅是富,还反动。土改运动要打倒的正是这样的大户!而土改工作要想掀起高潮,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召开斗争大会,先拉出去游街示众,然后拉上批斗台,动员他们的佃户上台诉苦,效果就有了。

因为雷家是大户,被斗争的次数最多。再加上雷桂波顽固不化,为掀起更大的高潮,土改工作队决定要刹刹雷桂波的余威邪气让其赔罪。因为按当时的镇反政策,只切到营长和党部委员,而雷桂波无职无权,只是一个有钱的地主而已,并够不上枪决的底线。为了树立斗争典型,区里宣布对雷桂波执行假枪决,吓唬一下阶级敌人。

不想就在这时雷桂波突然说有一件重大秘密要交代,而且提出了条件,说交代后必须保他一条命。凌队长一听他竟敢提出交换条件,很是气愤,对工作队里的人说:“这老家伙真是狡猾至极,竟然敢向我们提条件!”话是这么说,探秘的心理还是使他让了步,给县委打电话请示。因那时候急性土改已经过去,上头对杀人一事比过去谨慎了不少。县委指示说,如果雷桂波交代的事情非常重要.可以宽大处理:如果他糊弄我们,格杀勿论。凌队长得到指示,立即提审雷桂波,并向他说明了“保命”的条件。雷桂波信以为真,说:“我这秘密真是绝密。知道这秘密的人只有三个人,一个去了台湾,另一个已被你们打死了。如果我死了,就不会有人知晓了!”

凌队长说:“好吧,只要符合我们所说的,就留你一条命!”

雷桂波望了望凌队长,目光里透出不信任:“你说活可当真?”

凌队长说:“为你的事我们专门请示了上级,我是代表县委向你保证!如果你不信,可以不说,还按原计划执行!”

雷桂波面色骤变,急忙说道:“我说我说!我要说的这件事是我儿子和一个名叫袁文一的人干的!”

凌队长说:“你儿子不是在开封吗?”

雷桂波说:“是呀,他名义上是国民党河南省党部的宣传处处长,实际上是军统开封站站长杨慰的副手。民国三十六年五月。河南大学举行反内战示威游行,头子陈津岭联合杨蔚和中统的赵召林,派特务混进去捣乱,结果被学生识破,被抓住进行公审。当时的开封警备司令部立即派兵包围了河大.逮捕了一批赤色分子,突审后在东关活埋!”

凌队长打断他说:“这件事当时就被揭穿,算不上秘密!’,

雷桂波说:“我说的这件事在后面,在逮捕的学生中有一个叫叶芳的女共党.经不住拷打和污辱,交代了她舅舅曾让她看过《共产党宣言》的事情。军统到陈州顺藤摸瓜。秘密逮捕了叶芳的舅父!”

凌队长问:“叶芳的舅父是共产党?”

雷桂波说:“是的,而且是陈州地下党敌工部的负责人,姓范,叫范景臣!”

凌队长一听是范景臣,十分惊讶,急忙问:“范景臣是不是在镇北街卢家干店被捕的?”

雷桂波摇了摇头说:“秘密就在这儿!那个真共产党员范景臣与我儿子是陈州成达中学的同学。我儿子先是劝降,然后让他参观拷打共产党的惨状,范景臣经不住震唬,最后叛变。叛变之前,他向我儿子和当时的警察局局长袁文一提出一个要求。说必须先找一个人替他死,他才肯招供。赶巧那一天镇北街卢家干店的老板卢老玉进城办事,去警察局拜见他表弟袁文一,无意中说起有一个姓范的艺人正在颍河镇说《三国》,说得不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袁文一立即就问那人多大岁数,叫范什么?卢老玉说,四十来岁,至于他叫什么不知道,只知道他姓范,大伙都喊他老范!袁文一听完,暗自窃喜,急忙向我儿子汇报。我儿子认为这是天赐良机。立刻派人来到镇上将老范抓走,第二天以共产党陈州县委敌工部部长范景臣的名义杀害了,并将头颅挂在南城楼上,示众数日!”

凌队长听到这里,愕然好一时才问道:“照你所说,那个真叛徒范景臣至今还活着?”

雷桂波说:“他是死是活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当初白马乡牛大庄死的那几十个县大队的人就是他告的密!',

凌队长听到这儿。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看了看雷桂波,说:“你讲的可全是实情?”

雷桂波说:“这是我儿子临去台湾时特意告知我的,他原想带我一起逃去台湾,只是没搞到机票。后来他就给我讲了这个秘密,说到关键的时候可当一个救命符,保我一条老命!”

凌队长又望了望雷桂波,说:“除了这一条,你儿子还给你留下了什么?”

雷桂波说:“没有了没有了!就这一条!”

凌队长没再追问,命人将雷桂波押下,又急忙去县里汇报了审讯结果。

县委领导们一听事情是这样的,都很吃惊。急忙召开会议,研究叛徒范景臣的去向。有人推测他去了台湾。有人推测他招供后被杀害。对去台一说,大多数人不相信。因为作为叛徒,招供后用处不大,更何况当时已临近解放,国民党绝不会把他当成累赘朝小岛上带!对招供杀害一说,也有人持不同意见。原因是范景臣与雷桂波的儿子雷音亮是同学。据说二人在成达中学上学时关系就不错。只是后来走了不同的道路。既然范景臣已经供出了重要情报,并使我们县大队受到重创,在敌方那里应该是大功一件。再加上二人是同窗好友,于公于私,都是不会杀他的……众说纷纭。到最后,县委领导决定,由凌队长对卢老板进行二次讯问,除此之外,还派人去开封,查一查那个当初供出范景臣的女学生叶芳的下落。

那一天,凌队长从县城回来立即就讯问了卢老玉,为什么要隐瞒配合袁文一诱捕鼓书艺人老范一事。

卢老板说:“我害怕呀!不管艺人老范是不是共产党,毕竟是我向我表弟说出他住在我店里的呀!”

凌队长目光严厉地望着卢老玉,问:“问题就是你为什么平白无故向袁文一说起老范?”

“哪里是什么平白无故?”卢老板叫屈说,“那一天我本来是想找袁文一买点盘尼西林,因为我老婆有哮喘病,用那药最见效。当时盘尼西林由警察局控制,他先给我批了两盒,办了正事便问我近期生意如何?接着就顺着他的话,说到了老范,夸老范的《岳飞传》说得好!谁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当天下午老范刚一回来,就被抓走了!”

凌队长问:“袁文一没给你赏钱?”

卢老板一听此言,拍胸指天道:“天地良心,我若使他一分钱,天打五雷轰!”

凌队长看着他那着急的样子,缓了一下口气,又问:“知道这个老范是哪里人吗?”

“不知道!”

“这样吧,你去查查这个艺人老范是哪里人.这样也可以帮你洗清冤屈,你看如何?”

几天以后,从县城传来消息,据县敌工部的一位同志讲,范景臣是被雷音亮约出去的。当时范景臣对外是范老板,为掩护他的真实身份,地下组织在北关开了一座茶楼。茶楼也叫“清唱茶楼”,除去名伶来此走穴挣银钿外,还不时有曲艺大腕来演出。像豫北坠子皇后乔清芬、豫东鼓书大王吴宗汉、周家口评书名流骆崇棠等都来过,很是叫座儿。范老板被雷音亮差人叫走的那天天气晴朗,来人像是一个下人,说他家主人与范老板是同学,邀范先生去汴京城玩几天。当时雷音亮的公开身份是国民党省党部的宣传处处长,茶楼的同志当时以为是范部长去策反雷音亮,谁知几天之后。范部长没有“策反”敌人.反倒被敌人杀害了。大概也就是在那一天夜里,白马乡发生县大队一小队遭敌包围突袭,全军覆没。也就是说,如果范景臣真的叛变,他与雷音亮玩的这出真戏假唱很完美。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县委打来电话。对凌队长说去开封调查叶芳的同志说。自从叶芳被捕之后,一直未回。其家人认为她肯定是和那一批进步学生一起被反动派活埋了!

正说着,通讯员进来报告县委书记已到镇上,同行的还有当年的炊事员王灵书。王灵书一副农民打扮,年近四十岁,一来到镇上就提出要去老战友曲委家看看。孙老贤和凌队长问曲委是谁?不承想问了半天,才知道这曲委原来竟是曲春阳失踪的儿子。

“曲委是共产党?”孙老贤惊讶地问。

王灵书说:“对,他在学校里就是积极分子,后来又入了党,白马乡牺牲的三十多个烈士里就有他。”

孙老贤和凌队长越听越愕然,由于凌队长对镇上情况不熟,便让孙老贤带王灵书去了曲家。

孙老贤说,当他带着王灵书走进北街胡同时,正值半下午时分,离老远就闻见一股子桐油气。在农家,桐油一般都用来油新做的鞋底儿,防潮防水。走进胡同口,孙老贤以为是谁家做了新鞋,不承想越朝曲家走,气味越浓,而且那股浓烈的刺鼻气味绝不是几双鞋底能散发出来的。孙老贤在越来越浓烈的桐油气里突然想起一件事.据说曲家上代家境殷实,翻盖房子时,本该起青砖瓦房,曲春阳的母亲见公公还盖草房,进来出去皆吊着脸子。曲春阳的爷爷一眼便猜出了儿媳的心思,也不作声。房子盖好,他找来一把锋利的抓钩撂给儿子,命他上去锛房。当时儿子不知父亲何意,愣了半天问刚盖好的房子还没住嘞,锛了干啥?公公见儿子犹豫,命令道,叫你锛你就锛,哪来恁多废话?!儿子无奈,爬到房顶上先小心翼翼地锛了一下,不想就听抓钩“当啷”一声脆响,那抓钩没有吃进半毫。儿子不服,又用力一锛,不但抓钩没有吃进去,还被反弹半尺有余。曲春阳的母亲见自家用草苫出的房顶,又经桐油一浇灌,竞比地主家的青砖瓦房还要结实,不由地向公公投去赞叹的目光。

可再结实的房顶也顶不住风霜雪雨的侵蚀。一晃都过去半个世纪了,莫非曲春阳又用桐油整修了房顶?如若那样,三间房顶浇下来,可真需一笔不小的费用!曲家早已破落,哪来的那么多钱来续写殷实?孙老贤带着疑惑,指了指曲春阳的房顶,扭脸对王灵书说:“到了。前面就是。”

王灵书看着老战友的家,情绪像是一下子陷入了哀伤,面色凝重地对孙老贤说:“一个生龙活虎的小伙子,说没就没了。”说着,便红了眼圈。

孙老贤说正是因为那一天王灵书的情绪.让他突然卸下了应有的疑心,直到推开院门,见到曲春阳的老伴儿,才恢复应有的警觉。因为在农家走亲串友的都是七姨八姑的熟人,一般家中来了陌生的客人,主家都会愣怔半天,询问从哪儿来的。可那一天孙老贤带着王灵书推开曲家大门,曲春阳的老伴儿像是对王灵书一点儿也不陌生,还没等孙老贤介绍,便先搭了言:“这位先生,又是上面来的吧?”

按说王灵书是革命的逃兵,并没有享受到革命的福利,无论是气质,还是装扮,丝毫也不像是上面来的。但碍于面子,孙老贤还是点了点头说:“王灵书同志这次下来,专程看您和春阳哥来了。”

曲春阳的老伴儿一听,感动得直抹眼泪,说:“真是麻烦你们了,前一段送的钱,这不,我们刚把房子修好,我和老曲过得很好,请上面放心。”

“什么上面?”孙老贤说着,抬头看了看房顶,果真是新苫的房草。

“你不知道?就是经常来送钱的那个上面呀!”曲春阳的老伴儿像是很奇怪。

“知道知道。”孙老贤敷衍着,转了话锋问道:“王灵书同志来看你们,春阳哥嘞?”

曲春阳的老伴儿说:

“不是上面让他去帮忙去了吗?”

当孙老贤陪同王灵书从曲家回到区政府大院。立即向凌队长汇报了情况。凌队长一听也十分诧异,第二天便同县委书记一同去了县里,回来时,天已大黑,他告诉孙老贤说:“上面从来没有派人去曲家送过钱。因为革命刚刚胜利,很多烈士名单还在整理中,所以有关对待烈属的具体政策还没有下来。”孙老贤听到这里,知道事情旁生了玄机,立即让人去找曲春阳,准备连夜突审。

不想,派去的人空手而归,说曲春阳去了漯河。凌队长和孙老贤一听,对望一眼,当即直奔曲家调查虚实。

当二人摸黑来到曲家时,已经晚上十点了。农家一般入睡早。曲春阳的老伴儿披着衣服开门一看又是孙老贤,反手就要关门。

孙老贤眼疾手快,伸手一挡,挤进门里。

曲春阳的老伴儿见状,“哇”地放声哭了起来,屁股一滑,跪在地上直给凌队长和孙老贤磕头:“求求你们了,可别抓老曲呀,我儿子死了,老曲再没有了,我可咋过呀?”

曲春阳老伴儿的举动大大出乎了凌队长和孙老贤的意料。孙老贤说那一天他本想扶起曲春阳的老伴儿,从她口中套出一点所以然,不想,任由如何问,曲春阳的老伴儿只是翻来覆去地说:“求求你们,别抓老曲。”时间很快到了十二点,凌队长见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得作罢,匆匆安慰了曲春阳的老伴儿几句,便与孙老贤一道回到了区政府。

第二天一早,凌队长又叫来孙老贤。

孙老贤一进屋见凌队长双目通红,说:“老凌,再急的事也不能不睡觉呀!”

凌队长给孙老贤倒了一杯水说:“心里有事坠着睡不着,你说这曲春阳要是没有问题,为什么会连夜出逃?”

孙老贤说:“问题是一定会有,只是一时间抓不住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个环节上?更不知道这曲春阳与白马乡血案有什么关系?按说他儿子死于那场血案,他肯定会知道,为什么当初只字不提,单说范景臣和卢老玉的事?作为一个父亲,儿子被害,第一件事肯定是想法为儿子复仇,而不是旁顾其他。”

凌队长说:“是呀,看来这曲春阳是一个反常。再说,他们家修葺房顶的钱不是一笔小数目,我们刚刚胜利,还没有足够的精力和财力关照革命烈属,而曲春阳家的钱是哪个‘上面’送来的?曲春阳的老伴儿为什么不肯说出曲春阳的去向,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这其中的原委和利害?”

“问题就在这儿。曲春阳的老伴儿是一个农村妇女,不识字,不懂法,更不知形势和政策,为什么下午说那么多,晚上只字不肯再提?还跪下求咱们放过曲春阳?”

凌队长却没有作声,一脸心事走向靠东墙的书案处,拿起笔架上的毛笔,蘸满香墨,挥笔写下一个“玄”字。凌队长的行书写得相当漂亮,一看就有极深的正楷功夫,行如流水,又不失骨法。看着书案上的“玄”字,凌队长突然想起了雷桂波。据说雷音亮几次高升,皆因雷桂波那一张张能以假乱真的鸿爪,像雪花在官场中飞舞多年的结果。因为兴趣相同,前一段时间雷府的其他家什都被贫农团分走了,唯有这黑檀书案,被他提前留了下来。雷桂波作为大特务头子的父亲,所供的事情属不属实?如果不属实,范景臣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时的反共暗杀团不但活动异常猖獗,资金也异常充足,曲春阳的老伴儿所说的“上面”是不是他们?凌队长想到这儿,问孙老贤说:“曲春阳是不是说过他曾在周口码头当差?”

孙老贤点点头说:“你是不是在怀疑,他那个时候接触了‘上面’?”

凌队长嗯了一声,说:“就算他真是特务,与白马乡血案又有什么关系呢?白马庄血案里有他儿子,就算是他是‘那边’的,也不可能因为组织的利益出卖自己的儿子,虎毒还不食子呢,何况一个人父。再说,就算他有食子之心,也不可能知道组织的行踪呀!”说到这儿,凌队长越发头痛起来,只觉得案情越来越扑朔迷离,只觉得眼下,唯一能揭开谜团的只有曲春阳的老伴儿了!于是他一拍书案,说:“走,去找曲春阳的老伴儿!”

不想二人来到曲家时,推门一看,曲春阳的老伴儿不知何时已经上吊身亡了。

再仔细一看,脖颈上还有指甲掐的痕迹。是谁掐死的这个妇人,又制造了这上吊自杀的假象?

“会不会是曲春阳?”孙老贤脱口而出。

“如果真是这个曲春阳所为。此人身上的问题还不小嘞!”凌队长说完,看着曲老太太,思忖了一会儿,又说:“看来,还要重审雷桂波!”

雷桂波因为交代了护命符,坐在审讯椅上精神了许多,见到凌队长和孙老贤进来,含首微笑了一下。看那神态,有一种大命已保的豁然。凌队长面色严肃地坐下来:“曲春阳你可认识?”

雷桂波一听问曲春阳,怔了一下,说:“一个镇上的.我咋会不认识?”

凌队长说:“他和你儿子雷音亮可熟?”

雷桂波:“他俩是小光肚儿朋友,以前曲家与我们家还有过生意上的往来,算是世交。”

凌队长说:“除了范景臣的事,你儿子临走时还告诉了你什么?”

雷桂波一听这话,神情恍惚了一下,说:“没有!就那一件!你也知道他在通迅局工作,通迅局是啥衙门?就是原来的中统,保密局,他身为党国——不不不,他身为反动派,怎么可能跟我说他工作上的事,不是自找杀头吗?如果不是为了保我这条老命,恐怕连这件事也不可能跟我说的!”

凌队长沉默了一会儿,直觉告诉他雷桂波没有说谎,不想就在这时,暗查范景臣的工作人员小李在城北白楼走了进来,一见到凌队长,便一脸的紧张说发现了新的线索。凌队长见小李气喘吁吁的样子,可能是刚刚到家,便说不急,一会儿到办公室慢慢说。说着起身离开了审讯室。

小李尾随其后。刚出了审讯室的门,又一次忍不住地说道:“队长,不得了了,那个范景臣真没死!”

凌队长大惊:“那他现在在哪儿?”

小李说:“具体在哪儿我还说不上来,但是三点感觉告诉我:他还活着!”

凌队长瞟了一眼跟上来的孙老贤,问小李说:“说说看!”

小李说:“他要是死了,从常理上看,他老婆就算是不天天泪流满面.也不至于天天和邻居说说笑笑吧?”

凌队长点点说:“还有呢?”

小李两手一摊说:“没有了。”

孙老贤一听,巴不住笑道:

“你这等于啥也没发现呀!”

小李一听,认真地说:“这咋叫啥也没发现?这就是重大发现!”

凌队长摆摆手,说:“你先回去休息,然后继续监视!”

小李一挺身,打了一个敬礼说:“是,首长!”

看着小李的背影,凌队长对孙老贤说:“小李说的不错,他真的有了重大发现。”

孙老贤问:“何以见得?”

凌队长说:“您想想,现在最关键的是谁?是范景臣!只要抓住了范景臣,所有关于范景臣的迷雾都会一目了然,而范景臣眼下杳无音信,更不知是死是活。今天小李带回来的消息,虽然不是什么消息,但最起码从范景臣妻子的精神状态来看,范景臣有可能还活着!不管他有没有叛变革命,只要他还活着,我们就能找到他,只要找到他,侦破此案就会有突破,要么案情一目了然真相大白,要么就是急骤转折!”

孙老贤认真地听着,从兜里掏出香烟,递给凌队长一根,问道:“如果这范景臣真是叛徒,说明此案与曲春阳没有半点儿关系。可反动派为什么要给曲家送钱?曲春阳为什么刚听到一点儿风声,便杀死了他的结发妻子逃得不知踪影?”说着,划着火柴,先给凌队长点上。

凌队长狠抽了一口,若有所思地说:“是不是曲春阳身上背的是其他案件,只是我们还不知道?”

二人说着。已经来到了小四合院。凌队长没有进屋,领着孙老贤走到小花园里说:“不管他们俩身上有没有案子,跑,就说明他们心中有鬼,眼下,咱们的首要任务是赶快把他们二人找到!”

区政府的能兵干将兵分多路去寻找曲春阳和范景臣。不想人马刚刚动身,就有村人来报案说,三里庄的地沟里有一具尸体,像是被人殴打致死,已经面目全非辨不出是谁。

凌队长不敢怠慢,跑到现场一看,只见死者果然全身伤痕,面目全非,让人不寒而栗。因为不知道死者身份,一连叫来镇上不少人,都辨不出这个面目全非的死者到底是谁。

镇上接连发生两起命案,一起没有找到凶手,另一起查不出死者身份,一时间镇上的人都恐慌起来,并传言说反共暗杀团已经从王店区来到了颍河区,下一个惨遭毒手的人就可能在你我之中。如此一来,吓得大家都不敢轻易出门,大街上静可罗雀。

凌队长很着急,问孙老贤说:

“你怎么看这起命案?”

孙老贤说他当时也说不了这起命案和反共暗杀团有没有联系?但是直觉告诉他死者有可能是曲春阳。虽然面目全非,但身高、胖瘦、脸型还在,如果死者真是曲春阳,断了一条线索事小,怕是会因此丢掉一个新的案情。但孙老贤那一天没有说话,因为他觉得这一切凌队长肯定也早已看出。

见孙老贤没有回话,凌队长长叹一声说:“眼下,事态的发展越来越错综复杂,不管这些事情与白马乡血案有没有关系,先破案,将案子破了,一切都将不攻自破,镇上人的不安情绪也会自动消解。”

就在案情越发扑朔迷离之际,周口方面突然传来消息说,卢老玉这几天一直在关帝庙转悠。

“卢老玉?”孙老贤惊诧,“这卢老玉为什么要去关帝庙?”

“卢老玉是个生意人.他去关帝庙烧香拜神,有什么奇怪吗?”凌队长反问说。

多少年后。孙老贤说他并不同意凌队长的分析,偷偷跑到码头处守株待兔。因为从颍河镇去周口要到河南岸。河南岸有一条通往周口的官道,只要从周口方向回来,保证能守株逮到兔子。

果不其然。半下午时分,孙老贤远远看到卢老玉从周口乘渡船回来。下船时并没有看到他,正要哼着小曲儿朝家走,却被孙老贤带到了审讯室。

审讯室在二进深的小院里,是雷府先前的耳房。光线不好,凌队长进去好一会儿,才看清对面审讯椅上坐的是卢老玉,像是悟出了什么,大喝一声:“卢老玉!”

卢老玉听到喝声,懒洋洋地直起身来,问凌队长:“凌大队,我从王潭刚回来,家还没有进,老孙就把我莫名其妙抓到这审讯室,我犯了什么王法?”

凌队长一听卢老玉来劲儿了,脱口问道:“你去王潭做什么?”

卢老玉说:“我老家是王潭的!”

凌队长听到这儿,心里一惊,扭脸看了看旁边的孙老贤。发现一直不说话的孙老贤目光正焦急地朝窗外张望,像是在等什么人。

不一会儿,果然推门进来两个人,一个是小李,另一个一脸陌生。

卢老玉看到陌生人进来,先是一怔,随后像神经了一般从椅子上腾身而起,声音发颤地质问那陌生人道:“谁让你来的?!”

那陌生人见状,也怔了一下,看看小李,又看看卢老玉,不知如何是好。

小李一见卢老玉来了脾气,半吊子脾气也上来了,跨前一步横身挡在陌生人前面,瞪着双目说:“是我叫他来揭穿你这个特务头子的!”

经小李一喊,卢老玉像傻了一般瘫坐在椅子上。

孙老贤说卢老玉聪明透顶,那一天他听了小李的一番话,知道自己的特务身份已经暴露。再加上他表弟的到场,等于无形中将他推到了鬼门关。在那个年代,特务身份一旦暴露,就等于说大限已到,离死不远了。那一天卢老玉恍惚半天,像突然有了大主意,怔然抬头,一字一句地对凌队长说:

“我什么都不会说!”

面对卢老玉的顽固.凌队长并不着急,冷冷地盯了他一会儿,说:“那好,我们就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听!”说完,便摆手让小李将卢老玉押了下去。

看着卢老玉出奇平静的背影,凌队长感叹说:“一定要想法撬开这个井盖!”

“如果卢老玉真是一口井,范景臣一定早已牺牲!”孙老贤说。

“何以见得?”

“因为直觉告诉我,范景臣作为我党地下领导,受党培养和考验多年,不会像雷桂波所说的那样如此轻易地出卖组织。”

“我先前也有这种想法,可雷桂波的话又作何解释?”

“会不会是雷音亮为救其父,故意编的一个故事?因为当时镇反政策还没有下来。雷音亮压根儿就不知道他父亲够不着枪毙的线儿。”

“如果真是那样,雷音亮更适合当作家,而不是CC头子。”

“但是这种可能是存在的。”

凌队长思忖了一会儿,又提出一串问题:“如果范景臣真的牺牲了,出卖组织的人又是谁呢?曲春阳又去了哪儿?如果卢老玉真是国民党反动派潜伏下来的特务头子,曲春阳怎么可能会受命于他?如果不是,那曲春阳又是什么人?为什么我们草还没有打,蛇就受惊了,杀死了自己的妻子?”

孙老贤说:“你怎么就认定是曲春阳杀死了他自己的老伴儿?”

“那还有谁?”

“如果是特务将他们夫妻一块杀死,然后造成一种曲春阳失踪的假象,给我们一种线索中断的错觉,从而制造一种无从再查的假象呢?”

“你的意思是说三里村的那个死者是曲春阳?”

孙老贤点了点头。

凌队长又问:“如果三里村的那个死者是曲春阳,岂不是又回到了刚才的问题上?是谁出卖了组织?曲春阳家的房子又是哪个‘上面’送来的钱?”

孙老贤皱了一下眉头,思忖好一时才说:“那就等那口深井开口吧!”

不想就在这时。就听小李一声惊叫,二人扭脸一看,卢老玉已经躺在了血泊里。

原来趁小李不备,卢老玉一头朝围墙撞去,因为距离远,用力猛,凌队长和孙老贤跑到跟前时,卢老玉已经奄奄一息……

孙老贤讲到这儿,顿了顿手里的拐杖说:“你爹说下面的由他来编.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编出来,人就走了!”孙老贤说着,红了眼圈,像是在感伤我父亲的英年早逝。

我诧异地看了孙老贤半天,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结束了?”

“结束了!”孙老贤点点头,拄起拐杖要起身。

“别动别动!”我像个孩子似的伸手拦住他说,“案子才开始就结束了,也太虎头蛇尾了,再讲一会儿,到底是谁出卖了组织?你们是怎么查出来的?”

“你这个小家伙反了,敢动手打劫你爷爷!”孙老贤装着很生气的样子逗我说。

我一听呵呵直笑,起身给他捶了几下背,说:“求求爷爷再讲一会儿,也好让我回去后帮你大侄子——我爹补写好残稿不是?再说为我爹补写残稿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这可是关乎着咱孙氏家族荣耀的大事!到时候我在文章中写上你的大名.你不就随文留名了,一传万代了?”

“小家伙,也……也不是爷爷我小瞧你,如果你爹还活着,我相信这个案件一定能‘破’得非常吸引人。”孙老贤说着正了正身子,又说:“也就是说,你爹活着时,让我随文留名,我信!现在,绝对没指望了!’,

一听孙老贤小瞧我,我不满地反驳道:“爷爷,你不要太小瞧人了!我帮我爸补写的残稿都发表好几篇了!”

“补写的再多。也只是为你爹补写残篇。而你爹活着时,那可都是在为生活补写残篇……”

孙老贤的话像是被什么激通了我堵塞的神经.我愕然地看着这位九旬老人,像是看到了一片正在构成着的无象.正在老家的上空飞翔……

2013年7月6日,父亲留此残篇于郑州家中溘然长辞。

2014年3月21日为父补写遗作,以慰父亲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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