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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老五的重阳节

2016-05-14汤会娥

辽河 2016年4期
关键词:刘三老五铁匠

汤会娥

太阳白光光地挂在当空,一绺云也没有,一丝风也没有。按说都农历九月的天儿了,可依然还是燥热难耐。路边地里的麦苗已经有一拃高了,这令站在地头大路边上的葛老五吃了一惊。记得前儿去地里给猪薅草,那麦苗儿才从土里顶破点头儿,怎么两天没到地里来,忽忽悠悠就长这么高了?就好像谁点灯熬油加班给拔了一样!

这么自言自语着,他就笑了。这庄稼跟人一个理儿。自己不也从当年的半大小伙忽忽悠悠地变成了这样一副臭皮囊了!笑完,葛老汉从背后拔出别在腰上的铜嘴烟锅,从吊着的旱烟袋里挖了一锅烟,又用火柴点着,圪蹴在路边上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他家里现在唯一的家庭成员——那条叫顺溜的土狗,此刻摇着它那条又粗又光滑的尾巴,不住地在它主人的后背和腿上蹭来蹭去,像一个撒娇的孩子。

今儿是重阳节,也是葛老汉六十五岁的寿辰。两个月前,在城里的儿子文庆就打电话说今天全家要一起回来给爹过这个大寿。女儿梅燕也打电话说会带着女婿和两个外孙回娘家。

葛老汉在电话里一个劲地拦阻,过啥生日呢!都黄土埋脖子的人了。你们都忙的跟啥一样,别来回折腾了。把娃经管好就行了,甭惦记我!嘴上虽这么说,但心里却巴不得子孙们赶紧回来,他已经一年多没看到孙子重阳了。这小家伙,生就一副虎头虎脑的样子,鬼灵精怪,比儿子文庆小时候淘气多了。不过话又说回来,男娃娃么,淘气了将来长大才能有出息!不像儿子文庆,大事小情都要征询媳妇的意见,没一点男子汉的气概,更不像他葛老五的儿子!

葛老五排行老五,爹妈死得早,全凭哥嫂们帮扶着养大,并且给娶妻生子。现在,他的光景终于过好了,几个哥嫂却相继去找爹妈了。尤其是三哥,不到四十岁就脑溢血,一觉睡倒,就再没睁开过眼睛。还有自己的老伴,自己一无所有时,老伴不顾家里人的拦阻一心嫁给了他,和他一起在土里泥里刨日子,拉扯着两个孩子长大。其实他们是生了四个娃娃的,在大女子梅燕后面还有一个女子,当时一心想要个男娃,就把那女子送人了。后来终于又一胎生了个男娃,谁知苦命地却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没到一年也夭折了。这件事对葛老五及老伴打击很大,尤其是老伴。终于在葛老汉三十七岁上下,老婆子十月怀胎为他生下了儿子文庆,使得他们老葛家的香火得以延续。用葛老汉的话说,就是死了,也能昂首挺胸地去地下见老葛家的祖先了。

儿子是有了,但是老婆花女却因为高龄产子落下了一身的毛病,常年卧床,严重时生活都不能自理。后来,得了眼翳,从此就彻底守在了炕上。苦着葛老汉既当爹又当娘地拉扯着两个孩子成人。所幸,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两娃都很贴己,知道心疼父母。尤其是女儿梅燕,初中念完,虽然成绩一直在班里名列前茅但还是倔强地背着书包回家了。

我要照顾我妈,还要给文庆做饭!女子犟着头给劝她回校念书的葛老汉说。

你妈有我哩,你去县里上高中,我和文庆还给饿死啦?!葛老汉气得手打颤,他不想把娃娃一辈子就这么毁了。

爹,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哩。可是你咋不想想,我更心疼你和我妈哩。这么多年来,妈身体一直不好,你操心里面又操心外面,你看你才四十出头的人头发白了一半,我再光顾念着我自己,还算个人吗!我想好了,文庆是男娃,是要给咱葛家改门换户的,他脑袋瓜比我灵,将来一定能考上学,干事业,就让文庆安心念书,我跟你一起把这个家撑扶起来。碎女子人虽小,但说出来的这一番话让葛老汉眼泪汪汪的。他看着一脸倔强的女儿,突然意识到这个快和他一人高的丫头长大了,不再是那个整天跟在他后面咬衣角的囡囡了。

葛老汉说不过女儿,只好默许了女儿的决定。其实,他何尝不知道,如果女儿真去了县里上高中,家里怎么抡得开?他每天要去镇里的建筑工地上打工,中午根本就来不及回来做饭。以前都是早上走时,把菜择好洗好,把面压好,等女儿下学回来,才炒菜下面,为老婆和年幼的儿子做饭。下午下学回来,梅燕才能腾出手来洗上午的锅,洗完后,又赶紧做晚上的饭。一边做饭,一边趴在灶台上写老师留的作业。

这么多年来,梅燕帮扶着他拉扯着这个家,小小的孩子早早就当了家,一天到晚小腿抡得欢实的,可是学习成绩一点都没拉下。学校里的先生曾握着他的手说,老葛呀,你这个女子将来是能把学念到北京的娃啊!哎,可惜这么个苗苗了,就这么一辈子要围着锅台转了!想到这,葛老汉的心就愧疚得不行。里屋,瘫在床上的老婆似乎听懂了这厢的争执,嚎啕着是自己害了娃娃。葛老汉心如刀绞。

儿子文庆虽然柔弱,身体也一直不太好,但是脑袋瓜不比女儿梅燕差,一直当班长,年年拿回来的奖状贴了家里整整一面墙。十八岁那年,文庆以地区第一的成绩考上了省城的一所重点大学,后来毕业留校了,娶了一个城里姑娘,转年又生个胖孙子。因为是重阳节生的,所以,由他做主,取名重阳,葛重阳。

其实,葛老汉一直觉得,自己这辈子是跟重阳节耗上了。

自己是重阳节这天生的,和老婆花女是在重阳节这天结的婚,孙子重阳也是在这一天出生的,这难道不是天意?

今天,是重阳节,葛老汉大清早就起床把家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隔壁刘三老汉拿他开涮,说你个老骚情的,儿媳妇回来啊,你看你能不及了,给儿媳妇把炕都铺好了!葛老五笑骂了一句,继续干自己的活儿去了。

他这辈子,最好的哥们就是刘三老汉了。他们两个一起光屁股长大,情同手足。十五六岁时,一起去省城一家金店当跑堂的伙计。他瘦小,刘三老汉比他壮硕,但凡重点的活他都抢着干,不让瘦小的葛老汉多出一把力气。

有一回,他不小心把店家的一个玉石茶碗打碎了,被毒打了一顿关在柴房里,言称次日送官。刘三半夜偷偷把他从柴房救出来,一把火烧了店家的柴房,背着他一溜烟逃了。

当时,他一直不明白,刘三老汉跑就跑么,干啥把人家的柴房点着?就算要泄愤,柴房能值几个钱!后来,当他提出疑问时,刘三老汉敲着他的大脑壳说,日闷的很,我又不是土匪,干啥要杀人放火?烧他家柴房,这样他家的人就光顾着救火了,就不会来撵咱们了么!不然,这当会儿,咱哥俩怕是早投胎几回了吧!

从那儿起,他就把刘三老汉当自己的亲哥,干啥都要找他商量。事实也的确证明,刘三老汉是一个智者,他看事情眼光很准,替葛老五解决了不少难题。

那一年,葛老五和邻村的女子好上了。当时,葛老五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方圆几十里谁不知道葛老五是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的主儿。可是,就是那个傻女子铁了心要跟葛老五,她就看上葛老五为人实诚,有责任心了。当时,她家里死活不同意,把她关在家里一个多月不许出门。葛老五急得一头病倒了,还是刘三老汉山人妙计,帮着他半夜把姑娘从家里接出来,资助了些银钱让他们躲了出去。再回来时,花女已经是身怀六甲的孕妇了。老丈人看着大肚子的女儿和葛老五,气得在自个儿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骂了句,亏了先人了!生米成熟饭了,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喝了这桶泔水,认下了这个女婿。

结婚这么多年来,他并没有记恨老丈人当年的刁难,他自己没有爹妈,就把老丈人两口当自己亲老的,端吃端喝,嘘寒问暖。每年三忙天,他必定先去老丈人家帮看着把家里的庄稼收完了,才赶回来连夜收拾自己家里的。老丈人病倒了,两个儿子都嫌泼烦,他不眠不休地守了半个多月。弥留之际,康老汉攥着女婿的手说,这辈子没生养下个好儿子,倒是寻了个好女婿啊!娃啊,爹亏了你啊!葛老五拉着岳丈的手,说,爹,你这都是为花女好,我不怪你。你放心,我会对花女好一辈子的!

他这么承诺了,他也这么做了,而且,一做就是二十年。

花女病怏怏了一辈子,生完儿子文庆后,基本上人也就废了。整天魂不守着,神情恍惚,他不离不弃地照顾着。

老伴临死那天,意识特别清醒,跟没得病以前一样。

花女左手拉着他的手,右手拉着哭成一团的女儿和儿子,气若游丝。

他爸,我前辈子修的福报,所以这辈子跟了你。只是苦了你了,这么多年来拖累着你!眼下,我不行了,娃娃们还小,你早些拾掇个心眼实诚的人,帮衬着你一起养娃娃。已泣不成声。当年离家出走的那一晚上,在村口小河边,他当着河水给花女起的誓,这辈子只娶她一个人,难道她忘了?!

花女殁那年,女儿梅燕十七岁,儿子文庆八岁。天塌地陷了。好在,葛老汉这么多年来大风大浪经的多了,硬是咬着牙扛过来了。而且,过去就是好年景。现在,他们家的日子也算过得风生水起的,女子梅燕嫁到了几十里外的梁家湾,女婿梁启明是个会光景的好后生,家里承包了果园,还开了个超市,虽然有些忙碌,但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惹得村里人眼睛发红。儿子文庆考上大学后,他就在村里腰板挺得直直的,走到哪儿大家都恭恭敬敬地叫他一声,五叔。好像文庆能考上学,全仗着有他这个老子,其他人也想沾点仙光,以便祖坟上也能冒股青烟,后人也能出人头地。

人前的荣耀自不必说,但人后的恓惶却常常让葛老汉备受煎熬。

女儿梅燕逢年过节也会大包小包地拖儿带女来看他,以前也会每年给他缝制几件换季衣裳,做些可口的饭菜送来。后来,家里忙了,就不经常来了,每次来也是匆匆看看他,替他把换洗的衣裳、被褥拆洗干净,就又匆匆赶回去了。每次来都会给他硬塞三五百块钱,让他自己想吃啥买啥,买几件衣裳穿。他说什么也不要,可那女子心强,不收下就会泪花花儿的,弄得他心里也觉得太作难娃,就收下了,但一分都没花。他想着等大外孙毛毛上大学时,送给孩子当学费,也是他做外爷的一点心意。儿子文庆端了公家的饭碗,身不由己,一年到头也回不了一趟家。虽然儿子多次要接他去城里享福,但是他不喜欢呆在那个鸽子笼里,不散缓。

那年,孙子阳阳出生,他为了看孙子破例去城里呆了几天,差点没把他给憋屈死了。他就想不通,城里人看着都那么文明的,咋吃喝拉撒都在一个屋子里!而且,邻里街坊的,见了面就像欠着二百块钱一样,一点都不熟络,哪像在村里,十里八乡的都是熟人,一出门,前呼后应的。还有媳妇晓薇过日子太讲究了,干啥动不动就要消毒。一家统共连刚出生的孙子算上也就四口人,每顿吃饭前都要洗手,而且光洗还不行,还要消毒。抱孩子也一样,必须双手消毒后才能抱,说是孩子抵抗力弱。葛老汉心里就不美气很,儿子文庆是他一手拉扯大的,慢说消毒,就是整天土里爬泥里滚,逮着啥就吃啥,现在不照样白白净净,捉了公家的事?!这些葛老汉也都能忍,唯一让他不能忍受的是,每次他上完厕所出来,媳妇总是要督促儿子文庆去厕所把马桶洗刷好几遍,并且给里面喷上那个叫什么空气清洗剂的东西,浓浓的气味把人能熏死。葛老汉心里就很膈应,他知道这是媳妇嫌弃自己脏呢!

在城里憋屈了几天,葛老汉找了个借口逃也似的离开了儿子城里的家,回到了自己生生息息了几十年的老宅里。

老家宽敞是宽敞,而且也自由,但是一到晚上,家家户户都关上门在家里团座看电视,聊天,葛老汉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家,开大灯又嫌费电,就开着一盏二十五瓦的灯泡,电视也不开,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土炕上,睁着眼睛数房梁。困了,就睡,醒了,继续数房梁。日子一天天就这么乏味地熬着,熬着。

那一日,葛老汉相约刘三老汉去镇上赶集。

集市在距离村子五里开外的潘家镇上,是方圆几十里的物资交流中心。这里逢农历三、六、九日都有会,几十里开外的乡亲都会有事没事去跟个集。很多时候是空手去空手回,不图买东西,就图个热闹。许多庄户人把自己地里种的菜拿去卖,价钱很便宜,称给得又很高,常常三五块钱就提了旺旺的一袋子菜回家去了。集上还有很多小摊卖吃的,凉皮,猪头肉,羊杂,凉粉等无所不有。镇东头庙门口的广场上通常是猪市和羊市,买猪贩羊一般就在这里完成了。庙门口有一棵谁也说不出年头的老槐树,树干足有三个大人手拉手围成一圈那么粗,里面长年累月已经被虫蛀空了,树皮也早被那些拴在树上的牛羊猪啃得干干净净,只露出一段触目惊心的白,白晃晃地裸在眼前,枝干盘虬卧龙炸开的火焰般蓬了半个庙宇。这树,冬天越发露出了老态,让人总是疑心一股微风就足以让它脖颈断折。可是,一到来年春天,几场春雨潜滋暗润,不几天,那霉黑枯干的树干上便萌生出几片怯生生的绿叶,后来至于越来越多,一发不可收拾,最后,整个槐树便蓊郁葱茏遮住了庙宇上方的半个天空。

葛老汉和刘三老汉逢集必赶,而且每次上集必定要去西头耿二羊肉泡摊上吃一碗羊杂碎。常常去,后来就和这集上的那些小摊小贩熟悉了,大家便说他俩是穆桂英挂帅——场场不缺。大家老远看见他们俩来了就扯着嗓子喊,老汉叔,可吃羊杂来啦?

他俩之所以人气这么高,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刘三老汉可是猪羊市上斡旋牵线的把式,他干的活俗称经纪,就是当买卖双方的中间人,很多买卖都是通过他那一双灵活的手给捏揣成的。刘三老汉脑袋瓜灵活,能察言观色,见风使舵,所以只要他出手,基本上没有谈不拢的生意。无论是庄户人还是外地来的贩子,都对他很恭敬,见了面都喊他一声,三叔,然后掏出纸烟热情地孝敬上。

葛老汉虽然跟着他的发小长了不少本领,但是到底不如刘三老汉那般活泛,会来事,所以,他也只是跟着,看着,并不参言。

平日里,他俩一路上长言短语东拉西扯不住嘴,可是今天,葛老汉一脸的闷闷不乐,刘三老汉给他说话也是无精打采的。

五儿,怎么啦?三老汉用随身带的报纸裹了些烟叶卷成了一个纸烟,划火柴点着吸了一口,问他伙计。

没啥!就是心里木乱的!葛老五苦笑着看了一眼同伴。

木乱啥呢!你现在女子女子有个好过活,儿子儿子把手伸进了国家的口袋,每个月还给你寄几百块钱,咱村谁不眼馋?你一天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你还木乱啥哩……刘老汉被烟呛得连着咳了好几声,咳出一口浓痰随口就吐在了马路中间。

哎,我也不知道,就是一天心里空空落落的。白天还好些,一到晚上,人就心慌得不行。我也不知道咋球弄的!葛老汉无奈地叹了口气。

该不是生病了吧,伙计。刘三老汉突然紧张起来。

没有,我自个儿的身体我知道,能吃能睡的,能有啥病!葛老汉挥了挥手,好像要把伙计刚才说的话里的霉气赶走似的。

那咋球弄的嘛?聪明如刘三老汉也没了辙,百思不得其解。

俩人就那么在白晃晃的日光下向集里走去。

老伙计,我知道了哈!突然,刘三老汉两眼放光,拍了一把葛老五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

你二了?!葛老汉被刘三老汉的举动吓了一跳,嗔骂道。

你个老骚情的,得是想找个暖脚的人了?刘三老汉揶揄着葛老汉。

你胡说啥哩!怎么老了老了不正经的!就不怕被人笑话。葛老汉朝着刘三老汉啐了一口,笑骂道。

是我老不正经还是你老不正经啊!你心里慌慌不就是想找个老伴么,你直说么,三哥我走南闯北的,认识的人不少,给你瞅式个么!刘三老汉半是戏谑半是认真地说。

葛老汉不吭声了。他在刘三老汉面前向来是不需要假装的,因为刘三老汉正说中了他的心事。自己眼看叫上六十五的高龄了,按道理应该心如止水就等着阎王老子派黑白无常两位差爷拿着铁链子绑了自己去,给人世间腾个窝。可是,这一时半会儿也没病没灾的,阎王爷连个梦都不托,自己天天这么跟着一条狗过日子,那份恓惶够他煎熬了。就连顺溜那狗杂种,最近也不安分了,一大清早就从门槛底下爬出去,跑到北街去找麻子家瘸了半条腿的母狗去了,一整天便也见不着个狗影,到了二半夜才吱吱哇哇地从门槛底下钻进来找吃的。葛老汉一边愤愤地骂着“狗日的”,一边把晚上留的饭端出来喂它。骂则骂,但葛老汉对这条狗是真心欢喜,不光因为这条狗是他在这个家里唯一的亲人,最重要的是它是孙子重阳带回来给他养的,说是怕他寂寞,让狗给他做个伴儿。小家伙还给狗取了个怪别扭的名字,顺溜。葛老汉觉得这名字太拗口,还不如叫个虎子旺财来得顺口,但是小孙子既然金口开了,他自然不会惹小孙子不开心,顺溜就顺溜吧,叫顺溜了就好了!

因此上,葛老汉一直把这条狗当做是自己的小孙孙一样疼爱,走哪都带着它,形影不离的。狗也是有灵性的,那次他发高烧,烧得稀里糊涂,跟前没一个人。是顺溜,是这条狗跑到村子的卫生所里,叼着罗大夫的衣服把他带到了家里,替葛老汉打了退烧针,才不至于让他病情更严重。而且,每年冬天,顺溜总是会从白雪覆盖的田野里逮回来几只野兔,让葛老汉和刘三老汉以及村里的几个老兄弟大快朵颐。

葛老汉怎能不疼它呢!这狗,比人强!他想。

看着顺溜都找到了知冷知热的体己狗伴,自己却还是孤零零一个人,他自己有些悲怆。虽说女儿儿子每月都会给他钱,可是,他缺钱吗?现在国家每月还给他补助一百多块钱的养老金,他对吃穿又没要求,一个月基本上都不花钱,要那么多钱干嘛!他多希望也能像刘三老汉一样,儿孙满堂,一大家子人在一个锅里搅勺把,虽则常常鸡飞狗跳,一家子闹得不可开交,但总归是热热闹闹的一家子人么,磕磕碰碰也是受活的。哪像自己,一整天孤家寡人的,说句难听的,就是死在屋里了,恐怕也没人知道!想到这,葛老汉心里就犯酸。

行了,老伙计,我给你打问着,有合适茬茬了,给你把事一办!刘三老汉向来做事干净利索,说话也如此。

没几天,刘三老汉果然给葛老汉踅摸了一个茬茬。

说起来也很巧,这个下家,跟葛老汉也有过那么一丝纠葛。

当年葛老汉爹妈还在世时,曾经给他订了一门娃娃亲。对方是葛老汉爹一起拉长工的一个伙计的闺女。当时两人就像葛老汉和刘三老汉一样,关系顶铁,割麦子割累了,就坐在地头阴凉下拉话,说着说着就订下了这门娃娃亲。

后来,葛老汉的爹妈相继离世,日子过烂包了,那个订的娃娃亲媳妇的爹托人把当年换的帖给退了回来,言说,当年就是随口开个玩笑,现在都新社会了不兴娃娃亲了,让老葛家别当真,只当是过家家呢!三言两语风轻云淡就把个媳妇说没了,而且还连句愧疚的话都没有。这让老葛家的几个兄弟很是憋屈,扛着家伙要去黄家埠把那个媳妇给老五抢回来。用老葛家老大的话说就是,既然订了,生就是咱葛家的人,死也得埋在咱老葛家的坟地里!后来,还是他千拦万阻地,只差给老大跪下了,才把那几个血气方刚的哥哥给拦住了,不然后果必定会不堪设想。也是从那儿开始,他就下狠心,一定要娶个比那个女子强一百倍的媳妇,让他姓黄的人看看,出去了个穿绿的,进来个穿红的!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活人满大街都是!后来,他果然娶了方圆几里最俊的女子,可惜,老天妒人啊,不让他安生到老!当然,这是后话。

话说那黄家女子秀云本也是一个本分姑娘,当年她自己也曾在集上偷看过葛家老五,觉得这后生眉清目秀,做事也麻利,心里挺中意的,奈何娘家爹嫌贫爱富,撕毁婚约,把她硬嫁到了曹堡一户殷实的人家。可惜男人是个蛮人,动不动就对她动粗。有时候她生理期,而他却非要求欢,她稍拒绝,就会被打得伤痕累累。刚结婚那年,她本已怀孕,他强迫非要过夫妻生活,结果导致他们的第一个孩子生生流产,往后三年就再没怀上。第五年终于难难辛辛地生下了女儿,还被他嫌弃,动辄打骂。后来,他去河滩挖沙,陷进去淤泥里就再也没出来。说实话,她并没有常人想象的那么难过,心里反倒是解脱了的轻松,当然这种情绪她很好地掩饰了。她和婆婆关系素来不睦,男人死后,婆婆更加变本加厉,整天指桑骂槐说她克夫,她忍无可忍,丢下女儿,一气之下仓促改嫁到三道梁的一户铁匠家。

铁匠也是一个苦命人,和前妻生了一个憨儿子,那女人受不了整天伺候一个傻子的折磨,便跟着来村子里卖爆米花的私奔了。铁匠一个人拉扯着憨憨儿过日子,虽然不缺钱,但缺女人打理家务。于是,两厢一撮合,就成了事。黄家女子就嫁到了铁匠家做了铁匠憨憨儿的后妈。铁匠虽也是粗人一个,但是对她却贴心,从来不让她干重活,还总是为她买好看的衣服,买好吃的。虽然要伺候他的憨儿子,但总比以前那种猪狗不如的生活强百倍,所以,她也庆幸自己一辈子终于有了指靠,哪承想,到底还是出了差错。

铁匠的憨憨儿子一天天地长大,一天天地壮硕起来。

他们以为只要管他吃饱,管他穿暖就行了,哪里知道,他还是一个发育正常的男人。

憨儿子二十一岁那年,有天,他们在铺子里正给赶集的人打制农忙要用的农具,突然憨儿子一脸土灰跑进了铺子里。

爹,我要娶媳妇。涎水流了一嘴,他也不知道去擦。

她和男人诧异地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平时只会要吃要喝的憨儿子,又互相对望了一样。

你要媳妇干啥。媳妇整天老是打你哩!铁匠嘿嘿一笑,对自己的憨儿子说道。周围的人也跟着哄地一声笑了起来。

我要和媳妇睡觉,睡完觉生娃娃。憨儿子显然对爹敷衍他很是不满,气鼓鼓地说。

铺子里挤满了来看热闹的人,大家一听傻儿子这么说,笑得前仰后合。

小宝,你知道咋样和媳妇睡觉不?人群里谁用心良苦地飙了一句。

我晓得!就像我爹一样,趴在婶婶身上。傻瓜童言无忌,别有用心的人却早已为自己的问题换来如此精彩的答案而得意不已。

小宝,你咋知道你爹趴在你婶婶身上的?人群里有人古道热肠地循循善诱。

我爬在墙上的窟窿里看见的!傻子似乎为大家对他的小瞧很是生气,嘟囔着说道,胸前被涎水洇湿了一大片。

哄——人群里炸圈了。

傻子半夜偷看铁匠夫妻干活呢!只消半天时间,这个颇具玩味的消息便被那些热心肠的人无意或者有意或者有意做无意状地义务宣传了,并且发挥前所未有想象力,加进去自己精心设置的细节,烘托渲染,正面刻画侧面描写相结合,尽量把整个画面营造得很有立体感和动态效果,好像铁匠和媳妇干活时,大家都围在旁边观战一样。说完,还露出一个耐人回味的笑。更有甚者,说铁匠夫妇干事时,让傻瓜在旁边掌着灯,以便光线强了办事效率高!

铁匠回家把憨儿子一顿好打。

流言是把杀人不见血的刀。铁匠夫妇整整半年在街上头都抬不起来。

来铁匠家里打农具的人空前地多了起来,而且来人总是一脸暧昧的笑,臊得黄秀云丢下手里的活计就往回走。

不过,这件事倒促使铁匠下定决心要为傻儿子说门亲。无论对方是啥样子, 只要是个女的,就行!彩礼任凭对方开口,绝不还价!

但是,方圆几十里,哪个不知道这傻儿子,这下更是晓得他还有晚上偷窥的恶习,谁会眼睁睁地把闺女往火坑里掀。

过了几个月,村子里来了个讨饭的女子,浑身脏兮兮的,脑子似乎也不太齐整。傻子在别人的挑唆下,青天大白日的在城壕一孔废弃的土窑里,在那个流浪女身上完成了他从男娃到男人的转变。铁匠无奈,只好张罗着给儿子娶那个流浪女。哪里晓得,有好事者把这事报告给了当地派出所,傻儿子便在一个大雨滂沱的日子被戴上手铐带走了。可怜那傻儿子临走前还不忘嘱咐,爹,你把我媳妇给我收拾好,我回来还要娶她哩!

派出所经过审查,傻子属于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依据法律把他释放了。铁匠作为傻儿子的监护人,被处以经济罚款,并责令严加看管傻子,当初那些起哄挑唆的村民也一并被处罚。傻儿子回家一看媳妇不见了,哭天绊地折腾了一晚上,天一亮便销声匿迹了。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铁匠终于扛不住了,生了一场大病,没出半年便撒手人寰。

就这么着,黄秀云就再一次成了寡妇。

她本来心已死,想这么着磨完余生就行了,但是铁匠家几个侄儿如狼似虎,觊觎铁匠的祖宅和铺子,三天两头地找茬,奈何她一个妇道人家再怎么忍辱负重也无济于事,最后实在受不了那种羞辱,拎着当初进铁匠家时的那个花粗布包袱在一个寒凉的清晨,离开了铁匠的老屋。娘家里爹娘早都去世了,几个哥嫂也无人过问她的死活,她无奈只好在一所破庙里安身,靠来庙里进香的香客施舍的钱物度日。

这些七七八八,都是那个能通神的刘三老汉打问来的。

当葛老汉知道刘三老汉给自己张罗的人是当年把自己抛弃的黄秀云时,把脚跺得山响,坚决不同意。

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哩!他气得涨红了脸。

你算个鸟,你算个好马!真不像个站着撒尿的!黄秀云当年也是被爹给逼的了,人女子也没亏欠你啥的,是她那个爹不是个东西。现在她也得报应了,你怎么还这么得理不饶人的!我给你说,过了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啊,你自己掂量着!刘三老汉日娘老子地跳将起来骂了葛老五一通,把烟锅往腰上一别,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祠堂方向走去。

葛老五陷入了沉思。

其实,对续弦这件事,葛老汉还是摇摆不定的。毕竟,自己这么大年龄了,如果再娶老伴,他怕乡亲们的唾沫星子会把他淹死,再者,这事也得两个孩子同意不是。虽然,花女临死前,曾嘱咐他找个人,可他当时怕两个孩子受委屈就没找,硬是一个人拉扯孩子成人,现在突然要找,他不知道两个孩子会是什么态度。

他曾打电话试探儿子文庆的口气,可是文庆匆匆忙忙地挂了电话,没说个眉眼。女儿梅燕更是直接,说,爹你得是一个人闷得慌,那你来我这里,给我帮帮忙,我都快忙死了!狗儿他爸现在整天忙着在外面跑,地里店里都要我操心,我都快忙扯了!

葛老汉心里像猫爪,左右摇摆,拿不定主意。

后来促使他下定决心要和黄秀云度日,是在一个午后,刘三老汉带他去黄秀云栖身的庙里看了她一趟。

黄秀云满脸愧疚,局促得头都不敢抬。最后,终于咬咬牙,说,是我对不住你,你是个好人,我没那福气!

他环顾了下这个可怜女人居住的破庙,再看她满脸的菜色,心里很是不落忍。再说,这么多年过去了,过去的恩怨谁还能记那么深呢!何况,当年她那么做也是情有可原啊,是他也会那么做的!同是天涯苦命人啊!

他决定要帮助她,也帮帮自己。

再过一个月,就是自己六十五岁的寿辰了,到时候女儿儿子一定都会回来,他决定就在今年重阳节,也就是自己生日这天,把这件事给孩子们挑明了,顺便把秀云接过来。

太阳都挪到正头顶了,热浪一波一波地涌过来,葛老汉的汗水像下雨般顺着他那张核桃皮似的脸、脖颈直流。顺溜似乎也知道家里人今天都要回来,所以也没去找自己的狗媳妇,乖乖地围着主人打转转,不时抬起头看着公路那头。

几个去赶集的后生走过来,看见葛老汉眼巴巴地望着公路尽头,打趣他,五叔,您老在这儿望眼欲穿地看啥呢!

哦,呵呵,你文庆哥今儿个回来呢,我来迎迎。葛老汉一说起儿子止不住的自豪。

我文庆哥回来啦?那我今儿要去家里和他好好喝一杯,我还想托他给我在城里踅摸个事干干呢,他现在把事做大了呢!

好么,你黑了过来,我让他在家等你。

那好,五叔,你再等等,我先上集去了。

后生疾驰而过的摩托,扬起了一股黄灿灿的尘土,在葛老汉面前张牙舞爪地沸腾了一会儿,渐渐尘埃落定。

尘土落下去这当儿,公路上过来了一辆银白色的越野车。

顺溜一溜烟地扑了过去。

然后,车停了,小孙子重阳从车上下来了,一把就把顺溜抱在了怀里,给它喂香肠。葛老汉就感慨,狗比人强啊,都一年多没见孙子了,但是顺溜还是认得小主人啊。

儿子把车停在了他面前,按下玻璃喊了声,爹。媳妇晓薇也甜甜地喊了一声,爸。

一家人相跟着进了家门,院子里他栽的几棵苹果树上挂满了又红又大的苹果,在九月的风中散发出成熟了的香味,诱得人口水直流。

孙子重阳激动地跑过去,摸摸这个,摸摸那个,拿不定主意该摘哪一个。媳妇晓薇拿出一个葛老汉从没见过的大光板板给儿子文庆,让文庆给她拍照。文庆就拿着拍下媳妇在苹果树下的各种倩姿。葛老汉站在旁边,一脸的满足和喜悦。

爹,你过去,我用平板给你和重阳晓薇拍个照!儿子文庆回头笑眯眯地对他说。

葛老汉一辈子最怕照相了,他老感觉不自在,手脚不知道该放哪。可儿子和媳妇还有孙子再三央求,他只好勉为其难。

咔嚓。葛老汉有了生平第一张和孙子还有媳妇的合影照,当然旁边还卧着他的,顺溜。

到饭点时,女儿女婿带着两个外孙终于来了。一进门就直给老父亲道歉,说自己家里实在太忙了,启明是昨晚上从河南赶回来今天就为给爸过个寿。

看着乌压压一大院子人,葛老汉心里升腾起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儿子文庆拉着一家人到镇上最好的酒店给父亲过了一个豪华的生日派对,还邀请了几个父亲的老哥们刘三老汉等几个人。

酒桌上,文庆喝了几杯酒,有点动情,说,爹,妈去得早,这么多年你一把屎一把尿把我和姐拉扯大,现在,你儿日子过好了,能挣钱了,我要好好孝敬你让你安享晚年。

一桌子的人唏嘘不已,女儿梅燕眼角都湿了。

只可怜了我妈,没福气享儿女的清福啊!文庆说着说着,就激动了。

葛老汉心里也就潮涌了。

一顿饭吃得稀里哗啦的。

回到家,大家坐在院子苹果树下聊天,葛老汉知道了儿子天黑就要回城里去,最近单位事太忙,他没假。女儿晚上也要回去,超市关了一天门,都不知道损失多大。

葛老汉决定把吃饭没说出来的话提出来。

鼓了几次劲儿,葛老五还是没有勇气,最后不得已央求刘三老汉,央他说出来。

刘三老汉就拐弯抹角,尽量渲染了葛老汉在家的凄惶情景和本着有人照应的目的,说了葛老汉想再张罗老伴的意图。

刘三老汉费了一番周章说完后,长出了一口气,说,文庆,你爹这辈子也不容易,他也六十五的人了,怎么着身边也得有个照应的人不是,你说说你的意见吧。

现在这事咱农村也不稀罕,北街那个套磨子的张大嘴,去年就给他娶了一个媳妇,比他整整小十岁呢。你秀云姨比你爹小两岁,刚刚好,别人也不会说啥。

你爹现在能横能动,自己还能给自己烧点稠的稀的,再过几年,肯定手脚就不灵便了么,有个人照应也好么,你说呢,梅燕?

你爹一直不好意思,拖到现在,想征求你们的意见,你们就表个态吧。

梅燕,要不你先说,你是长姐。

梅燕尴尬地看了父亲一眼,又看了拉着脸的弟弟文庆一眼,欲言又止。

时间像被谁用绳子拴住了一样,艰难地前行着。院子里一片安静。刚才还喧闹的几个小孩子现在都识趣地不吭声了。只有顺溜不明所以地在大家的周围转来转去,蹭蹭这个,又蹭蹭那个。

死一般的沉寂。

爹,文庆终于抬起头打破了这僵硬的沉默,你要是一个人觉得孤单,你今儿个就跟我去城里,以后咱们住一起,你就不孤单了。

话音刚落,媳妇晓薇抬头瞅了男人一眼,想说什么又止住了,鼻翼因生气翕动着。

女儿梅燕也接口道,对啊爹,你就去文庆那里住几天,心慌了你再来我屋里住几天,到处转转就不木乱了不是!说完,暗自踢了女婿启明一脚。女婿马上心领神会说,对啊,爹,你心慌了就到文庆和我家里去住么,我们都能照看你!

爹,你要是不想去城里,那我给你报个旅游团,你去国外转一圈,开开眼界,整天呆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咋样?文庆点着一根烟,吸了一口,吐出烟圈说。

死一般的沉寂。

那就这么定了,晓薇,你和姐去收拾爹的东西,别带太多,就带几件随身的衣服,爹今晚就随咱走!文庆用脚狠狠地踩灭了烟蒂,吩咐媳妇。

媳妇晓薇尽管一万个不情愿但是也不好拂男人的脸面,不情不愿地站起来朝里屋走去。

谁也甭动我东西,我哪都不去!我死都死这屋里头。

半晌一言不发的葛老汉终于打破了沉默,掷地有声。

大家都吃惊地看着他。

爹,你这么做成心是让我们难看呢么!你说你这么大年龄了,现在续弦,你让村里人咋说呢!你让我和姐以后在村里咋抬头做人呢!再说,你娶的那个人,不明不白的,万一以后有麻烦了怎么办!文庆尽量控制自己的愤怒,语气平和地对葛老汉说。

文庆说毕,看父亲没有反应,只是铁青着脸,他朝旁边的姐丢了个眼色,对着父亲努努嘴,梅燕立时就明白了弟弟的意思,赶紧接茬。

爹,文庆说对着呢么!我妈都去了这些年了,我姊妹俩小的时候,那么艰难,你都熬过来了,现在啥都好了,不缺你吃,不缺你穿的,你咋可想起娶老伴了么!

也怪我俩平时忙没多回来看你。你放心,以后我每个月都来看你,陪你说话,好不?

你好歹也是村里有威望的人么,你要是弄下这荒唐事,叫人家背后戳脊梁骨哩!

……

在一旁冷眼看了半天的刘三老汉看不下去了,咳嗽了一声打断了梅燕滔滔不绝的话语。

梅燕,文庆,你俩都是孝顺娃哩。这些年,你俩都各自忙活各自的日子里,你咋不看你爹的日子咋过的?老汉整天一个人忙里忙外,有时候都顾不上做口热乎的,一个冷馍就个葱就是一顿饭。发烧害冷的,旁边连个端热水的人都没有,那恓惶劲儿,再个人看了都不忍见,你俩咋都不疼长(心疼)你爹哩!

三叔,话不是这么说的。我和我姐整天叫我爹去我家里,我爹死活不去么!我爹那脾气你知道,一旦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好我的三叔哩,你说,咋办么!

文庆一脸的委屈。

梅也相跟着急忙点头,以此实际行动来响应弟弟所说的话情况属实。

此时,大家自觉地分成以文庆为首,晓薇梅燕启明为队员的反对派和以刘三老汉为首的村里其他的乡老为队员的赞成派,一时间,院子里你一言我一语,两派争论不休,据理陈词。

就在大家争得不可开交时,孙子重阳忽然喊了一声,我爷呢?

众人这才猛然住嘴,回顾四周,早已不见了葛老汉的人影。

村头南岭上,齐茬茬的麦苗在黄昏夕阳的晕染下,一片茂实的绿,绿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看来,明年的小麦准要丰收了。

在一片绿得看不到边的地头,一个陈年的坟头孤零零地堆在那里。上面,早已长满了齐腰高的蒿草,不知什么时候还长了一棵粗壮的柏树,直挺挺地插向天空。一只乌鸦在上面,凄厉地嘶鸣着。

坟前,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噙着黄铜烟锅,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凝视着那方矮矮的坟墓,很久很久。

旁边,那只被唤作顺溜的狗,顺从地在主人的旁边打转转,不时用自己的嘴巴亲昵地蹭蹭主人的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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