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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村庄

2016-05-14

美文 2016年6期
关键词:老房子河流故乡

回家

走过这座窄窄的土桥,村庄就在前头。

那条通向山顶的小路,依稀点缀着几簇没有消融的白雪,好似我曾放牧过的羊群点缀着我的童年。那些纷乱的蹄印,碎花般深深地绽放在我记忆的深处。

桥头这棵歪了脖子的老槐树,不言不语。它用缄默的眼神审视我这个晚归的人。几片零落的枯叶讲述着冬日的寂寥,我和一群麻雀是最忠实的听众。

向前一步,轻轻触摸村庄嶙峋的肋骨,一条条贫瘠的血脉,我恰好就在它们中央。顾步回首,梦想和夕阳就在我身后拖着长长的影子。

行在村口,黄昏沉思在夜的门口轻轻颤栗!

我时常穿行在夜色之中,追寻祖先的脚步,看他们渐行渐远。我仿佛刚从大地母亲的子宫分娩而出,像个孩子一样呓语在襁褓之中。

回家,回到这片黄土地,这片零下十五摄氏度的温暖。带着臃肿的身体和许多年前瘦弱的理想,像一片秋叶在经历了不同的季节后飘回故土。茫茫的人海,我攥着自己的灵魂耗尽气力地呐喊着:“回家,回到这片黄土地。”

这条路的尽头是我的家啊,母亲燃起炊烟,做了我最喜爱的浆水面。

老房子

老房子已经不多了,时代的巨轮碾碎了雕花的窗棂,门楣脱落,燕子失去温暖的泥巢。

一幢幢红砖绿瓦拔地而起时,村庄的每条神经都在隐隐作痛。零星的几座土坯房还在坚守着老去的时光。

叼着旱烟的老人家,他是否还带着哭闹的小孙子徘徊在小卖部的门口?店里的糖果一块钱,那是我融化在喉咙里最甜的时光。随风飘来呛人的烟卷味,一瞬间呛出我潜藏已久的眼泪。

爷爷不在了,老房子也被蛛网尘封。老爷爷的铜烟锅、铝茶罐,还有那个泛着铁锈的小炉子不知去向。青瓦缝里长出几棵瘦弱的蒿草,多像爷爷蓬乱的胡须,在晚风中摇曳。

今年,翻新住了好多年的老房子,拆下父亲多年前用皲裂的双手垒砌的每一块土坯砖和每一片青棱瓦,那节黝黑的檩木啊,父亲流尽汗水的日子镌刻于上,至今清晰可见。

在我忧伤的梦里,父亲没有多说一句话,一如他往时的忧伤。他只是向我微笑,老房子啊,留不住了,是时候冰消雪融了啊。

红砖绿瓦,灯盏琉璃。这将是我的新房,我要在这里迎娶我美丽的新娘!

老房子,爷爷啊,父亲。这已是一茬老去的回忆,这已是一片模糊的背影,这已是一汪伤悲的眼泪再也无法挽留。

等待丰收的麦田

捧一抔黄土,细沙从指缝间流走。这干枯的日月滋养出茁壮的青苗。丰收的念想在母亲清澈的眼眸中忽闪忽灭。

耕牛,犁铧,繁琐的耕具,在母亲的肩头上叮当作响。这一双粗糙的大手啊,揉过面,做过饭,又操持着一座座矮矮的山,一道道浅浅的沟。

走进麦田,走进一块块绿色的希望。

头发花白的母亲总是念叨着她长势已好的冬麦,念叨着她新覆盖的塑料薄膜是否完好,怕无知的羊群会突然闯进她丰收在望的麦田。

天气预报说寒流来袭,会有一场瑞雪如约而至吗?

播种与收获,总是像绣花针一样把母亲的身影串连的天衣无缝。

收藏在门后的那把月牙儿镰,多么渴望在青石板上擦出火花,逼人的冷锋在阳光下闪动兴奋的光芒。它的光芒总能够刈断七月的炎热,带回一粒粒饱满的粮食!

我也在期待着,和母亲一起挥动锋利的镰刀,收获属于她的一行行诗句,并在石轱轮的转动下,碾出满仓散发着阳光味道的诗篇。

河流

故乡的河流泥沙俱下,正如我内心的情与火难舍难分。

我迷恋故乡的河流。童年时叮叮咚咚的流水声,曾一次次敲打着我心底最柔弱的部位。童年啊,像一尾戏水的小鱼在清澈的河水中顺流而下,又在细碎的卵石间逆流而上。

柳树。泥鳅。苜蓿花。

那时候,母亲在河流边上洗衣服,我吹奏着母亲给我制作的柳哨儿在岸边的淤泥里捉着泥鳅,又和姐姐在一片紫色的苜蓿花海中追逐五彩的蝴蝶。在母亲温柔的眼眸中,她调皮的儿子正是一只光着屁股的小泥鳅啊!

透过清澈的河水,我看到自己稚嫩的脸颊葆有童年的天真和尚未被生活的疲惫与失意打磨的幸福。风轻轻地吹,河水汨汨作响,和耳畔凌乱的的蛙声交织在一起,永远不知疲惫地流走了,消逝在我未曾到过的地方。

故乡的河流终于干涸了。

在空旷的河床上捡拾起一颗颗灰色的鹅卵石,却终于捡不起沉积在记忆深处的日子。鸟窝里已无鸦雀,摔不烂的泥巴像层层结痂一踩即碎,而发髻上曾佩戴着苜蓿花的姑娘也早已嫁了人家。

我在故乡没有河流的河流上回忆往事,再也回不到过去了。那些时光飘去了吗?所谓梦想,所谓爱情,所谓人生,所谓诗歌。一颗心,那么轻,又那么重。故乡的河流倘若还在,怕也载不下这诸多的怅然。

可我仍然相信,我深深怀念故乡的河流,依然记得那时的我。

那就让浮躁的灵魂平静下来吧,我要变成一个为它写诗的人。我坐在河边写诗,酝酿在心底的诗句,是否能像沉淀在河底干净的砂砾一般激起几朵水花呢?

这是生命的脐带,在把所有的欢乐与幸福输送给了她的儿女们以后,在将她的儿女们养大成人远走他乡以后,她闭上了眼睛,留下瘦骨嶙峋的尸骸供儿女们祭奠,供世人遗忘。

故乡的河流啊,是那么渺小,小到一朵浪花,一块碎石,一只泥鳅,一尾鱼,转瞬便已不见。

苹果园

母亲说,苹果熟了。她就拉起了架子车。

架子车吱吱呀呀的声响在果园里回荡,好似母亲嘶哑的喉咙,吞吐着无数个苦涩的日子。

来到这片葱郁的果园,苹果娃娃们争先露出自己的脸颊,那红彤彤的色泽十分诱人,好远都能闻到浓郁的甘甜。

三百六十五个日日夜夜的守候。她的话语中我听到了欣慰,她的笑容里我读到了开心,那一刻她多么自豪啊!

看着母亲额头深深的皱纹,我突然觉得那是条我此生怎么也无法逾越的鸿沟,任凭我的泪水在里面肆意地流淌,依然冲淡不了她汗水积淀的咸。

转身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我轻轻擦去不争气的泪,然后笑着帮她干活。哪怕繁重的农活再多,我依然只是参与其中的旁观者。

三月,雪白的苹果花装点着母亲的果园。而十月,馥郁的苹果香又点染着母亲的衣衫缭绕不散。我从未擦拭过母亲额头上挂着的汗珠,一顶破烂的草帽遮住了她增多的白发。一顶破烂的草帽比我更懂得体贴母亲的艰辛。

修剪。施肥。育果。扛起犁铧,我努力奔跑在母亲前头,想要将她一生的劳苦一肩担下。母亲笑了,她的笑靥比夕阳还美,笑容里满是苹果的色泽。

可我却偷偷地哭了,泪水就那样悄悄地流着。我怎么能将母亲一生的劳苦一肩担下呢?在母亲的心里,我何尝不是一只尚未成熟的苹果,正在接受她的精心照料。

想起父亲

我不得不想起我的父亲,那片早已沉睡的天。这片果园里有他沉甸甸的脚印,有他修剪过的枝丫,还有他沉沉的咳嗽声。

果子又熟了,可他就在这片浓郁的果园里安睡了他的一生,并没有吃上他亲手栽种的果子。我时常在想,他安详地睡在果香遍地的园子里,是否也闻到了丰收的喜悦?

今天,我又来到了这里,在这个收获的季节。静静坐在这堆荒草上,卷好一只烟卷放在坟头,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坐着……

母亲告诉我,这些围绕在四周的冰草真好。我就摸着他们,像摸着您的胡须。我将又一次远行,请让我再一次为您点上一支烟,摘一个苹果,只求您眷顾我的母亲一生平安。

断桥

横跨在小河之上的这座石桥走完了他的一生,被岁月的风霜磨去了棱角,桥沿破损,这是它致命的伤口。

某年某月某日,某个有雨的夜晚,一块古老的大青石见证了他的陨落,这是它的肋骨,也是它的脊梁。

疾驶客车从小河的便道穿过,车窗外扬起的灰尘里,机械咆哮着吞噬着石桥的骨骸。跌落的块块残渣是他缄默的墓志铭。

我惊诧于那一瞬间的停留,五味杂陈的思绪久久不能释怀,那是一种怎样痛彻心扉的挣扎?恍如一个无言的梦魇,在另一个黎明升起的地方碎成一股暖流。

撕裂一段不可忘却,却不曾想起的传说。把回忆装回行囊,酣睡未醒的青石板上有我和小伙伴镌刻的誓言,虚拟的日子仓皇逃离。

一直走在路上,散乱的脚印陈列在远方,走出这个桥头,已有很多像我一样的不是诗人的诗人诞生。

所谓彷徨,无法体会我是那一个孩子,忘记了太阳如何上升,黑夜如何降临。

断桥那边,像梦一样骑在梦想的背上,像梦一样寂静生长,骨头之上长出的意象。

山神庙

我即将远行。奶奶催促我拜一拜山神庙,她是个忠实的信徒。

焚一束檀香,叩首在神的脚下,捧起虔诚的心,膜拜一份坚定的信念,祈福我的亲人啊,健康长寿!

我不是一个纯粹的信徒。俯首,跪拜。只为祈祷一份远行的平安。

敲一下磬钟,铜铸的梵音在山间回响,那一刻,我的语言空灵,我的身体空灵,我的灵魂空灵。

三叩三拜,遥远的箴言从传说中缥缈而来,烙在我的记忆深处。

一阵阵欢快的鼓点响起,古老的故事在戏楼轻轻上演,咿呀声,梆子声,胡琴悠扬,敬献神明,也为我送行。

此刻,我多想吃一根冰棍,那一毛钱的童年。

梦境,抑或向往远方

我曾做过一个稀奇古怪的梦,我自己是个孤苦的流浪者,在生活的罅隙间蹒跚而行。我所向往的远方,像我的内心一样没有尽头。

如果可以,我想不停地行走,路过苍凉广袤的大漠,辽阔肥沃的草原,神秘而又圣洁的西藏……带着我的孩子和爱人,不停地行走。

让烦躁不安的心灵被转动的经筒净化。在青海湖畔,听一曲天籁之音,在高原的篝火旁诵半部经书,写一阙乡思寄于鸿雁。

当晚霞落满了故乡的屋顶,我将追寻着烟囱上的缕缕炊烟,与我的孩子和爱人,一同回到我的村庄,我的高粱地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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