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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迷局、隐喻星丛与象征秩序

2016-05-14邹赞

艺术评论 2016年6期
关键词:王安忆叙述者文明

邹赞

2016年初,王安忆的《匿名》和贾平凹的《极花》分别发表在《收获》和《人民文学》杂志上,并将于年内出版单行本。两位成熟作家的新作不约而同地思考中国社会近年来在转型过程中遇到的问题,尝试触碰一些重大的思想话题。文学不再仅仅退缩到语言与想象的空间里,而是努力走到广阔的现实世界之中,这无疑是2016年初文学界最值得关注的现象。本栏目拟邀请两位评论家分别探讨王安忆、贾平凹的新作,并思考这一文学现象。

作为当今海派文学的领军人物,王安忆擅长以写实主义风格再现市井百态与日常生活,注重发掘普罗大众的个体命运与心灵世界,同时又积极吸纳非虚构、意识流、空间叙事、身体哲学等现代创作观念,尝试一次次的先锋叙事实验和小说美学革新。2016年伊始,“文坛常青树”王安忆厚积薄发,耗时两年多完成的长篇力作《匿名》重磅出击,很快成为学界瞩目的焦点,引发了新一轮有关小说美学实验的讨论。

《匿名》在王安忆的小说序列中占据着相当独特的位置,一方面与《小鲍庄》《长恨歌》一样成为作家创作风格转变的标识,另一方面,它又明显区别于王安忆此前的所有作品,它借助大胆实验的先锋叙事理念,自觉挑战小说叙述成规,充分开启文学书写的想象力,在虚拟的陌生化世界中深度阐释知识、历史、时间、文明、主体性等形而上命题。《匿名》是一场变幻莫测的叙事游戏,叙述者刻意追求一种强烈的陌生化、哲理化写作效果,甚至冒着失去大批读者的风险,以长篇小说为载体来思考抽象的哲学命题。著名评论家陈思和这样评价《匿名》:“王安忆的小说越来越抽象,几乎摆脱了文学故事的元素,与其说是讲述故事还不如说是在议论故事。”尽管罗兰·巴特早就宣称“作者死了”,但是王安忆的这部小说不仅将作者“复活”,而且把叙事的主导权牢牢掌控在作者手里,“作者变成了上帝”。她自如甚或“霸道”地制造出一个幻影重重的叙事迷宫,迷宫里遍布机关,读者即便紧跟她牵引的阿里阿德涅线团,也未必能够破译密码,成功跳出小说的叙事迷局,察知小说中隐喻星丛和象征世界的丰富意涵。

《匿名》最初发表于《收获》杂志,分上下两部连载,后来由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单行本。这部小说情节非常简单,讲述一位退休后返聘在某民营企业的上海老头被误认为是卷款潜逃的公司经理吴宝宝,债主方不由分说将他绑架到“林窟”,他在后车厢的幽闭空间里无效挣扎,最终跨越文明的边界,坠入蛮荒之地,失忆后成为游荡在另一个截然不同世界里的外来人。这位彻底忘记了自我身份的无名者开始努力适应原初状态的生存环境,直到被人发现后带至九丈,在这个小镇重新接受“二次进化”以返归文明世界。煌煌大作或可抽象概括为一个陈述句,即关于“归去来兮”的故事。小说上半部以“写实”为主,侧重小说的叙事功能;下半部有意淡化情节叙述,强调抽象思辨,是整本小说的精华所在。王安忆在接受媒体访谈时多次坦言:《匿名》的上半部不如下半部出彩,她写完小说上部之后顿时感到轻松,仿佛完成了一项不可缺少但又可视为赘余的任务,因为它仅仅承担着“载体”功能。叙述者花费大量笔墨描写主人公从_个世界走向另一个世界以及主人公家属千方百计寻找失踪者等细节,主要目的是为下半部陆续出场的边缘人物和特定空间提供铺垫。因此从整体结构上看,《匿名》的上半部采取双线叙事交替进行的方式,这种处理手法颇似电影中的平行蒙太奇,一面是失踪者由都市到荒野山林的身份转换与主体重建过程,一面是杨莹瑛穿行在大街小巷寻找老伴的现实体验。不管详略安排是否妥帖,这两条叙事线索在上半部的所有章节里都平行展开,这种状况—直持续到上半部的尾声,“杨莹瑛决定,年后就向警署申报失踪人无下落,注销户籍,通告社保们构,冻结停发养老金。”在现实生活中,当一个人的身份信息从体制里清除殆尽以后,它实际上意味着生命的终结。时间仿佛也在这一刻凝滞,“寻找”失踪者的叙述就此停上,小说的下半部不再采取双线叙事,而是聚焦于失踪者的“二次进化”,将偌大篇幅用于阐释抽象的哲学命题。

《匿名》的主人公从一开始就是无名的个体,叙述人通过旁观视角的介入和广泛调用评论干预,为失踪者这个“空洞的能指”填入社会性材料,使得小说叙事由“文明”到“蛮荒”再返归“文明”的循环演化成为可能,也为讨论“生与死”“生命的大循环”“文明进化”等深度命题创造契机。失踪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小说没有提供太多的正面刻画,主要是通过老伴杨莹瑛的旁观视角呈现出来。当杨莹瑛发现小外孙放学无人接回、老伴不合常理失联的事实时,她决定亲自去那家民营外贸公司查探,小说对公司租用的办公室展开了近乎自然主义的详尽勾描,几乎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比方说失踪者对电子通讯不放心,凡有短信或通话记录均用白纸黑字认真记下,借助于旁观视角将失踪者老派规矩、谨小慎微、关爱家人的性格特征表现出来。

一般认为,小说是叙事的艺术,没有节制的评论干预会大大降低小说的阅读快感。但无障碍阅读并不能成为判定一部作品价值高低的标准,有的文学作品故意孱入大量议论和说明性文字,但由于这些作品的先锋实验性,它们往往在世界文学史上占据重要位置,例如麦尔维尔的《白鲸》、帕维奇的《哈扎尔辞典》等。可以说,王安忆新著《匿名》的一大特色就是评论干预的大量涉入,部分章节甚至给人造成喧宾夺主的假象。作者毫不客气地利用“特权”,抓住一切机会发表议论,意图建立一套自我言说的关于文明的话语体系。这些评论干预大致可以分为三类:一是叙述者表明某种姿态,比方说杨莹瑛为了寻找老伴,穿行在上海的流动社区与底层社会,叙述者通过杨莹瑛的视角呈现上海的都市空间与市井生活,紧要处绝不忘记补充几句评论,“如此心情很可以反映上海中心城区市民今天的处境,成见不减,地位却在式微”。这是对上海本地人市侩习气的批评。二是为构建叙述者的哲理观念服务,即暂时偏离叙事轨迹,阐发对于某些抽象概念的理解。小说的上半部有几段对“时间”的议论显得非常精彩,这里不妨扼要摘选几句:“时间压缩起来,同时又伸延;连贯性切碎了,横断面的拉丝扯得多长也能弹回去,接上头;黑洞在扩大,同时边缘物质迅速再生,弥补破绽。时间似乎回到它的原始性,人类文明给予的划分刻度溃决了,湮灭在混沌中。”这段文字略显晦涩深奥,它表达了叙述者对于时间的深刻认知,也传递出一种尝试重新探索文明进程的努力。三是穿插大量议论和说明性文字,用以补全小说中某些重要地名和人物的背景信息,比如对“林窟”由来的介绍,对哑子、敦睦等人物的传记式简介,等等。

“星丛”(constellation)是法兰克福学派第一代代表人物阿多诺“否定美学”思想的关键词,该词原本是一个天文学术语,后来被本雅明在《德意志悲苦剧的起源》中加以借用和阐发。本雅明尝试用“星丛”来弥补既往认识论模式的不足,他在坚持“客体优先”的前提下重新思考主体意志和客体内容之间的关系,重视主客体之间的良好契合,提倡一种“聚合并置”模式。阿多诺沿用本雅明的“星丛”概念,并赋予其创造性阐释,他指出主体认知客体的途径需要依靠“—丛概念”而不是“一个概念”,处于“星丛关系”的主体和客体是一种相互构成的平等关系。由此可见,阿多诺对“星丛”的理解融汇了他本人所倡导的辩证法思维,重视“对异质的经验事实以及存在价值的尊重和承认”。阿多诺的“星丛”为我们读解《匿名》中丰富的隐喻现象提供了有益的理论资源。王安忆对“生命大循环”和“文明进化”等抽象命题的思考,正是通过对“一丛概念”的隐喻内涵的挖掘,这些概念涉及命名、空间、时间等多重面向,跨越后现代、现代都市文明与前现代的乡野经验,图绘出一种别样的文明地理学。

首先是关于“命名”的隐喻意义。小说以“匿名”为题,书中既没有安排章节目录,也缺乏前言后记,书名则来自于小说下半部里的白化病少年鹏飞,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却守口如瓶,“我知道我从哪里来,但我不告诉你”。鹏飞从小就遭遇亲人遗弃,这种铭刻在心灵深处的童年创伤迫使他遮蔽、封存自己的身份信息。既然家庭伦理和骨肉亲情已荡然无存,空洞的身份指认又有何意义?小说中出现两类世界:一类是以上海、九丈小镇、县城为对象的现实世界,其中除了主人公,其他人物都有名,即便是神秘的萧小姐、“见面熟”的刘教练、狡猾世故的老葛,叙述者也都明确列出姓氏。另一类世界是以“林窟”为代表的虚构出来的抽象社会,它是叙述者想象力投射的结果,生活在这里的人都是无名的个体,只能用麻和尚、哑子、阿公、老婆婆等身体符码代指。如果说,世代栖息在“林窟”的无名个体是一群游荡在主流社会外围的边缘人物,他们疏离于文明的话语体系以外,既不参与也无法分享主流社会的体制秩序,唯有通过接受语言文字教育,进入体制,才有可能汇入文明的潮流;那么,小说主人公从“匿名”到“无名”再到“命名”的过渡,实际上相当于他又一次经历主体形成和身份建构,再度体悟个体由自然性到社会性、由蛮荒到文明的转变过程。

主人公在遭到绑架以前,是一名普通的上海退休职工,处在一种典型的栖息在芸芸众生中的“匿名”状态。随后被错认为“吴宝宝”,因为担心绑匪知道真相后抓狂撕票,他选择了模棱两可的回答:“我是吴宝宝,但是不欠账。”这种回答使得真相越来越扑朔迷离,表象与真实之间的内在关联也显得更加复杂。他从现代都市遗落到荒野山林,后来又丧失记忆,他身上携带的有关文明世界的身份密码也随之消失殆尽,重新回归生命的原初状态,在刀耕火种里等待文明信息的莅临。在藤了根、野骨和林窟,他只是从文明世界突然坠入的陌生人,人们不关注他的身份信息,以“老头”等年龄特征取而代之。直到他被人发现并来到九丈小镇,文明的火花再次激活个体记忆并使他获得了又一次命名——“老新”。小说将“老新”的重启心智之旅设定在养老院的特定空间,从“语音

文字

普通话_上海话”等方面展示“老新”的主体性的确证过程。他感受到文明的气息,开始恢复语音、文字及普通话表述。小说中,叙述者详细谈到了对姓名和身份的思考,“一个人可进入各种编程。名姓是一种,身份是一种,事由是另一种——这是人的社会性决定的,一个社会人,文明世界,有谁不是社会人?一个社会人是由许多内容构成,将这些内容分类,归纳,然后编织程序。”身身份认知或主体性形成的一个关键步骤就是第一人称代词“我”的显影。我们不妨看看“老新”如何恢复对“我”的认知:九丈镇的能人敦睦开车送“老新”和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小先心”到九丈新区申请慈善援助计划,“老新”在那栋办公大楼里再度经历了“镜像阶段”,他习惯了佩戴近视眼镜,但这一次对透过近视镜和平光镜观看人物的行为产生了疑问,他经过墙角的一面大镜子,“老新好久没看见过自己的形貌,尤其是像这样纤毫毕露。镜子里的白衣人,是他吗?”借助于镜子里敦睦和小孩的影像,他终于感知到了自身的存在,“这一回,老新和镜中人有些熟稔,擦着肩,过去了。”显然,“老新”在这文明世界的办公大楼里再度经历了一次主体意识形成的过程,敦睦和小孩则扮演着镜中“他者”的角色,为“老新”自我身份的重构提供了必要参照。小说中有关为“小先心”起名的段落也别具意味,“小先心”是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弃儿,手术对他来说意味着迎接新生,“命名”则为他步入文明世界奠定基础。人们把命名的权力赋予了“老新”,因为他会说普通话和上海话,尤其是眼镜镜片后投射出的文明气息让人信服。他为“小先心”取名“张乐然”,这个名字唤起了他对现实世界里小外孙的模糊记忆,小说由此将现实世界和虚构世界勾连起来。

其次是有关时间的隐喻。叙述者一方面熟练操持着丰富多元的叙述技巧,另一方面又扮演着哲学家角色,将大段大段有关时间的议论密集倾泻,形成了极为抽象的书写模式。除了那些穿插在叙事进程中的大篇幅议论,叙述者还以对时间的哲理性概括作为整部小说的结尾:“摩托过去,留下单纯的时间,声音消失了,寂静也消失了,载体都退去,赤裸的时间保持流淌的状态,流淌,流淌,一去不回。”这种对于时间的形而上讨论直指一个抽象的哲学命题——时间的意义,那么时间的意义究竟为何呢?叙述者显然有意留白,为读者开启了广阔的想象力驰骋的空间。

最后,小说大量使用空间的特定隐喻,将叙事建立在一系列空间转移的基础之上。小说的上半部有两组空间并行呈现,一组是主人公被绑架到荒野山林的陌生化和震惊体验,以失忆者的“局外人”视角凝视他者世界;另一组随着杨莹瑛寻找老伴行动的深入,叙述者以城市考古的方式对地处上海“流动社区”的腰子弄展开分析,将发生在这一底层社会的突出问题牵引出来,比方说治安问题、拆迁问题、城市建设问题,等等。叙述基调的变化都以空间转移为导向。小说的下半部分,叙述者在塑造敦睦的形象时,专门将“监狱”比喻为“炉渣场”,用来形容敦睦的成长经历,认为他是从“主流社会洗练之后的渣渣里挑拣出来的”,能够“在暗中释放能量,形成磁场的炉渣。”这显然是一个关于特定个体成长际遇的寓言。敦睦是生活在他者世界里的“明白人”,他充当着连接九丈与山外世界的中介,但依旧与外界文明信息存在厚重的隔膜,所以他永远无法洞悉“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真谛,他所信奉的哲学,只能是“狠人的哲学”。整部小说仿佛是一个漫长的移镜头,缓缓掠过上海市区、腰子弄、藤了根、林窟、九丈的养老院、县城福利院等空间场景,将一系列莫名其妙的事情、奇奇怪怪的人物编串起来,构筑起小说叙事的主体骨架,也为各类抽象讨论的轮番登台提供了演武场。

王安忆的《匿名》和《遍地枭雄》都涉及到对空间、文明等抽象议题的哲学思考,但二者又存在明显差别,一如作家本人所言:“前者(《遍地枭雄》)是一个具象的故事,而《匿名》是一个抽象的故事,我们所有人都在一个抽象的文明中循环……《遍地枭雄》描述了一个文明的断裂,它是整个文明循环里的小局部,是现实主义的,《匿名》则描述了从断裂处重新起来的文明。”此言在一定意义上有助于我们把握这部小说的深层结构。《匿名》中,叙述者将一种相当艰涩的“文明进化论”弥散在叙事的各个角落。在叙述者的话语体系中,文明以“浅表层”和“深层”两种状态存在,前者指向语言文字、普通话、盘山公路等物质形态,后者则指向一种传统和思想的延续。如前所述,《匿名》侧重讲述文明的重新建构过程,这个过程既关涉个体如何从“想象界”过渡到“象征界”的主体浮现之旅,也触及文明史和自然史之间的关联、现代性批判等深度命题。

一方面,小说以主人公在他者世界中恢复记忆和重启心智为叙事线索,呈现了主人公如何重新经历“想象界”(the Imaginary),获得对自我的初步认知,及至借助于语言文字的牵引,顺利进入“象征秩序”(the Symbolic Order)。《匿名》中涉入象征秩序的均为男性人物,主人公如此,小先心亦然。“主体是言说的主体”,这些男性人物主体性的形成,不但有赖于“镜中之像”,还需要掌握语言文字,跨越无言无声的现实世界,成为言说的、鲜活的社会存在。小说的主人公——被人带到九丈的“老新”,在养老院邂逅智障者、先天性心脏病患儿、瘫子、心智不全的老头、麻木的女人等等,相比于后者,“老新”的语言文字能力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从“先你”“饭吃”“去回”的颠倒言说到“沧海桑田”“日转星移”的四字成语,他从文明世界携带过来的文化基因发挥了巨大的效能。然而语言的交流还是存在障碍,不是因为语音符号的难以理解,而是因为他和他周围的人群缺乏共同的生活情境,无法分享那种建立在日常经验基础之上的交流。由此文字的重要性得以彰显,小说用了很长的篇幅描写“老新”教张乐然识文断字,也别有意味地孱入许多字谜游戏。比如“老新”在新苑福利院结识的白化病少年鹏飞,这个外表奇异的弱视男孩凭借惊人毅力,尝试通过自学考试获得大学文凭,他的理想是成为一名公务员,这种体制内身份有望彻底改变这位不愿透露个人身世的少年的人生命运。某种意义上说,鹏飞在小说中承担的叙事功能,与其说是为了凸显一个边缘人物的奋斗轨迹,不如说是充当了一记侧影,成为帮助“老新”激活个体记忆,重返文明世界的动力。

另一方面,叙述者在察析“文明进化”抽象命题的时候,也将文明史/自然史、文明/蛮荒等结构性思考携带进来。小说这样评论文明史和自然史之间的关联,“不要以为文明史终结了自然史,自然史永远是文明史的最高原则,只是文明使之变得复杂和混淆”,“文明白有另一种野性,它纵容人的强力,激励这生物链上的一环无限制发展壮大,破坏循环的平衡。”一如生与死的辩证关系,文明的进化和生命的大循环息息相关,茫茫宇宙中,个体的存在何其渺小,一旦跨越文明的边界,它或许就意味着主体的坠落,个体面临着需要重新识得语言与数字,开启又一轮由“生食”到“熟食”的文明化之旅,它同时伴随着颇为艰难的追寻记忆与自我身份重构的过程。作为一个关键概念,文明广泛地包括“技术水准、礼仪规范、宗教思想、风俗习惯以及科学知识的发展等等”,《匿名》生动展现了文明进化在不同阶段的表现形态,既有处于文明萌生状态的藤了根,这里偏居一隅,人们过着刀耕火种的生活,平素需要应对瘴气、毒果子、蛇毒、野兽等自然威胁,但这里的日常生活同样渗透着强烈的宗教象征色彩和“严谨的伦理秩序”,“藤了根所信奉的其实是人的哲学”。令人遗憾的是,现代性的铁蹄伸向地球上的每一个角落,直升飞机、吉普车和军车打破了藤了根的宁静,这个依靠开集来记录时间,有着特定山野风俗和道场文化的自然村落最终消失在机器的轰鸣声中,这里的平衡被人为打破,栖居于此的人们被强行裹挟到一个异质的他者世界,重新开启由“想象界”到“象征界”的主体重塑之旅。

总之,《匿名》以迷宫式的叙事手法搭建起一个充满隐喻的文明进化寓言,叙述者戴着上帝般权威面孔,尽情操演叙事游戏与抽象思考,但正因为这部小说所携带的“社会寓言”色彩,读者才不至于沦为俯首称臣的“被动接受者”,而是可以张扬想象力,在文本中探询关于时间、关于文明进化、关于生命大循环等极具挑战性的问题。

责任编辑:李松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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