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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外婆家》的故事和叙事(评论)

2016-05-14任瑜

安徽文学 2016年8期
关键词:德胜老表闲笔

任瑜

作为短篇小说,《去外婆家》讲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要回答这个问题,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容易。首先,这个问题的提出,本身就包含了一个假设,那就是:小说都是要讲故事的。在相当大的程度上,这一假设是成立的,传统意义上的小说基本都要讲出或涉及一个甚至多个故事。但是,说“小说要讲故事”,并不等于说“小说是为了讲故事”,后者在现代小说的写作语境中已经不再天然成立,也就是说,从现代叙事的角度而言,一篇并不旨在讲故事的小说和一种并不将故事讲得圆满规整的小说,依然可以是好小说。幸而如此,我们可以坦然将《去外婆家》视为那种并不旨在讲出一个完美故事的小说——至少它表面上如此,这也是为什么要说清楚它讲了什么故事并不那么简单的原因。

《去外婆家》的叙事并不复杂。小说的前半段,恰如其名,讲的是“我”到外婆家去的“故事”。小说开篇就开宗明义,描写了“我”在跟随母亲去外婆家路上的所见所感:买的猪肉和盐、稻穗上的蚂蚱和农家肥的气味,等等。这样细密的写实性开头算不上特别,但作者将这些细节描写得格外鲜明、生机勃勃,它们就像是一幅幅被次第拉开的帷幕,预示出幕后的多种可能,让人不由得期待,在这些鲜活的场景之后上演的,会是与乡村奇事的遭遇,还是对家族故事的发掘?然而,竟然都不是。在接下来的叙述中,没有怪异的乡野传奇,也没有隐秘的家族秘史,只是一个城镇少年在乡下再普通不过的经历:见亲朋,与老表玩耍、洗澡,见识青春期的欲望和冲动。乍看起来,这些事件简直不能称为“故事”,因为它们没有连贯的主题,也没有高潮核心。难道这就是“到外婆家”所发生的一切吗?

事情当然不会那么简单。仔细看,在所有的事件中,作者都坚持对“我”的所思所感进行细致深入的刻画,用“我”的感觉和情绪贯穿、支撑起整个过程。“我”与周围人物的互动,“我”对环境的感知、反应和处理,包括那些随环境而来的复杂情绪,以及情绪的缘由和背后的故事,都被作者描写得真切可感。如此种种,并不是传统叙事的主要方式,但是,却能让那些普通事件变得饱满立体,有了张力,也有了蕴藉,成为一个个包含高潮的“小故事”。而人物“我”,也在作者对其内心的深入挖掘和丰富表达中,逐渐丰满起来,显现出血肉与精神的轮廓。由此,我们就目睹了一个敏感少年隐秘曲折的内心经历和成长。

真正的“故事”在“我”离开外婆家后开始了。这个“故事”倒是很容易说明白:回到镇上的“我”替乡下的老表德胜给女友寄信,但是信寄错了……这是一个无关善恶但与内心和成长有关、包含了复杂的情感及欲望的故事,也是一个我们终于能正确预测的故事。从“我”拿到信并发现信的真相开始,我们已经预感到故事会怎样发展。这一次,作者终于没有让我们的预测落空。但是,我们不能因此就原谅作者的“狡猾”,因为此时我们终于明白了之前的诸多伏笔,也终于明白了,小说原来还有一个主人公——德胜。这个“隐含”的主人公,早在小说开篇不久就出现了,但是作者不动声色地把他藏在了诸多的老表之中。现在回过头再看,原来他一直就处于一个特别的地位,他的行为,他与“我”的关系,都和别人不同。所有的事件都有他的影子,或由他引发或受他的影响,包括“我”的感受和情绪。只是我们的注意力被不停表白内心感受的“我”完全吸引了而已。

但是,我们能就此说《去外婆家》讲的是德胜的故事吗?似乎不能。应该说,前半段讲的还是“我”的故事,后半段讲的才是德胜的故事。这是叙述的断裂吗?也不算是。美国文学评论家托马斯·福斯特曾说:“一部小说的一致性,是作者施加于它,而读者能从中发现的特性。”《去外婆家》在叙事上的特性是,“我”的故事在德胜的影响下进行,德胜的故事依靠“我”来发展。整篇小说的叙述,不管是“我”这条线,还是德胜这条线,分别在其内部逻辑上保持着一致,同时也在交叉中保持着逻辑的推进:渴望情感、面临性之苦闷的德胜当然会做出给两个女孩写同样情书的行为,对德胜感情复杂又处于艰难成长期的“我”自然也会做出将信寄错的事情。只能说,这篇以单线叙事方式推进的小说,实则有两个主人公:“我”和德胜。两者一明一暗,互相交叉、彼此牵连。其实,这样的叙事方式,不过是再次证明了,在现代小说的写作中,天衣无缝的连续叙事已经不再一统天下,传统的“一致性”结构和原则也不再神圣不可侵犯了。

就“讲故事”这一面而言,《去外婆家》可谓闲笔很多、铺垫很长。乡村的日常、亲戚的往来、“我”与父亲的关系等,似乎都不是主题,却都被细致、传神的描写。如果跳出“讲故事”的框架,你会觉得,这样的“闲笔”,让故事和人物突破了规范内的限定,以更丰富的表达为小说添加了独特的意味,产生了更具感染力的腔调和情绪。此类的“闲笔”一旦用好,便是村上春树所赞美的“伟大的绕远道”。

其实,如果非要划分的话,《去外婆家》应是一篇意在写人而不是写事的小说。从头到尾,所有的事件都在衬托、勾勒、传达人物的形象:台前的“我”,是这样一个苦闷成长的少年;幕后的德胜,是这样一个青春勃发的青年。他们的样子如此鲜明,比他们的故事更能留在我们的回味里。

陈宏伟的小说通常是“叙事中心型”的,总是围绕核心故事紧密推进叙事,结构完整而规范。《去外婆家》却是他从“紧凑”到“松散”的一次改变。从开篇开始,陈宏伟便耐心地隐藏在事件和情感之后,让细节和感受从容说话,让叙事产生了故事之外的意味和含蕴。可惜的是,在结尾处终究没忍住,还是跳出来点了题,突然的直露表达终是造成了叙述的断裂。不过,即便有缺憾,这样的改变和尝试也应被肯定、被寄望,因为,在某种意义上,坚持写作的目的和价值,并不在于写出完美的小说,而是将之视为一个没有解答的问题,进行不断地探索。

责任编辑 张 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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