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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合造型观念在中国民间剪纸艺术中的体现及当代启示

2016-05-14江文淼

关键词:民间剪纸表现形式

江文淼

摘 要:中国民间剪纸艺术拥有独特的语言程式和叙事原则,在图像学范畴上体现出的复合造型观念包涵本源哲学和民俗主题意义的深层文化内蕴。剪纸作品通过单独元素的重复叠加、互补元素的重新组合以及多种元素的混合拼接,呈现出感性和理性的统一、个体观念与集体意识的融合、审美意识与功利意识的统一等特点。在乱象纷纭的当代艺术世界,深入探究中国民间剪纸包蕴的复合造型观念,有助于本民族艺术的可持续发展。

关键词:复合造型观念;民间剪纸;表现形式;文化内蕴

中图分类号:J528.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6)08-0200-03

剪纸作为国际化艺术形式,借助质朴的剪刻工艺与投影式图像,被世界各国人民所普遍接纳与喜爱。不同的文化原型与民俗内涵指向使剪纸在漫长的发展演化中形成各自独特的语言程式方法和叙事原则。中国民间剪纸在图像学范畴内所体现出的复合造型观念使其与西方主流造型意识的差别,使其独立于世界民族艺术之林。中国民间剪纸所运用的复合造型手法分为简单复合、阴阳复合与圆形复合等多种类别,形成如“鱼戏莲”、“瓶里插花”、“蛇盘兔”、“扣碗”等纹样。此类图式并非几种花草动物元素的简单拼凑,深入探究可发现其作为语言程式方法和叙事原则包涵本源哲学和民俗主题意义的构造观念。中国民间剪纸的发展与传播是以不断重复的添加方式进行的,通过创造出无数个复合程式的变体,不断强化传统剪纸纹样蕴含的观念原则,经由个体的记忆传承延续独有的生命方式。乡野村社的民间艺人使一张张被倾注了细腻感情的彩纸演化为一种精神介质,体现出诚挚的力量与生命之美,在剪刀与纸张的游走间绽放出绚烂的光芒。

一、复合造型观念的表现形式

纵观中国民间剪纸作品,可发现其构图很少营造孤立、单一的情境,具有大杂烩式特点。它不排斥画幅中非事件规定的不合理关系,简单复合的概约性、阴阳复合的互补性与圆形复合的包容性相契,使每幅剪纸作品在形式风格上都形成有机和谐的整体。

(一)简单复合——单独元素的重复叠加。简单复合衍生自对称式剪纸,将纸张对折或四折,画出纹样,沿线剪出即可,后发展为二方连续、四方连续等造型样式。无论是左右对称、上下对称亦或是对角对称式剪纸,皆由某一单独元素呈线性排列重复叠加而成,整体造型表现出符号化特色。在不断的重复排列中,单一的剪纸图案被不断复现,形式感得到强化,最终打破观者的视觉安全感,产生“陌生化”效果。以简单复合中的人像复合为例,尽管民间剪纸因地域、习俗的不同而各具特色,但在符号元素的提取上却保留着基本的内核。如人像图式大多为正面对称、张开四肢、顶天立地的形象。这些具有剪影特点的单独人物元素通过重复叠加,不断强化观者的视觉感知,最终使个体淹没于群体气象之中。

(二)阴阳复合——互补元素的重新组合。阴阳复合指相互对立并互补的视觉元素组合于同一剪纸画面中,如男女、日月、寒暑、晴雨、刚柔、动静等。其图示呈现出宇宙生命运动的普遍性和连续性。这些元素在空间与时间的维度上涵盖了宇宙万物此阴则彼阳、此阳则彼阴的普遍对立原则。这种对立是剪纸艺人从观察自然现象的经验中抽离出来,说明事物具有的两种不能再进行分割、彼此依存的因素具有相反相成的特色。这种造型语言在婚俗剪纸中较为常见,最典型的当属《喜相逢》图案,雄者为凤,雌者为凰,阴阳相交,首尾相连,盘绕齐飞;《鱼戏莲》图案亦属此列,鱼为阳,莲为阴,莲为静,鱼为动,游鱼穿行于莲瓣之间,以最朴实的方式传递出男女情谊。

(三)圆形复合——多种元素的混合拼接。圆形复合是在简单复合与阴阳复合基础上发展而来的较为复杂的复合样式。团花是最具特色、在中国流传范围最广的圆形结构的剪纸图案,一般具有画面较大、纹样紧凑、组织有序、活泼庄重、美观大方等特点。圆形复合剪纸多以福禄寿喜为主题,在限定的结构中把多种元素进行重新拼接,如双喜、古钱、花鸟草虫、甚至云纹兽纹等,营造一种热烈欢快的氛围。如一些鸟类剪纸作品,植被、花卉或麦穗从鸟身生发而出,向外扩散出的茎叶上再次盘踞幼鸟,最外围环绕吉祥纹样,所有造型元素以鸟身为中心,呈圆形放射状排列,呈现出狂欢的特色。

二、复合造型观念的文化内蕴

在剪纸艺术长期的发展演化中,中华民族把这种纯视觉的体验上升为文化的高度。多种造型元素不仅表现出集聚复合的形态特征,更呈现出不同文化内蕴的渗透与交融。

(一)理性与感性的统一。《周易》云:“天地感,而万物化生。”[1]传统观念认为,人类与万物为天父地母相交而生,安乐与幸福皆从大地化育而出。受此思维方式影响,中国民间剪纸在对造型元素的选择上呈现出理性精神,而在元素的组合中表达出感性情怀。出于农耕经济对自然界的土地、气候、植被和动物的依赖,无论是日月、风雷等与农作物的丰欠息息相关的自然元素,还是瓜果稻粟等土地育化而出的农林作物以及籍土地而繁衍的家禽家畜,皆被中华大地的乡野民众较为频繁地剪刻在作品内。如陕西民俗中的“鹌鹑添谷”是较为常见的剪纸素材。鹌鹑是平安、安康、安乐的象征;谷即五谷,古时以谷计算俸禄,既代指金钱,也有美好、吉祥的寓意。在《蝴蝶闹金瓜》中,蝴蝶的“蝶”与瓜瓞的“瓞”同为谐音,彩纸上缠绕不尽的瓜果藤蔓包含了子孙绵绵的愿景,此后又衍生出“老鼠偷白菜”等象征子孙繁衍的剪纸题材。剪纸艺人在表达理性精神时不仅选择与土地相关的元素,更要顺应传统秩序与伦理。以中原地区广为流传的《鼎花香炉》剪纸为例,自古以来,鼎便作为传国重器及王朝权利的象征。周礼中规定君臣等级以鼎的数量为标志,可见鼎不仅是国家的宝器和神圣的祭器,而且是重要的等级标志。秦汉之后,鼎虽在权利划分中的作用逐渐消失,但其负载的象征意义却渗入乡野民众的传统思维之中,《鼎花香炉》由此而来。剪纸艺人在不断体察自然规律与秩序的过程中,自然界变幻瑰奇的景象唤起他们旺盛而强烈的生命律动。因此,剪纸作品中的物象在具备实用理性精神的同时更呈现出感性精神,各种造型元素以怪诞的组合样式去表达理性约束下的世界。复合造型元素通过创作者情感变形及理念的重新组合完成意象表达,使作品在时空中的情感流动具有跳跃性和无秩序性。一些物象虽不在同一时空,但在整体逻辑中发生着联系,使形式构成具有丰富的外延想象空间和感性的神秘色彩。例如,桃树在全国各省区皆被广泛栽植,复合造型观念不可避免地渗透进以桃为题材的剪纸作品中。民间艺人用锯齿的长短来表现桃的红尖,长锯齿表示桃子已经熟透,短锯齿表示桃子尚未成熟,从含苞到盛放直至凋零,不同季节的桃子共生共长,呈现出与传统文人作品截然不同的形态。理性与感性的统一在民间艺人的巧手下构成了合情合理的艺术空间。对于他们而言,天地宇宙与人共为一体,同是生生不息的生命,唯有各种造型元素复合拼接,在方寸纸张中展现完整的生命流程,才是万物真正生存状态的体现。

(二)集体意识与个体观念的融合。剪纸作品是乡野民众社会实践的结晶和升华,农耕生存方式的客观规定性必然影响与规约着剪纸的内容,促使集体意识渗透进剪纸图案中。受此观念统摄,民间艺人在塑造外物时习惯于把单独元素进行叠加处理,作品整体呈现出向上向外扩张的动势,以突出表现对象的内在生命张力,将物象牢牢统一在“生命”这一主题上。以历史最为悠久的剪纸范式“拉手人物”为例,少则三五人一组,多则数十人一群,人物姿态多为正身挺立,双手顺两侧平肩伸开,曲肘上举,手臂相连,两脚岔开屈膝半蹲,与上身双手动作呈对称呼应关系。此种剪影式群像作品,不断复现同一形态的影像和画面,使之逐步定格化、定型化与模式化。同时,这种连环往复的虚拟动态赋予人物形象以生命活力,与剪纸材料的基础色红色相得益彰。红色的宗教意味在于与血的关联,可追溯至原始未开化民族关于血的神秘观念,是灵魂和生命的象征。和谐的节奏与悦目艳丽的色彩统一在剪纸作品中,最终营造出集体热烈狂欢的场面。在相近的生产水平上,每个个体面临的生存压力是等量的,产生的需求意向亦近趋同。创作上述复合剪纸作品的目的不仅在于塑造原型,更是通过剪刻者与欣赏者的手手相传固定原型,强化作品所包蕴的集体协同精神。中国民间剪纸作品在注重集体意识的同时,并未抹杀个体观念的存在。剪纸依附环境、民俗,具有随俗特性,体现出更多的诗意性与随意性。如南方山水明秀,气候温润,拉手剪纸人像多穿彩裙;北方天气严寒,人像则身着花袄,其余身畔装饰之物可根据个人喜好随意添加删减。此外,人们会依据固定节气创作剪纸作品。民谚曰:“五月初五是端阳,家家户户插艾忙。把艾插在门外边,驱虫辟邪又吉祥。”北方乡民认为除艾草外,把壁虎、蟾蜍、蛇、蜈蚣与蝎子剪制出来,辅以人像环绕,有祛病消灾的功效。陕西省长武县的剪纸艺人张税利因酷爱花卉,在蟾蜍及人物四周剪刻牡丹,充分显示了创作者的才情与个性。可见,民众在漫长的实践活动中,个体需求与集体需求日趋统一,群体目的也与个体目的逐渐接近。剪纸艺术在此间繁育,便逐渐形成求同存异的特色,成为集体意识与个体观念的融合体。

(三)功利意识与审美意识的统一。在民间思维体系中,功利意识与审美意识混合交织、密不可分,善即为美,合目的性的事物即是百姓眼中美的化身。复合造型观念表现形式中的阴阳复合剪纸便深刻浸润了这一思想。宋兆麟指出:“人类对自然力有两重性:一方面有斗争的能力,通过采集、渔猎、取暖以图生存;另一方面人类对凶恶的自然力无法抵御,又不能解释,往往通过假想、幻想和祈求等方式获得自然的恩赐。”[2]面对神秘莫测的自然界,人类除了通过幻想和祈求等方式获得自然的恩赐外,还有一条途径即是通过阴阳相交繁衍人口,以壮大力量对抗无常的自然变化。这种朴素的功利观念体现在剪纸中,逐步演化为阴阳复合剪纸,即互补元素的重新组合。互补亦可理解为对偶,在含义的外延上是比对称更为宽泛的概念,反应了东西方两种不同的视觉文化判断标准。对称在西方艺术作品中往往指纯视觉感官体验的“均齐”性,中国的对偶思想则是本着阴阳互存共生的生命价值观表达自然生命的基本构成模式[3]。以传统兔形剪纸为例,玉兔很少作为孤立元素出现,而是与其他元素组合,以阴阳复合形态呈现出来。古人称月亮为玉兔,兔是月亮的象征。在民间剪纸中兔常与鸟组合,鸟喻阳,兔喻阴。但兔子与植物组合又转换为阳物,如,“兔子吃白菜”、“兔子衔石榴”中的兔喻阳,蔬果喻阴,互为依傍,形成完整的生命体系。世间万物皆由阴阳化育而生,阴阳复合造型观念体现出乡野民众对宇宙本质的朴素理解,具有很强的辩证色彩,其催生出的复合造型剪纸在具备功利性的同时,也具有强烈的动态视觉美感。复合造型剪纸的构图重叠配置,布局虚实对比强烈,物象富于节奏感和韵律感,各局部以其最概括的面貌呈献给观者,构图空间中的各组成部分从真实的顺序换成同一平面上的平列的形象,自由表现万象纷呈的场景。其中的元素相反相成,相互借助对方的形态来衬托自己,在形成互动和依存关系的同时,使观者视线游移于画面中,在循环往复中获得圆满的视觉体验。

三、复合造型观念的当代启示

回溯古老的中华文化长河,复合观念古已有之。《周易·系辞》有言:“一阴一阳之谓道。”[4]老子更在《道德经》中指出:“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5]而太极图作为此种思想的对照图式,以具有流动感的黑白二色呈现世间万物的相反相成关系,蕴含古人对宇宙本质的朴素理解。民间剪纸发端于乡野村社间,依附民俗与庆典而生,伴随整个人类的长久生存与发展,其所蕴含的复合造型法则在接续传统阴阳观念的基础上进一步发展与变化,具有旺盛的生命力,在当代依然具有无法抹杀的艺术价值。首先,从横向的地域性来看,只有保留本民族特有艺术基因,才能在世界艺术之林中占据自己的席位。中国民间剪纸所蕴含的复合造型观念与西方主流造型意识差别明显。在一定程度上,剪纸是中国古代青铜、漆器、石刻等器物造型以及纹饰活着的阐释系统。自商周以来视觉图像的文脉不再埋在地下或藏于博物馆中,而是经由一代代民间艺术家之手显现在简便易行的剪纸艺术中,活态传播着中华文化的独特魅力。贡布里希言简意赅地指出:“东西方两种传统在各自的道路上,无疑都创造了我们不能不为之永怀谢意的价值。”[6]这种不存偏见的对于不同民族艺术传统的充分估价和珍视态度正是发展本民族艺术的出发点。其次,从纵向上来看,市场经济的迅猛发展使人们逐渐习惯用消费主义来定义当下社会,当代艺术无可避免地被卷入商品经济的洪波巨澜中。民间剪纸艺术如一线清流,使人们重新看到遮蔽在生活中的朴素与伟大。如陕西民间剪纸作品《王祥卧冰》,就是依托王祥冬日为继母捕鱼民间传说创作的。在造型上,作品刻意调整了人与动物的身躯比例,在保留部分剪纸传统纹样的基础上,使画面中鲤鱼成为主角,摇头摆尾,跃入王祥怀中,并把多种造型元素复合叠加,且人物开脸不采用阴纹或阳纹某种单一形式,而是采用半阴半阳的特有复合程式,情感表达浓郁而真挚,使人忘却某一单独细节而被整幅作品所洋溢的诚孝与温馨的氛围所打动。

复合造型观念统摄下的中国民间剪纸艺术既有程式化的特征,又有恣意妄为表达的元素,所包涵的深厚民族文化底蕴以及丰富民间文化资源正为快节奏的当代社会所需要。因此,在乱象纷纭的当代艺术世界,研究者有责任与义务追踪溯源,探寻其蕴藏的内在文化理念,使民族艺术永远焕发青春活力,保持蓬勃的生机。

参考文献:

〔1〕黄寿祺,张善文.周易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2〕宋兆麟.巫与巫术[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89.

〔3〕乔晓光.空花·剪纸[M].济南:山东美术出版社,2010.

〔4〕金景芳.周易系辞传详解[M].沈阳:辽海出版社,2000.

〔5〕张松如.老子说解[M].济南:齐鲁书社,2007.

〔6〕王宏建,袁宝林.美术概论[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5.

(责任编辑 王文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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