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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虎岭下三兄弟

2016-05-14庄程彬庄昕宇

章回小说 2016年9期
关键词:李林二哥荷花

庄程彬 庄昕宇

一、安林猎虎遇难

从来没有老虎的恶虎岭,近来周边相继人畜失踪,也有人发现了虎踪,一时人心惶惶。乡党名流紧急公议灭虎,一致瞩目于河北村的金兰三林。那弟兄仨皆是猎户子弟,虽则都已经改行,但如寡妇生孩子似的有老底啊!当皮匠的老大安林曾有神叉手之名,码(察)踪辨穴(洞)从未有误,尤其是下套挖窖,回顶回套套见物,窖窖不空;杀牛宰羊的老二战林不仅有削铁如泥的泼风刀,还有把百兽惊魂的虎撑子,他进山从来就没空过手;学医刚出徒的老三李林,身量虽矮,可健步如飞,死于他勾连枪下的走兽不计其数,尤其是那把弹弓已经出神入化,三十步开外打飞鸟弹出雀落。都说这个金三角一出马呀,那虎就“杆儿屁了”。

在酒桌上,安林说:“这回进山,咱哥儿仨要紧密照应,谁也不许贪功弄险。”安林的妻子荷花说:“对!泰和第一,我在家炒好菜等着你们回来喝庆功酒。”战林说:“嫂子,没事儿,你就等着铺虎皮褥子吧!”李林说:“二哥,可不能光往好场想,猎虎可是悬门儿,一旦失手非死即残。若是真打照面了,咤呼咤呼轰跑了事,可不能跟它死磕。”安林问:“那它不还得祸害人吗?”“反正咱不进岭就是了。”战林一蹾酒杯:“若这么说,你在家眯着,我和大哥俩人去。”李林尴尬地辩解:“凭啥呀?我也就是说一说,哪回没听哥哥的?”安林拍了拍李林没说啥,眼神里充满了期望和鼓励。

安林下完套的第二天,也是各捕虎队约好会猎的日子。披挂整齐的哥儿仨刚要进林子,就听有人高喊:“战林!”进前一看,那个腰系白孝带骑马追来的人,是二道沟战林姑姑家的邻居,报丧说姑姑昨天后半夜去世了。这可把战林难坏了,他父母早亡,是姑姑一手拉扯大的,老人殡天咋能不去呀?可他一走,这儿力量就单薄了,咋整啊?那哥儿俩又都非逼着自己去奔丧,战林攥着俩兄弟的手一劲儿地叮嘱:“你们俩千万小心。”

方才李林力劝战林去奔丧,满以为三缺了一,灭虎就无胜券了,安林会量力而退带他回家的,没承想大哥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进山,心里就有点儿发毛。突然“扑啦”一声,惊起了一只抱窝的野鸡,走在前边的安林只是一抖擞,后面的李林则吓得一蹦跶,也是寸劲儿,脚往下一落时,偏偏被苕条茬子扎透了鞋帮,所幸没伤到肉,只擦破了一点皮,可是一抬脚时,却被茬子的倒须刮断了鞋帮子。李林像正打瞌睡的人突然得到了枕头一个样,乐了,一副无奈腔儿:“大哥,我的鞋两半子了,咱回去吧!”安林回身蹲下仔细地看了看,从腰间解下马尾套和牛耳刀,说:“刀这头是锥子,把鞋帮摽好系牢,后撵。”直起身来继续码踪寻虎去了。李林大失所望,只好噘着嘴摽起了鞋。

正往前察看的安林,忽然听到前边有响动,紧走几步,喜出望外地看到了一只雄虎,被自己埋的梅花索套住了左爪,正转着圈儿往出拽腿。安林大喝一声:“孽畜,拿命来。”抖了抖银光闪闪的三尖双刃钢叉就猛刺过去。那虎一连躲了几次,也脱不了身,忽然爆发出一股子激劲儿,竟把梅花索连同那根三尺来长的木头橛子薅了出来。那虎本不在乎安林一个人,可多了这根拨棱棒子太碍事了,扑,不得扑,旋,又旋不利索,斗了几个回合,也没占到便宜,一寻思恋战无益,还是蹽吧。安林举着钢叉紧追不舍,那虎慌不择路旋落进了一片密林间,木头橛子横在两树之间,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安林又呐喊着追到,垂死挣扎的雄虎反倒不跑了,回转身张开血盆大嘴凶视着安林要决一雌雄。安林心里这个乐呀:你这孽畜,作恶到头?拼力扬叉一刺。见叉近身,那虎也忘了腿上的那根拨棱棒子了,奋力地往前一纵,只听“嘎嘣”一声,梅花索上的马尾套活生生地被挣断了,虎就自由了。安林一见情况陡变,急喊李林快来,双手紧握那叉拄在地上成四十五度角与虎对峙,头略低在叉后。那虎也不傻,它才不往叉上扑呢,旋过去要从后面下口。安林再一转身时,被虎尾扫了个仰八叉。那虎用右爪照他前胸就是一下子,怕他不死,还想再来一下子,可刚又一举爪,就被飞快赶来的李林用铁弹击中了肘关节(小海——麻穴),啊!咋这么麻?爪子不好使了,那就用嘴咬吧。恰在此时,李林的勾连枪恶狠狠地刺来,河南村的猎虎队也闻声赶来,“嗵、嗵”的就是两“洋炮”,把雄虎给吓跑了。

抬回家的安林因为五脏被损奄奄一息了,临咽气前断断续续地就说了一句话:“谁若能杀了那虎,荷花就嫁给……”荷花跟安林成亲还不到两年,甜得如糖似蜜,亲得盖一床被子还嫌宽。丈夫冷不丁地没了,心就像被掏走了似的,哭背气了多次,每回被唤醒,总是在重复:“谁若杀了虎,我立马就嫁给他。”二十岁的荷花虽然生过孩子,依然俊如带露的新荷,心眼儿好又会来事儿。这样的俏寡妇,哪个跑腿子不惦记哪?可光惦记那也是白搭,这可是杀虎复仇招亲啊!敢报号独自猎虎的,岭周十里八村的也只有战、李二林。他们俩小安林两岁,跟荷花同庚,还都没成家。荷花从不厚此薄彼,在无微不至的关爱中透着浓浓的异姓骨肉亲情。战林膀大腰圆,以屠牛宰羊为业,身上常年膻味不断。他敢去杀虎有两个依仗,不仅有祖传“吹发毛断"的泼风刀,还有那个虎撑子,每逢险急一打开消息,不同的方位会弹出六把如锥似刀的尖来,寒光闪闪,野牲口是既不敢用掌扑,也没法下口咬。一门心思只想灭虎的战林,几次要和李林联手,另有小九九儿的李林则总是千方百计地搪塞拒绝。他怕合伙一旦灭了虎,功劳也没法擗呀!战林是哥哥,那荷花还不得归他呀!我才不帮他做嫁妆呢。凭着锋利无比的勾连枪、指哪打哪的弹弓和八步断肠散,咱李林必胜。一定让我的心尖儿荷花喊他二大伯子。在紧张寻虎复仇的同时,俩人也没忘了照顾大哥遗下的那祖孙三人:你送苕条我送干枝儿,你送粳米我送白面,你送活跳猫(野兔)我就送鲜鱼,慌得荷花一个劲儿地摆手喊停。

二、战林被逼成亲

战林摸清了那只雄虎是进山不久的盲流,内当家的已经身怀六甲眯在洞里养胎。那雄虎天天在日出时,站在虎头崖(恶虎岭的最高处)上扬威长啸,然后旋落到侧峰的平台上撒欢儿打滚儿,筋骨得劲儿了再去打食儿回府。那个平台探出的悬空部分,风化得已经有了裂子。头一天,战林用钢钎子好顿“修理”,大大的降低了承重力。那只雄虎有好几个人重,它若是从崖顶往下一纵啊,准会踹断悬石坠入二十来丈深的谷底。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战林就悄悄地在那个平台的外缘,放了只折了腿不能挪窝的黄羊羔,然后隐在树棵子后边,不错眼珠地盯着虎头崖。工夫不大,那只雄虎攀上崖顶威风凛凛地长啸起来,周围的树叶子都在吼声中簌簌抖动。啸毕,它似乎听见有羊在叫,循声望去,下面平台上还真有只黄羊羔,刚欲一跃而下,又蓦然收爪,那羊羔儿咋会凭空出现在平台上?莫非……想到这儿,眼若无物般抹身就要下山。偏巧,又顺风传来羊叫和膻味,这声音和味道仿佛是根无形的绳子绊住了它,迈不动步了,瞪着铜铃似的大眼仔细睃巡,见平台四处的确没啥异样,遂往下一纵,落到了黄羊羔里边的三庹多远处,把棵子后的战林看了个“喯”清。它本想落到近平台处,彻底侦察一番,待确认万无一失后再上前去享用美味。没承想这树棵子后面还真就眯着个人。人肉可比羊肉可口多了,既然你小子上赶着送货到嘴,我也就却之不恭了,遂拉出了猛扑的架势。急忙回身的战林吓出了一身冷汗,忙叉开了弓马步,左手紧握虎撑子,右手抡圆了泼风刀。那虎一见这刀抡得水都泼不进去,心想,我才不陪你“练”呢,踞在一旁当起了看客。战林一见不好,若就这么一劲儿地抡下去,还不得把我累“胎歪”了哇?想到这儿,那刀就故意抡得慢了许多。虎一见有机可乘,就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战林忙举虎撑子去迎,虎一见这个家巴什儿寒光闪闪必是个利器,我才不碰它呢。一掉腚就要用尾巴猛扫战林的下三路。战林深知若被虎尾巴扫上不死也得残废,急忙抡起泼风刀去迎。嚓!半截虎尾应声落地,疼得那虎剧雷暴跳,恨不得一口把战林吞了。扑得更凶狠更快了,几个扑闪回合过后,累得战林大汗淋漓。他怕工夫大了,自己力不能支,只好冒险玩开悬的了。恰巧已经来到“修理”过的悬空平台上了,忽然“绊”了个前抢,手脚同时着了地。眼见泼风刀和虎撑子都威力顿失,雄虎那个乐呀,你剁掉了我的尾巴,这回我要你用脑袋来赔,腚往后用力一坐,猛地朝前一纵。战林一见那虎旋起,迅速地向里骨碌,待虎看清战林挪了地方也收身无术了。这次它是用上了全身的力气,落下时,就听到“咔吧”的一声好似晴天炸雷,紧接着就是轰轰隆隆的串响,连虎带碾盘大的平台一起坠下悬崖。战林奓着胆搂着树往下一看,半拉虎都被石头砂土埋上了。他捂着胸脯子缓了好半天,腿才硬实了,回村求邻居们帮忙拉回了死虎。

三、雌虎频频报恩

杀了虎的战林说啥也不跟荷花成亲,说:“有血性的汉子都懂‘朋友妻,不可欺,何况荷花是我的嫂子呀!你们要死逼,我就背起行李卷儿回山东老家去。”安林的妈哭着说:“娘知道你是一门心思想给哥哥报仇,没别的图希。可你嫂子才刚刚二十岁,总不能让她独守空房一辈子吧?若是嫁给了别人,还不如你顶了安林的窝,娘和你侄儿也就都有靠了。再说,谁杀了虎荷花就嫁给谁,也是你哥的意思啊!”战林还不点头。众亲友又轮番地劝了一天带半宿,战林才勉强应允。乡亲们都夸战林仗义。唯有李林不忿:老天偏心,咋就让他先得手了呢?

安林的灵位前,摆着猪牛羊三牲祭品和虎头。安林的妈强噙着眼泪哽咽道:“林子,你二弟冒险杀虎给你报了仇。今天娘做主,就在你的牌位前,把他跟荷花的事办了。”战林跟哭哭啼啼的荷花先给安林妈磕了仨头后,又对安林的牌位拜了三拜。伴娘给泪流不断的荷花撤去孝服,换上了大红嫁衣,吹吹打打地拥着和战林拜了天地。

不全是喜庆的婚宴也闹腾了一小天,太阳卡山了,喝酒的人才陆续回家。李林还醉卧在新房里。荷花叫他:“三林子,该回家了。用不用你二哥送你呀?”李林揉了揉醉眼,见只有荷花在跟前,齉齉着鼻子说:“二哥?这把便宜他了,可我心里不服哇!哎,荷花姐,若是他也给虎呛(吃)了,我杀了那虎,你是不是也得嫁给我呀?”“死三林子,别胡吣!”“我说的是万一。”“他是你二哥,你咋能这么说?”“要是真有那么一天呢?”荷花怕他醉话说起来没个头,为了让他赶紧走,遂应付道:“中!中!”李林一边踉踉跄跄地往外走,一边回头还说:“到时候你可不许秃撸扣哇!”荷花目送里倒歪斜远去的李林,不悦地摇头叹了口气。

咋这么痒痒呢,战林伸手去挠,啥玩意毛刺拉哄的,睁眼一看,啊!是只老虎用腮在蹭自己的脸。战林在河南村被发小高郎中拼“高”了,晌午歪了,才趔趔趄趄地赶回来,到了独木桥头想坐下来歇一歇,谁知道竟然迷楞着了。现在,一见自己的脑袋就在老虎嘴旁,顿时把酒全吓“飞”了。他想挣脱后拼力一搏,无奈衣襟被虎爪子牢牢地踩住,血招也没有了,只有等着变虎粪了。过了一会儿,还不见母虎开“呛”,反而冲他哀号,号完后又张着嘴用腮蹭他,战林揣测:也许它有求于我?遂哆哆嗦嗦地搬过虎头一看,妈呀!原来是一根带戗茬的骨头卡在了嗓子眼。为了保险,战林用关了“消息”的虎撑子撑住了虎口,从中间伸进手去,摘了好几次,才把卡喉的骨头取下来。那只母虎吧嗒吧嗒嘴,舒服地低吟了一声,转过身前腿跪在战林面前似作磕头状,如此三次才撒欢而去。几天后,一头垂死的大肚子母鹿趴在院里,战林乐颠颠地熬成了鹿胎膏换了钱。又过了些日子,一只獐子又放在窗台下,战林晒干了麝香变成了现大洋。以后院子里隔三差五地就会有狍子、野猪或黄羊。接长补短的还有山鸡野兔,小日子滋润透了。没出俩月,荷花又怀孕了,战林乐得嘴都闭不上了。战林越幸福李林越纠结:天下的好事咋就都让他摊上了呢?这期间,荷花多次托人给李林说媒,其中也不乏靓女,可李林一概不看,总是说:“除非脸盘儿、秉性和为人都和嫂子一个样,若不,一把棉花难开弓——免弹(谈)。”荷花赌气地说:“你若能把嫂子劈开,现在就拿去一半;若是没有这个本事啊,就等下辈子吧!”荷花是为了让他死心,别指着一棵树吊死。可李林还就铁心地认准了这棵树了。因为他白天想的是荷花,晚上梦中会的也是荷花,都快魔怔了。战林夫妇却毫未察觉,还一盆火似的关心着这个跑腿子义弟。

四、李林屡设圈套

李林几次看见母虎和战林相偎在河畔,简直都嫉妒死了。

一天早晨,趁母虎出去打食儿,李林从洞里掏出个还没长全毛的虎羔子,剁下头撂在一只破套袖上。母虎回洞一见孩子的脑袋搬家了,心如刀搅似的围着直转圈,用爪子刨地长啸,前些日子丈夫失踪了,今天爱子又被害,谁这么歹毒哇?嚎够了用爪子扒拉着套袖左闻闻、右嗅嗅,这股子味道太熟悉了——恩人常去河南村按摩,每次回来必坐在独木桥上抽袋烟,自己到河边喝水,“花插”地也能碰上,亲昵地卧在膝前蹭他的腿。有时,也驮着恩人转上几圈,恩人下来后就搂着自己贴脸。没错!就是这股子味道。可是,这绝对不可能啊!恩人能冒险救我,他是那么的善良。再说了,我也没少报答他呀。我们之间没有一丁点儿的仇哇!这一定是巧合。

母虎虽然不敢轻易地离洞,可那也不能挂下巴呀!第二天,小心翼翼地堵严了洞口才去觅食。可是当它心急火燎地赶回来时,在洞口又看见了被掏出心肝的女儿尸体,眼睛还圆睁着,似乎在问:妈,这是为什么?旁边一双油渍麻花的手套,依然散发出浓浓的膻味。这味道一下子撕碎了脑际那张亲切和善的脸庞,幻化出操刀切头、剜心取肝的狰狞。是他,笃定无疑!母虎悲嚎后,歇斯底里地用尾巴横扫洞前的柞树和榛柴棵子,扫着扫着,它突然怒火中烧连旋带纵地直奔河北村,要以牙还牙灭了那个“狠人”。

狂奔到独木桥前,已经晌午歪了,到了那个“狠人”每天从河南村回来的时光,母虎突然收爪站住。它觉得这儿才是报仇的好地方,因为只有当那个“狠人”过独木桥时,才能刀入鞘虎撑子上肩。母虎盯着独木桥,李林望着独木桥,而战林则丝毫不知。他从河南村按摩回来还和往常一样,在上桥前别好了烟袋,将刀鞘扣牢,虎撑子挎在左肩,两手乍撒着掌握平衡踏上了独木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母虎从柳毛通里发出瘆人的长啸,惊得林中鸟扑棱棱地飞起。凭啸声战林料定虎就在附近,但从鞘中抽刀已经来不及了,忙抓过虎撑子自保。李林深知若是一见这个六面有尖的虎撑子啊,那母虎还真就不一定敢下口。就在他瞄准战林的眼睛要为虎作伥发弹的一瞬间,眼前电石火光般闪现出当初三人结拜的情景:两个哥哥出钱帮他葬父;大哥在盘山路上背着自己去岭外找郎中看病;那次暴雨后突然山崩(泥石流),二哥为戗住巨石险些丧命,却给自己争取了逃生的时间……往事“倏”地一下子全映现在眼前,他下不去手了!长抒了一口气,收起了弹弓。偏偏在此时,自己与荷花拜堂的幻像“刷”地屏遮了脑际,这可是朝思暮想的啊!在助不助虎的两难中他折中了一下,我不动手,只“冷丁”地喊他一声,能不能丧命于虎口,就全凭他自己的造化了。“二哥……”战林闻声一回头,握虎撑子的手不由自主地下垂,那母虎乘机“旋”过去就叼住了他的肩膀,一同落在齐肩深的河水里,水淋淋的又叼着一跃上岸,缓过嘴来,“咔嚓”一下子就咬断了战林的脖子。母虎张开血盆大口恨恨地狂吃起来,转眼之间,就吃掉了小半拉。吃饱后将残躯撕成了几块,使爪子拍,用屁股坐,弄得没了模样后,才恨犹不解地离去。藏在柳毛丛里的李林把这血腥的一幕全看到了,见一向关爱自己的二哥须臾间只剩下了几块肉,不禁自责起来:我是不是太没人性了?想想大哥二哥都没了,他想大哭一场,可又怕别人听见,只能捂嘴饮泣。哭着哭着,一句话冷不丁在耳边响起:“有舍,才有得。”是啊!只有舍了二哥,才能得到荷花呀,心里开始一点儿一点儿地释然了。给战林的零骨碎肉磕了仨头,一瞅四外无人,含泪穿横垄地潜回了家,等着“报庙”(头一次送浆水)声起,再去帮助荷花料理丧事。

五、老三不打自招

一身重孝的荷花挺着显怀了的肚子,领着两岁的孩子跪在灵前,边焚化纸钱边哭诉:“虎哇!你跟战林到底有啥过节儿?已经都给咬死了,干吗还把剩下的尸首都给撕碎了,拍扁了?”李林也哭得双眼通红,鼻涕甩得多老长,拍打着棺材嘶哑着发誓:“若不能杀虎给二哥报仇,我就抠去双眼自残双手。”听者无不动容:“这才是义结金兰的纯爷们儿呢!”慌得荷花忙去捂李林的嘴,不让他发这么重的誓。李林偷着乐:看来荷花的心里早就有我了。

发送出战林后的一个早晨,李林隐藏在虎穴前的榛柴丛里,对准刚出洞正在抻懒腰的母虎就是一弹,射中了右眼,趁它疼得翻身打滚时,偷偷地下了山。三天后,重操故伎,那母虎就成了双眼瞎,没法打食了。数日后,李林在洞前悄悄地放下灌了毒药只能叫唤而不能动弹的鸡、兔子和一盆断肠散水,已经饥肠辘辘好几天了的母虎连吃带喝后,不一会儿就蹬腿咽气了。

在虎尸前,满嘴酒气的李林说:“荷花姐,母虎死了,二哥的仇我也给报了,你也该话符前言嫁给我了吧?”说着就急不可耐地抹下荷花的白头绳,弯腰撕去罩在鞋面上的白孝布。荷花见他急皮猴似的样子,觉得反常,心生疑窦,为了套出他的实话,勉强一笑:“三林子!你就一点不忌讳?我可是妨死两个头了,还全是横死的,还敢喜欢我?”“那可不,荷花姐,为了得到你,我可是啥事都干了。”荷花心头一凛,但却佯作幸福而又信不实地问:“真的吗?”李林鸡鹐米似的点头。为了让他彻底地坦白,荷花掩悲忍恨又抛去一个微笑。这两笑可让李林受宠若惊了:自打和战林成亲以来,为怕他邪念蒙心,荷花极少单独面对李林,实在躲不开时,也只应酬三言两语,然后就是沉默。刚才的笑,把李林的骨头都美酥了,彻底打开了话匣子——怎么杀虎羔子嫁祸;怎么让战林分神丧生;怎么两弹射瞎虎眼;又是怎么让母虎中毒毙命。“你说咱哥们儿的手段咋样?”“高!你太有才了!”

六、荷花自刎殉夫

荷花对李林说:“若想和我成亲,你得先祭拜两个哥哥。”李林乐不可支地对安林和战林的牌位磕了六个响头,刚要直腰站起,却被荷花摁住:“你们哥儿仨拜把子时盟的啥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啊!”“要是背了誓呢?”一听荷花这么问,李林的心“咯噔”了一下子,支支吾吾地说:“天……天打雷……雷劈呀!”“老天爷可没这个工夫,你还是自己个儿了断吧!”“咣啷”一声,荷花扔过来一把匕首。慌得李林忙膝行上前,晃着荷花的手哭嘶赖韵地说:“荷花姐,这一切可全都是因为喜欢你呀!”“这就是你害死哥哥的理由吗?”“大哥死后,你不也嫁给二哥了吗?二哥死了,你为啥就不肯嫁给我了呢?”“那不一样,安林是被虎咬死的。”“我二哥也是啊!”“你若不嫁祸给他,母虎能找战林报仇吗?若不是你帮虎吃食儿,虎能咬得死他吗?再说了,对那两只刚出娘胎的虎羔子你也下得去手?”“我二哥不也杀过虎吗?”“他杀虎是为民除害,替兄报仇。你杀虎又是图的啥?”李林一见不管咋说荷花都不肯答应嫁给自己,索性解开了前大襟,胸脯上疤痕累累,又羞又怕的荷花急忙捂眼往后躲:“死三林子,你想干啥?快系上扣。”李林说:“每逢我想你想得抓心挠肝时,就拼命地挠心坎子。新伤压旧痕,你看看,都没好地方了!可我从来没碰你一下,也没一句挑逗。”荷花的火气逐渐下降,一丝怜悯和怒其不争隐隐涌上心头:“天下的好女孩一划拉就一大把,干嘛非恋着嫂子呀?你呀,都傻透腔了!”说着,泪如开闸,李林以为荷花的心软了,欠缝了,要趁热打铁,跪下绷住荷花的双腿说:“荷花姐,反正二哥已经不能复生,咱就将错就错错到底吧,我保证对哥哥的孩子视若己出。我数星星,盼月亮,等的就是这一天哪!”一听这话,荷花像被烙铁烫了似的:啊?等的就是这一天?难怪和战林成亲的那天,他就要自己承诺,还磨叽不许秃撸扣,敢情是早有这个心了。若是那时痛骂他一顿,或许他就断了这个念头,但凡要是提醒过战林,也许他就不会命丧虎口了。闹了半天,是我的隐瞒和包容酿成了大祸呀!她一边哭着、悔着,一边歇斯底里地捶打着自己。李林心疼地想上前制止,荷花冷冷地喝令不许靠前,只见她眉头紧锁咬牙沉思,须臾间神态大变,泪眼中竟流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三林子,说句真格的,我在你心里……”李林急忙接着说:“那可是比命还金贵的心尖儿啊,若是得不到你,我生不如死。”“撒谎。”“若有一丁儿点虚的,就喝水呛死,吃饭噎死,睡觉憋死!”孰料,荷花连说完三个好字后吼道:“李林!你个图嫂害兄的冤家,就生不如死吧。你能砍断我家的梁柁,踹翻了灶台,我就不能弄死你的心尖儿吗?战林,你的荷花来了!”随着话音没落匕首就插进了左胸,没根儿了。李林知道现在就是神仙也救不活荷花了,没敢动那匕首,无限爱恋地揽起荷花的头,用腮贴着她那张惨白的脸,哭着数落:“荷花,你咋这么拧啊!咱的好日子还没开头呢!”荷花喘息了好一阵子,攒足了气力才断断续续地说:“好日子?原是要和安林过的,可那公虎不让。后来又想和战林过,又被你这个白眼狼给搅了。撒开手,别脏了我!”说着猛地拔出了匕首,血就蹿箭儿了,喷了李林满嘴,眼睛也被糊上了,待他擦完一看,两个人的胸脯子上都是血糊淋拉的,荷花已经断气了。痛失心尖儿的李林要去喊人盛殓荷花,咋就那么寸,刚到门前的大道上,一头脱缰的牛就迎面冲了过来,和他向住了。李林一边急躲一边哭着喊:“不是我害死了你的崽子,也不是我射瞎了你,更不是我药死了你呀……”脚下不知被啥一绊,摔倒在路边口吐白沫就不省人事了。当李林被凉水“激”醒后,却见“战林”在他面前猫腰端着碗。李林急忙磕头:“战林哥,你就饶了我吧……”那个端碗的年轻人忙喊:“李林,我是莱硕铭……”“啊,来索命?”吓得李林一个高蹿起,就沿通向大河的砂石路狂奔而去。跑着跑着,他“扑通”一声,侧(栽)进了大河,等人们七手八脚地捞上来时,早已经没气了。

村里人都闹蒙了:安林被虎咬了时荷花没轻生,战林命丧虎口时她也没寻短见,如今仇报虎死,为啥反倒自刎了?冒险杀虎给义兄报仇的李林为啥被莱硕铭吓得溺水而亡……

责任编辑 郑心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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