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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语》《囚歌》诉深情

2016-05-06刘顺发

铁军 2016年5期
关键词:叶挺新四军人格

刘顺发

新四军军长叶挺,出生于1896年9月10日,牺牲于1946年4月8日。笔者谨以此文纪念叶挺将军诞辰120周年、牺牲70周年。

1941年初,皖南事变发生,1月13日下午,叶挺受命带着随员下山与国民党军谈判,被顽军扣押。先被押往泾县五十二师师部,住了两天,又被押解到宁国顽三十二集团军上官云相总部。三天后叶挺一行被押到上饶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部,之后他被汽车送到上饶集中营七峰岩监狱一座庙宇内,单独关押起来。随员们则被镣铐加身,关进了七峰岩山洞中。

堂堂的北伐名将、抗日的新四军军长,转眼成了“罪人”。蒋介石想在监禁中以威逼利诱等手段,逼迫叶挺“归顺”。叶挺不为蒋介石的淫威屈服,开始了长期的狱中斗争。在被监禁的第八天,就开始回顾自己走过的战斗历程,写下了《囚语》一文。

《囚语》“未着一字”抒写忠诚

《囚语》原不为人所知,直到1994年才被发现而公示于众。《囚语》是叶挺边清理思绪,边断续写成的自述,是用心志和深情写成的战斗檄文;是一位尚无党籍的真正共产党人,面临生死抉择严峻考验时,发自内心的独白——对党组织的表白、汇报。

《囚语》起笔于1941年1月21日,原稿署着“民国三十年元月廿一日起,至……”,到底至于何日,叶挺未写明,抑或叶挺并未止笔。根据内容判断,止笔时间应该是2月中下旬。《囚语》全文16个自然段,相邻段落间,内容跳跃性较大,可见是断断续续写就。这首先因为牢狱之中,容不得“囚徒”自由写作,更因为叶挺将军经历了太多的曲折,他需要清理思绪。他毕竟已身陷囹圄,又必须面对现实,他誓以生命为新四军的荣誉和使命向国民党当局抗争。于是有了第一段“四句不协律的诗”,然而,叶挺最关切的则是尽快向党组织报告自己被扣押的真相、此时的思想和斗争决心。叶挺在《囚语》中回顾了自己参加革命以来历经的危难,倾诉了对皖南事变中死难者的悲痛和对被俘战友的关怀,表达了身陷囹圄后宁死不屈的斗争意志。叶挺的叙述,发乎于情,发乎于心,发乎于理智。阅读全文,通篇对中共组织未着一字,而字里行间,处处闪耀着对党、对革命、对抗日的忠诚。“未着一字”大概也是《囚语》当年未被国民党当局查抄、销毁的成功之处。

叶挺自幼善学博记,古文功底厚实。《囚语》以清人邓汉仪(而非吴伟业)题息夫人庙之“自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起首,反其意而用之,“戏拟四句不协律的诗:不辞艰难哪辞死,生死原来相游戏;只问此心无愧怍,赤条条来光棍逝。”诗言志,叶挺以诗倾诉心声,宁死血战,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叶挺任军长三年,几无最后决策权,仍然尽责尽职;皖南事变之中,坚守岗位,指挥突围,在惨烈与悲壮面前,英姿岿然。最艰险危难的时刻,本着“如果是党决定派我去,我就服从”的原则,毅然下山与国民党军谈判,结果,连同随员十余人均被扣押,他的确问心无愧。他同时暗示:叶挺依然在战斗,“赤条条来”,即使牺牲,也走得干净利索,不会给党组织留下遗憾。这“四句不协律的诗”,蕴含着丰富的内容,实际上是统领全文的主题。

他在记叙自己参加革命的经历的一段写道:“余素无非份之想,绝非事业野心家也。但三次被叛逆之罪,七次一败涂地,落荒逃生。”并逐一陈述,不弃不避,坦白而直率,为史笔所少见。其中对第“七次”的记述更是直言不讳:“此次皖南惨变之事,余不得不负其责任。但任军长三年来,实非所愿。三上辞呈,二次走避,而终不免于陷入漩涡,一败涂地。自动投案,又被叛逆之罪。此七次也。”这一段坦荡无私的文字,既包含了叶挺对“走避”的检讨,也包含了对“无奈”的解释,绝无推诿之意,但有高度负责之情。一军之长,不能参与对军事行动决策,不能正常行使军事指挥权,甚至在中央多次电令部队迅速从皖南转移,也因“副军长”的专断而“无可奈何”,坐失良机,导致部队误入重围,损失惨重,军长叶挺仍是主动承担责任,其高尚品质令人钦佩。虽然,“不得不”中似有“无奈”之意,然而更多的倒是“不能不”也“不会不”的中肯。这就是叶挺的人格。这样的文字,不可能告之于亲朋好友或妻子儿女,更不可能写给其他什么人,而只能是向党组织的倾诉。

“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

文中还多次表达了对革命忠贞不二的决心和斗争胜利的信念。在给妻子复信时想到:“我固不愿枉死,但责任及环境要求我死,则我又何惜此命耶?”他甚至对身后之事都做了安排:“他日我死了,墓碑愿至友郭沫若君为我一题。”“我墓碑题款:历史悲角叶希夷之墓。”

叶挺被囚五年,始终如一。坚持斗争,“以不变应万变”。威胁也罢,利诱也罢,我自岿然不动。这种“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的抗争精神,在《囚语》的最后一句更是表露无遗:“我已发愿:我一日不得自由,必不理发剃须。”《囚语》无处不闪耀出叶挺将军崇高的人格光华。

紧接第一段,叶挺在《囚语》的第二段记叙的是任光夫妇在皖南事变中的遇难。任光是知名音乐家,叶挺的好友。1月10日早晨在高坦,当军部教导队亦将加入前线作战前,“任君即指挥唱其新歌《东进曲》,与四周机关枪及手榴弹声融成最伟大战斗交响曲。”到12日,终日浴血苦战中,“情况万分紧张,余忙迫无暇关照其夫妇。”是日夜,“忽有二人辗转地上,在激战声中不能闻其哀号。”叶挺得知任光已身受重伤,“时萤箭蝗飞,余心痛如割,无语足以慰之,无法足以助之。”任光在叶挺身边牺牲了。“愿后世有音乐家为我作一哀歌以吊之。”对自己的部属、战友怀着如此沉痛而浓烈的悲情,有其特殊的原因。

1937年9月下旬,叶挺被任命为新四军军长后,在组建新四军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经过多次努力,对实现新四军主要领导人按中共中央提出的人选,交由国民政府任命,叶挺起了关键作用。同时,北伐名将叶挺的身份和影响力,成功地团结、动员了一批志同道合的有志青年,来到新四军工作。他们当中,就有任光夫妇。这些青年精英慕新四军抗战之名而来,慕叶挺军长之名而来,这正是叶挺将军人格魅力之所在。

抗战爆发前,任光就在上海从事左翼音乐工作,代表作有《渔光曲》《打回老家去》。1937年8月曾去法国巴黎音乐师范学院进修,组织了巴黎华侨歌唱团,以义演方式为祖国难民募捐,还在救国时报社教唱革命歌曲。1938年10月,任光回国后继续从事抗日宣传活动,1940年春回到重庆,7月随军长叶挺等人前往皖南,成为新四军战地文化工作者,创作了《别了,三年皖南》的歌曲。任光的牺牲,对叶挺是沉重的打击。叶挺心情十分沉痛,所以,“余心痛如割”地追述任光的遇难。

叶挺在《囚语》中多处记叙了对被捕战友的惦念,也倾诉了心中的愤怒。其中第十三段描叙了黄源的牺牲(误传),第十二段披露了陈子谷的被俘。“闻陈子谷君被俘”,叶挺心痛如绞,“陈君本旅泰国华侨富商之子,本为国家民族的血诚,回国参加抗战。”却“以一无党派立场之书生”,遭受“党狱折磨之苦”。这些文字,充分表露了叶挺对国民党当局愤怒的控诉,对抗战救国事业的赤诚;让人感触到铁血将军对部属的关爱和战友情怀,以及叶挺丰富的精神世界。

心灵之声:人格重于生命

叶挺在被囚禁的五年中,不断遭遇说客的“规劝”,好友的暗喻,乃至蒋介石亲自出马的诱降。但是,叶挺不仅不为所动,而且还给以有力的批驳。《囚语》深刻地记录了叶挺将军心灵中的激烈争斗和斗争必胜的感情储备。他在第四段中写道:“由重围苦战流血的沙场,又自动投入另一个心灵苦斗的战场了。后者比前者令人提心吊胆更加几倍。一个人,当可能到达他生命最后一程的时候,他的感情与理智,或感情与感情,或理智与理智(意识),一切矛盾是最容易一齐表现在他的心头激烈争斗着,比血的战场还要厉害。他需要眼泪,好似后者需要血一样,这不是妇人、懦夫的眼泪,是壮士哭战友的眼泪。他需要狂歌,需要狂笑,最后一个意识、一个感情战胜一切了,他会发出凯旋的微笑。”人格高尚的叶挺将军,在“自到友军后直至上饶数日间,‘阶下囚与‘座上客同时兼备一身”的角色转换中,成为“心灵苦斗”的胜利者。一方面,他以理智、机敏和意志力,描绘了“阶下囚”的壮士本色;另一方面,他以狂歌、狂笑去迎接无形的战斗,他满怀着胜利的希望,准备着藐视一切敌人的战斗姿态,甚至已经在等待着胜利,准备着“凯旋的微笑”。这就是叶挺,一个感情丰富、无往而不胜的叶挺。

叶挺在《囚语》文中,多次与“吾妻”对话,读来有时催人泪下,有时让人感奋,有时给人火焰般的激情。在第三段叙述一生革命经历中,叶挺说:“余与吾妻谈及吾遭遇之事,吾妻答曰:‘尔的名(挺)与别字(希夷)便是征兆,铤而走险,绝少平安,可(以)此作解释矣。”一则笑谈,道出了妻子的担心,妻子的深爱,她多么希望叶挺平平安安啊。然而,军人,特别是战斗着的军人永远与险恶相伴,随时有危及生命的可能。叶挺深爱其妻,但是,“妻儿的私情固深剜着我的心,但我又那(能)因此忘了我的责任和天良及所处的无可奈何的境遇呢?”可见,叶挺心中军人的责任远超过对妻儿的爱。即使在生命与天职的天平上,依然如此。“我固不愿枉死,但责任及环境要求我死,则我又何惜此命耶?”我们看到了这样一位精神巨人,似乎他的血管里流的不是血,而是军人的天职。

自由,叶挺在《囚语》中专门谈论了自由。叶挺说:“‘自由像水和空气一样,得之不觉可贵,失之则难堪,或至于死。只有在沙漠中才觉得水的可贵,只有在病中才觉得康健可贵,屠格涅夫说过:‘我爱自由胜过世上的一切。”叶挺和常人一样酷爱自由,崇尚自由。同时他也知道,国民党、蒋介石是不可能轻易给他自由的。如果获得自由是以出卖灵魂为代价的,叶挺绝不为之,他宁可永远不自由,因为还有比自由更高贵的东西,那就是人格。狱中,叶挺留发蓄须,国民党方面屡屡派人劝之,均无功而返。叶挺以此立身明志:“我已发愿,我一日不得自由,必不理发剃须,这是我的自由。”这些就是《囚语》记录着的叶挺将军对待爱情、生命、自由的价值观。叶挺以此向国民党进行了五年顽强的战斗,为新四军的荣誉而战,为真理而战,为人格而战,叶挺是胜利者。

“生命和血写成的”铁窗铭

“军人天职、人格重于生命。”是《囚语》中叶挺将军留给世人的最浓重的人格宣言。如果说,《囚语》是叶挺从“流血的沙场”刚刚投入“另一个心灵苦斗的战场”用心志和深情写成的战斗檄文。那么,1942年11月21日在狱中写成的《囚歌》,则是叶挺经过狱中斗争和深思熟虑凝炼成的铁窗铭,是叶挺用“生命和血写成的”(郭沫若语)人生宣言书。

囚 歌

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

为狗爬走的洞敞开着,

一个声音高叫着:

爬出来呵,给你自由!

我渴望着自由,

但也深知道——

人的躯体那能由狗的洞子爬出!

我只能期待着那一天,

地下的火冲腾,

把这活棺材和我一齐烧掉,

我应该在烈火与热血中,

得到永生!

《囚语》是文,叶挺以“文”向党中央诉说了一个革命军人不变的意志和忠诚;《囚歌》是诗,叶挺以“诗”向党中央表述了一个“党外布尔什维克”不屈的斗志和正气。《囚歌》与《囚语》有异曲同工之妙,《囚语》谈自由:有比自由更高贵的东西,那就是人格——人格重于生命;《囚歌》写自由:有比自由更贵重的东西,那就是党性——党性高于一切。为了人格和党性,叶挺宁可不要“自由”,而要在烈火与热血中得到永生!正是有了这份刚毅而坚实的精神储备,叶挺才在这场“心灵苦斗的战场”上,成为最终的胜利者。

(责任编辑 毕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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