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力

在日本近代政治史上，伊藤博文（1841—1909）地位显治九元老”之中，是日本立宪政治制度的主要奠基人，明治时期最有影响的政治家之一。他一生创下日本政坛多个第一，如：首任内阁首相，首任枢密院议长，首任贵族院院长，首任韩国总监，首部宪法的设计人，立宪政友会的首创人，等等。他曾先后四次组阁，执政任期长达7年，是近代日本推行殖民主义扩张、奉行对外侵略政策的主要决策者。1894年，伊藤内阁悍然发动中日甲午战争，给中国和朝鲜带来血火灾难，造成空前的民族生存危机，而日本则通过向中国索得巨额战争赔款，整军经武，发展经济，走上了军国主义霸权之路。他一生致力于侵华，谋夺东北，晚年却十分宿命地被击杀于中国哈尔滨，成为日本唯一暴毙于中国的首相。

顽劣少年追随师长

伊藤博文原本是长州藩的一个农家村童，叫过利助、利介、春辅、利辅、俊介等名字。其父林十藏在去荻城做工时，被东家伊藤武兵卫看中，收为养子，于是林十藏带着9岁的儿子博文改姓伊藤。

伊藤博文小时顽劣，喜欢恶作剧，有统帅欲。在到伊藤武兵卫家之前，寄居于外祖父秋山家时，他经常指挥孩子们做战争游戏。因脸色苍白、机灵淘气，被起了“青葫芦”“恶鬼大将军”“胡说利助”和“祸害星”等绰号。到了伊藤武兵卫家后，境遇虽有改变，但因伊藤家仅是下级武士，并不富庶，伊藤博文的身份只是由村童变为童仆，服侍他人。16岁前，他曾到镇上的士族家里听差遣、服侍人，也曾到法光院，向已是寺僧的表兄惠运学习读书写字。

这期间，日本发生了著名的“黑船事件”，即美国培理将军率舰队驶入位居江户湾要冲的相州浦贺近海武装叩关，强行登陆。这使尚施行闭关锁国政策的日本幕府惊恐万状，立即调长州藩的武备力量前去警备相州。伊藤博文和几十个青年由此于1856年参加了警备军，开始了他追随师长、接受“倒幕”改革思想的生涯。

他先是向自己的上司宫田本营的队长来原良藏学习。来原良藏是著名的国士，倡导武士精神，冬季时经常在凌晨4点骑马提灯来到伊藤博文的营棚，教他学习《诗经》《书经》，还一年四季不让他穿鞋，赤脚在山野行进，理由是：“战场上不知会遇到什么困难，战斗时如果没有鞋怎么办？”伊藤博文晚年敬佩地回忆说：“来原胆大气豪，而且能控制自己，学识渊博，堪称为文武双全之人，其意志之坚强，予生来至今，尚未曾见有比得上他的。”

一年后，由相州返回长州藩时，伊藤博文又在来原良藏亲笔修书推荐下跟随明治维新的精神领袖吉田松阴学习。当时，吉田松阴创办的松下村塾荟萃着明治维新早期的萌发力量，吉田松阴师生对德川幕府在对外政策上的卑躬屈膝，背着天皇暗地一味与列强签约，政治上坚持对天皇的压制架空十分不满，正在进行“尊王攘夷”，推翻幕府，推进维新的斗争。伊藤博文除了学习书本知识外，经吉田松阴的指导安排，也投入了联络各路志士的活动中。吉田松阴对伊藤博文那一时期的表现评价很高，他在遗稿文集中说：“年轻人号伊藤春辅，才劣学稚，质直无华，我很喜欢他。”还在给友人写信中说：“利辅亦长进，很有周旋家的风度。”

1858年，不满18岁的伊藤博文再次跟随来原良藏前往长崎幕府的炮术传习所，学习西洋战术、步枪雷管的制作法和英语。当时旅居长崎的瑞典人脱鲁底克曾回忆说，伊藤博文“用支离破碎的英语，毫不谦虚地对我谈论着政治、外交”。显然，长崎的学习为其日后的欧学之路奠定了基础。

1859年11月，吉田松阴因企图刺杀幕府老中间部诠胜及伏见奉行内藤正绳等人被处死。伊藤博文归来后，与吉田松阴的学生木户孝允等人埋葬了吉田松阴，开始跟随木户孝允学习。木户孝允原名桂小五郎，是来原良藏的妹夫，著名的维新三杰之一。1862年至1863年，伊藤博文与高杉晋作、井上馨等人积极宣传“尊王攘夷”思想，见证和参与了一系列“尊王攘夷”的武装活动。在维新人士的努力下，幕府难以招架，天皇终于颁布敕诏“攘夷”，而伊藤博文却得到长州藩主的密令，与井上馨等四人前往英国留学。

出洋考察开国进取

自1853年“黑船事件”打破了日本闭关锁国的局面后，西方列强逼迫幕府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日本大批武士和知识分子为抵制西方的殖民行为，开始了“尊王攘夷”、推翻幕府、还政天皇的运动。但当他们在不同程度地接触西方科技与文化后，又很快由抵御、排斥转向学习西方，变成“开国论”者。无论福泽谕吉、木户孝允还是伊藤博文，都是如此。

1863年，伊藤博文赴英国留学。伊藤博文一行考察了英国各官厅衙署、大英博物馆、陆军的操练以及议会的政治形式，还通过寄宿在英国人家里，整体感受到英国发达的科技和高度的物质文明。他震惊地认识到，日本与当时强大的西方相距甚远，盲目“攘夷”、拒列强于国门之外几无可能。他坚决“攘夷”的思想发生了变化，痛感只有打开国门，以西方为师，潜心向学，尽快掌握先进科技和文化，日本才能打倒幕府，走向强盛。此后，这种“开国论”的认识持续了他从政的一生。伊藤博文这次留英历时约半年，因4名英国商人在萨摩藩生麦村（今横滨）与萨摩藩藩主监护人岛津久光的仪仗队争抢行路而被伤害，酿成著名的“生麦事件”，英军和萨摩藩间爆发了“萨英战争”而终止。

此后，伊藤博文又先后多次到欧洲考察学习，其中至为重要的有两次。这两次考察不仅改变了他本人，甚至影响了日本政体。一次是1871年，伊藤博文30岁时，担任大型使节团副使，随岩仓具视访问欧美；另一次是1882年，41岁时赴欧洲各国考察宪政。

1871年12月，伊藤博文随岩仓具视出访欧美，历时近两年，访问了十几个国家。此前，日本已完成了王政复古，大政奉还天皇，世袭掌握国权的幕府将军家族被打倒，分割掌握在诸藩手中的土地版籍、政治兵马之权也已奉还朝廷，实现了废藩置县，结束了700多年武人割据统治的政体，政令法度皆归天皇一途。伊藤博文作为维新派领袖人物之一，也经历了参与谈判平息英、美、法、荷联合进攻下关事件，率“力士队”支持高杉晋作夺取长州藩政权，石洲口狙击幕府部队和考察美国币制，拟写《国是纲要》等多个重要事件，担任过维新政府外国事务局交涉员、判事，新设兵库县知事、大藏少辅、民政少辅和工部大辅等多个重要职务，虽然他只是而立之年，但已是维新政府不可或缺的新锐政治家。

岩仓具视是近代日本著名的政治家，曾担任过日本孝明天皇侍从、明治政府的大纳言兼外务卿，时任日本右大臣，这次奉旨担任特命全权大使赴欧美各国，主要任务是考察各国制度和文化，修订幕府以前与各国所缔结的不平等条约。因此，这次出行又是一次重要的多国谈判之行。在伊藤博文之外，政府还选定了明治元勋木户孝允、大久保利通和山口四方任副使。

行前，天皇在宫中正殿召见了他们，鼓励说：“朕素知汝等能尽其责，可堪使命，因而今附国书，期体朕意而努力。”太政大臣在给使团送行时也说：“内治外交，前途大业成败与否，在此一举。”伊藤博文在这个使团中是通晓外国事务的第一人，他对考察持非常积极的态度，认为：“为使我帝国进入开明各国之社会，内政应如何改革，应有何种法律，政务应施何种方略，外交应以何为准则，以及应如何交际等等，都是需要咨询研究的。”岩仓具视更是倚重伊藤博文通晓英语、长于外交的优势，请其专司办理使团对外交涉事宜，甚至负责赴美欢迎会上的讲演。

这次考察不仅是日本历史上最具意义的考察学习活动，也是自中英鸦片战争以来东亚历史上最重要的一次欧美学习考察。行前，政府拟定了十分详细严密的《派遣特命全权大使事由书》，明确了考察任务。在为期22个月的国外行程中，虽然修约事宜受挫，但使团按原定计划，分门别类地对美、英、法、比、荷、德、俄、奥等12个欧美国家的政治、财政、贸易、教育、医疗、军队、企业等各个领域、各个部门进行了深入访问，内容涵盖了彼时西方的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使团就日本如何强化集权、发展工业、普及教育、富国强兵、贸易立国等有了独到思考，形成了应对意见。他们带回的考察认知，归国传达给明治政府后，得到高度重视，产生了重大影响。明治政府立即改组政府，采取改革措施，对欧美发展资本主义各方面经验及时借鉴，加速推进日本资本主义的发展，使日本社会的近代化发生了质的飞跃。这次考察，使伊藤博文既全方位了解了西方，又得以与使团内诸多精英针对性策划国是，为此后组阁执政打下了重要基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