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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面前,像刺猬一样保持有距离的温暖

2016-04-25甲和灯王璐吴鸿泽甄宏戈

中国新闻周刊 2016年14期
关键词:陵园法师寺院

甲和灯+王璐++吴鸿泽++甄宏戈

< “迷信”,是很多人贴在学佛老人身上的标签。他们没有经历“彻底明了后的无疑”,便直接开始了“无条件地接受”。在佛教的大海中,他们是浮在海面上的鱼,不求甚解地随波逐流,任海浪带他们去往彼岸。

除了常住在这里的五十多位老人外,大多数老居士都像候鸟一样往返于寺里和市里。他们平时可能还要接送孙子,甚或照顾重孙。每周四天的讲经说法是让他们聚集在一起的原因,当有水陆法会活动时,人数更为众多。大多数人在寺里都立有自己的牌位,有的还在后山买好了墓。

“我曾经认为,学佛的人一定要懂得佛陀说了什么,四谛十二因缘是最基本的常识。但如果你讲给老人听,他们恐怕就要打起瞌睡来了。”昌乐法师说,教老人在家如何烧香,念经怎么起头、收尾,中间要怎么礼拜等等,这些永远是最受欢迎的内容。就像小孩子听故事,讲多少遍都不会烦。一位住在寺里的男居士怕忘,还特地把这些抄在了常抽的大前门烟盒上,一边戒烟、一边念佛。

比起年轻人学佛,老人更容易付诸实践。与其说是迷信,不如说是“着了迷的相信”。在改变自己的道路上,他们走得“清澈见底”。从这一点上来说年轻人反而是迷信的,“因为你在相信了佛陀的教义后并没有改变,如果在这一点上认知不够,就变成了另外一种精神胜利法。”昌乐法师说。

“与其在养老院求生,不如去陵园等死。”至少在这里,死,不再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剑,而是一个值得为之付出努力的目标。为了达成这个目标,至少有五百名老人前赴后继地做着最后的努力。背靠几万座墓碑,依山而建的南山讲寺,是这些老人生命之路上最后的家,在这里,很多老人一住就是十年。

十年,也是南山讲寺的年纪。再早之前,它叫南山寺,是杭州市余杭区安贤陵园内的一个土庙,可算做陵园售前服务的一部分。“有三间瓦房,三尊菩萨。见过苦的寺庙,但没见过这么苦的。”今年83岁的胡阿姨第一次来到这里时,最担心的是和尚卷了钱跑了怎么办。于是在供养了每位师父200元钱红包之后,她要了一张发票,这是她学佛以来最大的一笔开销——1400元。

胡阿姨自称是个“蛮小气的人”,自打在上天竺寺皈依之后,就从来没在拜佛这件事上花过一分钱。“拜师父的时候眼前有400多个和尚,人家说磕头我就磕头,说起来我就起来。交了一百块钱,小和尚给了我一串佛珠,一张皈依证,证上写着皈依(上)定(下)本法师。过了好几年,我才知道我的师父原来是个老头。至于红包,是从来不给的,我不懂什么叫供养。”

南山讲寺住持昌乐法师把胡阿姨这样的居士比做“鸽子”。“他们飞来飞去,是为了找到最适合自己的地方。”为了吸引他们“飞来”,昌乐法师决心筑巢引凤,最吸引他们的,无外乎养老。

“中等以上的寺院其实都有做养老的想法,但很少有人深入地做下去。”昌乐法师接管南山寺时,刚从普陀山法雨寺佛学院毕业。那时,他意气风发地站在南山寺的破庙前,跟一众老太太们撂下话说,“我此生要在这里度众生,来世还要回来。”这成了她们“飞”向这里的一颗“定心丸”。

然而,很快昌乐法师自己就后悔了。他没料到,飞来的鸽子也会飞走。不是别的寺庙不想做养老,而是养老真的不好做。最初的四年里,南山讲寺经历了三场大的出走风波。“树上有十只鸟,一枪打过去,只剩一只死鸟。”

症结在于出家人对世间法的不了解。

传统寺院,每年过几个菩萨圣诞,其他时间基本上是空闲的,这段空闲时间对南山讲寺这样的小寺庙来讲是致命的。“没有人流量,和尚们就要喝西北风。”于是,养老,是权宜之计,也是当务之急。为了养老依山而建的房子吸引了很多老人前来试住。

和灵隐寺这样的大寺院不同,师父说话没有太大的威力,也不知是那厢“店大欺客”,还是这厢“人微言轻”。总之,一下子来了好多不讲道理的老人家。“老人家是孤独的,特别渴望被人了解,但在此之前要必经的阶段,是作。”回忆那段经历时,昌乐法师感慨:“和尚真不是人干的活。唐僧肉给妖怪吃了吗?不是,是让居士吃了。”

有时昌乐法师会把自己的为难写下来,作为给后来人的参考。“年轻僧人不知道,他们应该要像刺猬一样保持有距离的温暖。过于亲密的相处反而容易产生摩擦。”

对和尚而言,一碗水端平不是问题,问题是有的人总会多要一点。“如果你给别人的和给我的是一样的,那我宁可不要。”这种爱情片里会出现的情节时常在寺庙里上演。这对于19岁就出家的昌乐法师来讲,是太过复杂的问题。

“那时候我不知道低头,不知道人除了信仰外,还需要在参与寺庙的管理中体现他的价值。”这是书本上所未提及的,也是小型寺庙才会遇到的问题。“年轻的出家师父在管理寺院的时候,如果不懂得夹着尾巴做人,寺院会很艰难,可是夹着尾巴做人,那以后会很难。”

昌乐法师用了四年的时间去踩准现实佛教的节拍,得出的结论是——不能把每个人都当成菩萨。他们可能在成为菩萨的路上,但当下,所有人都是凡夫,不管他下了多大的决心,最终都将以蜗牛的心态前行。“对于凡夫,这是一个忍的过程,不见得有理解和知见,终归有一日会爆发,而我要做的是疏导。”

走到这一步,或许可以说是趟出了一条路。飞走的鸽子为什么还会飞回来?“因为做人不是只做一天、两天的。”昌乐法师擅长坚持,自从给南山寺加上一个“讲”字以来,每周六的讲经说法雷打不动。哪怕是在出走事件最严重那会儿,听众从五十多人变成两位。而讲的内容也慢慢从故事、笑话,变成了大部头的经典教义。“经历了这么多,难免也变成了一个有故事的人。”

故事的核心还在于老人们为他带来的最直观的社会认知。“我曾经对比过社会上的养老院。一个月五千多的高级房间住着,老人依然不快乐,他跟我说,这间屋子已经走了五个人了,只有他还坚挺。你说他是什么心情?”

南山讲寺有260个床位,如今有500多个人预定,按照紧急程度来分。“年前,有一个阿姨走了,还没烧(火化),一个居士就跟我讲,把她那个床位留给我,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我来住。后来,另外一个人也找到我说,我明天就搬进来。”昌乐法师说,“在寺院养老本身就是一步步突破死亡的过程,这里有人走了,我们是要过节的,庆祝他往生西方极乐。”

往生西方极乐世界就是老人们在这里居住所要达到的最终目标。养儿防老的道德体系在急遽的社会膨胀下正在崩塌。“一个星期能回家看望老人一天已经算不容易,那么他还有6/7的生命要怎么度过?”当养老的重心放在养老本身这件事上时,老人就成了一个问题。解决方法是要从周边去丰满,“在做一件事的时候,顺带地把养老做好。”

这件事就是传法。道场不是养老院,是一个由年轻人和老年人共同组建的生态。之所以坚持讲经说法,就是希望能不断吸引年轻人的加入,通过老人建立更多佛化家庭。在这个生态中,没有人是多余的,是需要别人照顾的。80多岁的妹妹还可以照顾90多岁的姐姐。90多岁的老人会念经回向给众生。“修行,让人觉得自己是一个向上的人,虽然时日不多,但仍需努力。为的是‘临命终前不颠倒。”

几乎每个月,都有老人在南山讲寺往生。“当你看他两三天不吃不喝,就知道要做临终助念了。”昌乐法师说。很多老人是面带微笑离开的,也有人在临终时急着交代存折的下落。“临终前,没有痛苦是不可能的,但弥留之际要知道自己个学佛之人。”

“学佛之人”四个字意味着就算“西方极乐”,也并非可供享乐的“天国”。“这是佛教和神教的区别,如果因为渴望‘西方而升起厌离之心,那也不是正知正见。这话可能打击面太大,但对于有地方可去的人来说,总比无处可藏要好得多,这就是信仰的力量。”

南山讲寺很小,如果要散步只能去背后面积广大的陵园。“有时候我觉得我们的庙在陵园里真好,你看每个人的墓志铭或墓碑的品质都不一样,但结果都是一样的。”昌乐法师说。

在安贤陵园入口,一块牌子上醒目地标注着长眠于此的“代价”,墓碑从五万到十万不等,管理费以十年为限,从450元到1200元不等。长眠的时常取决于生前做人的成效。“基本上三代能够续费已经很不错了,也就五六十年,之后无主坟会被清走。房地产也不过七十年。”与活人世界的另一处差别在于:陵园里,朝西的墓地通常卖得最好,“至于采光是否充足,好像并不重要了。”陵园接待处的陈姐这么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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