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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鹤一样飞翔

2016-04-14◎大

参花(下) 2016年12期
关键词:纸鹤

◎大 海

像鹤一样飞翔

◎大 海

每个情窦初开的女孩,都有一段属于自己的秘密,生理上的、情感上的……这段已经成为昨日故事的秘密,有甜蜜快乐,也有青涩浅痛。尽管最终都会如鹤飞翔,杳无音信,但却会永远珍藏在女孩的心里……

——题记

1

郑氏伟业写字楼里下班铃声刚刚响起,忙碌的同事们马上停止手中的活儿。犹如飘扬的风儿般,一阵一阵从我身边刮过。走得快的,带起的强劲气流甚至微微掀起我的裙角。

公司所在的地方,位于中山市石岐区民营科技园。出了园区,往南,经过横跨在岐江河上的东明大桥,就是中山市中心城区——以石岐区为主,辐射相连东区、西区、南区。大部分员工住在石岐区,跨过大桥就是家。没有成家的,吃住都在宿舍,比如我。

陈程背着挎包从我桌前经过时,冲我挤眉弄眼,说,我要下班了,你走不?我淡淡地说,你走吧!其实我很想说,你下班就下班呗,关我什么事,我又没叫你不要走。

陈程失望地走了。偌大的办公室只余下我,像只孤独的蝴蝶栖息不动。

出奇的寂静里,我感觉腰有点酸痛。打了一下午文件,确实累了。就缓缓起身,走到饮水机处接水。可惜接到的水冰凉。我上午开了热水电源,但被陈程关了。陈程半是嘲笑地说,大热天的喝什么热水啊,身体也太虚了吧!他不会说假话,也不到虚伪的时候。

我懒得和这个不懂事的家伙解释。这几天来例假。妈妈说过,来例假了最好不要吃凉的。留着长长的对半分头的陈程,他除了口口声声说“我们男生我们男孩”外,还懂什么屁事?

我不喜欢和我一般大的男孩。确切来说,是这类男孩不太成熟,无法让心灵早熟的我引起共鸣。虽然他们常学老男人,抽烟,喝酒,甚至将唇上的胡须故意蓄起,或者光膀裸着上身,但他们消瘦如猴的脸、单薄如竹的身子,还有故作深沉实则傻里傻气的眼神,怎能改写这个年龄特有的稚嫩?小屁孩终究是小屁孩,怎么样也扮不了大叔。

当然,像陈程这种喜欢模仿谢霆锋的男孩,我也说不上讨厌,毕竟长得不丑。他无数次对我表示好感,买我喜欢吃的东西送我,请我看电影或者逛街。但当我一次次尝试接纳陈程时,最终却将他的热情似火浇灭。我不想将自己交给一个不成熟的男人。为什么非要将头发对半分开,还留得那么长呢?更何况,他不是谢霆锋,我也不是张柏芝。

我多次责备自己:为什么不接受他?我都二十四岁了!按理说,如果长得不丑或者性格不太怪异,这个年岁没有男友似乎不太正常。公司有个奇丑无比的老女孩,三十四岁了还是处女之身。同事们委婉地劝她不要挑剔,她说找不到合适的。同事们背后笑,怎么可能呢?

喝完水,冰凉的杯子让我的心也冰冷。我的目光带着忧伤,从窗口掠出去。外面,一片发黄的叶子从满树翠绿中突然掉落,跌跌撞撞地飘了下来。

突然涌上一阵孤独。我需要温暖,一个厚实的肩膀。陈程给不了。

2

去年夏天,我带着淡淡伤感来到郑氏伟业。郑氏伟业所在的中山市,是民主革命先行者孙中山先生的故乡,也是全国唯一一个以伟人名字命名的地级市。这座城市早些年间拿过联合国“人居奖”,虽然娇小玲珑,却异常干净整洁,如同清新秀丽的女孩。一开始,家庭式的工作氛围让我忘了毕业分别的隐隐惆怅,直到工作一年后,才感觉寂寞之虫真正来袭。我常常在无边的寂寞中昏昏沉睡,睡着之后,飘进一个彩色无边的梦里。

一个女孩,慵懒地躺在床上,抱着一个软软的枕头。在梦里,能遇到什么?我不会梦到将来,爸妈思考我的未来,远比我要想的更多。我常常梦见五彩斑斓的情景:

一个高大帅气成熟沉稳的男人(当然不是陈程那样的谢霆锋式男孩)牵着我的小手。我的手小巧柔嫩,他的手宽厚有力,我们在碧绿似毡的田野和苍翠欲滴的山间散步,奔跑。花儿在我们身边缤纷盛开。那个成熟帅气的男人采了许多艳丽夺目的鲜花,用一根丝带扎成束,深情款款地送给我。然后,拥抱,轻吻。我们心无杂念,我们深情相爱……

彩色的梦,是我在大三认识安童后出现的。梦里的男人,似是而非地像安童。

谈一场没有结果的恋爱,几乎成了今天大学生们的共识。然后,毕业,分手。我们也不例外,安童随着逝去的时光流水一样消失。在郑氏伟业的清闲日子里,彩色的梦出现得越来越频繁,甚至在白天午休,穿衣躺在宿舍床上,也会出现这种梦境。梦里,我的身体也有微妙的快乐。我会用一只手将枕头紧紧搂住,另一只手要不放在胸脯,要不放在腿间,很多时候,我会情不自禁,两颊发热。

忘了几年之前,我发觉自己身体和心理的变化,胸部日渐丰满,女性私密处逐渐成熟,从朦胧的生理渴求,再到清晰的心智明了,我开始偷偷欣赏异性,不由自主地娇羞。

此刻,在寂静空间里,寂寞之虫又来侵袭。我靠在办公椅上豁然入梦。只不过,梦里花开,淡黄一片,而我变成一只小鸟,轻灵地飞啊飞。我知道,我实际上是在寻觅。

我渴望有个成熟男人,用宽厚的臂膀轻轻拥揽我,用湿湿的热唇轻轻吻着我。

3

墙上的挂钟友好地敲了六下,提示我下班时间过了半个钟头。

我从彩色梦里退出,抓过手提包整理一下。包里很乱,有几片备用的卫生巾,还有一包与它外形相似的纸巾。卫生巾包装上写着:透气的底层可有效排除湿气,防止细菌滋生与侵入,全面保护女性健康!我没有因它的“全面保护女性健康”而感动。昨天,我曾在人前掏出卫生巾,差点当纸巾用。为了避免再出现如此弱智的错误,我将纸巾掏出放在外层,将卫生巾放在袋子里层。包内整理干净时,发现还有只“鸟”贴在包的边沿上。

确切来说,是用粉色纸张折成的鹤儿——是我昨夜无聊时折叠的。

宿舍同住着一个大我五岁的女孩,叫阿芳。昨夜,阿芳一如既往地认真观看那部弱智的韩国电视连续剧。到了男主人公为了表达对女主人公的爱而放弃生命时,阿芳大哭。我大三时,也曾偷偷爱上过韩剧,并且偷偷恋上韩剧里的英俊男生。大四时,一个长相成熟的男生说,喜欢看韩剧的人脑残,现实中会有谁为另一个人自杀?再说爱一个人为什么非得自杀?我觉得此话不假,看多了韩剧真的会脑残。我就对肥皂剧与虚假男人失去了兴趣,对那些奶油小生不屑一顾,觉得男人应该顶天立地保护女人,光自杀有个屁用?

昨晚,在阿芳悲悲戚戚的哭泣间隙,我拿出一张纸折起鹤来。先将纸折成双菱形,再压出鹤的颈部、头部、尾部,然后将两角向下折成翅膀,再将翅膀向上拉平,栩栩如生的鹤儿便成了。轻轻一拉鹤的尾部,它的双翅还能飞翔。阿芳哭着骂:你无聊啊!

无聊也比脑残好。在闲得令人发疯的日子能干啥?虽然知道陈程在追我,而且知道他是真诚的,但我不能和一个没有感觉的男孩一起。谈不上亵渎,我得忠于自己的内心。

空虚寂寞了,除了闭眼狂做虚幻的彩色之梦,一有空闲,我就折纸鹤。我最喜欢用粉色纸来折,粉色是我的至爱,轻灵洁净,不沾尘埃,如同女孩的心思。

4

郑氏伟业偌大的写字楼犹如蹲身翘臀的胖子。楼高五层,我在三楼上班,办公桌靠窗。算上大四实习半年,正式上班到现在,我在这里工作生活了一年半。看惯了僵硬呆板的桌椅和装在套裙里的同事,我常常开窗欣赏风景,或者垂首观看楼下的行人。匆匆穿行的人们,脑袋像球一样,在俯瞰的视野下滚来滚去。有的球下拖着甩来甩去的马尾,如果高跟鞋着地的声音清而又脆,可以想象,那是体态婀娜的大龄女孩或女人。如果光看见披着秀发的球儿移动,听不见走路声,则一定是年轻女孩。女孩的步履如同初涉的社会,不会沉重。

此刻,我突然有了恶作剧欲望,将纸鹤朝着窗口扔出。很多电影有这种情节,招亲的女子将绣球扔出去,看谁能接住。两秒钟后,我伸出头,看见盘旋的纸鹤飘落在一个男人头上。这是一个沉稳的男人,绝不是毛糙的男孩,因为他的步履踏踏实实。

纸鹤从男人头上落到肩膀,最后落到地上。男人下意识地抬起头。我看见一张刚毅的脸庞,就赶紧缩回窗内。虽然我的初衷不是招亲,再说一张纸能有多重?还是躲起来好。

就当我在为恶作剧窃窃私笑时,一个身材魁伟的男人进来——正是被纸鹤砸中的男人。

还没下班?男人走近了问。我不敢抬头,说一会儿就走。男人将纸鹤扔在我的桌上,说你折的?我嗫嚅着说是。男人笑说,你的手很灵巧,纸鹤折得漂亮。男人的话慢条斯理,我听着脸上发烧。男人说,你叫肖爱馨吧,是我招你来的,我在下面看见你,觉得面熟。

男人的话让我有些吃惊。我偷偷抬下眼,发现男人有张端正的国字脸,粗粗的眉毛下眨巴着大眼,面目感觉亲切又似曾相识。他这一提醒,我想起来,原来是来我们大学招聘的马贵云。那时的他,身份是郑氏伟业人力资源部经理。我就惊喜地叫了声:您是马贵云经理?!

马贵云开心笑了,问我对现在的工作生活情况适应吗,我如实回答。

一言二语,彼此熟了。马贵云说,既然这只漂亮纸鹤有缘飞到我头上,那它是属于我的。我说您要是喜欢,下次多送几只给您。马贵云乐了,冲我伸出手,说,那我多谢先!我的手伸过去,被马贵云握在掌心。他说,我早已调到培训教育部,有空去我们部门坐坐,顺便给我捎几个漂亮纸鹤来。我嗯了一声,莫名其妙地有了一丝娇羞。

我恍然觉得,他特像梦里出现的成熟男人,比安童在我梦里的形象还要清晰。

这种男人体格健壮,长相敦厚宽容,笑容温暖舒心,像郑伊健那样,正中我意。我说不出眼前的马贵云具体好在哪儿,就是觉得好看。哪怕只是瞅一眼,心里也舒坦。

5

我是父母的乖乖女。五年前,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南方这所大学时,妈妈教育我离那些臭男孩远点。妈妈当年也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大学,因为大学里一场没有结果的爱情弄得学业一落千丈,还挨了个处分。这是妈妈的秘密,妈妈在我去大学的前夕偷偷告诉我的。

我似懂非懂地带着母亲的嘱托去上大学。头两年风平浪静,第三学年,同学们蠢蠢欲动地恋爱。看见他们成双成对,我也羡慕。我曾经怀疑自己是长得丑而没男生追,直到大三下学期底,那个长得像郑伊健、高我一届的师兄安童约会我。从他嘴里我知道,原来我身上有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艳,让许多暗恋的男生望而却步。

高大俊朗的安童像一簇微火,烧着我的懵懂之心。我渴望被追求,想起母亲的话又隐隐拒绝。安童的约会,我能准时相赴,但即便感觉再好,给出的尺度只能让他牵手。有几次,安童摸我的手心挑逗,想进一步拥抱亲吻,被我回绝。我的回绝其实是象征性的。我也好想被男人拥住,亲吻……那种感觉我没经历过。我渴望又犹豫,安童果真礼貌地点到为止,从来没有强行要求。我对自己说,如果他非要坚持,我就不坚持!我甚至为他的不进一步行动而生气。遗憾的是,我喜欢的人,却又不解风情。

相安无事地平淡交往着,大学生涯很快到了尽头。安童在毕业前夕再次约我。

那晚,在大学校园北的树林里,安童捉住的我手,偷袭地吻我额头。他的两臂紧紧拥住我,嘴也压到我的唇上。我的身体骤然热了,张口接住他的舌头,拥住他的身体。安童高大健壮,散发着一股好闻的雄性气息。拥着他我有种踏实的安全感,像小时候撒娇拥着父亲。安童抚摸我微挺的胸部,手指轻轻划过,像把船桨划过湖面,同时轻咬着我的耳朵。我想要你,可以吗?我神志不清地点头,旋即摇头:不不不……不要!安童怔了一下,停止动作。

后来呢?没有突破结合的樊篱,就没有后来了。

如果换成今天,安童还是那样拥吻抚摸,甚至于要进入我的身体,我会答应。许多男生女生就在这种激动拥吻之下,青涩完成男女间的第一次,开启爱情之门。一个女同学五味杂陈地告诉我,说她的第一次给了第一个男朋友,就在校园北的树林里,只不过,男朋友用的是手指。女同学气愤起来,竖起中指,尖硬地说,妈的,他用的是中指,我的第一次竟然给了一个男人的中指。我知道女同学没说假话,因为这种情况,不止她一个。

去他妈的大学爱情,犹如开放的昙花,美丽一现,转瞬凋谢,甚至连张暖身的床都没有。

带着深深遗憾和祝福,我们分道扬镳。我来到广东中山,安童回吉林长春——一个下雪美得像童话世界的地方。我却觉得他像飘忽的石子儿,在我的心湖划过一道浅浅波痕,消失在彼岸。如果非要给我的大学生涯挂点爱情颜色,我的爱只停留在抚慰之间。这个没有结果的所谓初恋只是让我明白,自己所喜欢的男人,就是郑伊健那样的类型。不一定有郑伊健那样的飘逸长发,但一定要健壮沉稳,面容温和,而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小男生。

安童是,又不是。他说他来自东北某个长满白桦林的山村,他有东北男人高大的身材,没有东北男人的豪爽,更没有南方男人的温润宽厚。这也是他无法在我的梦境里清晰的原因。

6

后来,我和马贵云陆续见了几次面。每次,他那高大的身形和我擦肩而过,我都会痴痴回望。我没说我会爱上这个男人,尽管我喜欢这类成熟宽厚、长相也好看的男人。

我所在的部门是文化宣传部。部里的内刊编辑阿花告诉我,马贵云是公司公认的好男人,人帅气,脾气也好,嫁给这样的男人有多幸福。正因为这样,老板才将他调去培训教育部,希望用他的品格影响员工。阿花的赞美无形之中增添了我对马贵云的好感。我打趣阿花,说你现在追也行呀!阿花白了我一眼,说好男人一日三餐都在家吃,我连和他吃饭的机会都没呢!我说你请他呀!阿花咯咯地笑,说有机会当然要请,就是不请你当电灯泡。

一个月后的某天,人力资源部的人事专员来到文化宣传部。部里头儿符经理叫我去他办公室,将一张调动命令拿给我。上面写着:

企业文化部肖爱馨:经集团人力资源部综合研究,并报集团分管行政领导郑副总经理批准,决定调你去培训教育部经理办秘书岗位任职,请于即日办理岗位交接手续。

我望着符经理,一脸茫然。符经理呵呵一笑,说,你是人才,有人要挖你走!我望着人事专员,不知所措。人事专员说,你报到后,马经理会告诉你的。

我在下午收拾东西时,陈程过来了,说为什么要调走,我们部不好吗?陈程也在文化宣传部,只是不和我一个办公室。我想捉弄他一下,说,这个不好的因素就是你!

陈程显然被我的话吓住,瞪大眼睛说,我有对你不好的地方吗?我没回话,窃笑着收拾东西。我的笔记本掉到地上,陈程捡起来递给我,说,今晚请你吃饭为你送行好吗,顺便告诉我,我哪里得罪了你。我想了想,点点头。

那晚,在中山市的母亲河——岐江边上,一家西餐厅里,陈程选了个僻静卡座。我们是打的去的。下车时,他还给我开了车门。我略略有些感动。

落座后,陈程用手指轻轻触碰我放在桌面上的手,诚恳地说,做我女朋友吧!他迟早会对我说出这句话来,我知道。尽管他非我所喜,但我希望他能说,并且在说出之后打动我,让我痛痛快快、无忧无虑地接受!我不想再继续那些空洞的彩色之梦。

但是,这个腼腆男孩能打动我吗?

整个晚餐,陈程的孩子气又来了。说大学无聊的话题,全是我熟悉的环境和情景。我想要让我景仰的人物,还有让我感觉神秘的气场,他不是。结束时,我对陈程更加失望。

7

培训教育部下辖经理办、内训室、外训室。经理办除了我一个秘书,还有一个姓伍的男助理、一个姓林的女文员。我的办公桌紧靠马贵云的办公间,工作主要对马贵云负责。集团总裁办对培训教育部所作的工作部署会下到我这里,我们要形成方案落实。

马贵云给我讲解了培训教育部的工作性质,带着我和大家见面。他的脸上始终洋溢着温和宽厚的笑容,让我感觉亲切舒服,还能感受到不经意间流露的丝丝温情,这种温情的关爱影子样跟随,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心情愉悦。走在这个高大健壮的男人身旁,好几次我都有重回彩色梦里的感觉。人事专员说马贵云会告诉我为什么调来,我就问马贵云。马贵云呵呵笑说,欣赏你的漂亮折纸,心灵手巧的女孩一定聪慧。

这是笑话,又是夸奖,不露声色地先把人赞晕。马贵云说培训教育部秘书离职了,那次看到你,我就想你也是学中文秘书的,所以就申请调你。还说他给自己早储备了人才。

这解释让我感觉更加亲近。当晚,我就折了一只漂亮的粉红纸鹤,第二天一早送给马贵云。马贵云拿着纸鹤尾巴扯了扯,看着翅膀动起来,高兴地将它摆在桌上。看着他瞬间如孩童般的喜悦,我的心怦怦而跳。这只纸鹤其实浸透着一个女孩的别样之情。

一个星期后,培训教育部承办完下属工厂的大型内训。马贵云对忙碌几天的同事们打了个响指,说,各位兄弟姐妹们辛苦了,今晚请大家放松一下!同事们早就期待,拍着手掌欢呼响应。我也舒缓了紧张的心情,感觉到马贵云和他管理的团队之间非常融洽。

当晚,十几个同事分驾三台小车,在马贵云驾驶的本田雅阁率领下,浩浩荡荡开赴镇区的农庄。我坐在马贵云身边,看着他驾驶汽车的沉稳熟练样,怦然心动。抵达目的地,因为饭桌太小,马贵云卷起袖子,与大家将几个桌子拼在一起,完全忘记了经理身份。饭局中,马贵云像慈祥的父亲,好几次给下属们夹菜,也不是强夹,而是先问问你喜欢吃什么。

不知过于高兴还是其他原因,伍助理在饭局上不停与我碰杯。我不太喜欢这个看似豪爽的北方汉子,他的举止言语总是带着命令的味道,说的话也很假。比如喝酒,他口头上说,我喝干,你随意,实则透出强迫。他第五次将酒杯举向我时,牛皮哄哄地说,小妹你要喝酒,不喝就是看不起老哥!手也不老实地拍向我的肩膀。我向来滴酒不沾,何况已经与他碰了几次,就挡开他的手,心生不悦。

这当口,马贵云将我酒杯拿去,冲伍助理一举:“喝酒不在多少,大家开心就好。”说完一饮而尽。马贵云喝完,笑着说,女孩子喝酒随意,男的一定要喝得尽兴啊!他还一一交待,每台车留个不喝酒的,负责把车上的人安全送回家。

马贵云这句话是说给男人听的,伍助理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没来得及感谢,马贵云不经意地将一杯开水放在我面前,轻轻地说多喝点水,解酒。我的心有些发热。这之前,安童也曾给予这种细心照顾,只是不到火候,欠缺温情的细节。

8

除了安童在我情感意识里一晃而过,之于男人,让我喜欢的只有父亲。

之所以喜欢郑伊健那样的健壮沉稳男人,也是源于父亲。我咨询过一位心理学专家,他说,因为你从小缺失父爱,导致潜意识里形成恋父情结。我无法论证是否属于此类,不过我确实喜欢和父亲特征相关的男人:成熟的、健壮的、宽厚的、温和的等。

父亲是个军人。十八岁那年去了遥远的北方部队,从士兵干到连长,再从连长干到团司令部参谋,最后从营长位上转业到母亲所在的城市。父亲在部队时,和母亲虽然都有探亲假,但一年相聚一次。我打小记得,每年都要跟随母亲坐很久的火车,去到北方探望父亲。

在部队里,我和母亲被父亲安排在一个小平房里。每天父亲出去操课,吃饭时才回到我们母女身边。父亲身材挺拔,膀大腰圆,每次回到家都带着酽酽的汗味。我特别喜欢父亲身上的汗味,淡淡的咸咸的味道。只要父亲的脚踏进家门,我便飞跑过去缠了父亲。父亲将我一把抱起,用带硬胡茬的下巴蹭我的脖子和耳根,我在硬胡子带来的隐隐刺痛里感受到浓浓的温馨。父亲放我下地,我却不放过父亲,缠住他的腿和衣角。父亲没办法,将长长的背包带一头系在他的腰上,一头系在我腰上。我像条小狗被背包带拖着,父亲走到哪儿我就走到哪儿。父亲帮母亲做菜,我在锅边欣赏父亲的动作;父亲打扫家务,我跟在他屁股后面捣乱。后来父亲转业到地方,因为工作繁忙,与我们还是离多聚少。父亲之于我,具有无可比拟的温和可亲,让我充满期待,让我爱戴不尽。

或许因为相聚不多,父亲非常疼爱我,从没对我大声说话。让我记忆深刻的是,我第一次去大学报到,父亲不放心,连夜从出差地匆匆赶回送我。快到学校时,我不小心崴了脚,走路一瘸一拐的,父亲亳不犹豫地将我背上。父亲一手抚住我的臀部,一手拉着行李箱,父女组成一体走进校园,成了特大新闻。许多同学后来笑话我:都十八九岁的大姑娘,趴在父亲背上怎么不觉得尴尬?我不觉得有什么,反而觉得特别骄傲。

后来,我也曾思考。我想起,虽然从小到大,和父亲每次见面或者分别经常拥抱亲吻,但是非常自然。不过父亲背我这次,他不再是“父亲”,而是一个成熟男人。这个成熟男人因为用力而出汗,汗水中的身体滚烫发热。我那业已成熟的躯体趴在他的背上,让我第一次对父亲有了异样的害羞感觉。我非常清楚,这个男人是生我养我、和我有血缘关系的父亲,但他的厚实脊背和肩膀,确确实实让我的身体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将近半百的父亲仍然健壮,步履前行起伏有力。我的身体甚至有了微微湿润……

9

我是那种娇小玲珑的女孩,一米六一的个头,体重不到九十斤。自我懂事起,就知道自己不爱吃饭,要母亲左哄右哄才能咽下几口。大三时,母亲郑重地对我说,人家女孩都发育成熟变得丰韵,你怎么就不长肉,日后怎么怀孕生孩子啊?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孩,我不是不懂,但从小养成的挑食习惯一时哪改得了?到了郑氏伟业,母亲时不时隐忧地告诉我,瘦身子骨没有男孩子喜欢。我很想将陈程追我的事告诉母亲,否定她的话,但毕竟我和陈程没有交往。我对母亲打趣道:您女儿脸蛋漂亮,像妈,身材虽然没有她妈丰韵迷人,但弱不禁风的样子惹人怜爱,有些男孩就喜欢这样的。父亲听了呵呵笑说,就是。母亲看了看自己日渐丰润起来的腰身,白了父亲一眼,生气地说,我当年也很瘦好不?

我的身体确实不好,没有太大的毛病,但常常感冒。一有风吹草动就不舒服,就连来例假,小腹时不时疼得要命。医生说我体质太弱,要注意饮食,多补充脂肪,加强营养,经常锻炼身体。正因为这样,愧疚的父亲才对我特别疼爱。

我在培训教育部两个月后,有天上午上班时,突然浑身无力,瘫倒在地。我的倒地像只皮球从高空坠落,坠地瞬间,打翻了一只水杯。

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坏了文员小林,一向表现男子汉气概的伍助理也慌作一团。这当口,刚刚踏进办公室的马贵云二话没话,弯腰将我抱起,飞速往外冲。

我神智清醒,但浑身无力。我感觉自己像条柔软的鱼,被马贵云紧紧抱在怀里。他的青青下巴随着急促的奔走上下点动。本能地,我将手搭在他的腰上,心里虚弱又幸福。

马贵云抱着我气喘吁吁地奔向本田雅阁,将我扔在前座。他沉着冷静地将座位放倒让我躺下,用安全带系了,一边安慰我说“不要紧”,一边驾驶汽车风驰电掣地驶去中山市人民医院。经过几个路口,我感觉他好像闯了红灯。

马贵云抱着我冲进急诊室的速度和动作,犹如从办公室冲向医院,连医生也是被他急切地叫出来的。那一刻,我看到了父亲的影子,仿佛作战时在指挥千军万马。

我明白我为什么会晕倒。在此之前,我实际上大病初愈,浑浑噩噩感冒了好几天,加上昨晚没吃饭,今天早上只喝了杯豆浆,严重虚脱。我本来就是脆弱的杨柳,不是大树。

虚惊一场之后,马贵云给部下们下了命令:每天上班前各室员工汇报吃早餐内容!他还拍着结实的胸脯严正声明:各位兄弟姐妹,日后有空,我会带领大家参加一些体育锻炼。马贵云说完,意味深长地对我笑,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身体好了沾光的是你自己!

同事们哄堂大笑。我脸红了。马贵云抱着我冲去医院的一幕,让我无法忘怀。

他的胸膛宽阔结实,贴住他,我闻到散发的成熟男人气息,像浓浓酽茶散发出来的醇厚清香。被他紧紧抱在怀里,能够感觉到踏踏实实的温情,犹如父亲当年抱住我,温暖而安全。那之后,彩色梦境里的男人变成了马贵云。清晰明亮,只是豁然醒来,我却满脸是泪。

我恨自己竟然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男人!因为这个男人属于另外一个女人。

10

距离会产生美。我在培训教育部期间,不常见的陈程,追求反而越来越热烈。

有好几次和陈程在一起,他不但捉住我的手,甚至主动亲吻。说实话,陈程是个不错的男孩,除了不太成熟,性格脾气等方面都好。陈程的家就在这个城市,爸妈在中山市一所公办中学高中部教书,家境不但殷实,听说家庭书香氛围也浓厚。陈程告诉我,他已经同爸妈提起我,希望我有空去他家坐坐。去他家当然意味着什么?陈程每次提出来,我也若有所动,我还把他的情况告诉了我妈。妈妈在电话里笑:既然觉得不错,就尝试交往一下吧!

妈妈的鼓励给了我勇气,我也想给自己机会。在后来一次约会中,陈程突然拥住我,就是这次拥抱让我有了后悔。我也下意识回拥他时,感觉好像搂住的是一个柔软纤细的女人。刹那间,我想起父亲的身体、安童的身体、马贵云的身体,他们都是那么强健,气息都是那样成熟,他们的动作,看似缓慢,实则迅速有力,浸透着丝丝关爱的温馨,和那样的男人在一起,瘦弱不堪的我,完全可以得到保护。

陈程不会给我这种感觉。表面上,他会买些礼物取悦我,实际上常和我争辩。我对陈程突然松手,拼命摆脱他的拥抱。陈程愕然地看着我,我扬长而去。女人的翻脸如同六月的天,我也是,但我觉得那是有原因的。陈程,他懂吗?

本来答应一起吃晚饭,我的突然离去,饭也吃不成了。陈程没有追来,或许他也生气了。我在华灯初上的中山街头漫无目标地行走,经过一家饭馆门口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我的名。往里一撇头,看见马贵云坐在那儿吃饭,拿着筷子的手冲我扬。我不假思索走了进去,问他怎么一人吃饭。马贵云说,我怎么就不能一人吃?你怎么这么晚一个人逛街?我没有回答,马贵云也不再问,说坐下一起吃吧。我还没看菜单,他就给我点了两个菜式。这样更好,我喜欢有人替我操心,尤其是吃饭点菜,很烦心的事。

马贵云说他妻子出差了,孩子在外婆家,他懒得做。还给我要了份甜点,让我填填肚子先。新菜上来,马贵云问我喝不喝酒,我第一次爽朗起来,说行啊,今晚我请您,您上次送我去医院,我还没来得及感谢呢!马贵云就笑,那就喝一点吧!

在这个像父亲一样宽厚并且好看的男人面前,我表面娇羞,内心兴奋,动作拘谨,实则放松。好几次在和马贵云举杯相碰时,我都在偷偷看他,看他有神的眼睛,看他微挺的鼻子,看他那略厚的嘴唇。我甚至暗想,和这个男人谈恋爱该有多好。马贵云没有觉察我在看他,叫我不要多喝,说他也要开车。吃完,马贵云装着去厕所,抢先把单结了。我不好意思起来,说不是讲好我请吗,马贵云像当年的安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以后吧。一脸温和的笑。

去我住的地方,不是大马路。马贵云其实也只喝了半杯红酒。开车送我回去的路上,音乐开了,竹笛吹奏的《女儿情》静静流淌,犹如醉人的红酒,醺得我微微而醉。我浑身燥热,靠在前座副驾驶位上,费力睁眼看马贵云。马贵云的脸庞轮廓分明,刚毅有形,棉质T恤之下的胸肌微微隆起。车子拐弯之时,他的胳膊迅速有力地旋转方向,动作刚劲勇猛。我突然很想来场真实的大醉,然后靠在这个男人健壮性感的身躯之上。不一定要吻他的唇,哪怕亲下他的额头也好。当然,最好他能拥住我,越用力越好。

当晚,我失眠得一塌糊涂,脑海里全是马贵云的模样——刚毅的脸,隆起的胸肌……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到凌晨5点才昏昏睡去。我又做了个彩色的梦,躺在马贵云怀里折一只纸鹤。纸鹤折好后被我放飞上天,我则像只兔子仰望天空,蹦啊跳啊。突然,一双有力的大手从身后拥住我,我一回头,撞见马贵云迷人的大眼。他垂首冲我微笑,幸福的感觉立即笼罩我。我眯眼将头迎上,我们的唇便接合在一起。

那晚,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体验到了高潮。梦里和马贵云相拥相吻之时,我的手实际上是在抚慰自己。我感觉得到!

11

梦里相吻后的第二天,马贵云仍然是昨天的马贵云,但我已经不是昨天的肖爱馨了。我发觉自己变了,开始喜欢描唇画眉涂脂抹粉。我在化妆品店购买了大量的化妆品,各种各样的品牌,还有香水,我希望自己变成漂漂亮亮、香味四溢的女孩。我开始购买柔质和沙料的、能够显现女性妩媚身材的衣服,我甚至还花四百元将头发烫成流行的波浪卷发。公司有专门的清洁阿姨清扫办公室,我怕她收拾不干净,亲自去擦拭马贵云的办公桌面,帮他清洗水杯。马贵云不经意的一句关怀的话,我也会铭记在心,回到宿舍躺在床上还回味不停。除此之外,我变得非常勤奋,这种勤奋不是说我拼命工作,而是每次上班都提前来到。我知道自己早早来到办公室,无非是为了早点见到马贵云,如果哪天他不在,我会失魂落魄。

让我微微害羞的是,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传统女孩,原来的内衣都是一般的牌子,但现在挑了三套好几百的名牌。性感的内衣内裤穿在身上,我在镜子里欣赏自以为丰韵的身体时,甚至在想象,如果让马贵云来欣赏该有多好。

秋天像个迟暮的老人姗姗而来。南国中山,十月之后虽然满城飞绿,走在街头,还是会有枯老的树叶片片飘落,像愤怒的女人,点点撕碎身上的衣服。如果晚上穿得少了,也会感觉阵阵寒意。在办公室里,只要推窗看见翠绿中的黄色,我的心就变得惆怅。我仍然每天折叠纸鹤,只是折出来的纸鹤不再鲜活,像片片黄叶,让人感觉微微凄凉。

我突然好想结婚,嫁给那个可以保护我、疼爱我的男人。

结了婚,就有了家,有男人在夜里搂着我,枕着他的胳膊香甜入睡。这个男人当然不是陈程!确切来说,从梦里相吻的第二天起,我便陷入一道思念的深渊。这种思念是我一个人的,沉痛也是我一个人。我想表白又不敢,不表白心里又难受。

我感觉自己在恋爱了,让我深深恋上的男人正是马贵云!我知道,这种爱犹如枯黄的树叶,不会长久挂在枝头,即便暂时注入一些养料,终究要飘零大地。

12

马贵云的妻子阿美到培训教育部来过一次。一看就是优雅知性的女人,鹅脸如粉,五官精致,肤色白皙,身材修长,语言行动清静爽洁。长裙飘飘、长发也飘飘的阿美从我身边飘入马贵云的办公间时,令我自惭形秽,我感觉自己败在她的优雅之下。

马贵云说阿美在中山学院教书。中山学院是中山的综合性学府,在市人大、政协大楼背后,位置占据城区最高点。那里是知识分子的汇集地,也是知性女人的集中点。

我斟了杯水给阿美。她正将一件新衣套在马贵云身上比划,身子贴在马贵云背上,被她扳来扳去的马贵云一脸的幸福。对这个柔美得如同蒋雯丽样的女人,我突然生出一股妒忌,就故意用手带倒杯子。水倒在阿美的乳色长裙上,看着被水浇湿的阴暗面积,我有一丝快慰。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阿美不知所措,我也故作惊恐,只有马贵云淡定,飞快地拔出一把纸巾去擦阿美的裙子,一边擦一边说,不要紧不要紧。我不知道马贵云所说的“不要紧”针对谁,但他对阿美的动作让我不舒服,甚至没来由地恨马贵云:为什么对她那么好?

阿美走后,我佯装害怕。马贵云过来安慰我,轻声说,没关系,你又不是故意的。我在心里得意地笑,就是故意的,能怎么样我?我甚至差一点想说出口。

马贵云回到办公间,我突然觉得应该找他谈点什么,尽管我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但就是有个强烈的意念促使我向他靠近。

下午上班时,我终于找到一个理由,对马贵云说,上次请您吃饭,结果您买单,今晚我请您吃饭,有点事要说!马贵云呵呵一笑,说不必了,有什么事在这里说也行。我狡黠起来,说,是不是得罪您夫人,连吃饭的面都不愿赏?马贵云犹豫一下,点了点头。

晚饭地点是我订的,岐江边上,在陈程请我吃饭的那个西餐厅。菜上来时,马贵云问我有什么好事。我佯装生气:非得有事才请得动您大经理吗?马贵云没说话。我的胆子突然大起来,冲他瞪了一眼:哼,家里那位美人管得太死吧!马贵云愣了一下,自我解嘲地笑。

饭是我请的,仍然是马贵云抢先掏钱。我再次佯装生气,说好啊,既然不给面子,那么我要惩罚您!马贵云一脸不解,说惩罚我什么?我怒道:罚您开车带我兜风!马贵云若有所思地顿了顿,勉强地说,那行吧!我猜他在想着阿美,我就是要他陪不了!

上了车,汽车像条鱼在城市夜景里窜来游去。我故作不高兴地说,我不喜欢市里,到处是车,到处是人,烦死了。话说出口,我才想起,我有什么资格对他这样说话?

马贵云没出声,将车开出繁华街市,驶入灯火依稀的西区。行到一处寂静的树林边时,我小声说停车。马贵云将车停下,不解地看我一眼,欲问又止。彼此沉默的两分钟里,夜虫细叫如同鼓槌,沉沉敲在我的心坎。我偷偷看了眼正襟危坐的马贵云,他的脸庞在夜色里更加棱角分明。我看着这张好看的男人脸,身子突然发冷,甚至瑟瑟发抖。

不知从哪儿冒出一股勇气,我突然侧身抱住马贵云,像抱住一棵粗壮的大树。

猝不及防的马贵云像只被拴住的蚂蚱,在我的箍拥之下奋力挣扎。我使出吃奶的力气,不让他挣脱,将头埋在他的肩上,手指拼命掐他的胳膊。马贵云没有说话,挣扎一会儿不再反抗,任凭我的手在他背上摸索游弋。我觉得我在摸索一堵厚实的墙。

我仰起头盯着马贵云:喜欢我吗?马贵云一脸镇定地望着我,没有说话。

我又问了一次:喜欢我吗?马贵云叹了口气,说你冷静点。

我体内有千条火蛇窜动,怎么能冷静呢!我乞求地说,不愿回答也行,吻我一下好吗?

马贵云咕嘟咽了口水,缓缓闭上了眼,我也闭上了眼。几秒钟窒息后,一张热乎乎的唇压在我的唇上。我轻轻张开嘴,马贵云的舌头像条灵巧的泥鳅钻了进来。我贪婪地吮着他的舌头时,身子也在发软,我第一次感觉到身体强烈的需要。我把手插进马贵云的衣服,向下,越过裤腰带……我已经明显感觉自己的身体非常湿润,我语无伦次地说,马贵云,爱我。

我的手再往下越进时,被马贵云按住。马贵云扒出我的手,我不乐意,抓住他的手往自己的胸前抚慰,马贵云的手用力地拒绝,并且把我的手捉住,不让我乱动。

我的身体彻底燃烧。嘴在拼命吮吸马贵云的舌头,手拼命地想抚摸他,或者让他抚摸我。马贵云却只是动口不动手。这让我愤怒无比,我把手指握向马贵云的手背边缘,狠狠地掐,我感觉掐破了他的皮肤,但马贵云就是不让我的手乱动。

不知过了多久,我沉浸在激情愤怒交织而成的晕眩里,却被马贵云弄醒。他把我按回座位,将安全带系在我的身上,然后,轻轻理了理我的零乱头发,深深地叹了口气。

城市的灯光快速地后移时,我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13

我害怕我会歇斯底里地当着同事的面对着马贵云大喊:我爱你!这最终只成为自我担忧。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我追马贵云,隔着铜墙铁壁。我突然恨马贵云,恨过之后,是万般委屈。从马贵云车上下来,我在宿舍之外面找个偏僻处,大哭了一场。

第一次梦里相吻让我变得异样害羞,真正相拥相吻后的第二天,我竟然出奇的平静。哭是一种很好的释放,我突然发觉自己长大起来了。一个人的爱与忧伤,只有哭是最好的诉说。我知道自己昨晚那样不道德,可那时的我,无法控制住奔放的情感啊!

我只想靠在马贵云厚实的怀里,被他紧紧搂住,然后,他俯身吻我,就可以了。

我没有要嫁给他的想法。他有幸福家庭,有美丽优雅的妻子,我只是喜欢他,或者说深深爱上这个像父亲、像安童的男人。让我稍稍幸福的是,昨晚的吻,我感觉得到,马贵云应该是喜欢我的,不然,他的吻不会那么热烈,而且深入、持久。

我像往常一样,只是心里略略不安,并且一直没出办公室的门。我渴望早点见到这个让我有了心痛感觉的男人,但直到中午11时,马贵云都没有出现,我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差不多快要下班时,伍助理桌上的电话响了。放下电话,伍助理神采飞扬地宣布:马经理从今天开始休年假,一个星期后上班,大家有事同我讲就行。伍助理说完,背着双手去了其他子室,我的心却悬了起来,我知道马贵云为什么突然休假。

文员小林也有事出去,我拨了马贵云的电话。电话通了,我轻轻地“喂”了一声,欲言又止。我很想说“对不起”,更想说“想你”。马贵云却没事一般,发出一贯的笑声,只是话语仍然公事公办:小馨啊,我这个星期休假,你辛苦点,帮我把那份报告整理出来。马贵云后面还说了什么,我听不下去了。我希望马贵云对我说三个字:我爱你,或者两个字:想你。哪怕虚情假意,骗我也好,只要我能亲耳听到就行。

我不知自己何时流了泪,用两片纸巾叠按住眼睛,纸巾湿透了。

马贵云轻轻说,出来这么久,想爸妈了吧,这段时间事不多,抽空回家去看看吧!

我不想休假。我的心情彻底悲伤起来,晚餐只吃了几口就没了胃口。我在街上买了几十张彩纸,返回宿舍拼命折叠纸鹤。两个小时后,我的床上堆了三十多只纸鹤,这些纸鹤没有生气,像中了猎人枪弹的死鹤。纸鹤稍有不成样的,立即被我狠狠撕碎。

韩剧看得津津有味的阿芳,不时狐疑地盯我几眼。而我看她时,眼里充满仇恨。

我在愤怒折叠纸鹤时手机响了。陈程打来的,我直接挂断。

手机连续响了三次后,收到一条信息。我漫不经心打开,信息的焦虑味透了出来:馨,我听你同事说你脸色不好,你是不是病了,现在在哪儿?要不要我来陪你?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回了条没头没尾的信息:我在宿舍,什么病也没有,死不了!

14

我是1985年11月7日出生的,那天是农历九月二十五,刚好立冬。时光之书翻到2008年11月7日,仍然是立冬,但农历却变成了十月初十。我的生日。

马贵云从11月1日开始休假,要10号星期一才能回来上班。我感觉特别失落,连饭都吃不香。我知道他在故意躲我。

许多男人对飞来艳福从不拒绝,比如伍助理,总是色眯眯地偷看我,还几次约我吃饭。听公司姐妹说,伍助理和几个女孩有过关系,甚至还和结了婚的女人暧昧。我不管他的事,心里只有马贵云。但马贵云拒绝了我,非常坚决。我觉得自己很失败,恨他,又想他。

我有马贵云独立办公间的钥匙。我漫不经心地进去,看看他的桌子、椅子、喝水的杯子……他用过的一切,在我眼里都是那么亲切,犹如温和的主人。

下午17时20分,伍助理突然宣布:大家都不要走,马经理回来有重要事情安排。伍助理说完,狡黠地看了我一眼,分头去了其他子室。马贵云不是10号才上班吗,怎么突然杀回来?我正思索间,同事们说说笑笑地过来了,我的心突然怦怦直跳。

17时30分,下班铃响起时,马贵云和阿美的身影出现,阿美手里还捧着个蛋糕。

同事们都傻眼了,不知马贵云夫妻玩什么名堂。我也迷糊之时,马贵云说,各位同事辛苦了,我的休假提前结束,今天特意和太太赶来公司,想和大家分享共同的喜悦!分享共同喜悦?大家莫名其妙时,阿美举着蛋糕来到我身边,一脸真诚地笑:祝你生日快乐,美丽的小馨,谢谢你的到来,给贵云帮了不少忙,也给大家带来欢乐!

祝我生日快乐?!一怔之后,我才想起,原来今天是我的生日啊!看着眼前这个被我泼了茶水的精致女人,我瞬间感觉到了母亲的温暖。先是愧疚,继而泪眼朦胧。同事们纷纷报以生日祝福,马贵云在众人的喧哗里掏出手机,神秘地说,鲜花啊,请进来吧。门口果真出现一束硕大的玫瑰花,还有两条红色丝带飘忽,写着我的名字。

只不过,玫瑰被人举在前面,我看不见举花人的脸,感觉步伐似曾相识。鲜艳的玫瑰花束似熊熊燃烧的火焰,在众人如炬的目光里朝我缓缓走来。凑近我的鼻孔时,一个男人慢慢钻了出来。是陈程!他西装革履的样子,打扮得像个新郎。陈程像马贵云一样温和地笑,将花双手奉上,说,祝你生日快乐!我羞涩地接过。同事们掌声如雷。陈程咬着我的耳朵,轻轻地说你真漂亮。我的泪水再次迷蒙了双眼。

这当口,马贵云拉开嗓门朗声宣布:今晚我请大家外出欢聚,祝贺肖爱馨生日快乐!

15

常常在书上或者影视剧里看到,命运之神会给情窦初开的女孩们开玩笑,让她在不经意间疯狂爱上一个成熟男人。我没想到我这样理智的女孩,也会不可思议地中招。

这个玩笑之后,我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应该长大了。就以我的这次生日为起点,让心开始平静,不再思念马贵云。他在我眼里,不再是那种令人痴痴怀想的男人,而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宽厚大哥,一个可亲的叔叔。他快四十了,完全称得上。

我调理好情绪。我记得,在生日晚宴上,我大方接受了陈程做男朋友,我还将他送的玫瑰插在办公桌上的瓶子里。瓶子是我亲自买的,表明我的心里装着人家的意。

我接受陈程的邀请,去了他家。陈程的母亲,是像我母亲一样优雅的中年妇女,在我进了陈程房间后,拉着丈夫知趣地出去散步。陈程家外面就是街道,他父母应该在小区散步。

父母带上门后,陈程拥住我,我也拥住他。我认真抚摸他的腰身,感觉并非如我意念中的柔软如女人。陈程的手大胆地抚摸我,我没有拒绝,我们顺理成章地结合。

听说第一次总是痛苦的,当陈程进入我的身体时,我也感觉到了疼痛,但我知道,痛是必然的,也是幸福的。

陈程看着床单上绽放的“红花”,紧紧地拥着我的身子,泪如泉涌。我也紧紧地拥着他,哭得一塌糊涂。我的哭,有着迷途是岸的醒悟。

陈程的父母在我们清洗之后,恰到好处地回来。然后,我们像一家人,他的父亲拉着他母亲,陈程拉着我,四个亲密偎依的人,去了石岐区一间洁净的饭馆共进晚餐。饭馆的周边,长满红色的三角梅,在秋阳下愤怒地绽放。这种三角梅在南方处处皆是,好种好养,到了秋冬季,只要有阳光和充足的水,就会精力旺盛地开放。

16

从陈程家回来,我买了一摞质量上好的彩纸折叠纸鹤。折好后,我将纸鹤的底部套上一根带球的红丝带,分送给参加我生日晚宴的同事,包括马贵云和阿美,只不过我对他们偏了心,留的纸鹤是最大的,也是最精致的,颜色选择了深红。我将两只深红纸鹤放在马贵云的桌上,说送给他和阿美,祝他们比翼齐飞。

马贵云高兴地接受,对我说,阿美让我转告你,非常欣赏你折的纸鹤,说你不仅人漂亮,手也灵巧,想找个机会向你学习折叠纸鹤呢!我爽快地答应,说,不过你们可要赏个面,我已经和陈程说好,请你和阿美来家里吃饭!马贵云大笑,说,好啊,这一次我保证不买单,而且要跟你和陈程好好喝几杯,不过你们可不要花费太多呵!

这当口,我发现最先送给马贵云的粉色纸鹤不见了。我轻轻地问,原来那只呢?马贵云将办公桌抽屉拉开,唤我过去看。我过去时,见抽屉里摆着那只粉色纸鹤。马贵云打开信封,让我亲自把粉色纸鹤放进去,然后,用胶水将信封牢牢粘死。

我在不解中默默做完一切。马贵云说,你送给我的这只美丽鹤儿我会永远珍藏,这只鹤儿会带给我们平安幸福,因为我们都是好人。你和陈程,还有我和阿美,都是!

马贵云说完,轻轻地笑。我也笑了,笑得肢体乱颤,泪光闪闪。

(责任编辑 葛星星)

大海,男,湖南人,现居广东。发表作品逾100万字,有中短篇小说、小小说被《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评点和转载。获《长江文艺》散文随笔奖,中山文艺奖一、二、三等奖等。出版中短篇小说集《千万别叫我科长》《目光越拉越长》,小小说集《躺在门前打鼾的女人》《求你揍我一顿吧》,散文随笔集《相忘江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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