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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棒下的共同体话语:《哈利·波特》的文化解读

2016-04-10许巍

山东外语教学 2016年4期
关键词:哈利·波特布利罗琳

许巍

(杭州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 浙江 杭州 311121)



魔棒下的共同体话语:《哈利·波特》的文化解读

许巍

(杭州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 浙江 杭州 311121)

评论界对风靡全球的《哈利·波特》的文化研究方兴未艾,其中包括对小说所蕴含的共同体话语的文化探究。小说通过“家”、“彩虹联盟”、“邪恶力量”等形象描绘出滕尼斯、威廉斯和鲍曼所阐述的共同体愿景,承载着厚重的道德力量,反映出作者对现实社会生活方式的思考与重新想象。罗琳具体构建了由关爱、责任感、忠诚等道德情感来维系的共同体,这在当今个人主义盛行、团体归属感式微的时代背景下,具有显著的现实意义。

共同体;道德情感;《哈利·波特》

1.0 引言

风靡全球的《哈利·波特》①系列所牵引出的文化现象已备受评论界的关注。作为世纪之交儿童幻想故事创作中最奇妙的景观,该系列小说在批评家杰克·齐普斯看来已经“巩固了儿童文学在文化版图中的地位”。(转引自舒伟,2014:91)如其所言,《哈利·波特》在英美社会引发强烈反响的原因在于作品具有隐含的社会意义,对现实生活进行了“充满想象力的投射和评论”。(齐普斯,2010:233)作者罗琳为读者塑造了新奇而非荒诞的魔法世界,在巫术、神话等多种魔幻元素交织成形的网中注入自己对社会现状的理性思考。但是,齐普斯(2010:239)又指出罗琳让“邪恶力量”“始终处于完全神秘莫测的状态”,把哈利描写为“一个永远不会被打败的明星”,从而破坏了故事传递的道德信息。事实果真如此吗?依笔者之见,齐普斯对书中“邪恶力量”和哈利形象的评析趋于简单,而且他所谓的这些传统童话故事的模式并不是作者传递道德信息的唯一途径。罗琳在很大程度上是通过哈利的成长经历来加强道德诉求,表达她对现实社会生活方式的关怀与憧憬的。故事中无一具体人物可以成为哈利学习的道德楷模,是人物间相互关系传递出的道德情感培育了这位优秀的魔法师。罗琳对这一过程的把握离不开书中精心设想的“共同体”愿景。如她本人所说,改善哈利生活的既非魔法世界,也非魔法本身,而是“在那儿他遇到了更好的人……关系使他的生活变得美好”。(Grossman,2005:6)笔者认为,此处的“关系”就指向了小说中的共同体形塑。本文试图把《哈利·波特》纳入共同体研究的文化传统,通过探讨共同体的独特构建来重新审视“邪恶力量”和哈利的形象,从而揭示作为儿童奇幻作品的《哈利·波特》所特有的现实意义。

2.0 共同体和“家”

2.1 哈利的“家”:一个安全的庇护所

纵观整个系列故事,罗琳多次呈现“家”的意象。她对“家”的塑造与齐格蒙特·鲍曼(Zygmunt Bauman)对共同体的想象不谋而合。鲍曼(2001:7)把当今世界人们所向往的共同体比作“躲避暴风雨的屋檐”和“暖手御寒的火炉”,传递出“温馨”、“舒适”等与家相关联的形象。他(同上:8-9)认为任何形态的共同体都应具备“相互理解”、“相互信任”、“相互依赖”和“相互帮助”的内涵或特质,这样才能为身处不可知的世界的人们提供安全的庇护所。在罗琳笔下,哈利的“家”就是帮助哈利摆脱谎言歧视的围困、保护哈利远离伏地魔侵害的共同体。魔法学校虽然充满学院之间的矛盾分歧,但每个学院的学生皆因勇敢善良、正直忠诚等共同的品质结合在一起。他们在安排共同生活、追求共同目标的过程中,相互理解支持,存有“多方面的默认一致”,这就是滕尼斯(1999:73)所说的统辖共同体的主要特质:“和睦”(concord)或“家庭精神”(family spirit)。学院各自构成合作团结的“家”的共同体:“你们在校期间,学院就像你们在霍格沃茨的家。”(《魔法石》:69)而格兰芬多学院自然成为哈利的家:“他们走到熟悉的、有五张床位的宿舍,哈利环顾四周,觉得终于到家了。”(《阿兹卡班囚徒》:57)勇敢善良的品质也把哈利和格兰芬多毕业的成人巫师紧密联系在一起。他们竭尽全力保护哈利的生命安全,让他深刻体会到爱的意义。哈利对“家”的理解集中体现于为救出其“教父”小天狼星而奋战摄神怪的场景,他成功呼唤出的守护神就是对家人关爱的化身和延续。小天狼星为救护哈利而牺牲的结局更是把家人间互相依靠照顾的关系发挥到极致。与此同时,书中哈利和韦斯莱一家人相互关心帮助的例子也俯拾皆是。三强争霸赛中,“勇士的亲属被请来观看决赛”,韦斯莱夫人和比尔的到来填补了哈利“没有亲属——没有愿意来看他冒生命危险的亲属”的心理空缺。(《火焰杯》:366)这细节足以说明韦斯莱一家已经取代了德思礼一家在哈利心目中的地位。

在一系列“家”的共同体中,最紧密而坚固的是哈利、罗恩和赫敏的三人组合。他们经历各种惊险逃生,在流浪途中对自己搭建的帐篷产生“家”的感觉:“安全、熟悉和温馨。”(《死亡圣器》:311)在这个“家”里,两个小伙伴从探查“魔法石”到击毁“魂器”,一路陪伴哈利,经常在关键时刻帮助他脱离困境与危险。哈利和罗恩甘冒生命危险从巨怪手中救出赫敏,而赫敏为了他们免受责罚放弃了赢得个人奖赏的机会。三人彼此间的承诺与保护日益增强。共同的遭遇还让他们学会了以对方的需求为先,学会了自我牺牲。他们之间忠贞互助的关系贯穿着每个故事的始末,他们共同探险的经历是故事中哈利成功脱险的必要铺垫,也是整个系列故事的核心环节。不管从故事内容还是从情节结构上看,罗琳都是有意而为之,不仅刻画出“家”的牢不可破,而且揭示了“家”之所以为家的含义和重要性。

2.2 伏地魔的“家”:“一种机械的聚合和人工制品”

不难看出,罗琳通过哈利的“家”的形象来正面展现她心目中的共同体:成员共有的信任、关爱等道德情感构成维系共同体的感情纽带,为个体营造了安全的庇护场所。此外,罗琳还借助伏地魔的“家”的形象来衬托她对共同体的想象。在《哈利·波特与火焰杯》中,重获肉身的伏地魔称呼跪拜在地的食死徒们为他“真正的家庭”。(P383)此细节传达给读者的信息是:连接伏地魔和食死徒的纽带是“保持纯正血液”的种族意识形态,他们之间只存在主仆关系和利益交换关系。此“家”非彼“家”,这个群体构成罗琳形塑共同体的反面事例。

首先,故事中设有一系列围绕伏地魔的“家”而展开的“纯血统”的巫师家庭,他们的处境用黑魔法商店的老板博金的一句话来概括最有讽刺意味,且最为精确:“巫师血统越来越不值钱了。”(《密室》:39)言下之意是,一味追求同质性、排斥异质性势必恶化人际关系,致使整个“家”固步自封、死气沉沉,终将难逃消亡或衰败的宿命。罗琳穷尽“疯癫”、“阴森”、“昏暗”、“酸腐”、“肮脏”、“破败”等极具抨击色彩的词汇来形容这一群体,其“邪恶”集中表现为家庭内部欺凌和杀戮的行径,例如,贝拉特里克斯家族的人排除异己,断绝与那些跟麻瓜交往的家人的关系,甚至予以杀害。这些依靠“纯正血液”维系的“家”和波特的“家”形成鲜明的对比。罗琳以此强化共同体的内涵:作为“家”的共同体不能局限于纯粹的“血缘”关系,相互依靠和帮助才是维护成员关系的纽带。共同体奉行的是关爱、信任与宽容,这些品质赋予同样是“纯血统”家族的韦斯莱一家生机勃勃的活力。韦斯莱夫人的每个形象特征,从唠叨不休的家庭主妇,到顾虑重重的孩子母亲,再到勇敢无畏的战士,都承载着对家人的关怀与爱护。如滕尼斯(1999:63)所说,“血缘”共同体“最纯洁地表现出真正的帮助、相互支持和相互提携”。

其次,伏地魔的“家”经受不住考验,食死徒的“忠诚”往往在关键时刻土崩瓦解。反之,无论跟随者们是出于贪婪、恐惧、崇拜,还是效法的动机来显示“忠诚”之心,伏地魔都把他们视作实现目标的工具,他会恣意处死那些妨碍其计划和阻挡其成功的随从。可想而知,这种明显的利益交换的关系势必不能长久维持团体的存在和发展。罗琳如是描述霍格沃茨大战前夕伏地魔的“家”:

有的(食死徒)仍然蒙着面,戴着兜帽,有的则露出了面孔。两个巨人坐在外围,给周遭投下巨大的阴影……芬里尔鬼鬼祟祟地在啃他的长指甲,金发大块头罗尔轻轻擦着流血的嘴唇……卢修斯马尔福一副垂头丧气、战战兢兢的样子,纳西莎的眼睛深陷,里面满是惊恐。(《死亡圣器》:518)

这些充斥着晦暗诡异、残酷血腥、惶恐丧志等字眼的细节充分展现了他们各自心怀不轨、相互分离的形态。不同个体流露出的不安与恐惧指向不同的方向,并没有让他们真正团结起来,更不用说能够“浓缩为一种通过共同力量和一致的行为,可以更有效地追求‘共同事业’”。(鲍曼,2003:56)他们怀揣私心,各自为政,置个人需求于他人的要求之上。因而,一旦危及自己的利益,就会陷入剑拔弩张的局面:

在这里,人人为己,人人都处于同一切其他人的紧张状况之中。他们的活动和权力的领域相互之间有严格的界限,任何人都抗拒着他人的触动和进入,触动和进入立即被视为敌意。(滕尼斯,1999:95)

滕尼斯对“社会”的阐述正是伏地魔“家庭”内部关系的真实写照。作为群体组织的“社会”与“共同体”有着本质的区别:它缺少成员间的积极结合,内部处于分离散乱的状态,个人的举止行为皆出于自身的考虑,不能凝聚成共同的意志和力量。伏地魔的“家”酷似滕尼斯笔下的“社会”——“一种机械的聚合和人工制品”(1999:54),食死徒为了某种利益暂时听从伏地魔的使唤,他们只和伏地魔发生联系,而彼此却不相往来,甚至发生冲突。就此,读者可以理解在马尔福庄园里若干食死徒因上报哈利被抓的消息而引发内斗的缘由,也可以对纳西亚因爱子心切而谎报哈利已死的举动感到不足为奇了。颇具讽刺意味的是,食死徒对伏地魔的两次“背叛”都为哈利提供了逃生的机会,为他们溃败千里的结局埋下伏笔。由此可见,狭隘无情、自私贪婪会使团体丧失粘合剂,终结了个体间的积极结合。道德情感的缺失转变成“邪恶力量”的出场,最终导致伏地魔“家庭”的溃乱灭亡。在这样一个群体的反衬下,罗琳的“共同体”建构更显示出强烈的道德情怀。

3.0 “一个生机勃勃的有机体”

有学者认为哈利的个人成长应归功于集体的努力,是通过他和赫敏、罗恩等朋友的合作来实现的。哈利不是拯救世界的孤胆英雄,他的成功都离不开别人的参与和帮助。(Tally Jr.,2012)从个人成长的角度上看,哈利因在团体中的锻炼而扯断了与伏地魔之间复杂微妙的关联,团体在抗争黑魔王崛起的同时见证了少年英雄的诞生。从共同体想象的意义上看,伏地魔及其党羽的挑衅与侵犯实则为哈利的成长提供了契机,即动态发展着的共同体。也就是说,所谓的“始终处于完全神秘莫测的状态”的“邪恶力量”在与魔法学校交锋对抗中已经转化为团体发展的驱动力,不断刺激并推动内部关系的变化和调整,时时挑战成员间的忠诚与信任。成员的积极结合在经受考验的过程中越发坚固,成为集体意志或力量的表现,持续维护共同体的发展。这一图景与滕尼斯(1999:63)当年对共同体的憧憬具有惊人的相似性——后者把共同体界定为“一个生机勃勃的有机体”。

故事中的邓布利多教授拥有至尊完美的首领形象。其一,他是魔法学校学习团体的维护者。他保护“麻瓜”出身者的权益,信任共事的教师与所教授的学生,尊重所有成员的生命和权利。其二,他是哈利和小伙伴们探询真相的引导者。他犹如滕尼斯(1999:69)眼中具备“年龄威严”的“白发老人”,客观冷静地看待周遭发生的事情,没有直接参与解决问题,而是既隐身于其中又超越于其上,时而“在场”调控局势,时而“不在场”提供处理危机的线索。无论是《哈利·波特与密室》事件中由于“麻瓜”学生遭受袭击所引发的罢免令,还是《哈利·波特与凤凰社》中以惩治“聚众夺权”之名所签发的逮捕令,都不能把邓布利多驱逐出校,因为他相信:“只有当这里的人都背叛我的时候,我才算真正离开了这所学校。”(《密室》:154)此话彰显了邓布利多和学校师生间的信任与忠诚,其后又被哈利作为自己要谨守保密承诺的决心重新加以强调:“只有当这里的人都不再忠实于他的时候,他才会离开这所学校。”(《混血王子》:481)邓不利多就是滕尼斯式共同体中的“父亲”:“高居于他的家人之上,保护、提携、领导着他们,”他的“善行和恩惠会唤起尊敬的意志;而由于这种意志占了优势,因而从结合中产生敬畏的感情”。(滕尼斯,1999:64)。

从《魔法石》到《混血王子》,读者可以看到团体成员在应对外部力量入侵时始终遵从邓布利多的安排和指示。对哈利来说,尤其如此。但是,在最后一部小说中,哈利和邓布利多的关系遭受外界干扰并经受严峻考验。哈利一度对邓布利多丧失了宝贵的信念:“他一直相信邓布利多,相信他是美德和智慧的化身。一切化为灰烬:他还能失去什么?”(《死亡圣器》:264)罗琳向读者传达的信息很明确:这位功高德劭的老校长并非完美无瑕,他也一度追逐“死亡圣器”的权力和迷恋于战胜死亡的欲望。对邓布利多“秘密”的揭露,与其说是有意颠覆二元对立的道德秩序,还不如说是促进成员之间进行互动和磨砺哈利道德品质所采取的策略。哈利一方面不再信任邓布利多,另一方面又与年轻时的邓布利多如出一辙。他也一时被权力的私欲所控制,最后因沉湎于拥有死亡圣器的渴望而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连累赫敏和罗恩陷入危境,多比为营救他们而献出自己的生命。多比是选择相信哈利而获得自由的小精灵,它的赤胆忠心让哈利彻底醒悟:“他(哈利)好像被一巴掌扇醒了。”(同上:350)在多比坟墓前痛定思痛所做出的选择为正邪对峙的局势发展提供了转机,也标志着哈利在道德认知上的成长。哈利在邓布利多和多比身上学会抵制诱惑和坚定信念,能够置个人情感和需求于脑后,为他人和团体的利益随时准备牺牲自己的一切。这是他奋不顾身回到危机四伏的学校的动力。他不仅为了保护朋友和守卫家园去击败伏地魔,而且为了拯救无辜生命而战斗。至此,读者已经意识到以邓布利多为首的团体将被哈利率领的“彩虹联盟”所取代。这一过程是通过团体内部关系的变化和调整进行的,更重要的是,它始终透射出人与人之间道德关怀的光芒。

从第五部小说《哈利·波特与凤凰社》开始,“邓布利多时代”学校的稳定性遭受破坏而又催生了新的“彩虹联盟”。学生们失去安全的庇护所,愈发险恶的外部环境促使他们破除三个学院的传统界限,组建起邓布利多军队。他们对付共同的敌人,也拥戴共同的老师兼领袖哈利。哈利在前四部小说中抗击伏地魔的英勇表现早已赢得大家的钦佩与赞同。他具备滕尼斯所说的“力量的威严”,与“公爵”的形象遥相呼应:“在征战中身先士卒,抵御敌人,为发挥整体作用命令提供一切有用的东西,抗拒有害的东西。”(滕尼斯,1999:69)哈利的“威严”凝聚着战斗中的“彩虹联盟”。众人自始至终密切关注哈利的行踪,“波特瞭望台”成为忠诚与信念的寄托,连接起抵抗“邪恶力量”的不同群体。哈利重返学校的消息让邓布利多军的队员们从四面八方赶来,俨然组成一支斗志昂扬、整装待发的军队:“(我们是)邓布利多的军队。我们都是一起的……事实证明,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忠实于邓布利多——忠实于你的。”(《死亡圣器》:426)麦格教授为掩护哈利而组织全校力量公开向伏地魔宣战。三个学院的学生从未如此同仇敌忾,他们拒绝把波特交给伏地魔:“他(哈利)面前的格兰芬多学生站了起来,不是面对哈利,而是面对斯莱特林。接着赫奇帕奇学生也纷纷起立,拉文克劳学生几乎在同时也采取了同样的行动。”(同上:499)魔法学校内部产生的新团体和邓布利多军、凤凰社交相汇成“彩虹联盟”,他们为保护哈利而战。这样的情节设计虽然难免齐普斯(2010:238)所说的“将哈利描写为对抗黑暗势力的上帝选民这样传统方式”之嫌,实则进一步显出罗琳对共同体的构想。如麦格教授的宣战之言所示:“霍格沃茨受到威胁……守住边界,保卫我们,为学校尽你们的义务”(《死亡圣器》:442),“彩虹联盟”既是因哈利而起,也是为捍卫学校这块神圣的领地而战。换言之,哈利已经从“力量的威严”的化身升华至击败伏地魔保护家园的强大信念的象征,持续紧密团结着霍格沃茨的保卫者们。所以,读者发现哈利“死亡”的消息并没有挫败学校的战斗士气。大战中有更多的群体加入“彩虹联盟”:

马人冲锋陷阵,把食死徒追得四散奔逃……哈利看见带翅膀的庞然大物夜骐和鹰头马身有翼兽巴比克在伏地魔的巨人头顶盘旋,在抓他们的眼睛,格洛普对他们饱以老拳……家养小精灵浩浩荡荡地涌进了门厅,尖叫着挥舞餐刀和切肉刀……(同上:543)

这是罗琳对白热化战斗中的“后现代军队”的戏剧性呈现,类似一场狂欢礼赞,能让读者提前去感受大战获胜带来的欢欣鼓舞。此时的哈利经受了为“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而献身的命运的考验,在处于危险中的人们面前现身。这一过程酷似滕尼斯(1999:69)提出的“智慧的威严”一说。哈利化身为“神”的使者,他已然形成的强烈的道德责任感敦促他重返黑暗的现实世界,完成未竟之事;众人犹如感受“神”的威严般仰望哈利,为其“复活”而欢呼不已,为其作战而驻足观望,为其胜利而狂欢高唱。哈利通过和众人间的精神联系赋予“彩虹联盟”战斗的力量。不妨可以说,罗琳塑造了建立在共同信仰之上的共同体,也就是滕尼斯所说的最完善的“结盟”——“精神共同体”。

4.0“共同体”背后的文化关怀

关于齐普斯提出的儿童奇幻故事具有隐含的社会意义的看法,罗琳本人也曾在BBC特别节目中提及一二:“我想霍格沃茨世界,或我的魔法世界、我的巫师社会——就是一面极度扭曲镜子里的真实世界。”(Rowling,2001)小说中的魔法部、新闻媒体、巫师的日常生活以及魔法物件都有可能是现实社会多个侧面的隐喻。有学者指出,魔法学校集中勾画出多元文化社会的常态图景,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学生、不同家庭背景的巫师和出身经历迥异的成员之间的种种关系影射出现当代英国社会中种族、阶级和文化差异等引发的问题,特别是后撒切尔时代所标榜的民主社会的不公平现象。(Westman,2002)而笔者要补充的是,罗琳的小说世界除了具有深刻的“问题意识”以外,还充满着作者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期许。书中“安全”的“家”和“忠诚”的“彩虹联盟”不仅培育哈利健康成长,而且成功拯救了深受“邪恶力量”迫害的魔法世界。罗琳极尽想象之力把泥巴种、混血种、狼人、逃犯、易容马格斯、混血巨人、马人、小精灵、退休傲罗、双重间谍等各具鲜明特征的个体组合成团体,其营造的“共同体”文化就是作者自己美好愿望的投射,在当代英国社会背景下具有显著的现实意义。

书中的哈利生活于20世纪90年代的英国,而现实状况是,80年代以来的撒切尔政府致力于通过紧缩社会福利开支和刺激资本主义自由市场来振兴国民经济,这一系列的改革举措已经扰乱人们原有的生活方式。社会公共团体或组织无法为个人提供更多的保障和庇护,灵活的劳动力市场在赋予个人更多自由和选择的同时,又带来残酷的竞争和淘汰。用威尔·赫顿(W. Hutton)的话来说,改革带来的结果是“一个兼收并蓄的文明社会的利他主义和传统价值观都献祭给一己私利和个人主义的行为方式”。(Hutton,1996:15)家庭养育、社区贡献等传统生活方式受到猛烈冲击,人们共同持有的道德情操和行为方式已日益涣散,团体内部的凝聚力以及对团体所感受到的归属感已逐渐被高度的个人主义体验所取代。滕尼斯心目中的具有强大情感关系的“有机体”已经瓦解,取而代之的是,鲍曼眼中的充满竞争的、胜人一筹的个体世界。实际上,鲍曼对当代社会的生活状况已做出全面深刻的剖析。他认为,个体世界的人们面对残酷无情的现实生活,相互间的情感关系淡漠疏离,信任危机重重,这使得“共同体”永远衰退下去。在此意义上,鲍曼(2003:5)赞同雷蒙·威廉斯的观点:“它(共同体)总是过去的事情。”但与此同时,鲍曼也指出“共同体”又是人们心中向往的“天堂”,它作为一种价值理想而存在,是我们努力尝试着去描述的愿景:

如果说在这个个体世界上存在着共同体的话,那它只可能是(而且必须是)一个用相互的、共同的关心编织起来的共同体;只可能是一个由做人的平等权利,和对根据这一权利行动的平等能力的关注与责任编织起来的共同体。(鲍曼,2003:186)

鲍曼对后现代社会条件下的共同体的设想在一定程度上呼应了威廉姆斯(1991:396)所主张的必须以“生命的平等”为基础建构共同体或“共同文化”的观点。罗琳藉小说中凤凰社成员金斯莱之口,也道出相同的文化关怀:“我们都是人,不是吗?每个人的生命都一样珍贵,都值得保护。”(《死亡圣器》:322)如前文所示,以伏地魔为首的集团狭隘极端,仇视其他群体,他们为一己之私任意折磨和践踏其他的生命个体,这样的群体必败无疑。邓布利多和哈利率领的团体打破了由外部世界既定的各类群体的界线,包容各色遭受“误解”、“排斥”、“歧视”、“诽谤”和“审判”的人员。他们个体的差别和不平衡没有招致等级和地位的重新隔离划分,他们平等参与日常活动,合力承担需要完成的任务,以保护他人的生命安全为己任。这些盟员间的关系也回应了鲍曼对共同体纽带的重申:人与人之间的理解、关心、信任和帮助是任何形态的共同体所不可或缺的。罗琳具体构建了当代人们心中向往的世界:依靠善意、关爱、责任感等道德情感来维系友谊、忠诚等传统价值观,用以支撑共同体并赋予其持续发展的生命力。故事结尾处有句大战告捷的描述,正好是哈利所处的“共同体”的应景之处,寄托着作者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太阳在霍格沃茨上空冉冉升起,大礼堂里洋溢着生命和光明。”(同上:550)

罗琳的创作实践描绘出滕尼斯、威廉斯和鲍曼所阐述的共同体愿景,作品所蕴藏的共同体话语在很大意义上反映了罗琳对现实社会生活方式的反思和重新想象。这是《哈利·波特》系列小说给读者展示的文化意义。

注释:

① 《哈利·波特》系列小说的具体引文均标出小说题目与页码。

[1] Bauman, Z.Community:SeekingSafetyinanInsecureWorld[M]. Cambridge: Polity Press, 2001.

[2] Grossman, L. Hogwarts and all[N].Time, 2005-7-25: 60-64.

[3] Hutton, W.TheStateWe’reIn[M]. London: Vintage Books, 1996.

[4] Rowling, J. K. Harry Potter and Me[OL]. http://www.accio-quote.org/articles/2001/1201-bbc-hpandme.htm. [2014-06-10]

[5] Tally Jr, R. T. The way of the Wizarding World:HarryPotterandtheMagicalBildungsroman[A]. In C. J. Hallett & P. J. Huey (eds.).J.K.Rowling:HarryPotter[C].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2012. 36-47.

[6] Westman, K. E. Specters of Thatcherism: Contemporary British culture in J.K. Rowling’s Harry Potter Series [A]. In L. A. Whited (ed.).TheIvoryTowerandHarryPotter—PerspectivesonaLiteraryPhenomenon[C] Columbia: University of Missouri Press, 2002. 305-328.

[7] 齐格蒙特·鲍曼. 共同体:在一个不确定的世界中寻找安全[M]. 欧阳景根译. 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 2003.

[8] 罗琳. 哈利·波特与魔法石[M]. 苏农译.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0.

[9] 罗琳. 哈利·波特与密室[M]. 马爱新译.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0.

[10] 罗琳. 哈利·波特与阿兹卡班囚徒[M]. 郑须弥译.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0.

[11] 罗琳. 哈利·波特与火焰杯[M]. 马爱新译.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1.

[12] 罗琳. 哈利·波特与凤凰社[M]. 马爱农,马爱新译.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3.

[13] 罗琳. 哈利·波特与“混血王子”[M]. 马爱农,马爱新译.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5.

[14] 罗琳. 哈利·波特与死亡圣器[M]. 马爱农,马爱新译.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7.

[15] 杰克·齐普斯. 冲破魔法符咒:探索民间故事和童话故事的激进理论[M]. 舒伟主译. 合肥: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 2010.

[16] 舒伟. 从“爱丽丝”到“哈利·波特”:现当代英国童话小说创作主潮述略[J]. 山东外语教学, 2014, (3):84-91.

[17] 滕尼斯. 共同体与社会[M]. 林荣远译. 北京:商务印书馆, 1999.

[18] 雷蒙·威廉姆斯. 文化与社会[M]. 吴松江, 张文定译.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1991.

Approaching Community Under the Magic Wand: A Cultural Reading ofHarryPotter

XU Wei

(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 Hangzhou Normal University, Hangzhou 311121, China)

Among the cultural studies ofHarryPotterseries, great importance should be attached to the probing of community discourse embedded within those stories.HarryPotter, by fashioning the images of “home”, “rainbow union” and “evil force”, displays the prospects of community set forth by social critics such as Ferdinand Tonnies, Raymond Williams and Zygmunt Bauman. With a strong sense of morality, the author attempts to build up communities upon love, responsibility and loyalty. This literary endeavor should be of remarkable significance in our modern ages.

Community; Morality;HarryPotter

2015-04-23

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文化观念流变中的英国文学典籍研究”(项目编号:12&ZD172)之子课题“文化观念裂变时期的英国文学典籍研究”的阶段性成果。

许巍(1975-),女,汉族,浙江宁波人,讲师。研究方向:当代英国文学与文化研究。

10.16482/j.sdwy37-1026.2016-04-011

I106

A

1002-2643(2016)04-007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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