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猫在村里 赵萍

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房子。

有次我要租房，去看了一家，整洁得犹如刚收拾完的宾馆一样。看得出主人对房子的布置相当精细，桌布、沙发罩都干干净净。房主是个厉害的老太太，我和中介一进去，就告诉我们，这里不能踩，那里不能碰，穿鞋罩不行，得穿另外一双拖鞋……

我进了过度整洁的房子，压力山大，加上老太太如此精确的要求，登时有转身出去的冲动。我本身就不太修边幅，加上还养了猫，要是租了这房子，结局不是老太太疯，就是我疯。

几年后，我在中介网上发现，老太太的房子还挂着呢。也许，是租客已经换了几拨了，也许，是中介觉得这房子太精美，一直挂着当招牌？我没细究。总之，我宁愿找那种只有基本装修，家具电器最好一样都没有、空空如也的。我可以背着自己的家当到处跑，包括我的猫以及被猫挠得丝丝缕缕的老沙发。

也有走另一个极端的。

天通苑附近一个小区，大概九几年建成的，联排。房主告诉我们，这个房子他已经多年不住了，所以……门锁很不容易打开。

尽管有思想准备，但我还是大吃一惊。屋子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无论是地板还是家具，都布满了厚厚的尘土，厚到一步一个脚印的程度。

房子的装修风格是典型的上世纪90年代风，到处都做了大芯板的家具，到处都是暗门、通道。最有意思的是客厅里竟然在四面墙布满了柜子，柜子中间凹下去一个长方形，里面放着大背投。我正在四处打量呢，房主突然走到背投旁边，伸手拉开一扇柜门，说：“这是卫生间。”

里面非常狭小，仅仅容得下一个马桶和一个水盆，人也仅仅能转身，还得弯着腰。

以上，都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2012年下半年，房价飞涨的时候，中介极力向我推荐一个“把边联排”。一般来说，把边的联排都是比较好的房子，因为窗子更多，邻居会少，价格也就更高一些。不过，这个“把边联排”价格却低。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真跟中介去看房了。

这是房子么？

去过圆明园吗？遗址什么样，这房子就什么样。周边杂草丛生，走到房子前很费力气。房子则被拆掉了一半，一楼门窗皆无，二楼只剩下半边，白色的内墙赤裸地暴露在外。

难怪这么便宜！

中介告诉我说，房主买下这个房子后，觉得不太满意，决定拆掉重建。拆到一半，房子价格开始疯涨了。房主想，重建已经不合算，直接卖掉才是王道。于是，直接把这半扇房子挂到了中介——合着谁买了这房子，还得拉队伍先把房子重新盖起来。

全民炒房的年代，见过大家凑钱买房装修，然后再租或者卖掉的。比较典型的，是小汤山的一个叠拼。中介带我去的时候，我就奇怪，为什么这家装修、家具风格如此不统一，比如沙发是古典欧洲皮质的，扶手上各种曲里拐弯，餐桌又是简约北欧，而穿衣镜则充满梦幻风，粉粉的样子，墙上还挂着骏马奔腾的字画，似乎把所有有风格的东西都摆到了一块儿。后来搞明白了，这套房子是几个朋友凑钱一起买的，家具电器什么的，也是各自负责一块，于是大家都按照自己的路数买东西，一堆砌，不像一个家，倒像是个家具店。

所以，装修这件事，不存在众人拾柴火焰高。太毁房子。

但独自做主就真的好吗？

中介带我去过一个小独栋。房子面积不算大，可太有特点了，一个字，“嗲”。房主完全是按欧洲公主的套路进行的装修（还是童话版的）——楼梯扶手、挑空栏杆甚至花园里的围栏和铁门，全都用金属铁艺，墙壁刷成粉色，双人床、沙发、梳妆台什么的，不是紫的，就是粉的，或者是白的，屋子里的窗帘、窗纱和床幔，更是粉红一片。中介说，这是套婚房，房主是个煤老板，房子是给女儿结婚准备的，但是女儿没住。

我问，是不是还没结婚呢？

中介说，也不是，他女儿都30岁了。这个女儿，十几岁就去国外读书了，一直没回来。在父亲的脑海里，女儿还是原来那个小巧的模样，装修也显出了满满的爱。后来女儿带着丈夫回来，完全接受不了这个房子，两人住都没住，就去上海了。这房子就一直空着，没用。煤老板终于觉得，空在这里还得打理，干脆卖掉。

尽管当时我只是想租房而不是买房，中介还是把我带来看这个房子。他觉得我是个文化人，很有必要让我欣赏一下这套特色极浓的房子。

我只是觉得心疼，替这个当爹的煤老板心疼，也替这套房子心疼。

大多数人都是爱房子的。只不过，有一部分爱的是房子的价值，另一部分人爱的是房子带来的生活。第一部分人，看待房子，和看待一块石头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希望它能增值。房子對于他们来说，纯属工具，对待房子毫无感情色彩，如果一块板砖能增值，他们也会这样对待板砖。另一部分人是真正的爱，只不过，真的受限于自己的审美，有时候爱得不得要领，有时候爱得过犹不及。

2013年的时候，我租住在一栋楼房的一层。我的楼上是一套毛坯房，没有人住。安静了半年多，楼上开始装修了，结果装修工人在没做防水的情况下，就在房间里洗澡，我的房子漏了。

当时我可生气了，气势汹汹去找楼上理论。俩装修工人直跟我赔不是。我往屋里一瞧，奇怪啊，客厅中央，用红砖搭起一面墙，说是墙吧，又两头都不沾，似乎是个照壁。这40平方米的客厅有必要搭这么隆重的照壁么？

装修工人说，是个电视墙。

我满腹狐疑地下来，琢磨在屋子正中搭电视墙是什么感觉啊？

后来有一天，楼上的房主露面了，是个老太太，敲我的门，跟我赔不是。我说没啥没啥，但我可好奇您家的装修了。我能去参观一下嘛？

她说没问题啊，欢迎。接着，我就看到了黄色和蓝色的琉璃瓦，已经把红砖完全遮盖了，顶端还有飞檐斗拱，墙的正中是条飞舞的龙（也许是两条），构成一个“福”字。老太太说，这个墙又是照壁，又是电视墙。

我强忍着没笑。这是在家里搭了个山寨九龙壁啊，搁古代这叫僭越。大娘您这内心是有多宏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