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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维的城市化理论

2016-04-04

山东社会科学 2016年4期
关键词:城市化资本意识

董 慧

(华中科技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4)



哈维的城市化理论

董慧

(华中科技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北 武汉430074)

[摘要]哈维一直努力用马克思主义对资本主义制度下的城市理论进行阐释与建构,这一建构也是历史地理的理论化建构。哈维认为,城市化理论需要理论与概念框架的确立,也需要经验的阐述。城市化因此是空间生产与空间配置整合的过程,同时也是城市自身的政治意识和政治想象不断形成与突显的过程。这是城市自身内蕴的乌托邦原则,它的批判及反抗,能够在新的城市秩序建构中发挥巨大力量。

[关键词]城市化;资本;意识;乌托邦规划

哈维一直坚持对资本主义制度下有关历史和城市的理论做出更具确定性的马克思主义解释,他从历史的角度转向历史地理的角度,开启了新的思路,把城市化进程描述为一种阶级斗争与资本积累的历史地理学中的积极过程。同时,城市化进程还是城市自身的政治意识及其寓意不断形成和逐步彰显的一个过程。城市化过程中有两个重要之点,就是资本和意识经验,它们是哈维城市理论的两个基本维度。城市反映着人类个体想象与政治激情相一致的美好城市生活的理想,这是城市本身内涵的激励的乌托邦原则。乌托邦是空间的、政治的、动态的和想象的,它的批判和反抗是城市新秩序建构中的一种实际的社会力量,这既有深刻的历史渊源,又是政治个人、集体认同和社会权利的现实诉求。这种乌托邦追求,必须“在长期革命的观点中加入永久革命的观点(比如,空间形式生产的永久革命)”*David Harvey, Spaces of Hope, 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2000,p.243.,这种革命具有历史地理的视角,目的在于争取一项植根于社会生态变革过程中的普遍权利。

一、哈维城市化理论的思想脉络

哈维一直努力在新古典经济学占主流的城市研究中建构马克思主义的核心优势,以展现他“走向对于资本主义城市进程的确定的马克思主义解读”*David Harvey, Consciousness and the Urban Experience: Studies in the History and Theory of Capitalist Urbanization,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85,xi.的抱负。这可以追溯到1973年的《社会正义与城市》,这本著作讨论自然的本质、空间、社会正义和城市化问题,令人信服地揭明城市空间的布局与社会正义之间那种不可分割的联系,体现出一种新的学术努力,即试图建立新城市地理学范式。

马克思主义在城市社会学中大获成功,经历10年之后,其地位逐渐减弱。在哈维看来,卡斯特尔自己“对马克思主义的明显叛离”*David Harvey, The Urbanization of Capital: Studies in the History and Theory of Capitalist Urbanization,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85, p.125.,反映了城市研究者尤其是一些政治左翼们逐渐脱离马克思主义的趋势。哈维认为,长期以来,一个严重的问题就是马克思资本积累理论的地理维度遭到忽视,因此,必须恢复马克思资本积累理论的地理学维度,使其更好地应对当代社会的问题。哈维认为,马克思注意到了地理和空间问题,但是他的阐述是“零散、随意地勾勒并且缺乏系统性”的*David Harvey, The Urbanization of Capital: Studies in the History and Theory of Capitalist Urbanization,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85, p. 33,哈维试图恰当地运用马克思自己的方法,使那些零散的阐述适用于历史地理的分析,由此为更深刻的资本主义积累的空间动力学奠定理论化基础。哈维对于建立在空间维度之上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修正、理论化的城市地理学的建立以及对传统城市社会科学的批判,使他成为美国新马克思主义城市研究的领军人物。

1982年,哈维出版《资本的局限》,在继续《社会正义与城市》中对城市危机和困境的内在根源批判的同时,对资本主义国家如何走向房地产和建筑的繁荣和萧条和马克思《资本论》的局限进行考察。他对资本主义城市进程和资本主义空间动力学进行阐释,力图用成熟的资本主义城市化理论来填补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空盒子。哈维认为,在分析和理解空间中的资本主义时,应该充分考虑空间是如何被生产以及如何被整合到资本主义的动力及其矛盾之中的。

1985年的《资本城市化》和《意识与城市经验》,是哈维“对资本主义制度下有关历史和城市理论进行更确定的马克思主义解释”*David Harvey, The Urbanization of Capital: Studies in the History and Theory of Capitalist Urbanization,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85, xi的两部重要著作。哈维认为,对城市化的分析既应该有理论与概念框架的建立,同时也需要有经验的阐述,需要另外的想象。城市是空间和政治意识得以生产的场所,城市化则是空间和政治意识不断建立的过程,因此必须首先把城市作为分析框架,这是理解城市化的关键所在。哈维认为,城市化是“资本的”城市化,它关涉的是:资本流通过程;劳动力、商品和货币资本流的转换;生产的空间组织和空间关系的转换;信息流动和以领土为基础的阶级联盟之间的地缘政治冲突等等。城市化同时也是“意识的”城市化,它关涉的是:城市政治的本质和可能性,它主要探究社会主体的建构,换言之,也就是形塑人们政治认同的集体意识和信仰。正是在城市意识的维度中,货币、时间和空间成为现代经验的构成要素,所有这些,改变了人们对人类本质的理解。哈维认为,“意识的城市化”实际上是一个真实的社会、文化和政治现象*David Harvey, The Urbanization of Capital: Studies in the History and Theory of Capitalist Urbanization,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85, p. xviii。

如果说资本与意识是哈维城市化建构的双重维度的话,那么他对未来可能性世界的构想,则是一种乌托邦,它植根于资本主义社会历史整体进程之中,既是资本主义最富创造性的自身表达空间,也是空间问题由抽象到具体的可能性方案的具体化,有着自己独特的人格与身体。*David Harvey, Paris, The Capital of Modernity, Routledge,2003,p.50.从社会主义视角来看,它意味着一个“以城市为基础的漫长革命”*David Harvey, Justice, Nature, and the Geography of Difference, Black well,Oxford, 1996, p.438.,目标在于争取一种城市权利。这种城市权利是一项普遍的、集中的权利,表现为获得城市空间、城市民主的参与、新城市秩序的建构、美好城市生活的创造。实际上,无产阶级必须组织起来改变世界,这是一种反抗的解放政治,而城市权利则是这种反抗的解放政治策略的核心。

二、资本的城市化与意识的城市化

资本的城市化与意识的城市化是哈维城市化理论的两个重要维度。

资本的城市化,主要回答“资本如何变得城市化,以及这种城市化后是什么”*David Harvey, The Urbanization of Capital: Studies in the History and Theory of Capitalist Urbanization,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85, p.186.这一问题,对于理解资本主义的未来以及寻求某些替代性生产方式的前景,具有重要意义。现代城市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紧密相联,资本主义结构是城市化过程的重要决定因素,因为在资本主义条件下,生产、分配、消费和各种社会流动的整合等,都是在城市中产生和发展的。所谓城市化,实际上就是资本主义制度下的城市进程,因此,积累和阶级斗争是审视和理解资本主义活动总体性的两大主题。对城市化的这种理解,拓展了《资本论》中建立的资本积累理论。哈维认为,我们需要回想马克思,“积累是资产阶级再生产自身并且实现对劳动力支配的手段”,因此“积累是不可能孤立于阶级斗争的”*David Harvey, The Urbanization of Capital: Studies in the History and Theory of Capitalist Urbanization,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85, p.2.。积累与阶级斗争的这种关系,表明了资本积累如何加剧了资产阶级内部矛盾,如何形成了劳动者与资本家之间公开的阶级斗争。哈维从生产和价值实现体系中资本流动的结构分析开始,总结了马克思关于资本的三次循环产生过度积累的理论,在此基础上,分析了资本主义生产系统如何始终处于矛盾与对抗之中。哈维指出,资本主义城市进程与积累是两种不同的看待世界的方式,虽然如此,但它们之间存在着联系,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影响着资本主义城市化的进程。过度积累和投资具有长期性和矛盾性,成本、速度和运输系统的承载能力也直接与资本积累具有相关性,它们都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资本周转时间,其结果就是马克思所说的资本主义社会的“时间消灭空间”。要获得交换价值,就要长期努力争取空间平衡、空间和谐,而为了积累而进行的积累,也同样要通过持久的斗争来克服空间障碍,这对于任何现存空间配置都产生直接的破坏性。哈维指出:“为了克服空间障碍,并用时间消灭空间,空间结构被创造出来,但它们自身却成为进一步积累的障碍。”*David Harvey, The Urbanization of Capital: Studies in the History and Theory of Capitalist Urbanization,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85, p.26.这是一种悖论,它反映了资本主义制度下永远存在着矛盾和斗争。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才能理解投资在时间上和地理上的衰落和兴盛,理解“生产、流通、交换、消费创造一个物质材料基础设施”*David Harvey, The Urbanization of Capital: Studies in the History and Theory of Capitalist Urbanization,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85, p.15.的城市进程。

资本的城市化是哈维城市理论的重要内容,如果从更广阔的视野中看,我们可以发现,哈维所谓的资本的城市,实际上是他寻找资本主义替代方案所遭遇到的全部复杂问题的一部分,与列菲伏尔所讨论的工业社会向城市社会迈进的“总体转变”*David Harvey, The Urbanization of Capital: Studies in the History and Theory of Capitalist Urbanization,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85, p.89.的过程存在着较大一致性,目的在于,通过革命的实践力量,实现一种独特的社会主义城市化模式,用哈维的词汇表述,就是“适宜人类的城市性”*David Harvey, Social Justice and the City, Oxford UK: Basil Blackwell Publishers,1973, p. 314.。哈维强调城市性,在他看来,这种城市性反映出资本主义社会关系的具有相对独立性和内在机制的结构*David Harvey, Social Justice and the City, Oxford UK: Basil Blackwell Publishers,1973, pp303-304 ,p.311,p.231,p.239.,它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紧密相联,反映着资本主义社会对剩余价值的生产、创造、占有的空间控制活动,它也反映着以城市为基础的阶级联盟执掌垄断控制的能力。哈维给出,城市性可以看作是伴随着工业革命产生的城市空间重组和城市变化,它是导致城市革命的前奏。

哈维对意识和城市经验的探讨,澄清了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城市转型问题上的错误认识。正是在这个问题上,哈维强调马克思主义重要性和有效性。他坚持认为,意识与经验的城市化,仍旧是历史唯物主义对城市进程进行解释的重要任务。在哈维看来,城市处在意识、经验、想象之流中,要正确理解城市,正确理解城市中那些充满意义的政治行动,离开经验与想象,那是无法做到的。不仅如此,而且对于城市的情感、信仰也具有决定性的意义,它们是思考城市生活、感受城市意义与价值的重要前提。

资本主义作为一种生产方式和一种社会制度,它在运行中产生了自身的地理学,它还以一种独特的方式把公共时间货币化,这两个方面,使资本主义能够对整个社会生产一种全面的控制*David Harvey, Consciousness and the Urban Experience: Studies in the History and Theory of Capitalist Urbanization,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85, xiii.。资本主义产生了特定的个体、阶级、社区、国家和家庭之间的关系模式,它们产生各种意识深刻影响着资本主义城市化的进程及其特点。1848年巴黎革命到1871年巴黎公社的社会发展是资本主义城市化的一个典型例子。哈维注意到,在奥斯曼统治下,金融资本的利益导致了巴黎的重组。资本以这种方式解决了剩余的问题,创造了最好的条件,并在这种适宜条件下进行自身的再生产,阶级、社区、个人以及国家成为形成社会和城市意识中的关键因素。哈维认为,在这里,需要认真对待的问题就是意识的城市化问题。

意识的城市化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政治问题,任何一个人,只要他想理解资本主义,只要他试图寻求资本主义替代方案,他都必须面对这个问题。在资本主义制度下,个体、阶级、社会、国家和家庭之间的关系是五种主要的意识形式,哈维认为,这五种意识形式具有较强的相互关系,资本主义城市化的需要,以一种特定的方式建构着它们之间的内在关联。历史地理唯物主义与一般历史唯物主义不同,它对于资本主义城市化的理解和解释,重点在于考察意识如何通过这五种关系的特定模式被创造出来,又以怎样的方式反过来影响意识的城市化。只有这样,才能理解作为可能的生产和消费方式的资本主义,才能理解它的社会经济和地理政治动力学机制。哈维指出,对于资本主义的存在和经验来说,资本的城市化与意识的城市化是极为关键的,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表现在它们的过程中。正因为如此,城市革命就成为至关重要的东西。并且,必须把城市革命置于政治策略的中心,除此之外,没有其它选择。哈维认为,这是不难理解的,理由完全在于,任何一种政治行动,都需要将其自身嵌入到城市进程之中——即需要植根于人类行动得以展开的具体的历史和地理条件——需要在城市化进程之中不断强化其力量,只有这样,它才能为消除现代城市生活的多种异化提供思路和实际活动。如果不是这样,那些政治行动就会注定会失败,而不能为资本主义的革命转型提供坚强的支撑。哈维指出,正因为如此,意识的城市化可以看作某种意义上城市化世界“必要诗学”的建构,它需要想象力、政治勇气与革命热情来激活其潜在的创造性力量。

三、城市的乌托邦规划与城市革命和城市权利

对于城市的乌托邦规划,是哈维城市化理论中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哈维试图在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基础之上,在全球化的历史地理轨迹中,对超越资本主义的替代方案进行积极的空间总体规划,为当代激进思想提供一个以城市为落脚点的普遍性方案。哈维以批判的眼光审视了历史上乌托邦思想传统,深入地分析了乌托邦的历史渊源、失败缘由以及未来启示。在此基础上,他把乌托邦所可能具有的启示与对城市环境的经验、实证、个案描述出来,试图塑造一种新的乌托邦理想,哈维坚持认为,在当代社会,必须用乌托邦想象的威力来对待“别无选择”的人。这就是哈维倡导的辩证乌托邦理想。

这一理想来源于我们目前的各种可能性,并且也揭示了人类不平衡地理发展的轨迹,使得我们能够重新关注城市的乌托邦规划这样的可能性方案:设计一个更公正、平等、尊严和更为人性化的工作和生活世界。这个可能性方案,突显出解放政治议程的至关重要和客观意义,为实现人类追求正义、公平和尊严的基本价值目标提出了一种新的理念、一个不同的视界,同时也拓展了在全球化的历史地理轨迹中,建立在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基础之上、承认阶级斗争合法性、探求解放、平等和自由的空间政治规划的解放政治学的内涵。哈维积极坚守解放政治的乌托邦理想,对资本主义进行批判,从空间角度描述资本积累与阶级斗争势态所共同塑造的多重社会后果,从资本积累和阶级斗争的动力角度把空间生产视为构造性要素,解决空间受传统权力困扰的难题,他的城市乌托邦想象、激励与规划,赋予马克思主义以现实的力量,为拓展我们的政治想象与政治活力的空间提供了值得认真研究和思考的思想资源。

现代化、资本积累和空间整合过程建立起所谓的城市空间,并使人们对于城市空间的理解成为可能,而人们对于自身的理解也在这个过程中建立起来。哈维指出,从历史地理学唯物地看,城市化的过程其实也是人类政治身份建构的社会过程,在这一过程中,个体深深地嵌入到资本积累的宏观过程之中,在这一过程中,身体实践越来越成为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在对抗压迫、争取正义的身份认同及政治选择中异质性地发挥着作用。资本主义经济的空间生产在生产物质财富的同时,也生产了阶级关系的再联盟。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这些阶级关系的再联盟必须以空间和结构划分界限,这与过去有很大不同,但是这种空间和结构导致的划界,也使阶层秩序的隔离、集聚成为突出的社会问题。不仅如此,而且空间模式与道德秩序表现出强烈的一致性,越来越环环相扣,空间生产布局背后隐藏着无形的、阶层的道德距离,还有身份认同差异、种族歧视、阶级冲突、政治骚动,既是当代社会的特征,也是当代社会的问题。资本、财富、权力和福利在大城市集中和极化,使新的阶层空间分离为城市各阶级,也同时为它们的对抗与冲突的利益斗争创造了前提条件。与此同时,资本空间流动的加强以及劳动力市场的空间分散,不同过程的经济增长和衰退,经济和社会力量的持续转变对于政治景观的重塑,空间经济的重构,也不断持续地引起各种政治的紧张。

哈维认为,城市化需要被理解成一种或多种过程,“它把各种空间化的永恒性结合成为一种与众不同的混合物”*David Harvey, Justice, Nature, and the Geography of Difference, Black well, Oxford, 1996, p.419.。反资本主义的呐喊与斗争存在于城市不平衡时空发展的空隙中,因此,城市的乌托邦构想,是一项“反对僵死的空间化城市形式”*David Harvey, Justice, Nature, and the Geography of Difference, Black well, Oxford, 1996, p.436.的批判地理学的空间规划,需要面对城市化过程创造出来的空间结构的物质嵌入性与社会过程的流动性之间永久的对立,争取推进在社会上更为正义和政治上更为自由的城市生产的时空布局,也需要创造“一种异质性政治和贯穿当代城市化生活之多元时空性的公共领域”*David Harvey, Justice, Nature, and the Geography of Difference,Black well, Oxford, 1996, p.426.。城市需要顺应多元性、移民运动、新的生活方式以及经济政治宗教和价值的异质性,异质性空间是新的和更适宜的城市社会关系繁荣发展的温床。历史地理唯物主义在探究新城市过程和城市形式的可能性时,也需要承担一种激进政治学任务,将深嵌于城市空间、时间、地方和自然过程中变革的可能性变成现实,这是它义不容辞的任务或使命。哈维说,这是一种理解城市化世界的“必要诗学”*David Harvey, Justice, Nature, and the Geography of Difference, Black well, Oxford, 1996, p.438.,这个“必要诗学”既是人类发展的生物学轨迹,也是文明的章程和包容地理异质性差异的政治学。

“必要诗学”的话语集政治想象力与革命激情于一身,能够引发城市革命,点燃城市文明。哈维指出, 对于人们来说,至关重要的是要学习如何使适合自己时代和地方的诗学在各种情境中发生作用,勇敢地面对人类社会遭遇的最重要的社会生态困境,以便通过集体行动来塑造朝向社会主义目标的历史和地理转型的社会生态过程。哈维指出,这一过程将是一个持续的社会环境变迁过程。

在哈维看来,城市的乌托邦规划,是一个基于过程的时空乌托邦理想的历史地理学,它的目的是走向更加幸福、更加开放和更加自由的世界。正是在这一根本点上,马克思是最为重要的,也是最为有效的。哈维坚持认为,马克思对于阶级斗争的解放潜力的确信,对于通向更幸福生活的途径的描绘,为我们努力改变既存的一切提供了资源和力量。而要消除对于政治变革的畏缩和忧虑,建构综合社会过程和空间形式的强大的辩证乌托邦,从社会主义视角来看,这意味着一个以城市为基础的争取城市权利的漫长革命,这个革命应该把探索和建构替代性的社会过程和空间形式作为长期目标,尽管必须通过短期的和往往是以地方为基础的运动和行动来实现革命的目标。*David Harvey, Justice, Nature, and the Geography of Difference, Black well, Oxford, 1996, p.438.

城市化产生了一个高度差异化的马赛克社区和互动空间,构成城市的这些空间之间存在着大量的竞争和冲突。城市化对于资本主义的生存是至关重要的,因此必将使政治、经济和阶级斗争成为中心问题,但需要通过跨国区域的混合空间生产逐步消除城市与乡村的差别。这个城市化的进程,使城市权利成为越来越必须考虑的问题。哈维认为,城市权利意味着控制整个城市化进程的权利,它不是专有权而是集中的权利,它不仅包括建筑工人的权利,也包括那些给日常生活再生产带来便利的那些人的权利,它旨在从支离破碎的社会空间难以置信的多样性中寻求统一。

正因为如此,需要把城市权利作为工作口号和政治理想,因为它关注谁控制城市化、剩余生产和使用之间的必要性关联这样的问题。如果被剥削的人们想要夺回被长久否认的城市权利,构建城市化的新模式,那么城市权利的民主化,以及通过更为广泛社会运动来增强这一意愿的建设就是非常必要的。这是民主化的新形态和新任务。城市生产者必须起来反抗,重新索回他们集体地生产出来的城市权利。城市生活的转变,尤其是城市化生产中阶级关系的废除将成为走向反资本主义过渡的路径之一。有许多公认的争取城市权利的组织形式在城市革命中起着重要的作用,从工人中心和区域工人集会到在其政治领域关注焦点中都带有目的的联盟,比如城市权利联盟,排斥工人协会,以及其它不稳定的劳动组织形式。*David Harvey, The Urban Roots of Financial Crises: Reclaiming the City for Anti-Capitalist Structure, Socialist Register, 2011.11.在这一点上,哈维认同列菲伏尔的观点,即认为革命必须是城市革命,蕴藏在其中的追求城市新秩序的精神,内含着政治的承诺,也是人类实践所揭示的在具体的城市空间地理学中寻找解放政治更为坚实的基础。城市革命是解决城市冲突和衰退,孕育和繁荣新的和更适宜的社会关系的积极策略。左翼政治构想的核心是通过城市生活的改变建构城市化的新模式,即城市生产者重新索要他们集体地生产出来的城市权利。这就是城市革命和城市权利的全部内涵,它是哈维城市化空间构想的重要策略,也是他城市理论的核心。

四、城市政治在不平衡地理发展中的作用

城市的政治维度,是城市化过程中无法回避的问题,这与哈维对全球化已被用作意识形态的构建的理解紧密相关联。根本的政治承诺与政治目标对于理解基本的地理学概念来说是不可或缺的。首先,全球化是我们考察世界是如何运转的关键词汇。它之所以能够发挥这样的作用,是因为这个概念本身所具有和包涵的理论及实践意义,更重要的是它越来越具有政治意义,尤其在左翼思想家那里,“全球化这个术语以及所有相关理论都沉重地负载着政治含意”*哈维:《希望的空间》,胡大平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52页。。资本主义创建了一个独特的地理景观,这一景观在哈维看来就是人造环境,它是由无数复杂的要素组合而成的空间复合体。通过创造性地破坏,资本主义在自己空间定位的基础上,不断强化资本积累和空间扩张。从过程的视角来看,全球化就是资本主义空间生产的过程,而资本主义发展与阶级斗争的紧密关联,自然而然地将空间生产对于理解资本积累和阶级斗争的地理的、政治的维度凸显出来。存在于世界不同地方的社会冲突和斗争,阶级对抗和矛盾,也具有了空间的、地理的维度和基础。空间生产本身就是资本积累和阶级斗争动态过程的一个不可或缺的环节,帮助我们更好地去理解空间的政治学逻辑,理解资本主义所固有的时空矛盾,理解资本主义如何通过空间的政治策略来遏制阶级斗争。

而且全球化因为两个重要事实,使其意识形态性被不断强化,对它的理解既包含有理论及变化的维度,也蕴含着特定的行动方案。一个事实就是“主要由美国发动的地缘政治运动的后果”*哈维:《希望的空间》,胡大平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68页。,美国资产阶级为了自己的利益,通过一些代理机构行使了驱动者的权力,使全球化的逻辑成为资本主义的动力,在某种程度上创造了单一的世界市场,不仅拥有爆炸性的资本流,而且具有空间政治规划的能力,将全球化作为一项政治的规划提上议事日程。另一个事实则是对于某些国家来说,全球化又是其生存和发展的必需,所以它们会发展出一种较为独特的方式,来应对美国霸权对全球经济发展的主导。实际上资本主义的冲击,带来各个民族、地方及区域的经济发展极度反复无常,文化上也经常弥漫着无助与焦虑的情绪。全球化程度的加深,必然会产生对于整个世界空间规模进行重组和社会经济活动领域进行重新划分的压力,还有各种生态的、历史的、文化的和政治的压力。这些压力既为获得充足的自然空间资源、美好的生活空间提供多种途径,又给利益、财富和权力的表达带来严重的障碍。难怪哈维说:“不平衡地理发展产生了各种既像资本主义计划又像社会主义无意识后果”*哈维:《希望的空间》,胡大平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76页。,也正是通过不平衡发展,才能对全球资本主义的发展轨迹以及其中所蕴含的激烈矛盾有所洞悉。不平衡地理发展使得世界图景成为不同的地理差异的拼嵌图,也开辟了一个广泛的社会冲突与政治斗争的空间。

那么,全球化对于城市的影响是什么?会给城市带来什么样的新压力呢?实际上,全球进程不可避免地会对城市经济和社会构成的方式造成种种影响,因为城市的命运是如此依赖资本积累,使得城市发展自身不得不被整合到资本主义的经济霸权与资本逻辑之中,不由自主地卷入到资本主义城市化的进程之中。在哈维看来,需要根据全球资本积累的动态视角来理解类似于资本主义自身创造性破坏的城市化的创造性破坏。美国战后经济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资本积累以一种不顾及社会及生态后果的姿态,和技术创新一起,实现了为了积累而积累、为了生产而生产的目标。动态的视角表明,资本虽然在全球范围内运作,但是资本流的空间效应是不同的,对物质条件和背景的需求也是不同的,因为每一个资本的空间流都有不同的地理运动能力和不同的兴趣,“从相对固定于空间的财产、土地和小规模的‘地方’资本到跨国金融的即时运动能力”*哈维:《希望的空间》,胡大平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415页。。世界既是一个资本的世界,也是信息的世界,思想的世界,虚拟交易是没有物质的表征,而有形的空间流,可能会需要一个实质性的地点,这样是会产生对于有限土地资源的新的需求。广泛的经济过程和具体的地点之间的关系,是城市理论的核心问题,这种关系说明了全球化的过程是如何通过具体的节点形成并且重构了城市,那么,城市的政治规划及决策,其实也是紧密地与全球化过程交织在一起。占统治地位的城市发展动力机制,城市的各种属性,城市活动的多样性以及城市之间各种互动,都可以在空间延展上得到进一步的说明,而相应的城市治理及规划,也会具有复杂的制度结构与政治意义。

在社会行动领域来定义城市,这是城市政治首先需要面对的问题。具体而言,就是要抛弃传统的思维,将城市化看作一个过程,看作是一种整合了不同空间化过程的混合物。而且不能将城市的可能性仅仅只局限于纯粹的经济竞争之中,而是要充分理解和归还城市甚至是国家的政治行动的能力,使得城市化能够产生新的代表着社会上更加正义和政治上更加自由的时空格局。不受资本积累霸权的操控,意味着各种自主和解放可能性能够迅速成长和壮大的社会运动,所以在世界各地,在资本主义不平衡发展的时空的空隙中,都会存在着反对贫穷、压迫、剥削,争取社会公平正义、环境美好的反对资本主义的城市社会运动。可以说,城市需要这样一种社会主义的运动来表达自己的政治学意蕴的,而且这些政治行动是植根于人类行动能够展开的具体的历史的地理条件。对于城市化进程来说,环境政治是非常重要的,一方面需要关注自然的发展及变迁,另一方面更需要深层次地辩证把握人造环境与社会、政治经济环境之间辩证的关联,以及自然模式与人性自我实现之间的辩证关联。对城市的规划,要考虑价值、生态的创造性作用,将正义看作是完善经济的重要手段,而不能只关注市场力量。城市政治应该是包容差异的政治学,应该涵盖文化的多元,宗教、政治及价值的异质,生活方式的对立,当然最大的挑战是如何将它们很好地联系起来,使之释放出更大的活力。而且,从社会主义的视角来看,不是要等待城市革命来实现城市各种社会关系的彻底转变,而是一场需要政治勇气和想象力的漫长革命。

城市政治的骚动,还有它所包含的社会运动,是这一漫长革命进程中非常重要的环节。城市化应该被看作是一个过程,而不是一个目标,尽管城市化需要在特定的空间将自身表达出来,但实际上它本身是没有固定的空间边界的。哈维所理解的城市政治,是广泛意义上的,一方面是可以从关于资本积累的马克思主义理论中得到说明的,而且这种城市政治不仅仅与资本积累相协调,而且对于资本积累来说也是非常必要的。另一方面,城市政治产生于一个特定的政治空间,在这个政治空间中,经济的竞争、资本的积累、技术的创新会制造统治阶级关系的紧张。可以说,城市政治是城市地区阶级联盟表达政治诉求及政治行动的解决方案,因为阶级联盟形成于城市地区,它们关注的主题与城市的物质和社会基础设施紧密相关,与城市居民的日常生活紧密相关,所以每个阶级和派别都对参与这种政治游戏感兴趣。看起来似乎是联盟的主旨是通过斗争来达到确保就业和生活标准,保护城市地区的社会再生产,希望通过社会进步和地方利益保护这样的理念来实现社区的团结,但阶级联盟的这种政治行动其实是阶级关系和积累在空间展开的一种必要的和特殊的表现方式。

阶级联盟面对着内部与外部压力的双重困境。整个社会表现出来的就是因为利润、资本积累所导致的阶级分裂和斗争这样一个混乱局面。联盟是不稳定的,也是不安全的,而这恰恰为相对自治的城市政治的产生提供了温床。相对自治的城市社区及其独特的政治,“不仅仅与资本积累进程相协调并且对资本积累进程而言也是必要的”。*David Harvey, The Urbanization of Capital: Studies in the History and Theory of Capitalist Urbanization,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85, p.126.在哈维之前,列菲伏尔就注意到了空间的政治性,认为它“不是一个被意识形态或者政治扭曲了的科学的对象;它一直都是政治性的、战略性的。……人们对空间进行了政治性的加工、塑造。空间是政治性的、意识形态性的”*勒菲弗:《空间与政治》,李春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46页。。与列菲伏尔一样,哈维所理解的城市政治,也是城市空间的政治,在哈维看来,“在一个流畅地界定但不管如何是明确的空间中正在进行着的城市进程这个广泛意义上”*David Harvey, The Urbanization of Capital: Studies in the History and Theory of Capitalist Urbanization,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85, p.128.的城市政治,就是一些重要进程产生于其中的固定空间的政治。城市首先可以看作一个地理上连续的劳动力市场,城市劳动力市场的动力学可以在空间资本积累的分析中进一步被推进。因为能够说明城市区域基本属性的概念就是地理劳动力市场,而且不稳定的阶级联盟是可以在一个松散的城市区域中形成。国家调控有可能在一些少数部门集中,会以各种不同的方式影响劳动力市场。法律法规和集体谈判发挥着很大的作用,除此之外,还有更多阶级斗争和演变的劳动力,它们被整合到与社会能够进行互动的整体文化中,形成“宗教、教育、传统、个人动机以及集中动员模式与劳动者生存本能相结合”*David Harvey, The Urbanization of Capital: Studies in the History and Theory of Capitalist Urbanization,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85, p.136.的城市区域政治。城市区域经济具有“结构化一致性”的倾向,这种一致性“包括生活标准,生活品质和类型,工作满足度(或缺乏),社会阶层(工作场所的权威结构,消费的状态系统),以及对于工作、生活、享受、娱乐等等的一整套社会学的和心理学的态度”*David Harvey, The Urbanization of Capital: Studies in the History and Theory of Capitalist Urbanization,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85, p.141。哈维非常重视这种一致性,在他看来,这种一致性后来“也产生一个独特的城市政治”*David Harvey, The Urbanization of Capital: Studies in the History and Theory of Capitalist Urbanization,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85, p.141.。不仅如此,经济的结构化一致性倾向同时也为城市地区阶级联盟形成提供了物质基础。哈维较多地讨论了阶级联盟问题,他的主要观点是:阶级联盟的目的是保存或加强已获得的生产和消费模式,它不仅是不稳定的,而且它在空间上也是不确定的和分散的,但它同样能够与其它城市地区的政治力量结成联盟,以此建立区域或国家政治权力的配置。阶级联盟的行动是阶级关系和资本积累在空间展开的必要的和特殊的表现方式,它天生是不稳定和不安全的,但其混乱性和不稳定性“创造了一个相对自治的城市政治能够产生的政治空间”。*David Harvey, The Urbanization of Capital: Studies in the History and Theory of Capitalist Urbanization,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85, p.153.哈维指出,从某种意义上说,城市空间政治折射出个体如何行动和斗争,以之建立和控制他们的生活。对城市政治空间意义的关注,是理解资本的城市化的关键条件,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哈维强调资本主义的历史地理学是政治行动的中心。

(责任编辑:周文升)

[中图分类号]B089.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4145[2016]04-0019-08

基金项目:本文是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一般项目“空间理论与当代资本主义批判”(项目编号:14YJA720001)和湖北省教育厅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项目“疑难与前沿:国外马克思主义专题研究” (项目编号:14zd036)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董慧,女,博士,华中科技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主要研究领域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国外马克思主义。

收稿日期:2016-01-10

·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空间”与“生态”(学术主持人:王雨辰)·

主持人语:“空间”和“生态”是20世纪70年代后国外马克思主义两个重要的理论论题。对空间问题的系统研究开始于法国理论家列斐伏尔,他把日常生活批判、资本的空间生产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再生产结合起来,对于后来的社会批判理论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哈维深化了列斐伏尔的空间理论,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的政治经济学方法,把资本的空间生产、资本积累、城市规划与城市革命有机地结合起来,建构了包含地理学、社会理论、政治理论在内的“地理学唯物主义”理论体系,其理论目的在于捍卫正义以及人的自由、尊严和解放,成为重要的晚期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本期发表的《哈维的城市化理论》力图通过对哈维的空间理论和城市规划理论的考察,阐明哈维的城市理论与他的解放乌托邦之间的关联;《论大卫·哈维的生态社会主义思想》则是考察哈维如何将生态规划和社会政治规划有机结合,探讨如何把生态运动和社会主义运动结合起来的可能性。

“生态”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就是学术界的热门话题,先后产生了包括多种流派在内的西方绿色思潮、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有机马克思主义等流派。其中,西方绿色思潮把历史唯物主义归结为与生态思维相对立的生产主义、技术决定论,不承认“自然的极限”,不能作为分析和解决生态问题的理论工具。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是以历史唯物主义为基础,哲学价值观维度、制度批判维度、政治维度三者统一的的生态文明理论。其理论建构是在回击西方绿色思潮对历史唯物主义的质疑,挖掘历史唯物主义的生态维度和对资本主义社会展开生态批判的过程中产生和发展起来。本期发表的《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对历史唯物主义生产力发展观和科学技术观的辩护》一文抓住了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与西方绿色思潮分歧的焦点问题,对于我们正确认识历史唯物主义的当代性,建构以历史唯物主义为基础的生态文明理论具有重要的价值和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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