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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面异化本身:从“异化劳动”到“异化历史”
——论马克思异化理论的超越本性

2016-04-04王振东

关键词:异化劳动异化马克思

王振东

(吉林大学哲学社会学院暨哲学基础理论研究中心,吉林 长春 130012)

直面异化本身:从“异化劳动”到“异化历史”
——论马克思异化理论的超越本性

王振东

(吉林大学哲学社会学院暨哲学基础理论研究中心,吉林 长春 130012)

学界中曾有人质疑:马克思哲学后期的异化理论“衰退了”,但是,经过研究以为:马克思的异化理论从“异化劳动”到“异化历史”的转变彰显了其超越本性:其一,马克思将异化置于历史中考查并将其视为人类社会实践中特定的历史阶段,超越了先前只将异化置于与人类劳动本性的对立地位,进而实践性地超越了带有某种解释性理论的先定预设;其二,马克思直面异化本身并寻求内在其中社会变革的现实契机,超越了因对异化的过度批判而造成其被泛化、抽象化。正是这样,不仅能够有效地反驳上述质疑,而且,自从唯物主义历史观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确立以来直至形成于最终颇具影响的《资本论》,马克思正视了人类社会的“异化阶段”并洞察了其中所蕴含的肯定性历史因素。

异化劳动;异化历史;转变;超越;

从“异化劳动”到“异化历史”彰显了马克思异化思想的重要转变,转变本身即是超越。然而,对于当前马克思异化思想的研究,学界一直以来存有“异化衰退论”和“异化无用论”这两种对马克思异化思想理解的倾向,前者学者们往往纠缠于马克思文本中异化概念的使用频率而缺乏对马克思异化思想的整体性考证和逻辑进路的把握,然而,马克思从人的劳动本性讨论异化问题到从历史跃迁讨论异化的历史阶段展示了其远见卓识的异化思想,这是一种“由小见大”的异化观;后一倾向里学者们不乏对异化的批判视角,揭示出资本主义种种异化的“一无是处”并一味地在异化状态的悲观阴霾里忧怨徘徊,马克思却没有在异化中停下前进的脚步,在对资本主义社会这一特定的人类历史的异化阶段进行严肃认真的探究过程中,逐步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历史唯物主义异化观。这样一来,马克思异化思想的超越本性构成了对抗上述倾向的强势话语。因此,厘清马克思异化思想变迁逻辑理路,以及正面考证包含在异化历史中肯定性因素则不再显得那么多余。

一、马克思异化思想的逻辑理路

值得引起人们关注的是,前苏联哲学家奥伊泽尔曼依据马克思文本中异化概念的前后比对,认为在马克思的新世界观创立之后,“‘异化’的概念已经不再起原先的作用了”。[1](P114)科尔纽认为实践概念是马克思成熟时期的核心概念,并且他认为:“正像新世界观的形成使他不可能继续留恋费尔巴哈的基本概念一样,异化概念也必然为实践概念所代替。”[2](P221)比利时学者德曼也力图从创造力角度指出,马克思后来的异化显示了“创造力的某种衰退和削弱”。[3](P374)甚至阿尔都塞也指出马克思的异化思想出现了“断裂”,[4](P13-14)这种断裂出现在《关于费尔巴哈提纲》和《德意志意识形态》之间,即是说在《德意志意识形态》、《1857-1858手稿》、《资本论》中马克思不再关注异化问题,而是专注于科学地分析资本主义经济问题。所以这里不禁提出两个疑问:马克思的异化思想是不是真的出现衰退了?这难道不是一种异化思想的转变么?

(一)走出青年黑格尔派宗教的“自我异化” 作为青年黑格尔派的主要代表,鲍威尔十分推崇黑格尔的自我异化,有学者甚至认为:“鲍威尔是‘自我异化’(Selbstentfremdung,self-alienation) 这个词的创造者,这个词在青年黑格尔派中间很快就流行了起来。”[5](P65-66)他认为宗教是自我意识的自我异化,这种异化的极致就会“成为一种囊括人类一切事物的全面的异化”。[6](P129)所以需要自我意识的自我批判与复归,然而就自我意识复归的形式而言,自我意识并未脱离黑格尔的窠臼,本质上仍“是单一的东西的分裂为二的过程或树立对立面的双重化过程,而这种过程则又是这种漠不相干的区别及其对立面的否定。所以唯有这种正在重建其自身的同一性或在他物中的自身反映,才是绝对真理”。[7](P12-13)想要最终获得自身必须否定自身,也就是说,否定自身是重建自身的前提,这并非是理性的自我陶醉,而更多地需要借助于同精神本身异质化的外界:“开始观念为了实现自己,自我丧失了主导地位而‘沉沦’于自然物质过程,后来在人类社会的逐步发展中扬弃和超越对象性(物化)向主体性回复,最后在人的自我意识中完成理性复归。”[8](P22)不难看出这种分裂还是一种主客二分并经历了三个环节,先是只有主体,然后主体分裂出客体(自我异化),最后客体由主体统摄并回归主体(自我扬弃)。然而,自我异化并不是脱离现实的独自异化,而是必须借助于外界或者现实,毋宁说自我异化的手段即中间环节就是现实的,目的当然还是自我意识的复归,并在扬弃特殊中获得了普遍,“一方面现实的自我意识通过它的外在化转化为现实的世界并且反过来现实世界又转化为自我意识;但另一方面,恰恰这种现实,无论它是个人或是客观的东西,就被扬弃了;它们都成了纯粹的普遍物。它们经过这种异化就成了纯粹意识或本质”。[9](P39)总之,自我意识“先将自己予以异化,然后从这个异化中返回自身。这样,原来没经验过的东西才呈现出它的现实性和真理性,才是意识的财产”。[9](P23)毋宁说,真理就是在批判异化了的自我意识——宗教中实现的。

当然,起初和鲍威尔同处博士俱乐部时期,马克思还是很赞成这种自我异化的实现的,他的《博士论文》第一次使用了异化概念,原子的偏斜运动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自我异化所具备的自由的普遍性,并试图以原子个别的偏斜运动证明自我意识的发生机制,但是在《莱茵报》时期,马克思发现鲍威尔这种自我异化仅仅拘泥于诡辩式的自圆其说,根本无法触及现实的物质利益问题,鲍威尔所推崇的自由当然只是精神层面的自我陶醉乃至自我异化的泛化,鲍威尔的宗教批判还是最终依托自我意识的批判,这就脱离了现实并越来越远,这就不得不让马克思与之分道扬镳了,因为费尔巴哈使唯物主义的思维方式重新登上了“哲学的宝座”。

(二)摒弃费尔巴哈非历史的“类本质异化” 费尔巴哈的人本唯物主义使得哲学从绝对精神的天国落入凡尘,回归到了现实的自然和活生生肉体的人,并以“类本质”奠定了哲学的世俗基础,将黑格尔哲学的神秘体系从头到脚翻转过来,使唯物主义重新占有了哲学宝座。费尔巴哈和鲍威尔同样认为宗教是人的异化状态,但这种异化的根基早已脱离了自我意识的抽象思辨,感性的现实存在的人才是哲学关注的根本,而不是“为了使上帝富有,人就必须赤贫;为了使上帝成为一切,人就成了无”。[10](P58)

但很明显的是,费尔巴哈一直强调的人的类本质是什么,他自己并不清楚,只是一味地强调凡是否定宗教的异化就是类本质,宗教带给人的是精神的枷锁,那类本质就是人的自由,如果宗教带给人的是贫穷,而类本质则是人的富有,如果宗教带给人的是不幸福的生活,人的类本质就是幸福,类本质是所有美好的事物,但又变成了什么也不是,最终被抽象化了,他的“类本质”将人类从天国中拯救出来却又“重新塑造起了另一个意识形态的天国”,虽然马克思在异化的唯物主义方面深受启发,异化劳动内在地表明人的本性的异化,但是“费尔巴哈的这种伤感的空想的哲学,最终成了一种暧昧的伦理学,成了一种所谓普遍幸福和爱的无形的宗教”。[11](P59)在马克思看来,费尔巴哈的这种空洞范畴的“类本质”异化并未指出能够走出现实的宗教和政治出路,更何况宗教政治的异化只是异化状态的表面现象。因此,仅仅对异化的宗教作出批判还是不够的,还不能够真正触及物质利益问题,至少在现实的历史中费尔巴哈的人本唯物主义无法作出有益的解释,所以异化问题的解决还是要从经济当中去寻找。

(三)超越赫斯市民社会的“经济异化” 赫斯异化理论更现实直接,至少在当时深入探讨了人们经济生活的异化和交往关系的异化,因而他将交往视作人的本质:“人类社会最重要的要素就是这种人们社会生活交往中的‘共同活动’,”并“将人与人之间的这种共同协作与交往直接看作人的社会本质,交往就是个人实现,发挥自己力量和本质的形式,也就是生产力的实现形式”。[12](P121-122)这种交往尤其是指经济交往,而且最重要的是“经济生活中的异化是人的社会政治异化的基础”。[8](P53)这样一来,马克思对赫斯的经济异化关系基本认同,这主要集中于马克思的《论犹太人的问题》和《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两部著作的论述中,从这两部著作中可以明显地看出,马克思早已超越了主客二分的自我异化论证方式,而更注重从现实的异化劳动以及市民社会的内部去把握异化,或者可以称为一种“交往异化”[13]的思维方式,即在私有制社会中,人与人之间那种冷冰冰的利益关系就构成了独特的异化关系,而这也是造成异化劳动的原因所在。

然而,赫斯的这种一味地感伤社会交往异化还是未进一步探索克服异化的出路,在否定市民社会之后也陷入了止步,譬如他认为:“小贩世界是实际的假象和谎言的世界。——在绝对独立的假象下面是绝对的贫困。”[14](P201)在这种绝对的贫困中“一切迂腐的东西又会死灰复燃”。所以,马克思的异化思想并未就此止步,在他看来,与其一味地对经济生活的异化采取批判,乃至彻底地否定也无济于事,关键是如何能够从这种“否定”中找到“肯定”,因此问题的解决不在于“解释”和“批判”世界,而在于改变世界。

(四)由“劳动异化”转向“历史异化” 如果说“劳动异化”是马克思对人的“类本质”在存在域中的合理性说明,那么“历史异化”则是他在历史领域对人的未来之维的给定。由于青年黑格尔派的“自我异化”只是在抽象思辨中自足、费尔巴哈的“类本质”异化在历史观上最终陷入抽象、赫斯的“经济”异化对异化采取了绝对的否定的同时否定了异化中的“生机”和人走出异化的可能性,就连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异化劳动关于人的“劳动本性”的异化也存有某种先定预设的理论嫌疑,这不能不说这受到了先前德国古典异化思维的影响。因此,《德意志意识形态》为马克思的异化思想从“异化劳动”到“异化历史”的转变提供了重要契机,这标志着先前的异化思想都最终只能让位于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异化观,这种异化观所彰显的异化思想更加强烈、更富有时代性,是马克思异化思想的真正生命力所在。

《德意志意识形态》标志着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异化观得到了真正的确立,虽然马克思并未大量使用异化概念进行论证,但异化思想还是很明显的。譬如他从现实的私有制下的分工来说明异化:“只要分工还不是出于自愿,而是自然形成的,那么人本身的活动对人来说就成为一种异己的、同他对立的力量。这种力量压迫着人,而不是人驾驭着这种力。”[15](P29)然而,正是在资本主义历史时期的异化状态下,“分工和私有制是相等的表达方式,对同一件事情,一个是就活动而言,另一个是就活动的产品而言”。[15](P28)所以,这种新世界观的异化观还是在私有制即以前的市民社会中来说明异化问题,并未和之前的异化思想存在明显的“断裂”。既然分工导致了人们的异化状态,但是马克思还是特别肯定分工在人类历史上所产生的巨大作用,我们可以从马克思对分工历史演进的比较分析,譬如原始社会时期、封建经济时期、公会行会时期、资本主义时期的分工;分工的类别分析,譬如农民、渔夫、打猎者等的分析。此外,他还认为工业、社会总体劳动、社会生产力是走出人类异化状态的必要条件,将异化问题进行了历史范围的考证,本身就包含着异化扬弃自身的可行性出路,即异化问题并非出于历史之外,在这一意义上,异化问题实为历史问题,异化的解决就是历史的出路所在,这样,异化之中所蕴藏的合理性是不言而喻的。

那么,有人会说《资本论》中可没有提什么异化思想,马克基本运用的是雇佣劳动概念,而非异化劳动概念,所以这种“断裂”会不会出现在《资本论》之前呢?答案当然也是否定的,因为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指出:“从资本和雇佣劳动的角度来看,活动的这种物的躯体的创造是在同直接的劳动能力的对立中实现的,这个物化过程实际上从工人方面来说表现为劳动的异化过程,从资本方面来说,则表现为对他人劳动的占有。”[16](P360)

从以上论述中不难看出,马克思对于异化的关注不仅不是“衰退”,而是一种“强势的转变”,其经历了这样一个转变的过程:从先前的对人的劳动本性异化的关注逐步地深入到人类社会异化的历史阶段中去了,异化在历史中渐续走强。单纯以概念使用的频率甚至“断裂”并不能作为证明这一思想衰退的主要依据,实际上这也说明持这一倾向的学者们并未注意到这恰恰是“异化历史”对“异化劳动”的超越。因为“如果我们要想在过去几十年所发表的‘官方’马克思主义著作中去寻找马克思的异化概念,那将是徒劳的。马克思历史哲学的这个极为重要的范畴,甚至在总结马克思历史哲学体系的大量历史唯物主义教科书中都根本没有被提到”。[17](P378)异化思想一直以来都是马克思所关注的问题以及理论的建构支撑,这正如英国学者戴维·麦克莱伦所言:“如果有一个命题贯穿于马克思的全部著作之中,那么,最明显的就是‘异化’。”[18](P225)马克思的异化思想并未随着研究的进程而“衰退”,反倒是话语权愈加强势。如果说“异化劳动”试图从人的本性去把握历史,那么“异化历史”则是从异化的历史中去把握人的本性,这即是说,在历史唯物主义异化观视野下,现实的历史因人的活动而辩证地展开了,这样现实的历史的展现就成为辩证法的实现形式,或者说历史的辩证法才是真正的辩证法。人类走出异化的可能与其要从“异化之外”去寻找,不如说其“秘密的诞生地”就在“异化之内”。这种历史的、辩证的异化观并未停滞于对现实只是批判的否定阶段,全然揭示异化的否定性无济于事,然而,它是以现实的人的活动为发生机制,对人类历史进行着无限的展望。

二、直面异化本身即是超越

(一)一种“全然否定”异化 学界中不乏对异化振聋发聩的尖锐批判,身处异化的时代,往往令人厌世悲观,由于批判的人物以及思想众多,这里就不作详述,仅以卢卡奇和萨特为例: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卢卡奇提出与异化十分相似的“物化”(Verdinglichun-g)概念,它是指“人自己的活动,人自己的劳动,作为某种客观的东西,某种不依赖于人的东西,某种通过异于人的自律性来控制人的东西,同人相对立”。[19](P147)这一概念不能不说是卢卡奇对马克思异化思想的天才洞见,因为当时他还未见到1932年公诸于世的主题是异化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卢卡奇认为物化是资本主义社会状态下人的基本样态,物的属性当然遮蔽了人的属性,物化使人变得面目全非,最根本的就是失去了反抗现实的意识,被物所奴役,并失去了任何反抗的理由和可能,这种全然否定异化的消极思考不能不说在一定程度上遮蔽了走出异化的出路,他并未就走出异化的前景进行展望。

比卢卡奇更加悲观的萨特这样来理解异化:“我憎恨的正是人,而不是别的事物,我试图在他身上摧毁的正是我自己,目的是为了防止他在我自己身上摧毁我。”[20](P113)“憎恨”与“摧毁”,看来异化真的是把他逼到了绝境,这种厌世与自暴自弃与其说是对当下异化的批判,倒不如说是一种逃避,在他看来异化真的是一无是处,人与人的状态就如霍布斯说的自然状态下的“狼与狼”的状态,异化的资本主义社会中充满了人情的冷漠、嘲讽、妒忌、互相攻击、压榨、盘剥……的确,资本主义带来的异化是人类最黑暗的时代,是人性恶的本性暴露得最充分而极致的时代,结果异化被“泛化了”“抽象化了”,异化成了“罪恶的什么也不是”,所有历史的可能都在这里“窒息”了。由此看来,以萨特为代表的悲观主义学者们并没有秉持马克思面对现实探索真理的道路,而是在这条道路上退却了,向现实屈服了,难怪有学者说“萨特以马克思主义为概念架构,以共产党为政治肌肉,却并没有为改变异化提供可行之路”。[21](P172)所以,“他的这些想法不过是象牙塔中的知识分子的浪漫幻想,其作用只是在知识范围内有效”。[22](P98)

(二)“逃避”异化还是“直面”异化? 摆脱异化是不可能的,逃避异化也是不现实的,卢梭就曾以敏锐的眼光发现了资本主义的种种不合理,并主张回到前资本主义时代,但却招致了费希特的反对,因为如果历史真的可以再重来一次,历史再次退回到人类的前资本主义时代,人类理性也必将退回到原先的状态,这在理论上是不允许的,当然现实上也是不可能的。海德格尔也是对人产生了深深的焦虑,“被抛”说明更多的是人被逼迫的无奈与感伤,异化如此可怕,以至于他主张回到资本主义之前的充满“诗与思”的田园牧歌式的村庄,为此他将晚年的生活置身于瑞士山脚下一个远离城市的村庄,然而现实不容逃避,他也承认马克思比他看得更远:“无家可归状态变成了世界命运。因此有必要从存在的历史的意义去思此天命……。因为马克思在体会到异化的时候深入到历史的本质性的一度中去了,所以马克思主义关于历史的观点比其余的历史学优越。”[23](P383)马克思敏锐的思维洞察到了历史的本性——辩证本性,它赋予异化历史以“生”的可能。

既然无法摆脱,那就勇敢地面对异化的现实,并从这种异化中寻找生机,或许黑格尔可以给我们一些启示:“尽管异化了的世界是一个悲惨世界,但正是在这一世界中,人才可以经受历练,激发出本质力量。”[24](P7)马尔库塞的话同样可以给予我们启发:“人的表现首先总倾向于外化,而他的对象化则倾向于物化,从而只有通过‘否定之否定’,即通过废弃他的外化和从他的异化中复归,他才能达到一种普遍的和自由的现实。”[25](P130)同样,马克思也认为:“人确实显示出自己的全部类力量……这首先又只有通过异化的形式才有可能。”[26](P205)

当然,肯定会有人质疑,这种思维模式无非就是将共产主义、人的自由全面、完美人性等等作为先定的价值预设,带有明显的黑格尔式的神秘的先验辩证嫌疑:“异化理论根源于对人在创造和控制社会进程中的潜在自由和基本作用的人道主义的假定。”[27](P37)然而,历史却是一个向我们开放的场域,马克思为我们指明了前进的方向和原则,并没有指望留给我们万能的“药方”和“公式”乃至是人道的价值主义理想的先定预设,我们要做的是从批判旧世界中发现新世界,这种现实境域中发现未来有利于人类的发展种种可能。换言之,我们被置于了当今异化世界的促逼之中,但这种情境并非就是绝对的恶,它是我们反思、批判乃至革命的条件。更何况马克思走出异化的方式并不是凭空虚设,而是有其坚实的唯物主义基础——物质资料的生产方式。

对异化持肯定态度,并不是说历史唯物主义异化观不存在对异化现实的否定,然而这种否定却是具有推动原则和创造原则的否定,这种否定性就是辩证法:“黑格尔的《现象学》及其最后成果——辩证法,作为推动原则和创造原则的否定性。”[26](P205)马克思已经很清楚地意识到“首先通过异化的形式才有可能”,必然包含着他对历史辩证的理解,那么,这种辩证的理解中又包含着怎样的历史可能?通常意义上,我们所理解的否定可能就是指绝对意义上的否定,而未将否定视为一种原则,而且这一原则是蕴藏在历史之中的深层逻辑。

(三)直面异化现实中的历史条件 异化现实中的历史条件是异化在现实中的“生机”,所谓异化中的“生机”,指的就是马克思对人类走出异化的条件性思考。如在《资本论》中,马克思的人类社会“三形态说”可以说就是对人类历史的一个总体性把握,而资本主义社会形态正是人类社会第二形态,也是人类的异化状态,然而第二形态并非“一无是处”,其为第三形态提供了现实的条件和生机,因为第二社会形态形成普遍的社会物质变换,全面的关系,多方面的需求以及全面的能力的体系并为第三个阶段创造条件。所谓条件就蕴含在人类特定的异化之历史阶段即资本主义社会之中,在马克思看来,异化和走出异化作为同一个过程存在三个主要方面的历史条件之中。

1.雇佣劳动 劳动在异化的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具体形态即为“雇佣劳动”,它是资本主义社会最明显的特征,劳动力可以被当作商品自由买卖,而且大部分被转化为资本进行资本继续循环的逻辑,人的大部分生命与活力都填补了资本的黑洞,但是这种“劳动即生产活动对它本身的条件和对它本身的产品的关系所表现出来的极端的异化形式,是一个必然的过渡点”,这种必然的过渡体现在以下两个层面:一方面,雇佣劳动“包含着一切狭隘的生产前提的解体”,这种狭隘的生产前提是制约生产发展的“桎梏”,雇佣劳动本身就包含着冲破一切束缚的可能性,即便是作为人类历史上最极端的异化劳动的形式,雇佣劳动可以构建起强大的生产协作——标准化进程和整齐划一的组织模式,任何对生产力起束缚作用的社会条件形式终将会成为被摧毁的前提;另一方面,在这种“冲破前提”的过程中,雇佣劳动创造和建立无条件的生产前提,这种“无条件”为生产的拓展提供了无限开放的可能和广阔的前景,在这一意义上,生产就打破了以往的“桎梏”,摆脱了之前的资本主义的管理框架和循环理念,这也正是马克思一直强调的“自由人联合的条件”,也意味着在雇佣劳动这种极端的异化劳动条件下,必将催生出更加适应未来由人的全面自由结成的合理关系。

2.工业 海德格尔在否定资本主义的同时连同工业一起否定了,这缘于他将工业视为消耗着整个世界资源、能源乃至生命的“座架”。然而,马克思却没那么悲观,资本主义制度所促进的世界大工业的发展蕴藏着巨大历史的推动力量,这是因为:第一,“工业的历史和工业的已经生成的对象性的存在,是一本打开了的关于人的本质力量的书”,[26](P192)工业展现了人的本质力量,农业时代人的力量是无法与工业时代的人的力量相提并论的,工业组织起了技术、设备(工具)、劳动力,筹划了成本投入和物品产出的比例,推进了资本的全球运作和人类历史进程;第二,工业的发展是一个自然历史过程,“通过工业——尽管以异化的形式——形成的自然界,是真正的、人本学的自然界”。[26](P193)工业的历史就是人类活动的历史,工业中到处都可以发现人的活动印迹,工业的发展水平随着历史层级递升,人们并不能随心所欲地选择生产力发展水平。第三,工业为人的解放作准备:“通过工业日益在实践上进入人的生活,改造人的生活,并为人的解放做准备,尽管它不得不直接地使非人化充分发展。”[26](P193)不得不承认,异化形式下的工业将人设计为工业的一部分,自从有了工业,人从自然的一部分脱离出来而被抛入工业,人的生活的运转极大地受到了工业运作的影响,工业调动了人的科技研发能力、逻辑思维能力、乃至批判反思能力,因此,“非人化的充分发展”才能为人摆脱这种非人化提供条件。

3.社会劳动生产力 资本主义社会极端的异化形式造成了极端的社会劳动生产力,它依凭的是牺牲多数来强制地创造财富本身,即创造无限的社会劳动生产力的必经之点,只有这种无限的社会劳动生产力才能构成自由人类社会的物质基础。可以说这是马克思对未来社会最具现实的展望,“牺牲多数”、“强制”显然指的是资本主义的异化状态,可是这些牺牲并非无谓,而实属出于历史之必要,异化的社会劳动生产力是“有限的”社会劳动生产力,虽然“有限”,但是“必要”,这是走向无限的必经阶段,从“有限”走向“无限”,这也可以视辩证法为人类社会历史逐步展现的现实样态。

此外,历史不是什么一帆风顺的顺其自然的演变,总是充满复杂的挑战和大量偶然性,然而必须肯定的是社会劳动生产力作为历史演变的根本动力,并未持续衰退,而是承续着前一代的基质逐步在更加开放的领域内实现自身,尽管遍布其周围的层层桎梏和重重迷雾,历史黎明前的黑暗要靠坚实的持续不断的物质资料的生产方式去冲破、去决断,因此,历史也不是说明什么、解释什么,而是实现什么、展现什么,短暂的停滞甚至倒退可能是为了更加强有力的进步。所以,历史的“虚无”是站不住脚的,在否定中沉寂也无济于事,后现代视域虽然透视了现代性中的种种弊病甚至以无病呻吟为噱头,但不得不承认的是现代性中依然包含着指向未来的强劲生命力。

结语

不容置否,一方面,在资本主义繁盛的今天,由资本逻辑造成的异化现实仍然值得身处其中的人们去反思,有资本主义造就的世界就会有“共产主义的幽灵”;另一方面,异化并非我们因不满和悲观而进行感情宣泄的“众矢之的”,因为异化当中也存续着资本逻辑趋于瓦解、人的全面而自由的时刻的实现之光,正如海德格尔所言:“人是命定要思他的存在的本质而不仅是报告关于他的情状与活动的自然故事与历史故事的。”[23](P368)所以,如果说对人类对异化状态的否定和批判之态度是“报告情状与故事”,那么历史唯物主义的异化观反思异化中的“肯定因素”乃至人类历史的出路问题就构成了人类存在的“本质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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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ce Alienation Itself:from“Alienated Labor”to“Alienated History”——On the Transcendence of the Marx's Alienation

WANG Zhen-dong
( School of Philosophy and Society& Research Center for Fundamentals of Philosophy,Jilin University,Changchun Jilin,130012)

There are some doubts in the academic circles:Marxist philosophy's theory of alienation is “recession”,but the thoughts of Marx's alienation from the“alienation labor”to“alienation history”shift underscores its transcending nature:first,Marx put alienation in examination and regard it as the human society in the history of practice of the specific historical stage,beyond the previously only puts alienation of nature and human labor,and practicality to transcend the has some explanatory theory to set the default; Second,Marx face alienation itself and seek to inner of the reality of social change,beyond the excessive criticism of the alienation caused by generalization and abstraction.Is such,since the historical materialism in the German ideology since established until forming to the final effect Capital,Marx seriously explore the“alienation”stage of human society and the insight into the history of positive factors which implied.

alienated labor;alienated history;shift;transcendence

B032

A

1674-0882(2016)03-0031-07

2016-03-30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德意志意识形态》思想解析”(12JJD710002)

王振东(1986-),男,山西大同人,在读博士,研究方向:哲学基础理论。

〔责任编辑 马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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