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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杨绛先生《我们仨》的情感节制

2016-04-03黄越众

文学教育 2016年23期
关键词:钱瑗驿道我们仨

黄越众

浅谈杨绛先生《我们仨》的情感节制

黄越众

内容摘要:《我们仨》的气质恰如杨先生的为人:低调、平实、真切,如沐春风,如饮甘泉。有尊严的爱着,情感节制是《我们仨》中一个显著的特征,以梦写实和意境艺术的点染,让深沉的悲痛化作袅袅炊烟,作品情感上归于平和,散发出超越苦痛之外的哲思。

关键词:《我们仨》 情感节制意境

《我们仨》的气质恰如杨先生的为人:低调、平实、真切,如沐春风,如饮甘泉。有尊严的爱着,情感节制是《我们仨》中一个显著的特征,以梦写实和意境艺术的点染,让深沉的悲痛化作袅袅炊烟,作品情感上归于平和,散发出超越苦痛之外的哲思。

翻开书的扉页,以“我们俩老了”、“我们仨失散了”和“我一个人思念我们仨”,贯穿起全文。面对亲人的离去,作者用一种梦境与现实夹叙夹议的方式来记叙这段近乎不敢面对的生命之痛,充满浓郁的人情味,情感上节制而含蓄。作品以梦开篇,在“万里长梦”中,梦境更是历历如真,杨绛先生梦中的古驿道、客栈和小船与现实中奔波的路途、家和医院相对应。古驿道上野草滋蔓,杂树荒芜,颓柳在落日余晖中更是凄婉动人,远处的陵墓依稀可见,这般通向死亡的阴森与荒凉,正是杨绛先生内心凄婉悲凉的倒影。梦是层层递进的,亲人的病情逐渐恶化,轻柔的梦渐渐变沉,甚至有时会梦魔,女儿钱瑗去世,梦更是痛入骨髓,最后梦像携裹尘泥的杨花,再也飘不起来了。直到先生钟书去世,“万里长梦”才醒。梦是杨绛先生内心情感潜意识地流露,梦境和现实交织,亦真亦幻,流露出杨绛先生因伤悲而意志恍惚的精神状态。梦本来是虚幻飘渺的,但杨绛先生赋予其重量、知觉和可以伸缩的长度,这正是与作者内心情感相契合的艺术通感。这种将现实融进“梦”、情感上含蓄而克制的浪漫写法在文中比比皆是,比如文中通过钱瑗表达的,“交通工具各式各样,有飞机,有火车,有小汽车,有长途汽车……爸爸选了没人要的一条水道,坐船。”[1]这句话也颇有深意。在生死离别即将到来的时刻,他们仨彼此谁也离不开谁,钱先生选择尽可能“慢慢走”,杨绛先生和女儿钱瑗也不辞辛劳,慢慢送别,越送越远。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一个曾经温馨的三口之家,在古驿道上相守相离,最后只留下杨绛先生孤身一人来回忆和纪念“我们仨”,离愁中夹着温馨,淡然中夹着无奈。情至深处人孤独,也许是还没有办法正视至亲的相继离去,杨绛先生以梦幻写女儿和丈夫最后的岁月,以虚笔写死,像沙漏一般滤过不堪的伤痛,尽可能用一种清新优雅的笔调记录着“我们仨”最后点滴的温暖,平静的文字中饱含着缕缕深情。离别被折成了长长的梦,最终变成了生死两岸的守望。离别的悲慨和辛累寓于冷静婉转的叙事中,淡如轻烟,洁如皓月,同时也透露出对生命本质的哲思。文中写爱女钱瑗去世那段:“你叫她回自己家里去,她回到自己家里去了”(第49页)。丧失爱女之痛,在无声的悲泣中化为一串串美丽的珍珠,将死亡视为归家,是对生命何等的从容!平平淡淡、冷冷静静的文字中饱含深情,正所谓“人生多少悲欢事,尽在平淡不言中”。

这种含蓄节制、哀而不伤情感的表达,还体现在杨绛先生以古典的手法来表达现实的情感。艺术意境的创造是中国古代文学中表情达意常见的艺术形式,而柳树作为古代诗歌表达离情别绪的常见意象,在《我们仨》中也被很好地借用。“驿道上又漂浮着嫩绿的长条,去年的落叶已经给北风扫尽”(第49页)。“杨柳又变成嫩绿的长条,又渐渐黄落,驿道上又满地落叶”(第51页)。柳枝依依,缠绵悱恻,是离愁,是思念,是别情。文中描写杨柳的笔触颇多,然而写得最多的还数肃杀凄冷的衰柳:“古道上又满地落叶,一棵棵杨柳又都变成光秃秃的寒柳。”“堤上的杨柳开始黄落,渐渐地落成一棵棵秃柳。”(第38页)杨柳依依,象征着离情,它所饱含的情感是复杂苦涩的。杨绛先生择取了“杨柳”这一传统意象,有别于送别游子骚客,杨绛先生笔下肃杀凄冷的衰柳暗示天人永隔,象征的是生离死别,犹如一曲哀曲如今只留下自己孤身一人浅吟低酌。亲人远逝,作者的心也变成寒风中的一片落叶,寂然飘零,“抚摸着一步步走过的古道,一路上都是离情。”(第53页)景因情而生,情由景而传。古驿道的杨柳依依,是杨绛先生内心千千万万的不舍,托情寓景,代替那肝肠寸断的悲声,虽不言悲,却字字含悲。面对人生之痛,杨绛先生情感的表露矜持典雅,轻柔平静,一切皆性之所然,情之所至。

情感上“哀而不伤”,典雅矜持,将大伤大痛化作诗意的美感,是杨绛先生以古典的手法表现现实情感的另一艺术效果。写丈夫钟书之死,“我眼看着一叶小舟随着瀑布冲泻出来,一道光似的,冲入茫茫云海。变成了一个小点;看着看着,那小点也不见了。”“我但愿我能变成一块石头,屹立山头,守望着那个小点。”(第53页)语言简洁,寓意颇丰。这里只绘景,少言情,小舟随着瀑布消失在云海间,暗指斯人远逝,生命旅程的终结。茫茫云海让人联想到仙境,那是人理想的追求之地,灵魂的重塑之所,寄托了杨绛先生对丈夫钟书美好的祈愿。不直接写钟书已逝的哀楚,而是把钟书之死置于这样一个亦真亦幻的意境中,确实情韵悠悠,意味深长,痛苦悲伤也显得轻盈。望夫石是中国古代坚贞爱情的象征,“我”愿为钟书化作守望的石头,虽不直接言情,那份深情却早已让人为之动容,委婉曲折,带给读者无尽的艺术想象。写到女儿钱瑗之死,用乐景写哀情。通过梦境写女儿去世前的容貌:“阿圆清澈的眼里,泛出了鲜花一样的微笑。”(第47页)“我”送女儿上路:“阿圆,阿圆,你走好,带着爸爸妈妈的祝福回去。”(第48页)不写悲泣,不写生死离别之痛,反写“鲜花般”的微笑,“鲜花”饱含着美丽灿烂之状,“我”内心流泪,却以祝福送之。

杨绛先生始终怀着一份豁达,一份从容,面临接连而至的丧失至亲之痛,没有沉湎于伤痛,没有就此放弃生的希望。“往者不可留,逝者不可追,剩下的这个我,再也找不到他们了。”(第68页)至亲都已“回家”了,留自己还在人世间漂泊,现在的“家”恰似是一个“客栈”,手中的残灯还在风雨中飘摇,想着和亲人“再聚聚”,杨绛先生独自“重温”往日温馨的点点滴滴,恰如隆冬寒夜中守着一盆燃烧正旺的炭火,那是“我们仨”熊熊燃烧的生命之火啊!心上的热泪结成一串串珍珠,是“我们仨”共同的宝藏。杨先生的笔触犹如涓涓细流,和缓、从容不迫,像冬日的暖阳,像慈母汤匙里的羹汤,平静而温暖。形单影只独自一人的作者,把日常生活中那些看似零散不足挂齿的点点滴滴,像穿珍珠一样串成一条项链,六十多年的风风雨雨,夫妇间相濡以沫,女孝母慈,父女情深所有经历过的悲欢离合、大起大落,在作者眼里是一种淡定自然,如鱼在水,冷暖自知了。

一个寻寻觅觅的万里长梦,一个单纯温馨的学者之家,相守相助,相聚相失,演绎着平凡而温暖的幸福。正如杨绛先生所说,“我们这个家,很朴素;我们三个人,很单纯。我们与世无求,与人无争,只求相聚在一起,相守在一起,各自做力所能及的事。”(第67页)平时简单的话语却抵不过作者心中那份刻骨铭心的爱。我们仨终究还是在古驿道走失了,那份挚爱却难以割断,家的意义不正是如此吗?哪怕这个家只是“旅途中的客栈”。

前不久,得知杨绛先生去世的消息,对先生有颇多不舍,但也为先生感到高兴,从此再无生离死别。“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我爱大自然,其次就是艺术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准备走了。”[2]杨绛先生淡定从容的人生态度是《我们仨》感情基调平稳和缓、情感节制而含蓄的根基,有尊严的爱着,在生活的惊涛骇浪中将自己化作一叶扁舟,不惧颠簸,在岁月的河流中漂泊,静看日出日落与生命的蜿蜒曲折。同时,在艺术表现手法上,摒弃直抒胸臆,巧妙地避开了情感泛滥而导致的无节制感,用梦境与现实夹叙夹议的方式来记叙这段近乎不敢面对的生命之痛,辅之以意境艺术的点染,从而达到“哀而不伤”的艺术效果,整部作品情感上节制而含蓄,融古典现实于一炉,是一部不可多得的佳作,一剂心灵的良药。

注释

[1]参见杨绛:《我们仨》,北京:生活·读书·新知出版社,2003,第24页。以下凡出自该书引文,仅在正文标注页码。

[2]杨绛译英国诗人兰德的同名小诗《生与死》。

作者单位:(中南民族大学文传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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