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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山川共用一个理想国(组诗)

2016-04-01郁颜

野草 2016年2期
关键词:瓯江林子里草木

山中拾遗

去林子里,散步、登高

山中的神仙,在风中歌唱

树木汹涌,我一时兴起爬到枝头

顺着这歌声,左右摇摆

去山涧里,洗脚、流淌

惊喜地照见,尘世里那副陌生的嘴脸

呼吸,可以沉默一样无声,涟漪一般荡漾

想想还有什么事情,值得如此痴迷

其实,我是多么崇尚古人的活法

一袭青衫

蓄发、捋须

山中捡拾枯木,生火、煮酒

如果可以,去爱山中的万物

去受人间更多的苦,试着放弃更多

如此,便可以无畏无惧

便可以度过这短暂而漫长的一生

笑忘书

枯坐于此

不如去听风

或查看地形,或林间拾柴,也不枉此行

为了更好地遗忘,更光彩地存活

耗尽了尘世的恩典和慈悲

学会了一副好手艺,忠诚地保守着一份秘密

和山川共用一个理想国

看破神迹,著天书。下笔,才如有神?

远方友人,见字如晤。勿念

山水间

天、地、山、水

都是古人留下的活着的遗产

晚风轻拂,吹不散它们身上的尘埃

仿佛一切都功德圆满

如果天人真能合一

我愿用余生换得真气,换回一副好情怀

徜徉山水间

仿佛就过不完这一生

登白云山

喘着粗气,登上了白云山

盘坐山顶,有如出土文物

用身上的裂纹,饮风、饮酒

看上去风度翩翩

白云山上有白云

我已白发苍苍

仿佛局外人,经过路边的枯枝与朽木

松针落满地,远山不语,也学我登高、望远

独自去林子里

独自去林子里

捡拾枯败的落叶

顺道看看山崖上泉水的眼睛,叮咚作响

林子深处

草木们习惯了自生自灭

它们的存在,又仿佛有神助

一阵山风吹来

在广阔的天与地间

它们摆动腰肢,都像是在应答

山居

在半山坡,和草木对话

顺便抄录李白的好诗。梦回唐朝或前生

某日,从野外饮酒归来,醉则醉矣

无非就是吐一些身体里的悔恨、屈服和记忆

某日,看到了在光线中躲藏的墓碑和野兽

以及自己暮年时的样子——

离群索居,不爱说话。他愿就此

度过沉默的一生。不再空悲切

有寄

呵,寂静的山野

理想国的遗物

此刻,我又躲进你的怀抱

却还是不懂你内在的万千规则和秩序

远方的友人啊

虚无如我,一人独坐山坡的石阶上

如一段枯木

青山不语,嗑瓜子至深夜

你可听到

抒怀

早起,捻诗一枚

这时光中沉浮的玩意儿

如此不合时宜

却愈显可贵

我一介宅男,喜拿旧书当枕头

却很少去读

你可不知,春风吹动窗帘时

独自放歌最应景

有时想想,所谓的大好时光

也无非就是

背靠青山,学枝头鸟鸣——

唧唧、喳喳、嘻嘻、嗦嗦

嘶嘶、啾啾、咕咕……

彼时,悲欣全无

古人伤春

古人在春风中写诗、独酌,绝尘而去

他们冷暖自知,不孤独、不心碎

从不写多余的句子

远山静卧,不为人知,不会说话

春风不度我,草木独自深

这大好时光里,没人跟我去私奔

徒留一人,石头般锈迹斑斑

这副旧身躯啊,它从命运里租来

不知何时归还,管不了那么多的生离死别

古人有一颗不朽的心

古人有一颗不朽的心

他们在荒废的坟茔里,低语和沉吟

春风卷起一本线装书

它们在杉树林里,诵读和抒情

徒留我这个异乡人,枯坐于此

写无用的诗,辜负了这大好河山

夜咏

山涧的水声

稀里哗啦响个不停

石缝里的虫鸣,不知疲惫地跳跃着

此刻的宁静,就是头顶的星辰,还在高处闪烁

李白、白居易、陆游

谢灵运、苏东坡……他们远道而来啊

以雕塑的外形

在林间投下了前世今生的身影

我突然激动起来

跟着他们着长衫,捋须吟咏

醉卧山水间……这多么的有意思啊

白日里的一次次徒劳,此刻都得到了谅解和宽恕

暮晚

秋风起,有那么一瞬

我是开阔而飘散的

属于这茫茫无边的暮色

有时候,我体内的爱

却狭隘而细微,比不上一头林间小兽

所拥有的爱恨情仇endprint

这回,我一个人登高远眺

和身边的草木,谈起了我的理想

——想让白云和尘土

做我的发肤

让山峦和河流,做我的骨骼和血脉

此生,就偏安于一隅了

想去的地方,已没有几处

能记住的人和名字,已经越来越少

……而世间,有多少事物

已经没有了来世

遗物

入冬之日,深居简出

泥沙俱下的生活里,适合怀古、怀远人

近郊的小树林里,风在念经

在腐败的枯叶面前,下跪、沉湎

独行至此,像一件洒落人间的遗物

纵横交错的林间小径,代替我去走千山万水

无题

在辽阔的星空下

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是深不可测的

像一条河

有流不完的水,流不走的寂静

咏官埔垟

神居住的广袤雾霭

吐纳出一幅山水画——

群山在云端漫步,泉水奔流不息

雨中的官埔垟,遗落在浙西南的一个山谷里

默不作声

我不曾带来什么,过客一般

与你长久地对视

山风吹过,似在歌咏,又在低吟

有如故人引领

择村落土屋一间,山居于此

做一个崭新的古人

酒就不喝了,也不会友

隔着茫茫无边的枫树林

喝醉一般,染上了时光的暗疾

不知可与谁人说

盘云岩

仿佛一朵云

停在了这片岩壁上

扎根、低语……盘云岩长出了

灰白、墨绿的斑纹和青苔

在初春的某个午后,当我像另外一朵云

盘踞在这静谧的山岗上

有那么一瞬,我像是要被风化和脱落了

——在狭长的岩石缝隙里,俯下身

听到了山间的鸟鸣

和地底下的动静

山风经过脚下的茅草和枯枝,蓝天高远

我的心一紧

放眼远眺,万物尽收眼底——

山脉和河流间散落了一些小村庄

田野和菜畦镶嵌在它们中间

有如一块块绿宝石

眺望

终于可以

无所顾忌地敞开了

当我卸下平日的尘埃之身

以云雾之形停留于此

我宁愿相信,怀中的这棵百年柳杉

站在这里已经等了我很多年

山间的树丛和竹林,正安详地自言自语

一座大山连着一座大山

路边的风景时而舒展,又时而隐遁

沿着石阶一步一步地往山上走

我们之间隔着厚厚的雾霭和暮色

当我走近你时,它无意中散开了

而在不远的灌木丛里,它们

又一团团地聚集在了一起

不知从哪里来,却身在此山中

在我们单薄的体内

它们也一次又一次地散开和聚集

像极了云端迈步的鸟雀,在山谷间

不断地起伏

当我们走上山顶的巨石和草甸

它正眺望着

这尘世的一草一木

听水

风在水面上撒网

水里的鱼群学会了缄默

此刻,我坐在

我的瓯江身边,听水

听他们流淌、转弯、靠岸和暗流汹涌

水有眼睛,有耳朵

还有清脆的嗓门

在每个夜晚和清晨

他们的歌唱丰盛而又孤独

有些被我听到了,有些

被另外一个人听到了

那些低沉、黯淡的声响

则被鱼群吞进了肚子

此刻,我坐在我的身体里

听到了水、河流和瓯江

他们跟随时光,悲伤着、隐忍着而又幸福着

此刻,我是河中央的

某艘渔船和渔船上的某盏鱼灯

瓯江和她身上的水

是我的村庄,养育我,也歌唱我

江心洲

有人在淘洗,有人在汲水

有人在垂钓、撒网,还有人

在这里拐了个弯

那些与你遥相呼应的瓯江水

已在你的体内

暗流汹涌……在这片广阔的水域上

一阵紧接着一阵的江风

吹散了你脸上的皱纹和满身的尘土

这是春风中的某个午后

停留在江心洲的古樟

在草木的簇拥中,发出了沙沙沙的响声

在水边写信

这是最后一条瓯江

这是最后一个可以听见水的夜晚

我低着头,在水边写信

在信封里装一滴眼泪、一滴水

放到风中或是水面上

一路风尘仆仆,一路都是无尽的辽阔和沉寂啊

你不知道,这是最后一条瓯江

这是最后一个可以听见水的夜晚

夜色中,星空让河滩更加旷远

眺望已无济于事,远方还是很远

酒过三巡,水流四季

你收到这封信时,我已微醺

成了茫茫水域上的

一个哑巴,一个瞎子

一个人喝水,一个人流眼泪

相遇endprint

这几天,夜夜步行至城北的森林公园

一人独行,秋风微凉

星辰隐匿,虫鸣、脚步声时时响起

一颗心七上八下……唯有暮色沉默,洞悉万物的规则

也曾想在林间空地里

植松柏、筑木屋,打铁、做木

翻阅线装书。以清澈的山泉为明镜

洗濯疲惫的身躯,与涟漪里

另一个褶皱的我相遇

回来的路上,绕过一个弯

遇见两个散步的行人

他们都带着喘息声,各怀心事

再绕过一个弯,就看到了山脚下的万家灯火

从林子里走出来,带着一身露水

重新汇入茫茫人潮中……学习隐身术

成为众多未知的隐秘的事物

去野外的林子里饮酒、高歌

去野外的林子里饮酒、高歌,在神居住的广阔夜里

去惊醒荒草丛中的小兽、虫豸,和树梢上的夜鸟

草木深几许,这并不妨碍我饮酒、高歌

夜风里,众声喧哗,众神低语

来自理想国的古人们,他们已经老去,已经死去

带着淡淡的草药味,在时光的河里行吟

这轮被李白赞美过无数次的明月,也将

再一次被赞美……她如此迷人,像我遗失的故乡

月光曲纷纷扬扬,崖壁上独自摇摆的小树

它的忧伤,无人知晓……这让我有了短暂的沮丧

这臃肿的、醉酒的身体,充满了情欲

因为生活的磨砺,显得笨拙、屈服而落魄

一个喜欢回忆的人,他面无表情——

此刻,他正试图归还

他的容貌、骨骼、血脉、气息和抒情

林子里要是走出一只山羊,它的眼里会有蔚蓝的海水

像梦里那个心爱的姑娘,善良、敏感……

唉,还是饮酒吧,高歌吧,尽量不碰落它的呼吸

要么俯身做一株落寞的青草,想办法住到它温热的胃里

愧疚

山中的松针是无需打扫的

这林子里的鸟鸣是无需隐藏的

抬头看看白云在天上飘荡,一晃眼

就变了形

这真是难以捉摸,却又如此美好

此山已无猛虎,可自由出入

唯有漫山遍野的草木

游子一般难以一一辨认

它们低声下气的

显得很卑贱

在山中游荡,与山径同行,和它一样默不作声

并顺应自然朴素的安排,有点悠然自得

似乎已经不需要再拥有什么了

其实,说无欲求是假的

来此山,以求抵抗山下更多有形之物的勇气

和面对山中景物时才有的深深的愧疚

草木深

群山静卧,永不磨灭

此番远行,卸掉了多余的装束

在李山头村,偶遇草木深处的残碑,光线中的这个旧物

它的荒芜和沉默,不可言说

在炉地垟村,沿途的苦槠树,已被时间掏空了躯干

没有一件完美的事,能让我死心

那就和林间的雾霭,谈谈我的衰老、无知和羞愧

直至掩面而泣——

此生,所经历的痛苦,还远远不够

作为理想国的移民

在乱世弹琴,或仗剑走天涯

屈辱地活着,或已死去多年

草木之心

暮晚时分,万物归隐

独行于山野,患上了眼疾和失眠症

爱上这夜色

爱上这冷暖交替的天气

林间的石头和树木,纹理分明

山坡上遍地的植物,散发着香气

这么多年,它们跟时间交换了什么

忍耐、消磨、抵抗?

抑或朴素地衰老

我和它们,在长久的对视里,彼此相认

怀揣着一颗轻盈、饱满而又敏感的心

有如地底最深处的那部分——

那些腐烂的黑暗,还有世上的光和尘土

昨夜雨疏风骤

雨拉长了漫漫长夜

夜风成群结队、披头散发,仿佛黑色的波浪

哗哗哗哗哗哗……溅湿了另一个远方的我

和万千个我

昨夜雨疏风骤。草木们在脚边簇拥

我孤身一人在细雨中裸奔,全身的血肉和骨骼

奔腾如流、了无牵挂

像是混沌的生命,又更新了一次

要是就地躺下呢

便可胸怀从天而降的尘世

它长途跋涉——

越过白天的栅栏。这回,在我面前全身心地敞开了

悲歌

暮晚开阔

万物一语不发

旧事荒芜,成为灰烬,成为尘土的秘密

这个独来独往的人

在太阳落山之后,已不再厌世

不再与自己为敌

在草芥堆积的大路上

山峦起伏,风声四起,浩浩荡荡、浩浩荡荡

有如一首悲歌

在大地面前,众生平等

在同一个孤独的地球上,众人与众神分享着

喧嚣与宁静

黑暗和光亮让这个国度一望无际

而悲伤总是不值一提

埋葬

只用花草和树木

埋葬土地、根脉和枝条

只用裸露的身体

埋葬雨水的颜色、气味和脉络

在空气最深处,被掏空的

目光还在探望……在看不见的地方endprint

埋葬了你的呼吸、抽搐和痛楚

脉搏

这些错综庞杂的枝桠

瘦弱、纤细,河流一样交汇又分散

让深冬的天空,充满裂痕、血丝,甚至闪电

它们在时光里纵横、穿梭,瓜分着暮色

在铺满落叶的地表下,还会有一片倒挂的天空

黑暗的根脉像另外一些枝桠,瓜分着土地的脚步

而那些生活里的细枝末节,让我和你

在命运面前融为一体,又带着脉搏各奔东西

在寨头

站在天池边,环顾四周

我们依次看到了

青山、薄雾、灯火、波纹与水里的身影

这里是寨头山顶的天池

我们在某个傍晚抵达这里

又在月亮升起前,行走、停留,谈论孤独的

或浓或淡,或深或浅

我们可以是月色里饮水的白马

躺在草丛里的一条石斑鱼

也可以是一只盛着白月光的青花碗

在寨头的一草一木间

忘记了奔跑、流淌和低吟

我们一身宁静地走过小路、丛林

在寨头的夜色或晨曦中

遇见狮子、豺狼、熊、孔雀和蚂蚁

而后山始终松涛阵阵

仿佛我们的内心,在沿途的风景间--

起伏不定,又难以捉摸:

“山之高,月出小

月之小,何皎皎……”

白云山记

街道、车辆、行人和楼宇

渐渐远离了我们……在白云山的步云岭

我们拾级而上

沿途的松树、杉树、灌木

在山风中越显静穆

途中,还下起了清透了的小雨

我们停停走走,时而还转过身来

哦,这就是体育馆,那就是钟楼,还有那是紫金大桥吧

这些山谷里的建筑

此刻,正安详地生长在这个南方小城

南明山、万象山、观音岩

也躺在了我们的脚下。不远处,一衣带水的瓯江

正环城而过……呵,想到这

平日被遮蔽的心和我们的肉身

也变得开阔起来……

途中,我们还遇见了下山的人群

他们从山上带下了红色的、粉色的、白色的杜鹃

带下了山间的露水和清香

有人还装了两大塑料袋的泥土,往山下走

“在腐烂的叶子和枯枝下

埋藏着这些肥沃、松软的泥土,很适合种植兰花……”

大象

这林子里的庞然大物

有一颗小小的心

它少言寡语,有一个长长的鼻子

我愿止住呼吸,接近它的气息

被它小心而彻底地掩埋

学它一起吃素,细嚼人间的草木

风餐露宿,接受人世的洗礼

“很多时候,要的太多,懂得太多

让我们虚度了这一生”

【作者简介】郁颜,本名钟根清,上世纪八十年代生于浙西南一个叫“玉岩”的小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参加诗刊社第29届“青春诗会”。出版诗集《山水诗》《郁颜诗集》。现居浙江丽水,供职于丽水日报社。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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