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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族神话的文学性解析

2016-03-28

长春师范大学学报 2016年11期
关键词:史诗满族女神

谷 颖

(长春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吉林 长春 130032)



满族神话的文学性解析

谷 颖

(长春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吉林 长春 130032)

满族神话是民族文化的瑰宝,是满族及其先民在生产、生活中创造并世代流传的宝贵文学遗产。从情节结构、表现手法、人物塑造、语言特征等方面看,满族神话既有神话普遍具有的文学特征,同时也具有满族文学作品独特的文学性。满族神话的口传模式决定了它并非完全封闭、数量有限的神话系统,而是一个活态的神话体系,因此它的文学性仍有待进一步挖掘。

满族;神话;文学特征

满族神话是满族文学的源头,是民族文学的瑰宝。满族是一个由多族群、部族构成的民族共同体,其文化具有北方民族共有的特质。由于文化的传承性与包容性,满族文化形成了共性与个性并存的文化态势。作为满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满族神话既有北方少数民族神话共有的性质,也有其独特的气质与魅力。

一、情节结构

目前搜集整理的满族神话,绝大部分具有完整的情节与相对严密的结构。无论是创世神话还是英雄神话,无论是长篇史诗性神话还是寥寥数言的起源神话,几乎都有较完备的情节内容。如至今仍耳熟能详的“满族第一位女萨满创世”神话,并未讲述萨满神的出身及为何创世,但另一则神话,即“鹰神哺育人间第一位女萨满”神话就详细地介绍了这些内容。她是洪水过后仅存的一对男女所生,被阿布卡赫赫派遣的鹰神所救并哺育成世间第一位女萨满。她奉天神之命再造人世,从而传下女萨满创世的佳话。这与中原神话以及其他少数民族神话的情节结构存在明显差异。汉族人类起源神话——“女娲造人”神话只讲述了女神抟土造人的经过,却没有明确交代女娲的出身;其他汉族神话中也未见女娲其神的来历。《楚辞·天问》中亦有此问:“女娲有体,孰制匠之?”又如汉族神话对药神的描述只是“神农尝百草”,而满族神话详细讲述了药神纳丹威虎哩如何失职被贬至人间,又如何为百姓尝试耶鲁里种下的毒草,就连哪种毒草对身体的哪个器官有毒副作用都一一介绍,足见其故事情节的完整性。与其它少数民族神话相比,满族神话亦具有情节结构上的优势。如鄂温克族神话,很多故事的情节结构基本为“谁用什么方式做了什么事”等极为简单的模式,人类起源神话:“在太阳出来的地方,有个白发老太太,她长着两个很大很大的乳房,她是世间头一个萨满,人间的幼男幼女就是吸吮她的奶水长大的”;风神神话:“在地球边沿上,有一个老奶奶的手里拿个大簸箕似的东西,只要她一抖摇,地面就刮风”。这样的结构模式是神话在发展初期的主要特点,但经历了漫长的传播与演变,鄂温克族神话中仍极少见满族神话那样具有完备情节的故事。这样的差异不仅是民族经济状态影响的结果,也是民族文化的包容性强弱,以及是否具有对多民族文化重新整合能力的表现。然而导致满族神话拥有如此饱满情节结构的最直接因素是其完整的神话系统及庞大的神系。很多满族神话都曾提及满族萨满教神系拥有“三百女神”,“三百”只是概数,并非实指。更为可贵的是这些职能各异的女神并非彼此毫无关联,而是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如创世女神——巴那姆赫赫、卧勒多赫赫都是从阿布卡赫赫身上裂生出来的;风神西斯林是阿布卡赫赫的爱女,生下来神威无比,是宇宙中的力神,是卧勒多赫赫的两只大脚所变;那丹女神、西离妈妈、乌布西奔、恩切布库等都是阿布卡赫赫忠诚的侍臣,都曾在神魔对抗中协助天母打败耶鲁里;即使是发动天宫大战的恶神耶鲁里在创世伊始也是位女性神——敖钦女神,她是阿布卡赫赫扯下身上的一块肉做成的……种种看似复杂实则简单的关系使众女神紧密地联系起来,形成一个无形的关系链,从而使情节简单、人物单一的神话故事变得生动、饱满起来。满族庞大的神系虽然不能给神话带来主体情节上的根本性影响,但它能对神话细节作出解释,能使人们更易理解神话内涵,促进神话的传播与留存。然而,我们不得不承认,满族神话中仍存在一些结构松散、缺乏情节整体性的故事,如某些动物创世神话、人类起源神话、氏族起源神话等。这类神话的存在是神话发展的必然结果,是任何一个民族神话系统都不可避免的,它们并不能代表满族神话的主体特征。完备的情节、系统的结构仍是满族神话的重要文学特征。

二、表现手法

在神话的表现手法上,满族神话不仅采用民族神话所共有的夸张手法,也在很多细节上突显其与众不同的民族文学气质,这一点在蕴含丰富神话的满族史诗中表现得尤为突出。《乌布西奔妈妈》就是一部颇具文学艺术性的满族史诗,它以磅礴的气势讲述一位萨满一生辉煌的业绩,以美丽而平实的语言颂唱了满族先民质朴、刚毅的性格。史诗的魅力得以展现与其所运用的表现手法有重要关联,如比喻、夸张、排比、比兴,不仅能够突出人物鲜明的个性,也能生动地展开故事情节,并将其推向高潮。史诗中有些句式还将几种修辞手法杂糅在一起,更使听者有余音绕梁之感。如当乌布西奔成为乌布林大萨满时,乌布林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乌布林——

再不是脱缰的马,乌咧哩,

再不是无娘的儿,乌咧哩,

再不是荒僻的生野,乌咧哩,

再不是野鹿的哮原,乌咧哩,

再不是蝎蟥施虐的枯水,乌咧哩,

再不是蚊蚋追鸣的暗滩,乌咧哩,

……

这样的比拟、排比句不仅增强了史诗的节奏感和表现力,也使乌布林的过去、现在在简单的比较中更加鲜明地突显出来,从而加深了听者对史诗情节发展的理解。此外,讲唱者对民间口头文学的文本内容有相对宽松的自主权,在保证不篡改主要故事情节的基础上,他可以随意增删史诗的描述性语言,而排比句式是最利于其发挥才华的部分。讲唱者可以凭借个人对史诗的理解、自身的文学素养、记忆力以及讲唱现场的氛围等在排比句式上大做文章,使所唱文本增长或缩短,这也是很多口头文学作品出现不同版本的原因之一。

为了使讲述内容更具说服力、更易理解,史诗中大量地运用了比兴。如乌布西奔号召族众要团结共进时,说道:

滴水汇集江流,

才能育养千亩万牲;

绿木汇集密林,

才能遮蔽呼啸海风;

五指握紧重拳,

才能提举木石百钧。

黄獐子与珠鲁本属亲手足、同根藤,

就该和睦相集,心心相印。

精彩的比兴句式将乌布西奔女神的精明睿智表现得惟妙惟肖,也将史诗变得更加浅显易懂。精妙通俗的语言使《乌布西奔妈妈》在广阔的地域经久不衰地流传下去,从而让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后辈也能领略到民族文化遗产给他们带来的惊喜与震撼。

虽然比兴句式在满族口语化神话中已极为少见,但从目前仍保存在民间神本子中的祭祀神歌看,这类起“兴”手法仍大量存在,且祭词以诗歌体为主,韵脚、头韵、腰韵、尾韵各有不同,这与满族史诗极为相似。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满族早期神话应为诗歌体,只是在漫长的流传过程中受民族融合、语言流失以及汉文化冲击等因素影响,失去了诗歌体形式。虽然诗歌体形式已不可还原,但值得庆幸的是,在大量民族工作者的努力下,很多神话史诗保留了满族早期神话这一基本特质,特别是比兴句式,不仅再现了满族先民语言特征,也从侧面反映了先民的生存环境及生活经验。起“兴”手法在很多民族文学作品中均有体现,如著名诗歌总集《诗经》中就有大量比兴句式,但其中“兴”的部分一般较短,多为两句;而满族诗体神话与此明显不同,以多句为主,大都在三句以上。足见,较长的比兴句式也是满族神话又一重要文学特征。

虽然满族神话流传已久,但仍保留了部分上古文学的原始性。如很多神话开头都留有一段类似于诗歌“引曲”的部分,这正是满族世代承袭“讲古”习俗的主要特征。神话的这部分多以诗体形式表述,其内容以故事提要、定场为主,讲述者可以通过短短的几句诗告诫听者:神话马上就要开讲了,请保持安静。同时也会简单地概述故事的主要内容,引起听者的兴趣。如《勇敢的阿浑德(满语:兄弟)》开头就有:

挂在梁上的铜钩,摆呀摆,

铜钩下的烫金摇车,飞呀飞,

小小阿哥,巴布哩,巴布哩,

哈哈济(满语:小小子),赞汗济(满语:小姑娘),

你们老实儿坐着,别吵了,别闹哩,

小阿哥睡嘞,奶奶我的古曲开讲嘞……[1]125

神话《白喜鹊》的开头:

“查思哈,查思哈(满语:喜鹊),

喳呀喳呀叫个啥?”

“南山瞧见银子啦,

十三个小伙刨喀啦,

十三个姑娘背喀啦,

巴彦(满语:富人)赶着瘸驴抢喀啦!”[2]15

简要的一段唱词在引起听众注意的同时,也调动了众人的情绪,并借此道出讲唱内容,奠定了庄严肃穆的基调。这种在故事讲述前添加一段小序的文学形式是很多古歌的惯用手法,大量的南方史诗、叙事长诗以及一些满族长篇说部如《恩切布库》《西林色夫》等作品中皆有类似的引曲或序歌。它不仅保留了神话的原始性,也为今天的读者呈现出早期神话讲唱的神圣氛围,是民族神话文学特质的表现形式之一。

三、人物塑造

在人物形象塑造方面,满族神话大多展现出了丰满、多面的人物形象特征。满族神话对人物的塑造已不再限于平淡的旁白叙述,而是采用直接形容和间接表现两种方式相互穿插使用的手法,使人物形象更加生动、饱满。所谓直接形容即是将人物的基本特征直接地呈现在人们面前,使读者能对人物有总体把握;间接表现则是指通过对事件、场面、环境等方面的描写,烘托出人物的性格特征。如创世神话《天宫大战》通过对善恶双方争斗的描绘,运用曲折的故事情节、激烈的战争场面等展现女神们勇敢、聪慧及勇于牺牲的优秀品格。虽然神话在塑造女神形象时,首先采用了直接形容的手法,如对三位女神的表述:“阿布卡赫赫性慈,巴那姆赫赫性酣,卧勒多赫赫性烈。”“性慈”、“性酣”、“性烈”六个字就使三个人物形象跃然纸上。然而,概括性的表述自然无法与细节的描绘同日而语。神话为突出三位女神的个性,针对具体事件进行描述。如在造人情节中,“原来三神生物相约合力,巴那姆赫赫嗜睡不醒,阿布卡赫赫和卧勒多赫赫两神造人,最先生出来的全是女人。所以女人心慈性烈。等巴那姆赫赫醒来想起造人事,姐妹已走,情急催生,因无光而生,生出了天禽、地兽、土虫,都是白天喜睡,夜出活动。因无阿布卡赫赫的慈性、相残相食,暴殄肆虐,还有虫类小兽惧光怕亮,癖好穴行。”[3]229以三神所造之物来表现女神性格特征,使人物形象更加鲜活,也更易于展开故事情节。这种塑造人物的双重表现手法在神话史诗中也极为常见,如描写乌布西奔妈妈刚刚降生的情态,史诗只用寥寥数语就将女神形貌惟妙惟肖地表现出来:

黄土堆突然惊雷巨响,

尘土崩飞,

一群绒貉露现土中。

有个穿狸鼠皮小黄兜兜女婴儿,

正酣睡在貉窝里。

数貉长绒拥裹着睡婴,

安详甜蜜,脸露笑容。

这种直接表现的手法还常常与比喻、夸张、排比以及比兴等修辞同时使用,更能突出人物的性格特征。

当女神恢复响亮的嗓音后,为族人讲述动人的古趣。史诗用美妙动人的比喻形容她的声音:“像雨汁洒入荒寒的乌布林心田,像甘露流入古野的乌布林血脉。”

间接表现手法,如《乌布西奔妈妈》中乌布西奔积劳成疾与世长辞时,史诗展现了众人为女神送葬的场面:

哭嚎声、祈告声、吟诵声,

早已淹没海涛声。

天上海鸥飞叫,雁在云中哀鸣,

海风在海上悲号,林莽肃立,松涛呜咽。

东海在哭泣,东海在悲愤,

东海从未有过的哀伤啊,

东海亘古没见过的悲情啊!

足见乌布西奔女神在人们心中地位无比高尚,她的逝去让自然界的一切都为之悲痛、哀伤。

四、语言特色

满族神话的表述语言也具有明显的地域与民族特色。如形容西林大萨满的语句:

他有老虎一样的声威,

他有雄鹰一样的气概,

他有梅花鹿一样的步履,

他有海神一样的智慧。

老虎、雄鹰、梅花鹿、海神是满族先民在北地常见的动物或沿海生活不可缺少的神祇。这样的语言特色既强化了人物形象及故事发生的地域背景,又反映了先民对生存环境的认识与理解,是展现神话艺术魅力的重要元素。这样的神话语言与南方神话存在明显差异,如史诗《兰嘎西贺》中对女子美貌的形容:“好像湖水里的睡莲,迎着雨露阳光越开越美。”《相勐》中对美丽风光的描绘:“无边的坝子翠绿如茵,淙淙的溪水绕着竹楼人家,密密的椰树顶着蓝天,高高的佛塔挂满彩霞。”美丽的女子、如画般的景色,将读者带入一种恬静、安逸的情绪中。而满族神话语言具有鲜明的强悍、刚毅色彩,将北地的辽阔、富饶,人物的豁达、勇猛表现得淋漓尽致,充分彰显了北方民族的民族性格。同时,人物描写的语句中,北方史诗还流露出庄严、神圣的气息,这与文本的传讲条件有密切关联,如《西林安班玛发》《恩切布库》等“窝车库乌勒本”(即神龛上的故事)往往是上古时代满族先民的祖训、神词、神谕等,只能在大型祭祀活动中由萨满讲唱。因此,神话的语句自然会带有宗教的神圣意味,这也是满族神话语言的又一鲜明特征。

满族神话所运用的很多谚语、俚语等也都是其语言特色的主要标志。如《恩切布库》:

滴水不成泉,

单枝不成林。

百个瘦弱的人,

只要肯合心,

就能顶上一只熊罴,

就会筑成铜墙铁壁。

河水总不会清而又清,

人心总不会纯而无暇。

语言朴实无华,却表现出强大的说服力与民间文学独有的艺术性。

满族神话的文学特征并不仅限于以上论述。伴随民间口头神话的不断搜集、整理,各类研究成果的相继问世,其特质将会得到更深入、全面的挖掘,推进满族民间文学的研究与发展。

[1]富育光讲述,荆文礼整理.苏木妈妈创世神话与传说[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9.

[2]富育光.七彩神火[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84.

[3]富育光.萨满教与神话[M].沈阳:辽宁大学出版社,1990.

An Analysis on the Literary Features of Manchu Mythology

GU Ying

(School of Historical Culture,Changchun Normal University,Changchun Jilin 130032,China)

Manchu mythology is the treasure of national culture,and also the valuable literary heritage which was created by Manchu’s ancestors in remote antiquity and inherited by its generations.Viewing from the aspects of myth motif,plot structure,expression technique,characterization and linguistic features,we can find that the Manchu mythology has both the universal literary characteristics of mythology and the uniqueness literariness of Manchu literary works.The oral instruction mode determines that the Manchu mythology is not a completely closed myth system with limited quantity,but a living system.Therefore,the literariness of the Manchu mythology needs further research.

Manchu; mythology; literary characteristics

2016-06-21

吉林省教育厅“十三五”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吉教科文合字[2016]第402号);长春师范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基金项目(长师大社科合字[2013]0001号)。

谷颖(1979- ),女,助理研究员,博士,硕士生导师,从事满族神话研究。

I29

A

2095-7602(2016)11-014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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