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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古汉语副词“相将”的词化机制探究

2016-03-28常志伟

重庆三峡学院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古汉语指向词义

常志伟



中古汉语副词“相将”的词化机制探究

常志伟

(宿迁学院中文系,江苏宿迁 223800)

在上古汉语中,“相将”常以一个偏正短语的身份出现,“相”是副词,“将”为动词,两者之间为状中关系。到中古时期,衍生出了三种副词用法:作情态副词,表“相继”;作范围副词,表示“一起”;作时间副词,表示“将要”。前两种副词用法的产生主要源于人们对“相将”所处的句法结构重新分析,韵律节奏的影响和语义指向的变化。时间副词用法的形成主要是由于主语的单数化而使“相”的副词义消失,成为一个只起凑足音节作用的衬音词,这时只凸显“将”的副词义,造成其语义只指向其后的动词。

副词;相将;词化机制;中古汉语

一、跨层结构的“相将”的分布类型和用法

跨层结构的“相将”,“相”与“将”在句法结构上是状中关系,“相”作副词修饰动词“将”。在古汉语中,大致有以下两种用法[1]543-544。

1.“相”作情状方式副词,表示“相互”,“将”为及物动词,表示“扶助”、“扶持”义。如:

(1)复勉强相将行,到天关,自以已至也,问道中人,言尚十余里。(《后汉书·祭祀志》注引应劭《汉官》马第伯《封禅仪记》)

(2)王子应之曰:“古之君子,其行至慎,委积施关,道路无限,百姓悦之,相将而远,远人来欢,视道如尺。”(《逸周书·太子晋》)

2.“相”作情状方式副词,表示“互相”、“递相”;“将”作动词,表示“跟随”。如:

(3)俗无谷,不作酒,迎妇之日,男女相将,持马酪熟肉节解。(《魏书·高车传》)

(4)乌鹊失棲常不定,鸳鸯何事自相将。(李商隐《赴职梓潼留别畏之员外同年诗》)

表“扶持”义的“将”是一个动作性很强的及物动词,在古汉语中常常与“扶”构成同义连文,与副词“相将”的形成关系不大,故不作详细讨论。

二、副词“相将”的词化机制及分布类型

1.“相将”情态副词、范围副词用法的形成

表“跟随”义的“将”,在古汉语中经常与“相”结合在一起,表示“相互跟随”义。《说文》:“将,帅也。”段玉裁注:“帅当作率”。“相将”即“相率”,“相率”即“相随”义,“相随”即“一个跟着一个”,这时,对于主语的语义要求必须是一个有生命的集体名词才能满足成句的基本要求。当“相将”单独出现时,它仅仅陈述主语的行为状态。不过,当“相将”后再跟动词时,“相将”与其后的动词形成了连动结构,在语意上表示“主语相互跟随着做某事”。“相互跟随”是描态性较强的状态动词短语,即表示动作行为的方式状态。因此表“相互跟随”义的“相将”出现在动词前时,又多表示其后动词的方式状态,体现出对其后动词的修饰性。受习惯性句法结构分析的影响,会引起人们对整个句法结构作出重新分析,“相将”就重新分析为一个整体一起修饰其后的动词。

“相将”的成词过程还离不开韵律节奏的影响。从古代流传下来的成语多以“四言”为主,也从侧面反映出古汉语中多以四言句式为主的行文方式。“相将”在“四六”句式中经常被推在一个音步当中,“相将/为乱”“速须/相将/下雨”。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随着骈体文的盛行,“四六”句式大行其道,久而久之,随着这一用法使用频率的不断增高[2]288,经常出现在一个音律音步内的两个词就很容易凝固在一起固化成一个双音节词,这也是南北朝时期汉语词汇的双音化进程突然加速的原因之一。因此,南北朝时期“相将”衍生出了副词用法,固化成了一个情态副词,表示“相继”。这时“相将”的语义指向偏向其后的动词。如:

(5)自此夷夏之民,相将为乱。(《魏书·辛雄传》)

(6)叶尊师便令计会五岳四渎,速须相将下雨。(《敦煌变文集·叶净能诗》)

例(5)(6)中的“相将”无论从韵律节奏上还是从语义上,动词义已基本消失,已经完全融合为一个整体,一起修饰其后的动词,表示动作行为的“接连”、“一个接一个”地发生。

由于“相继做某事”在语义上通常要求主语必须是有生集体名词,主语所表示集体中的每个成员相继发出某个动作行为,即大家都要发出某个动作行为。如果说话人有意强调主语的整体性时,这时“相将”的语义指向由指向其后的动词转向指向位于句首的主语集体名词。这时“相将”就不再表示其后动词所表示的动作行为的状态,而是表示主语协调一致的整体性,即主语所表示的集体中每个成员都一起做某事,这时就又衍生出了新的总括范围副词用法,表示“一起”。当“相将”作情态副词时,表示动作行为的接连交替发生,要求动作的施行者必须是具有施动性的有生集体名词,当说话人强调动作的施行者都同时发出这一动作时,“相将”的语义指向就转向了其前的主语,这时一种新的副词用法应运而生,即作表协同义的范围副词,可译为“一起”。如:

(7)阳春二三月,相将蹋百草。逢人驻步看,扬声皆言好。(《乐府诗集·西曲歌(下)·江陵乐》)

(8)相将折杨柳,争取最长条。(令狐楚《春游曲》)

(9)谓林正卿曰:“理会这个,且理会这个,莫引证见,相将都理会不得。”(《朱子语类·朱子十五·训门人六》)

(10)主人曰:“可矣。”相将俱登。(《聊斋志异》卷一)

(11)簌朱帘猛然离了绣幌,携手相将入洞房。(《全元散曲·贯云石·醉春风》)

例(7)(8)中的“相将”均指“主语一起做某事”。例(9)(10)中的“相将”分别与总括范围副词“都”“俱”并用,为范围副词义无疑。例(11)中的“相将”前的“携手”凸显出其表示总括的语义特征,即“携手一起做某事”。

由于动作行为的接连发生和动作的施行者一起发出某一动作,都要求动作的发出者必须是具有施动性的有生集体名词,因此从语义指向上来看,“相将”作情态副词或作范围副词时,语义所指向的对象不同,前者偏向指向其后的动词,后者指向主语所表示集体概念的人或事物或者是两个或两个以上表示个体概念的人或事物。只有这样才能满足相应的语义条件,“相将”的“接连”“一起”义才能得到满足,分别如例(5)(6)与(7)~(13)。

2.“相将”时间副词用法的形成

“相将”的前两种副词用法在语义上对其前后词语的语义特征都有一定的要求,一旦它前后的句法成分在语义上不能满足它的副词义项时,“相将”的副词用法“接连”“一起”义也就无从谈起。如果其前的主语是单数的非集体名词时,这时“相将”的上述副词义就失去了相应的语义基础。主语是单数名词时,“相将”经常作时间副词表示“将要、随即”。“相将”的这一副词用法与偏正结构的“相将”的词汇意义之间几乎没有任何联系,并且“相将”的时间副词用法至迟在唐代已经出现。如:

(12)先生相将去,不复婴世尘。(唐·元稹《四皓庙》)

(13)挂帆未了清泥过,转眼相将玉笥边。(宋·杨万里《十五日明发石口遇顺风》)

例(12)(13)中的“相将”已经完全演化为一个时间副词,表示动作行为即将发生。其语义指向单一,只指向后面的谓语[3]43。例(12)中的“先生”是一个单数名词。例(13)转眼即将到达玉笥边的是诗人所乘坐的“船”,所以也是单数无疑。此时,副词“相将”在语义上指向后面的动词谓语[4]97,表示动作行为“即将,马上”发生。这时,“相将”是指时间上的“将要”。那么“相将”的这一副词用法产生的动因是什么呢?我们认为“相将”时间副词用法的产生不只是语义指向的变化和句法环境的影响,还与其中“将”的副词用法有关。“相”作副词一般直接位于动词之前,紧贴着动词出现,如“相思”“相望”等,在句法、语义环境上要求与自己在语法意义上相关联的项必须能满足自身语义条件的要求,即所关联的必须是双方。当“相”与“将”同时作状语,处于句中的谓语动词前,当主语是单数名词时,这种相互的语意条件也就无从实现,“相”的“相互”“一起”义也就无法体现。这时“相”就成为一个凑足音节的衬音词,这时“将”的时间副词义凸显出来。当“相”所处的句法环境不再能满足自身在语法意义上的要求时,“相”的副词义就被迫消失,直至最后变成了一个只起衬音作用的词缀。这时“将”的副词义完全得到体现,“相将”的“即将、马上”义,也就产生了。就我们所调查的语料来看,副词“相率”始终没有出现造成它语义指向发生变化的句法环境和条件,所以“相率”的副词用法表现得一直都很单纯,只具备“相将”的前两种副词用法。这也从侧面说明“将”在“相将”的时间副词用法的形成过程中起着决定性作用。因此,当主语为集体名词时,“相”与“将”同时作状语修饰其后的谓语动词,表示“相互、一起、将要”义。如:

(14)兴平中,三辅乱,出与老母兄弟五人家居本县,以饥饿,留其母守舍,相将行采蓬实,合得数升,使其二兄初、雅及其弟成持归,为母作食,独与小弟在后采蓬。(《三国志·魏志·阎温传》注引《魏略》)

(15)鲜于修礼起日,吾之阖家大小,先在博陵郡住。相将欲向左人城,行至唐河之北,被定州官军打败。(《周书·晋荡公护传》)

例(14)中“相将行采蓬实”的“相”与“将”都作副词修饰其后的动词,意指“兄弟五人一起将要出门采摘蓬草的果实”,例(15)中的“相将欲向左人城”是指“全家一起将要到左人城”,后面有“欲”说明其后的动作行为还没有发生。

可见“相将”表将来的时间副词用法的产生有以下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相”与“将”结合在一起位于动词前,为“相”与“将”结合在一起提供了可能,这时“相”和“将”之间是并列关系一起修饰其后的动词;另一方面随着“相”的惯用句法环境的改变迫使“相”的副词义消失,成为一个只起凑足音节作用的衬音词,而“将”的时间副词用法得以体现,这时“相将”结合在了一起。这一过程也伴随着“相将”的语义指向逐渐转移的过程,即由指向“相”所要求的必须含有复数义项的主语,转向时间副词“将”所要求的只指向谓语动词的过程[5]。

唐以后,副词“相将”的时间副词用例渐渐增多,尤其是在宋代的语料中,用例更为集中,这表明时间副词“相将”至宋代已经完全成熟。如:

(16)过了花朝日渐迟,相将又是禁烟时。(宋·葛起耕《春怀》)

(17)或问:“……若行不方正而合於义,则相将流於权谋谲诈之中。”(《朱子语类·程子之书一》)

(18)曰:“安敢苟且?”曰:“既不迫切,便相将向这边来,又不可不察。”(《朱子语类·朱子十七·训门人八》)

(19)相将见,脆丸荐酒,人正在,空江烟浪里。(宋·周邦彦《花犯·梅花》)

(20)最怜春雨相将足,緜上有田谁与耕。(宋·许棐《母忌》)

在后代的文献也陆续沿用,只不过使用的频率逐渐减少。如:

(21)一世恁地孤孤单单,嫁得个人,不及两月,又出去了。净:“它也相将到。你眼如何恁地肿?”(《无名氏·张协状元·贫女思夫》)

(22)谁知汉祚相将尽,恨满心胸丧九泉。(《三国演义》)

“相将”的时间副词用法与前两种副词用法相比,出现的时间偏晚,在形成之后迅速兴盛,可宋代以后,出现的范围迅速萎缩,呈现出一种“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的现象。消亡的原因可能是由于当句首主语为复数的有生集体名词时,由于“相将”副词义的多样性,“相将”是表示“接连”、“一起”,还是“将要”就很难确定,会引起表意不明的歧义现象出现,如例(22),既可理解为“将要”,又可理解为“接连”。歧义句式的出现不符合语言发展表义要越来越精确的要求,再加上宋代以后词汇的双音化格局已基本形成,表示“将要”义的时间副词“将要”、“即将”都已流行开来,也就没有必要再用“相将”来表示“将要”、“即将”的必要,其时间副词义迅速消亡。

三、小 结

“相将”的情态副词用法“接连”义的产生主要是人们对“相将”所处的句法结构重新分析的结果,再加上韵律节奏的影响,“相将”融合在一起,成为一个双音节副词。“相将”的范围副词用法“一起”义的产生主要是由于“相将”语义指向的变化,即由偏向指向其后的动词转向指向其前的主语成分。其时间副词用法的形成主要是由于其前主语的单数化,迫使“相”的副词义消失,成为一个只起凑足音节的衬音词,而“将”的时间副词用法得以体现,这时其语义指向也由前指转为只能后指,指向其后的动词。由此可见,如果当一个短语或结构经常处于状语的位置,久而久之,它的语法功能就会发生变化,进而虚化为一个副词。新产生的副词在语义指向和对前后句法环境的要求上与虚化前的这个短语或结构相差无几。如果受前后语境的影响和说话人强调重心的变化都会引起其语义指向发生变化,语义指向的变化也会衍生出新的副词用法。该短语虚化为副词后的意义都与该短语原有的词汇意义关联。如果出现在该位置上副词义与该短语原本的词汇意义无关时,说明该副词义有特殊的来源与渠道,不是由该短语虚化而来。

[1] 董志翘,蔡镜浩.中古虚词语法例释[M].长春:吉林教育出版社,1994.

[2] 董秀芳.“都”的指向目标及相关问题[J].中国语文,2002(6):495-507.

[3] 高育花.中古汉语副词语义指向分析[J].古汉语研究,2001(2):41-45.

[4] 税昌锡.语义指向结构模式的多维考察[J].浙江大学学报,2004(3):94-102.

[5] 张能甫.现代汉语单音副词探源[J].重庆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7):113-122.

(责任编辑:郑宗荣)

A Research On Lexicalization Mechanism of the Middle Ancient Chinese Adverbs “Xiangjiang(相将)”

CHANG Zhiwei

(Department of Chinese, Suqian College,223800)

In ancient Chinese , “Xiang(相)” and “Jiang(将)” was often a modifier-head syntactic structure in which “xiang(相)” was a verb and “jiang(将)” an adverb. The two assumes the grammatical relation of adverb and head. In Middle Ancient Chinese period, it developed three usages: modal adverb meaning “sequence”; range adverb meaning “together”; temporal adverb meaning “will”. The former two arose from the reanalysis of the syntactical structure containing “xiangjiang(相将)”, the influence of rhythmic change and the change of semantic orientation. The temporal adverb usage arose from the increase of singular subjects which made “xiang(相)” lose its adverbial semantics and further became an empty syllabic unit. Thus the adverbial semantics of “jiang(将)” was highlighted and its semantics oriented to the post verb.

adverbs; Xiangjiang(相将); lexicalization mechanism;Middle Ancient Chinese

H131

A

1009-8135(2016)01-0085-04

2015-11-02

常志伟(1978-),男,河南淮阳人,江苏宿迁学院讲师,南京师范大学在读博士生,主要研究中古汉语。

江苏省高校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魏书》与《宋书》句法专题研究”(2014SJD786);江苏省宿迁学院2014年度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项羽文化创意产业发展研究”(2014ky02);江苏省宿迁学院第六批教学改革研究项目“师范生应用能力提升视域下古汉语教学模式的改革与优化”(2015YJG06)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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