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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胃王之恋

2016-03-24薛诗汉

大学生 2016年6期
关键词:宅女葱油饼

薛诗汉

新室友

九月初,我有了新室友。此前我一直睡主卧,柳静来了以后,我就搬到次卧,因为她带来了多得惊人的东西,我跟她比,可称得上赤贫。有一天晚上,柳静闯进我房间,叼着牙刷,问我是否也觉得她是死宅女。起因是这样的:她们大学宿舍六个人,如今建了一个聊天群,除了她,都嫁人生了孩子。这导致柳静每天只能看着别人讨论育儿经,她脾气火爆而嘴臭,大骂:你们这些死三八哟。于是被回击:死宅女走开啦。

我其实可以安慰她,柳静,你怎么会是死宅女呢?首先,你身材极好,胡吃海塞,作息乱得一塌糊涂,依然凹凸别致。而且你阳光啊,热爱生活啊,养了那么多盆花,虽然都养死了,但化作春泥更护花啊……

但我告诉她,柳静你就是死宅女,并进一步补充,我没见过比你还懒的女生。

柳静想来问我的看法,可能是因为她觉得我有点文化,而且平时像个呆子,间歇性购买大量的书回家。而她每次都要当着我的面把书膜一本一本撕掉,然后翻几页。我猜想她可能会在这个过程中得到“我听过见过摸过拆过翻过这本书差不多等于我读过这本书”的结论。此外,我既不去电影院也不追综艺,从不讨论任何热门话题。这样一个人,或许会有独立客观的评价。

柳静说,她并不觉得宅女就是个贬义词,恰恰相反,她觉得很可爱。宅女,并不都是无颜以对这个世界,也许只是单纯喜欢一个人的气氛。有人在热闹中求自在,也有人在独处时求安宁。但为什么她们要在宅女前面加上一个“死”字呢?我说:“柳静,因为你骂别人是死三八啊。还有,客厅里的东西你到底什么时候收拾?”

柳静是朋友的朋友,因为工作变动要换房子,于是就搬了过来。朋友如此介绍我:此人虽然之前风评不佳,但我们是看着他长大的,而且今年似乎受了什么刺激,一改往日作风,过上了乏味人生,所以大可放心入住。

柳静搬来足足五箱东西,还拖了一个大号行李箱。箱子全部打开,也不收拾,就那么搁在客厅,需要什么就现找,穿过用过就乱丢。我试图劝她断舍离,并表示愿意帮她收拾。她说当务之急不是考虑房间混乱的问题,这些她会慢慢收拾。

同道中人?

柳静在我房间里时,穿着一件宽大的棉麻睡裙,头发胡乱扎着,嘴角全是牙膏泡沫,跟我讨论宅女的人生出路和归宿。我不知道柳静是否觉得自己好看,她从不收拾自己,早上常常听到一声大喊“坏了”然后客厅里噼里啪啦,五分钟后一声摔门巨响。

我说柳静啊,你看你不能仗着先天优势就这么懒吧。这都快一个月了,客厅的东西你也不收拾,我夜里上个厕所都能不小心栽箱子里。沙发基本不能坐人,都是你的内衣内裤,还有袜子。想起来了会把垃圾提到楼下,心情不好的时候连头发都不洗。周末敢一直躺在床上,叫个外卖,我还得帮你去拿,然后给你支个桌子,还得备好80度的热水。我有事出去一趟吧,就老问我什么时候回来,路过超市能不能帮你买几包薯片。人生啊,在哪儿跌倒就从哪儿爬起来,你不能在哪儿跌倒在哪儿睡觉啊。

柳静听我说完,把牙刷从嘴里掏出来,一脸悲伤。咕哝着说:“痴汉,我可能是抑郁了……”我看着牙膏沫从柳静嘴角流出,并善意地提醒她我叫诗汉,而你最好赶紧去卫生间把嘴漱干净,别滴我毯子上。

我想我一定让柳静感到失望。她觉得我们同病相怜,只是自暴自弃的方式不一样。那时我房间里没多少东西,没有购置任何家居,连床也放弃,但挑了舒服的地毯和极漂亮的地灯,旁边摞着几本书。我形容枯槁,面色蜡黄,像打坐一样盘着腿看书,地板上落满烟灰和毛发,渴了就喝一口凉水,过得粗糙而单调。所以柳静听到我指出她生活态度上的问题时,心里肯定是失望的。我们一定都被劝说过要开心,不能不笑,否则要坏了别人营造的气氛。只有我总是面无表情,每晚下班回家就开始睡觉,十二点多又醒来,夜行如鬼。也许这让她觉得,可以从我这里获得安慰,一个和她一样对生活提不起兴趣的人。但我批评了她,还提醒她不要把牙膏沫滴我毯子上。

柳静认为我乃弃绝人生感官享受的呆子,其实是误会。相反,我一直想买的几件东西,价格昂贵,几乎要花掉全部积蓄。此前看到慢慢建设好的生活,我就忍不住想破坏。大半夜被赶出来,一个人拖着行李箱找房子的事情,我再也不想经历了。所以,这次下了决心,要谨慎开始新生活,哪怕慢一点呢?生活,一定会美好到让人心惊肉跳,不能轻易推翻吧。所以我不断寻找那些会让人无论如何不想割舍的东西,然后倾我所有。但在柳静看来,我无所作为,是同道中人。

大胃王的零食收藏

有一天,我在读《英国农民工小像》,读到约拉、玛尔塔在禽类加工厂的流水线上处理鸡肉的细节,感到分外有趣,仿佛眼前出现一只一只神情愉快而宁静的鸡,它们的胸脯好看而丰满。

这让我突然觉得人生如鸡。我们奋力成长,被当成优良肉鸡抓出鸡窝,以为远离了屎尿熏天的逼仄空间,不过是等待被进一步加工。而且这个社会有一套成熟高效的加工机制,电晕、宰杀、沥血、脱毛、净膛、切爪、清洗、预冷、分割、包装……最后你面目安详,与世无争,被摆上柜台,满足不同需要。

就在这时厨房传来一声尖叫,我冲进去,看到煤气灶上,锅里一团火焰。柳静这家伙在旁边拿着碗接水。我问:你干嘛?她说:灭火。我过去一脚踹开她,盖上锅盖,关掉煤气,直到火苗熄灭。柳静从地上爬起来,拍拍我的肩膀:“哎呀,真危险,你刚才踹我的样子,差点爱上你。”我没理她,转身去找刀。柳静悄悄说了一声:“厨房我会收拾,这个月晚饭都我请。”我长叹一声,把刀放下,告诉她油燃烧的时候是不能用水浇的,而且大晚上这是弄啥嘞,从卧室跑到厨房可不算健身哦。她说:“我饿了,想煎个鸡蛋,可能油温太高了……”我说:“行吧,等我一会儿,正好我也饿了,出去买两份炒面。”

炒面买回来,柳静只扒拉了几口,然后不停地感慨,应该在家里囤一些零食,否则日子简直没法过,那咱们应该买什么零食呢?

我说我专门有个微博小号,秘而不宣,收集了很多日本零食,打算明年去日本挨个尝一遍。柳静大喜,痴汉,真有你的,买买买!我说我叫诗汉,你快把电脑拿出来。

我热情地跟她介绍了日本大胃吃货木下ゆうか。我喜欢看木下吃饭,这是为数不多让我心情愉悦的事情。我谈起关于“人生如鸡”的思考,我是肉鸡,木下不是,她是吃肉鸡的人。如果我这一生注定要被某个人享用,甚至利用,那我也希望有所选择。我想被木下这样的人吃掉,她每一口都吃得很认真,吃完还会双手合十,说一声“ごちそうさまでした(我吃饱了)”。我之前一直不理解为什么对美食从来没有渴求,现在明白了,可能我的属性就是食物,而不是食客。我散发独特的味道,甚至一些在别人看来酸臭无比的怪味,不过是为了躲避被他们吃掉。我每次看木下吃饭,都觉得那些食物被喜欢被吸收,最后不会被消化成粪便,而是变成了一种好心情。

柳静听了这番话,神情古怪,说:“那我应该是一直没有找到合口味的食物,咱们现在就把你收藏的零食都买了吧。”

从那以后,我跟柳静开始每天看着木下的视频吃饭,木下吃什么我们就上网买什么。这多少让人觉得生活发生了变化,而这些变化无论好坏,都让我们开心。因为阻碍我们享受生活的不是困境,而是厌倦。那种觉得一切都无所谓的看穿,以及所谓洞察,让我们越来越冷静,也越来越麻木。现在好了,木下一吃饭,我们就大笑。

学做饭

九月底我去北京玩了四天,回到上海已经是晚上12点,我跑到厨房想喝一杯果汁。灯打开,吓了一跳。厨房里温暖宁静,正中的木头餐桌上,摆放着一瓶花,还有一碗猕猴桃,连桌布都换了新的。冰箱门一打开,塞满各种食材,西红柿、圆白菜、黄瓜、丝瓜、茄子、玉米、青椒、大葱、胡萝卜、土豆、鸡蛋,冷藏室里放着肉块,牛奶一桶、酸奶一桶、果汁一桶。我感到一种微妙的气氛,就像在一处陌生的地方突然享受到亲人般的待遇。

柳静从房间出来,一脸坏笑,怎么样?我打算学着做饭了,既然找不到合口味的食物,只能自己动手啦。我自告奋勇,表示愿意洗碗。

但我很快就后悔了,因为柳静根本不会做饭。切菜能切半小时,葱姜蒜炝锅的时候,东西刚丢进去就逃得没影了。勉强做好了,还特别难吃。我说,柳静,没有一道菜味道是对的。她自己分别尝了一口,沉思半天,突然哼了一声,笑起来:“哎呀,做饭这种事情,味道不好,就用感情糊弄嘛。痴汉,你记住,美食都要大口吞咽,如果咀嚼美食,会咀嚼出地沟油味的。”

柳静就是这样开始负责起我们的晚饭,隔三差五买碗筷盘子和调料。前几天还买了电饼铛,说要烤葱油饼,每天糟蹋一坨面,试了一周,终于一次没烤成。我觉得她在做饭难吃这方面天赋异禀,渐渐开始不抱希望。冰箱里也开始有了速冻水饺和汤圆这样的应急食品。

国庆休假,有一天上午吃完东西,我感到异常困,就回屋睡觉了。下午五点多,听到剧烈的敲门声,我开门问,什么事?柳静一脸兴奋:哦哟,瞧你这废柴模样,别睡了,木下也要做mukbang(一种直播吃饭的秀)了,晚上七点。我买了一些蔬菜和丸子,晚上咱们一边煮火锅吃一边看直播,怎么样?是不是很爽?你还可以给我翻译。我说:你终于醒悟了,不再炒菜了,我就说火锅更适合你嘛。柳静告诉我不要废话,赶紧穿裤子到厨房帮忙洗菜。

葱油饼的香味

当晚木下直播吃Mister Donut的甜甜圈,前后一个多小时,我们也跟着吃了一个多小时,还喝了不少酒。我说,柳静你终于学会了一道拿手好菜,这个蜀九香火锅底料用得好,还有这个油碗,香极了。你有没有发现,这些食材只要你越少插手越好吃。柳静说,这都不重要,你看我已经下载了教人做饭的APP,还可以把自己做的饭拍照上传。我拿过手机,看到一个名叫“男朋友吃哭了”的相册,点进去全是外表看起来光鲜的食物照片。我感到费解,尽管柳静锲而不舍地做出了一道又一道能把人气哭的菜,但首先我不是她男朋友,其次追求食物的好看不如追求好吃。何必如此执着,你千万别跟我说是因为你来自山川湖海,却不得不囿于昼夜、厨房与爱。

柳静说,你不懂,我从初中开始住校,很早就开始一个人生活。工作之后,每年坐下来和家人吃饭的机会很少。并不是不想每天晚上和朋友出去吃饭喝酒聊天,但忙碌一天之后最想要回归的地方还是家,耐心坐下来,关心食物。我发现狼吞虎咽也好,每口饭嚼30下再咽进去也好,这让人心满意足。刚搬过来的时候正好失恋,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但看到木下每天都在努力吃东西,心里就难过。我不会说什么羡慕她天生大胃可以靠吃饭赚钱的话,她肯定也有不开心的时候,但还是要对着镜头微笑,说一声:いただきます(我要开动啦)!

梦想受挫的事情已经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了,我想,即便现在孤身一人,一无所有,肚子饿的时候我还是想好好吃一顿,把菜和碗洗干净。外卖确实非常方便,你甚至还能请人上门做饭,但我发现自己开始喜欢切菜买菜和有烟飘起的味道。一个人,在外面生活,只有锅碗瓢盆了才叫生活。当你拥有了给自己做饭的从容,就没有难过的日子。你知道我买这些东西,下了多大的决心吗?炒锅、煮锅、菜篮子、菜刀、削皮刀、勺子、铲子、笊篱、筷子、大碗、小碗、碟子、盆、金属的、瓷的、油、葱、姜、蒜、八角、大料、花椒、胡椒、桂皮、香醋、陈醋、香油、盐、生抽、老抽、豆瓣酱、甜面酱、番茄酱……如果不是想好好生活下去,光是想想都觉得麻烦。可正是这些东西可以让我们在城市寻觅容身之所的旅程中不亏待自己,我不在乎自己刀功是不是好,做饭是不是香,尽管我在努力不害怕油烟飞溅。我喜欢的是在菜市场里听别人叫卖,讨价还价,空气里还有泥土的味道,这种感受你去哪儿能体会?是这些东西让我们活下来,而不是我曾经幻想的完美爱情。爱,也不过是回家的勇气和一起坐下来吃饭的耐心。我着迷于燃气灶蹴然升腾起来的火苗,这种燃烧改变了食材的形状、颜色、口感,也真正改变了我。

想做葱油饼,起初是因为他特别喜欢吃。我们之前开玩笑,他说,如果有一天过不下去分手了,葱油饼的香味可以吸引他回来。我竟然很傻地每次做葱油饼时都把窗户打开,我在想是不是有一天,总有那么一天吧,他从楼下经过,被葱油饼的香味吸引,想到我呢?我知道这种念头很可笑,但我慢慢发现,我在制造一种食物香气的过程中,也把抽象的记忆变成了可以感知的东西,我们可以嗅到时光,还可以咀嚼时光。为什么同样的材料,同样的做法,交给不同的人,最后的味道却不一样呢?我想,就像刀匠可以把“斩断一切吧”的意念在日复一日的敲打中注入刀里一样,我也能把“记住这个味道吧”的希望在不断揉面的过程中一起揉进去吧。

痴汉,你,有一天会不会想我做的葱油饼?

责任编辑:方丹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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