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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脉
——余平“中国古民居摄影”简论

2016-03-20

东吴学术 2016年4期
关键词:古民居摄影艺术美学

沈 奇

随笔与书评

清脉
——余平“中国古民居摄影”简论

沈奇

集室内建筑设计艺术家和摄影艺术家于一身的余平,在过去的十余年间中国乡镇大拆大建时,走遍东西南北乡野,实地调查,实景拍摄,进而规模化、谱系化、经典化,完成“中国古民居摄影”系列,成就一部融文献价值与艺术价值为一体、融“纪实”与“抒情”为一体的“史诗性”作品,其中许多已成为孤本独存的历史印证。这些属于笔者近年所提出的“上游美学”范畴之典型文本个案,秉持“内化现代,外师古典,融汇中西,重构传统”的文化理念,在以西方为主导的主流时尚之外,为我们提交了一份有关建筑美学之“秘响旁通”的“心理坐标”,以此链接传统中国建筑美学之历史记忆,勾连当代中国建筑美学之人文关怀,可谓孤迥独存而卓然高致。

余平;中国古民居摄影;精神视野;美学维度;人文价值

以“清脉”一词,作余平“中国古民居摄影”艺术的定位之论,并拿来作为本文的题目,其要义有两点:

其一,从意义价值而言,或者说,就其对当代中国建筑文化而言,余平的“中国古民居摄影”,具有清理谱系而正脉有承之功;

其二,从审美价值而言,或者说,就其对当代中国摄影艺术而言,余平的“中国古民居摄影”,可谓“清流一脉”而别开一界。

近年以诗人学者身份跨界游学,有幸结识余平,知己论道中,获益匪浅。继而经由对他的室内建筑设计代表作“瓦库”茶空间系列的研读,及其“中国古民居摄影”艺术的欣赏,激发灵感,创生“上游美学”说,颇得余平认同。

所谓“上游美学”,其基本理路,可用“内化现代,外师古典,融汇中西,重构传统”概言之。

丹尼尔·贝尔在《资本主义文化矛盾》一书中明确指出,“现代社会”分成三个服从于不同轴心原则的“特殊领域”:经济与技术体系、政治体系、文化体系。经济与技术领域“轴心原则是功能理性”,“其中含义是进步”。而文化领域则不同,它无所谓“进步”,却“始终有一种回跃,不断回到人类生存痛苦的老问题上去”。所以社会呈现出“经济与文化复合体系”,且经济和文化并“没有相互锁合的必要”。因此,对于经济与技术一味的“现代化”进步要求,文化总会适时地“回跃”。①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第56-60页,赵一凡、蒲隆、任晓晋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

由此导引出“上游美学”的“回跃”功能——

在失去季节的日子里,创化另一种季节;

在失去自然的时代里,创化另一种自然;

在解密后的现代喧嚣中,找回古歌中的天地之心;

在游戏化的语言狂欢中,找回仪式化的诗意之光。

再由此找回:我们在所谓的成熟中,走失了的某些东西;我们在急剧的现代化中,丢失了的某些东西;我们在物质时代的挤压中,流失了的某些东西——执意地“找回”,并“不合时宜”地奉送给我们所身处的时代,去等待时间而非时代的认领。

余平的“瓦库”茶空间系列和“中国古民居摄影”,正是属于“上游美学”范畴的典型文本个案。

百年中国,于古今纠结、东西彷徨中,到底还是结果出今日之繁荣昌盛。

只是一旦置身于其中,一时将这繁华看尽,却又无端生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文化乡愁,时时才下心头又上眉头。

对话,造梦,然后……怀旧——

一个关节点,停下来,等等灵魂!

我们得到的是什么?我们丢失的又是什么?

百年革故鼎新,一路走来,从器物层面到语言层面,无一不面临或“洋门出洋腔”的被动与尴尬,或既不“民族”也不“世界”而“两边不靠”的身份危机。

两种文明,不同的“栖居”方式,将整个华夏民族的文化史和文明史,分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界面”,其中改变的不仅是人文景观和文化语境,更深刻地改变了我们的感知方式和表意方式。

繁华看尽眼睛何用?

集室内建筑设计艺术家和摄影艺术家于一身的余平,用他的作品——作为室内建筑设计艺术代表作的“瓦库”茶空间系列,和作为摄影艺术代表作的“中国古民居”系列,于脱势就道而反常合道处,深切呼唤——还乡的路从来转身即就。

这种文化理想之于余平,渐次凝聚为从精神视野与美学维度的双向探求,在以西方为主导的主流时尚之外,为我们提交了一份有关建筑美学之“秘响旁通”的“心理坐标”,以此链接传统中国建筑美学之历史记忆,勾连当代中国建筑美学之人文关怀,可谓孤迥独存而卓然高致。

此处单论“中国古民居摄影”。

作为视觉艺术的摄影,其实在更高层面上来说,更是“心觉艺术”——一种“灵视”的文本化呈现。

凡艺术,大体皆由“显文本”与“潜文本”合体生成。

摄影艺术的显文本,是“影像”的“拍得到”与“拍不到”,以及取舍与构成中,拍得高级不高级——一种“手眼”的经验之修为;

摄影艺术的潜文本,则筑基于“心象”的深浅有无,而决出“想得到”与“想不到”,以及动念与构思中,想得高级不高级——一种“心眼”的修为之经验。

摄影的位格由此分层。

欣赏余平“中国古民居”系列摄影,无疑是在阅读一部融文献价值与艺术价值为一体、或者说融“纪实”与“抒情”为一体的“史诗性”作品。

“他”是“纪实”的——长达十余年的“田野考察”,惟聚焦一个题材:中国古民居典型采样;实地调查,实景拍摄,实物体验,实体对话,实心实意地眷顾、挽留、摄取、存档,进而规模化、谱系化、经典化。

正是有了这样“心眼”独具的“纪实”,当作品中的许多“实景”物事已不复存在时,这些文本化的艺术“档案”,便成为孤本独存的历史印证;

“他”又是“抒情”的——长达十余年的“田野采风”,只钟情一个主题:中国古民居人文价值;天籁、地籁、人籁,清音独廻,天心、地心、人心,境界别开,进而经典化、谱系化、规模化。

正是有了这样“手眼”独到的“抒情”,当作品中的许多“人文”蕴涵已不可再现时,这些艺术化的文本“个案”,遂成为孤迥独存的摄影绝品。

史诗由此构成:从纪实性的“宏大叙事”,到古歌般的“诗性咏叹”,脉络与细节,格局与韵致,一一经由余平式的摄影语言,形而下又形而上的“呈现”与“表意”,开启与活跃我们的记忆和联想,使我们慨叹并欣慰于:我们当下的生存,原来还有如此厚重的历史“谱系”与如此生动的历史“踪迹”,为文化底背和精神支撑,而值得我们追忆与珍惜!

而历史已一再证明:艺术远比宗教比哲学,更为忠实于肯定文化的理想。

知传统而明现代——基于如此人文情怀,以中国古民居“田野考察”,为自己的摄影艺术安身立命的余平,具体于作品的语言形式,选择了融古典风格和现代意识为一体的史诗性位格,以此获求,既有稳得住重心的“宏大叙事”,又有经得起品味的“诗性咏叹”。

既是“田野考察”,就须“言之有物”。具体到余平的“选题”,这“言之有物”,还得具有一定的“文献价值”,以记实为底本,广搜博采,从“拍得到”中提取精华,以凸显强烈的历史见证性和现实提示力量。这样的前提,决定其创作“手眼”,必得“坐实”而后“务虚”,玩不得别样的“花式”。

而同时,从一开始,余平就将这一谱系的创作,定位为既是人文纪实又是艺术创造的高端位格,于“言之有物”为物传神外,还得注重“物外有言”,以图为此一类摄影艺术,在奉献别开一界的人文价值的同时,更增华加富别开一界的审美价值。

这样说来,似有“主题先行”的嫌疑?

实则满世界的所谓“当代艺术”,哪一个脱得了“主题先行”或“观念主导”的嫌疑,且充满了造势争锋虚浮彷徨之气?

余平的“主题先行”之摄影艺术,则既非观念演绎,更无涉搜奇炫诡,常人,常态,“常焦”,在有方向性的行走创作中,主(体)随客(体)便,随遇而得,但内在的主见、主心不变——即以人籁之心之情,为天籁、地籁招魂!

潜沉修远的经验积累,识广悟深的综合修为,在此成为关键——

写实而非实写,抒情而不滥情;还原物象,强化质感,影调凝重而不乏锐度;潜隐诗情,弥散画意,构图单纯而别具格调;本于对传统建筑材料本身的感觉,却又通过微妙光影,衍生纯粹视觉之美感;忠于对民居建筑现状本来的感受,却又经由独特视角,延伸幽邃历史之联想——由此形成的总体视觉效果,可用拉斐尔加莫奈概言之。

而若看久了,读进去了,自会于渐入佳境中,恍若游子归乡,天心回家,那种久违了的感觉,借用日本花道大师川濑敏郎的话,“仿如眉心落下一滴清净的水通过身体”!

如此令人深度“走心”的审美反应,源自作者创作中的“走心”深度。

余平拍“中国古民居”,既出于人文价值理念的抉择,更出于对古民居发自内心的热爱与理解,特别是对传统建筑材料中,所包含的生命亲和性、文化血缘性、及其肌理质感与光影美感的钟情——聚焦古民居建筑材料之土、木、砖、瓦、石,余平的“心觉”格外敏感而充满激情:在余平看来,这些传统材料,不仅是人类文化之器物层面的“原点”所在,也不仅是中国古典文明之“踪迹”所在,而且天生和人亲,也天生和自然亲,和人的心境与自然语境亲——“太阳照在冬日土墙上的那种喜庆气,是任何其他建筑材料难以相比甚至无法获取的!”当余平谈及创作体会,如此动情地溢于言表时,我顿时明白那些光影中的土、木、砖、瓦、石,如何能由纪实性的“宏大叙事”中,流荡出古歌般的“诗性咏叹”,进而上升为融古典风格和现代意识为一体的史诗性位格。

一切艺术作品,是否经典,是否达至传世之境,无非两点:一是文化内涵孤迥独存,二是艺术品格卓然高致。

而我们知道:一切优秀的艺术家,必然同时也是优秀的文化人——文化乃艺术之母,艺术的皮骨肉,必须有文化的精气神为灌注,其艺术生命方能生生不息永存于世。

尤其是,当资本逻辑与科学逻辑,正越来越成为世界性的主宰逻辑时,艺术的逻辑更需立住脚跟,于“枉道以从势”(孟子语)的时代语境中,发挥其正本清源的作用。亦即如何通过艺术话语,接应我们的文化记忆、历史记忆及人文愿景,以便于内化现代中再造传统。

以此回头再读余平的“中国古民居摄影”,重新领略余平用镜头与大地共同完成的作品,自会了然其经典意义之所在——

这些从“文献”中涌溢出来的“艺术”,这些从“废墟”中打捞出来的“艺术”;这些有如从大地母亲怀抱里跑出来的孩子,这些被现代化栖居中的人们忘掉甚至遗弃了的孩子;这些内涵“生命记忆”、“自然基因”以及“文化血缘”,和我们一样有过“生命过程”的中国古民居之残存的“活材料”——材料中的人文,人文中的精神,精神中的灵魂,灵魂中的信仰,以及等等……皆经由余平的“心眼”和“手眼”,在他的作品中得以重生,进而规模化、谱系化、经典化,焕发出内在的人文价值和记忆美学。

是的,这是来自“上游”的摄影艺术——精神的上游,文化的上游,艺术的上游,清流一溪,洗心清脉;

是的,这是来自大地的艺术摄影——接地气,接根气,接底气,深心静力,脱势就道,史诗之作,偏于朴茂而平净中得力。

而最终,这些体现在中国古民居中的土、木、砖、瓦、石之光影谱系,不但耀然为当代摄影艺术别开一界的杰作,也同时成为余平室内设计和摄影创作的灵魂密友与精神导师,更或可衍生为当代中国建筑美学“秘响旁通”而足资借鉴的参照与坐标。

于此,想到一句西方时尚界的格言:the old is new!

到了,又想起笔者未成稿的几句诗,或可作个别致的结尾——

千红争荣/浮华大派送/时代巨影如树/唯有你 转身眷顾/那一地向下生长的郁郁老根……

二○一六年三月改定于

西安大雁塔印若居

沈奇,诗人学者,文艺评论家。著有诗集《沈奇诗选》、诗学文集《沈奇诗学论集》(三卷)及文艺评论集《文本与肉身》、《秋日之书》等十七种,编选《西方诗论精华》、《现代小诗三百首》、《当代新诗话》(丛书)等九种。在海内外发表诗歌评论及文艺评论文章一百余篇。部分作品和论文被翻译为英、日、德、瑞典、捷克、拉脱维亚等多国文字。西安财经学院文学院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美术博物馆学术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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