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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它溢出现实的那部分

2016-03-17郑翔

文学港 2016年3期
关键词:现实细节小说

郑翔

西维原名余芳华,是浙江余姚的新锐作家。最近看了她的四个短篇《风谷之旅》《触须》《繁水》和《陌生人》。这四个短篇各有特色,但其中又贯穿着一种具有很高辨识度的西维的气息;小说的题材、主题也各不相同,但她对非常态环境中生命的各种状态的关注又是一贯的。而且在这四篇小说中,西维在小说细节的敏感度、叙事能力和语言表达等方面,也都表现出了很好的天分。可以说,她是天生就具有小说家气质的那类写作者。

读西维小说最大的乐趣首先在于她的小说与现实之间的距离。就我目前的阅读经验而言,中国当下的小说创作存在着一个过度现实主义的问题,甚至可以说是弊病。不管是反映现实的,还是书写历史的,都试图规规矩矩地“再现”,尽力把生活写得跟每天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一模一样,基本丧失了文学创作的想象力和新鲜感,风格趋同,千篇一律。在看这类作品时,我常忍不住在心里问:“小说为什么非得要反映现实?难道就不能溢出现实来点虚的?”而西维小说所给予我的阅读乐趣,主要就在于它溢出现实的那部分,那种她在《风谷之旅》里所说的“童话般的梦幻味道”。这一点在它的这四篇小说里都或浓或淡地存在。

《风谷之旅》写的是16岁的“我”遵照家族规定——“女孩在16岁那年必须外出游历”,和同学L来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村庄游历的故事。L和“我”在村庄里的奇异遭遇几乎与我们的现实世界毫无关系,它总会让人想起宫崎骏动画世界里的那种神奇、诡谲与魔幻,但又不乏清新的味道。《繁水》写的是一个城市中的洪灾,主人公是W(女娲),还有她那块会像猫一样呼吸的石头,她创造的泥人,会持续尖叫的水葫芦,还有嫦娥,自然也是有“童话般的梦幻味道”的。《触须》和《陌生人》看上去像是“再现”,但其中同样有一种如梦的恍惚感。《触须》的故事发生在抗战时期的“京都”,小说散发着浓郁的老照片味道。而小说中“我”和慕做爱时,“我看着细细的嫩绿的触须从我的身体里长出”,舒展着肢体,开出了“小小的,深粉色,娇艳的花朵”之类的描写,无疑也使小说充满了奇异的魔幻色彩。《陌生人》的故事发生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但校园和人们说着“听不懂的怪异方言”、衣着饮食全不相同的南方小县城,又拉开了故事和现实之间的时空,同样能给人恍惚的隔世之感。

“童话般的梦幻味道”还来自于西维对一些自然意象、气味等的敏感和表达能力。黄咏梅说西维具有“用通感翻译自然界的能力”,这是很准确的表达。在这四篇小说中,我们经常会看到西维在这方面的兴趣,但她的这方面兴趣和表达丝毫没有刻意的痕迹,像是从她的身体里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组成了小说的有机部分。在《风谷之旅》中到处可见身姿妖冶、散发着神秘香甜气味、如脸盆般大小的食虫花,汁液可以制成洗衣皂的植物,各种奇奇怪怪的蛤蟆和色彩艳丽的鸟蛋等;在《繁水》对那些散发着青蛙、绵羊、豺狼等气味的泥人的细腻描写上,则突出体现了西维对气味的敏感把握;此外上面提到的水葫芦的尖叫,人体上长出摇曳的绿色触须、植物等非常感觉化的描写,在《陌生人》中那个有着奇异方言、衣着饮食的“南方”同样存在。其实到这里,我们已经涉及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在西维的小说里,世界绝不只是人的世界,自然万物或者说所有生——灵,都是小说的表现对象。而我上面所说的当下小说的过分现实主义,就存在过分人类中心而导致的小说的表现世界严重窄化和呆板化的问题。

由于与现实世界保持着距离,西维这四篇小说的主题也是溢出现实的。它们并不像当下的大部分中短篇小说那样,基本以反映对现实困顿或人生烦恼的怨气或戾气为目的,西维更关注的似乎是非常态环境中生命的各种存在状态。可以说,与现实的距离让西维小说的主题很自然就获得了一种对于现实的超越性。《风谷之旅》讲的是两位少女生命历练过程中的两种可能性。陌生、原始、奇异的环境极大地激发了L本来就大胆、活泼的天性,让她获得了类似于魔法师的能力,她的生命力、创造力得到了自由恣肆的发挥;而“我”对L感兴趣的那些并不感兴趣,和这个村庄始终存在着陌生感,无法融入,最后选择独自离开。《繁水》表现的是“几近风烛残年”的W(女娲),在面对那个被洪水侵袭开始散发出恶臭的城市和她自己游戏的产物——那群不再有清新的泥土味了的泥人时的厌烦、无聊、无力,甚至恐惧感——让人想起鲁迅《补天》中的那个女娲,一个创造者面对变异了的创造物时那种事与愿违的荒诞感。《触须》虽有一个花旦慕对日本军官小田的复仇故事,但它又未能成为故事的主线。小说中人物之间错综的关系和人物之间的行为,经常是自我违背和莫名其妙的,比如“我”与许公子间无爱的恋爱以及与慕的即时式的交往。但如果考虑到所有这些都是发生在“京都居民的安全现在竟然要靠着小田他们的军队来维持”,城东一片废墟,但“我们这群城西的富人还可以喝茶看戏”这样一个“可笑”的前提下,作者对一个可笑世界中各种“可怜人”生命的无奈、无聊状态的关注就非常明显了,而“我”身上长出的嫩绿的植物或许正是压抑不住的生命力的象征。《陌生人》表面上写的是一对高低年级大学生之间的一个美丽而忧伤的爱情故事,但从更深层去看,小说写的是两个出生地域、文化背景、成熟度、性格都很不相同的个体之间,以及个体和他们所面对的世界之间因错位而导致的无法交融的状态——“他始终接近不了她的世界”,“她不能变成这人流、这风景的一部分,永远不能”。显然,这四篇小说的主题都是具有一定的超越性的,即便是后两篇,也能够把比较具体的历史或现实给以虚化,而其这“虚”正是我所比较愿意看到的。

我们分析小说经常喜欢谈题材、主题或情节,而让人在读的过程中始终能有触动的往往却是语言和细节。有时候语言和细节上的感觉对于一位小说家到底能够走多远,反倒更加至关重要的。西维在这两个方面的表现也都是相当出色的。西维很注重小说的细节,甚至也可以说是天生的敏感。比如《风谷之旅》中,西维让L出场时穿了一件用一块旧窗帘布做的大花裙子,“裙摆的褶皱处,一点暗红色的污渍若隐若现”;《触须》中“我”在等车时,西维写到一个完全无关紧要的车夫,因为等不到人用一根小棒在地面上专注地划着,“路面干燥,小棒激起的灰尘被他吸进了鼻子里,他不时地咳两下”。这是两个非常小的细节,但对增加小说的味道来说,并不是可有可无的,因为正是这样的细节让小说显得细致、丰满而有画面感。在表现性格方面,西维的细节也简洁而精到,比如从把安了轮子的行李箱像骑马一样骑着滑和半路从火车窗户跳了出去,我们马上就知道了L的性格;《触须》中哥哥的小保姆因为不认识“我”,结果到了“我”的房间门口不敢敲门好一会又离去之类的片段,也都非常生动。而且,细节在西维的小说中经常还有引导情节的作用,比如《触须》中,“我”回到家发现“家的大门好像是重新漆过了”,“可我从没想过他会对旗袍感兴趣”,都是非常细致的,因为它们把“我”哥哥的处境隐秘地暗示了出来,然后就有带“我”去戏院的等等事件。这种细部的照应能力其实也是西维叙事能力的一种体现。与此相一致的是其语言的细腻、诗性和鲜明的女性特征。

在写这篇文章的过程中,我看到一篇莫言和张旭东的对话,其中莫言在谈及自己小说中的纯虚构和象征时说:“恰好就是这些非写实的部分,也许它的弹性很大。它也是小说的生命力所在。”这其实和我这里所说的“溢出现实”有着一定的重合。不过,从和西维的对话来看,她对自己的小说创作似乎尚未有非常自觉的认识。她的小说之所以溢出现实,某种程度上是因为她还在生活积累和把握现实的能力方面都还有所欠缺。也就是说,虽然西维具有很好的写作天分,但在“虚——实——虚”的这个过程中,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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