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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自营生圹的拙劣构思

2016-03-16曹澍

文学自由谈 2016年4期
关键词:常理方方业主

□曹澍

一个自营生圹的拙劣构思

□曹澍

今年春节,老曹给一个朋友的老母拜年,临走时顺手劫掠了一摞文学期刊,于是注意到,《小说选刊》和《小说月报》的2016年第1期,同时选了方方的短篇小说《云淡风轻》;不久,我又看到《作品与争鸣》的第2期也转载了它。火爆如此,令老曹不得不重视这篇小说,何况作者方方还是自己的校友呢。但拜读两遍,老曹失望无奈地写下两句评语——

这是一个自营生圹的拙劣构思。

生活不是你手中的橡皮泥,想怎么捏就怎么捏;读者更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傻瓜白痴;小说必须符合生活的常情常理。

《云淡风轻》近一万五千字,分八节,作为短篇是比较长的。小说由一明一暗两条线索交织而成,两条线索分别由两家人的故事展开——明线的主人公慧明,为了让儿子小驴上升学率很高的北泉中学,掏空家底又贷款,买了北泉小区的“学区房”;小驴有个要好的同学叫胡大壮,胡大壮家的小区有个游泳池,小驴课余时间跟胡大壮学游泳。暗线的主人公是慧明家对门的邻居,两位老人,老头久病卧床,全靠老太太照顾;老太太80岁,姓徐,慧明后来尊称她为徐老师。做了一年的邻居,慧明从没有见过老人的儿女上门,两家也没有任何来往。

北泉小区楼前路边的停车位不够用,很多人就把车停在小区北边的一片树林里。“慧明搬来不久,就听说汽车被利器划伤的事。一年住下来,几乎隔月都有类似事情发生。”(引自《云淡风轻》。本文所引,除注明出处者,均出自该小说。)小说开头,是在狂风肆虐的一夜之后,搬来已有一年的慧明在早晨上班时,看见又有十几辆被划伤的车停在小区大门口,车主们正和保安争吵。面对难题,方方像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模仿者,这样自问自答:“到底是谁呢?他为什么这么做?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有着怎样的规律?人们分析来分析去,却连边都摸不着。……没车的人开玩笑说,小车经常在小区横冲直闯,出过不少事故……没准儿有个无车主联合会,专门整他们这些有车者的。”——正是这段“精彩聪明的分析”,方方最终把自己装进自己设置的套中,弄巧成拙,使这篇小说的构思如自营生圹般拙劣。

小说至此已经用了两节的篇幅。三节和四节讲小驴在胡大壮家小区的游泳池游泳,被胡大壮开玩笑推进“深水池”淹死。慧明夫妇居然原谅了胡大壮,不仅告诉办案警察不要责罚胡大壮,而且不要胡家的经济赔偿。这让办案警察震惊和感动,胡家更是根本没有想到,当然千恩万谢。这事很快传遍了北泉小区,有人不理解,有人认为他们是“装”、想当雷锋,更多的人是敬佩。

从第五节开始,暗线的主人公徐老师正式出场浮出水面:半个月后的一天晚上,对门的徐老师突然端着一碗土鸡汤送到慧明家,让慧明补补身体,并讲了自己家的悲惨故事:徐老师家原来五口人,她们老两口还有儿子儿媳和十二岁的孙子。一天晚上,她、儿子和孙子一起在小区北树林旁散步,一辆飞驰的小车把孙子撞死,肇事车辆逃逸。她儿子原来就有心脏病,当场昏迷,送到医院没有抢救过来。她也惊吓得昏迷。儿媳受不了亡子亡夫的沉重打击,投奔远在美国的哥哥,好端端的五口之家,就剩下两个孤老。

徐老师说:“那天不是只有我一家散步,有不少人见过那车,但却没人愿意出来指认。没有人愿意出面帮助我们,因为这事与他们无关,他们怕给自己添加麻烦。我家老头子当初还能行走,他天天跑公安跑物业跑政府,又在小区四处央求那些知情人提供线索,但都无济于事。终于把自己气得瘫倒在床。”

这种事情,哪个城市没发生过?实际生活中,有多少人会挺身站出来为他人说话?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谁也不能保证自己高尚到违反本能。而且“指认”成本越高——高到危及自身安全和家庭财产——出来“指认”的可能性就越小。

徐老师因此产生了很深的怨恨,所以,慧明夫妇的举动让她感到意外:“你居然原谅了肇事孩子和他一家。这事让我甚至很震惊。你知道我们老头子怎么说?他说,你去跟她聊聊,怎么样才能做到。”

方方对徐老师这个人物的性格把握得很准。一位退休的钢琴演奏师,一位年过八旬依然优雅好看的老太太,是不折不扣的知识分子,综合素质当然很高。但在长达一年的时间,她始终生活在怨恨里无法解脱,竟然做出了不符自己的修养和高龄的事——经常深更半夜,手握利器去划别人心爱的车!她报复的实际是“整个社会”。她也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对,内心是矛盾的挣扎的。这也是她知道慧明的事后,主动来找慧明的原因——通俗地讲,徐老师还没有变成一个“坏人”,是好人做坏事。

像徐老师这样的人,一时怨恨,夜晚去划车一两次并不难,难的是她坚持划了一年,而且一划就是十几辆。如果没有慧明家的事情发生,徐老师可能还会继续划下去,直到某一天终于被人发现为止。徐老师对慧明说:“孩子是我们的命,现在命没了,我们活着只是行尸走肉而已。”但她并没有向慧明坦白自己划车报复的事。慧明对徐老师说:“因为恨没有意义。我儿子是个善良的孩子。我知道他一定不乐意我怀着怨恨去生活。他更不会愿意他的好朋友因他而倒霉。”慧明只说自己原谅胡大壮的原因,并没有对徐老师进行道德绑架,这是她真诚可贵和善解人意的一面。她还对徐老师说:“我家跟你家不一样。您面对的,真的就是坏人,而我面对的是个无意犯错的孩子。我觉得,您可以怨恨。如果是我,也会有恨。这是常情。”从此,慧明和徐老师开始了来往,互相送些吃的,一起喝茶聊天。

平心而论,方方的小说很好读,一直有只无形的手牵着我往前走,至于走到哪儿,茫然的我并不知道。读完第五节,我甚至以为小说应该结束。多年来没大量地读小说,我对小说故事走向的感觉已经迟钝,只是基本判断力还在,还没有颟顸透顶。第六节可以说是突起波澜,打了我个措手不及。我悬揣,方方在写作时肯定也为这个灵感得意过,而这也可能是为何《长江文艺》首发,立即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作品与争鸣》转载的原因,以此势头估计,年底上排行榜也不是没有可能。

小说开始时应该是夏天,因为慧明的儿子小驴是在游泳池身亡。转眼几个月过去,元旦后的一个周日,小区物业公司突然通知慧明去保安部开会,办公室坐满了业主。“一位业主开门见山地对慧明说:小区盛传当初划车的人是你儿子,大家想了解一下,你是否知道这件事。一位业主说,这事也太巧了。你们搬来,车就开始被划。你儿子一死,就平安无事了。你自己也想想呀。”

应该说,业主们的怀疑不是没有“一点道理”。开会之前,方方借一位业主的口已经说出:“那个划车的杂种好像消失了。这几个月都没有出现。汽车被划,正是某家搬进小区开始的,而汽车不再被划,是这家死了人之后。”

其实,业主们哪里知道,徐老师被慧明的善举感动,这几个月的晚上没有出去划车。当然,小说中的慧明不知道,业主们更不知道,但是作为小说的读者,我们知道。

小说在时间上卡的很准:徐老师家出事,是在慧明家搬来之前;慧明家搬来时,徐老师的丈夫在四处奔波求告无门后,已经气得瘫痪在床,徐老师开始以恶制恶地疯狂报复,所以业主们有“理由”怀疑是慧明的儿子干的,方方更有“理由”这样构思小说。

但是读完小说,老曹觉得这个“理由”根本不值一驳,即使用脚后跟“思考”,都能想明白。

王安忆在今年第3期《小说选刊》的“小说课堂”专栏文章《小说的常理与反常理》中说:“小说实在是个人间烟火的产物。小说写作就是讲故事,故事的原则一是遵循常理。小说一定是人间常态。”方方在小说中“代表”慧明驳斥业主,正是用的“常理”和“人间常态”。面对业主的审问,“慧明严厉地回答,他没有做。他只是一个初中生,每天有写不完的作业。他天天晚上在家写作业。试问你们有中学生的家长,家里的小孩会放下作业,半夜出去划车吗?”老曹教了一辈子中学,对此事还有发言权:无论初中生还是高中生,无论学习好的还是学习差的,晚上十一点以前休息的学生恐怕不多。所以,慧明的反驳符合常情常理和人间常态,也可信。因为可信,故而也有力量,无可辩驳。这就陷入一个悖论:慧明的反驳越有力量,方方的构思就越发显得荒唐拙劣。

人干任何事情都有目的。一个孩子半夜出去划一两次车,是好玩是恶作剧是寻求刺激,可以理解,也讲得通。但是坚持不懈,风雨无阻地划了一年,还说得过去吗?这就不符合常情常理。他就不怕遇上埋伏的车主被揍个半死?

一般来说,如果作者的智商高于读者、作者的知识储备(或某一领域的知识储备)多于读者,写出的文章就好看。老曹在这里绝对没有和方方比智商比谁读书多的意思,老曹只是想说,方方既调戏了业主的智商,又侮辱了读者的智商,把业主和读者看成一群不食人间烟火的傻瓜白痴。

我们不妨重温一下小说第二节那段“精彩聪明的分析”:“到底是谁呢?他为什么这么做?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有着怎样的规律?人们分析来分析去,却连边都摸不着。物业的保安部还找来片警,叫上诸多车主,联合开了几次会,请大家提供线索,共同分析。把小区里有案底的或是那些看上去不正经的,都逐个进行了排查,最终也没查出个名堂。……没车的人开玩笑说,小车经常在小区横冲直闯,出过不少事故……没准有个无车主联合会,专门整他们这些有车者的。”

按照常情常理和人间常态,业主、物业和片警开会分析时,怎么可能不怀疑划车人是家破人亡的徐老师呢?这种近似疯狂的划车,是非常明显的报复行为,是“恶因”必然结出的“恶果”,报复者一定是受伤害最深最重的人。方方姐姐在“精彩聪明的分析”中也提到小区“出过不少事故”,那么瞬间父子两条生命消失,而且其中还是一个十二岁孩子的生命,孩子的妈妈悲伤地远走他乡,孩子的爷爷气得瘫痪在床,这应该是轰动整个小区的最大事故。中国人最喜传播闲话咀嚼家长里短,小区里恐怕没人不知道徐老师家的悲惨故事吧。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社会严重伤害了徐老师一家,徐老师就要报复社会。那么最有理由划车的应该是徐老师,因此徐老师就是最大的怀疑对象。只要在徐老师家楼下“蹲坑”一两个月,真相就可以大白于天下。实际生活中的业主、物业工作人员和片警真的像方方姐姐描写的那么愚蠢无比?你打死我也不相信。北泉小区既是高档小区又是学区房,居住者都是“成功人士”,是这个城市最聪明最能干的一群人,但他们在作者笔下全成了智障人,丧失了最起码的分析判断能力,还不如一群乌合之众,这可能吗?你愿意相信你信,反正我不信。这样愚蠢的构思还不拙劣吗?

慧明为儿子做完“最后的辩护”,回到自家单元门口,急火攻心口吐鲜血昏倒在地,被邻居送往医院。醒来后,她让妹妹妹夫把自己送回家。刚进家门,徐老师就来看她。徐老师听邻居讲了物业保安部找慧明的事,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向慧明学习,从怨恨中解脱,几个月没有去划车,反而害了慧明,让慧明和已经死去的儿子蒙受羞辱。于是,徐老师打定主意继续过去的勾当,并以此为慧明母子讨回清白。徐老师的理由是:“这世上有很多坏人,但却缺少公道来制裁他们。他们逼着你用他们的恶去对付他们。时间长了,渐渐你会习惯自己作恶。甚至你会为自己以恶制恶的方式而兴奋。你觉得,虽然不对,但对付这样的人只能如此。”

这天夜晚,慧明睡不着,突然听到对面轻微的开门声;不到一个小时,她又听到老太太返回的声音。我们知道,徐老师又去划车了。这次划车,徐老师不光是为自己,也为慧明。第二天,小区保安部长和业主委员会来给慧明道歉,请她谅解。最后,小说暗示慧明终于明白了划车人就是徐老师。

可以说,《云淡风轻》尽管在文学上是失败的,在社会学意义上则是成功的,它真实再现了我们今天的生活,起到了“民众通俗教科书”的作用。但作为读者的我们,是学习徐老师,还是学习慧明?

老曹还是被方方整糊涂了。

《先秦语言活动之形态、观念及其文学意义》

沈立岩著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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