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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谁?——格纳齐诺《一把雨伞给这天用》中的自我找寻之解析*

2016-03-16

菏泽学院学报 2016年6期
关键词:皮鞋内心世界

王 扬

(曲阜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山东曲阜273165)

我是谁?
——格纳齐诺《一把雨伞给这天用》中的自我找寻之解析*

王 扬

(曲阜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山东曲阜273165)

现代人在享受城市发展所带来的感官刺激和消费文化的同时,也面临着主体性丧失的危机。《一把雨伞给这天用》是德国作家威廉·格纳齐诺以仁慈的灵魂、细腻的观察为现代都市人代言的例证。作为高级皮鞋测试员的主人公以游走为自我找寻的情境起点、以自我对立作为使用的策略,通过找寻过程中的回忆及游走的作用,揭示出自己是如何完成自我找寻的。而作者本人也完成了从早期的“社会批评家”向“生活艺术家”的蜕变。

自我找寻;策略;回忆;游走

德国当代小说家威廉·格纳齐诺 (Wilhelm Genazino) 获得素有“诺贝尔奖风向标”之称的德国文学最高奖“毕希纳文学奖”时的授奖词为:“一位具有仁慈灵魂、不屈不挠,而且注意观察和倾听这个时代的幽默作家”。[1]这是因为,格纳齐诺的作品总是选取现代大都市的日常生活为载体,主角则是遭受主体危机、饱受精神困境之苦的都市人,而在城市中“边走边看”则是他们不可或缺的行为。小说《一把雨伞给这天用》是格纳齐诺在70年代末初获成功的“阿布沙菲尔三部曲”之后沉寂20多年的呕心之作,其主人公亦是一位“城市游走者”。

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位中年男子,受过高等教育,不缺乏才华。可是因为他得过且过的生活态度,他的同居女友丽萨弃他而去,杳无音信。他的职业是皮鞋测试员,整天穿着高级半成品皮鞋在街头游走,为商家撰写试穿心得。在此过程中,他并没有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鞋子的舒适度上,而是享受着这种游走,放任自己观察路上遇到的人和事,并不断进行着自己的回忆、反思和想象,从而踏上了自我找寻之路。

一、自我找寻的情境起点:游走或时间的自由支配

格纳齐诺曾说:“我们所拥有的支配余地越来越少了,因为生活越来越被预先确定,首先是被经济、即谋生。”[2]55因此,格纳齐诺在小说中将主人公设定为高级皮鞋测试员,他的工作是“穿着崭新的鞋子在城市中到处走,然后写下行走时的感受作为报告”。[2]57这一工作使他从日常的程序性工作解脱出来,他不必像办公室人员那样每天面对机械的、令人麻痹的工作。皮鞋测试员也不甘心为了所谓“稳定的工作”而必须放弃对生活的自由支配。很多时候,我们可以看出,他认为自己的工作是“充满意义”的。他“不知道有哪些工作,会让一个人的感觉扮演如此关键的角色”[2]80。

小说中作为皮鞋测试员的主人公的情境起点与格纳齐诺早期作品中的某些主人公,比如极其倦怠的办公室职员阿布沙菲尔是迥然不同的。他认为自己的工作令人尊敬,并想继续从事下去(只是后来报酬缩减为原来的四分之一,才不得不另谋出路)。皮鞋测试员近似于“游走”的工作,从社会角色和束缚中逃离出来的情境,恰好反映了作者的世界观,因为格纳齐诺多次要求“个体从社会收入和烦扰中出逃”[3]2。他甚至创造了一个反对社会烦扰的理论,其基本思想是,允许主体观察社会,社会却不能反作用于主体[4]184。皮鞋测试员的生活方式标明了从社会控制下的逃离,表现了对社会规范的偏离,这使得小说从一开始便凸显了主人公向主体性的趋近。

游走虽然把主人公从社会束缚中解脱出来,社会对他的认可也随之消失。他对自我认知的强调使他认为自己的成活方式合情合理,比如他对像他父亲一样的终身劳动者几近讽刺。法国哲学家阿尔伯特·加缪(Albert Camus)在其名篇《西西弗斯神话》中也对工人的命运进行了描写:“现在的工人一生都在从事相同的工作,其命运同样不合理。悲剧的是,只有在少数时刻,他们才能认识到这点。”[6]157因此,主人公的父亲没有意识到终身工作的不合理性;相反,他的努力与荣誉感紧密相联。游走作为合理的生活方式使正常性成为了问题,这属于哲学家思考的动机,而非普通劳动者思考的范畴。而像主人公这样既非普通劳动者又非哲学家的偏离社会平衡的主体,难免要与间或涌上心头的“怕极了疯狂”[2]55作斗争了。

二、自我找寻的策略:自我对抗

小说主人公经常有缺乏待在这个世界的认同之感,他称为“各种生活的怪异的总和 ”[2]75的现实世界使他痛苦。因为主人公不能容忍这个对他完全陌生的世界,他开始对世界的陌生感采取自我对抗的方式;并且,为了保持其主体性,他想出了许多与众不同、独一无二的计划。比如,他制定了一份“沉默时刻表”:表上清楚显示我什么时候想说话,什么时候不想说话。谁要是不遵守这份时刻表的话,就根本不可能和我说话。星期一和星期二会是一直沉默,星期三和星期四只有早上一直沉默,下午则是宽松性沉默,也就是可以短暂交谈和短暂通电话。只有星期五和星期六我会愿意说三道四,不过也要十一点以后。星期天则是绝对沉默。[2]40-41尽管主人公由于缺乏内心的认同而在多数情况下显得忧郁,对这一不可思议的时刻表的思维过程,却在某种程度上体现了他的某种幽默感。

另一个自我对抗的体现是“记忆术速成课”的念头。在一次聚会上,当被问及职业时,主人公宣称自己正在主持一个“记忆开发机构”。此处,小说题目的意义也得以揭示:主人公的愿望是帮助那些“觉得自己的生活只不过是个长长的雨天,而他们的身体只不过是一把给这天用的雨伞”[2]105的人。题目中蕴藏了现代社会中人类的存在问题。主人公旨在以他构想出的课程去帮助那些主体缺失的现代人,帮他们再度获取和自己有关的体验。小说荒谬的高潮是一位女士真的在他那里预定了一堂“体验课程”并在一场与主人公“可笑的闲聊”后兴奋地付了款。这一经历使他如此不快,以至于有了也许能表达他羞愧的念头,即“把夹克抛进黄浊的河水中”。[2]163通过面对、品味和阐明不快感,主人公又产生了进一步的主体经验。

主人公另一个荒谬的念头是希望有一间专属自己的叶片屋。他起先认为,这个愿望只是纸上谈兵,不会付诸于实践,所以他站在街上欣赏落叶。他自己也知道,把落叶撒在前女友丽萨的房间无济于事,他还是抓起五大片梧桐叶放到丽萨和自己曾经生活过的房间中。知道叶子都干枯萎缩了,他才明白叶片屋对自己意味着什么:“在这世界上至少要有一间让我待在里面而不会被吓到的房间,至少要有个不会让人接近我,不会收到挑战的房间。”[2]152由此可见,主人公通过幻想为自己制造了一间不受现实侵袭的房间;他的这些与众不同的念头是他自我找寻的策略,可以使他绕过他所缺少的在这个世界上的内心的认同。他把自己的幽默、忧虑、幻想等特征作为一种创造力使用,从而保持了其主体性。格纳齐诺把这种对现实的偏离看作一种“自我对抗的美学”,是恢复“我们被占据、被损坏的部分”[2]9的唯一可能性。

三、自我找寻中的回忆:双重作用

在大多人心目中,童年是美好时光的代名词,人们对现实不满往往会逃避到对童年的回忆中,而这却是主人公试图回避的。他甚至说:我不太想再谈我的童年。我会在城里瞎晃,往往只是因为我在走路时可以不怎么去回忆。[2]14究其原因,一方面童年并没有给他留下些许美好的记忆片段,更重要的是他认为这种回忆很大程度上不具真实性。安雅·黑什(Anja Hirsch)在她的博士论文中指出,对童年的回忆能否保持身份是很成问题的,因为回忆只是对过去的重新建构,而不与过去完全相同。[15]237由此可见,主人公在自我找寻时更注重当下的感知。

尽管主人公内心抗拒对童年的回忆,却也回忆了几个对其行为方式至今还有影响的童年片段,譬如去幼儿园的经历。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突然要与许多陌生的孩子在一起:“……几乎所有发生的事,我往往只懂得开始的那一部分。很快,我就卷入许多层层交错的初步理解中,而我也说不上来,这些理解到底是要对我解释什么。至今,只要事情过于复杂,而我又要重新理解时,我就中断理解,同时陷入一种天真的守候情绪中。”[2](63-64)从童年开始,对世界的陌生感就已成为了主人公的内心感觉。尽管他试图回避童年,却又能通过对童年的回忆更好地理解自己,这正是回忆在自我找寻过程中起到的双重作用。正如格纳齐诺的观点,个人传记追求的不是保持“最客观的记忆”,而是遵从“对事件的内心再讲述”[4]。靠近自我、理解自我和认清自我的尝试,是不可能抛开过去的事情在我们记忆中留存和变化的方式而进行的。苏珊娜·米塔克(Susanne Mittag)指出:“多面的回忆”是格纳齐诺作品的主题,在他的文章中,回忆的概念表现为“痛苦或治疗”,这往往是主人公不安的原因,抑或自我确定的途径[18]。所以,尽管童年的回忆对主人公皮鞋测试员来说具有痛苦和治疗的双重作用,却是作者说到的“对事件的内心再讲述”,他可以以此来确保其主体性。

四、自我找寻中的游走:自我庇护

对作为皮鞋测试员的主人公来说,游走最初具有两个重要作用:避免回忆童年和尽量避开住处。他在马路上溜达的同时,不断观察着进入他视野的人和物。比如,他注意到,许多城市人都不查看环境:小说中的清洁工、宠物店老板、工人的妻子……,“一次都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周围。”[2]24一家自助快餐店柜台后面的那个女人,“压根儿不看她为之服务的客人”,而“未被瞧上一眼的客人”也不相互打量对方。[2]62在以经济为导向的社会,广大都市人只看到他们能用来挣钱的对象,而不顾及其它。这种细致的观察,即是主人公用于抵御自我迷失的独有方式。

此外,主人公有时会为他所看到的东西赋予自己的特殊意义。比如,他希望自己像灌木丛那样“不可征服”,或者像刷子那样“沉着平静。”[2]136他在这些日常事物中看到了自己的价值并将其诗意地表达出来,这是一种无意图的发生,也就是说,遭受日常压力或匆匆穿过马路行走的主体是不可能发现的。格纳齐诺认为这种“内在纠结感”[8]的构建过程中的感知是一种美学观,它只有通过“无计划的逗留”[8]才能成为可能。所以,正是由于每日毫无计划地在城市中游走,主人公才能在观察日常事物时斩获他事先不曾预想的发现。而游走之所以成为主人公逃避世界的方式,是因为他在游走过程中那些无计划的停留和特有的幽默感丰富了他在观察事物时的内心世界,这使得他逐渐完成了“由观察者到塑造者的转变”[8]。

主人公怕极了疯狂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他得到如下结论:“我再也不等待这个世界能吻合我个人的想法!我不再当自己生活的偷渡客了!”[2]171这是一种建立在其它认知上的认知;通过自己游走时反思式的观察方式,主人公确立了其主体性,在以其创造力和幽默感对待游走时遇到的日常事物的同时,用自己的独特方式表达对世界的陌生感,从而创造出与自己的亲密感。主人公也发现,他所理解的世界与真实世界的一致性是不可能达到的。当所有人为了“虚构一种属于这个世界的感觉”[2]176而工作时,主人公以相反的方向工作:他接纳了自己所缺乏的在这个世界上的内心的认同并让对内心世界的重视发挥作用。即使他最后由于经济原因接受了报社的工作,他也坚信,他能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中不带内心认同的继续生活并面对现实的丑恶。将他从接受常规性工作的抑郁中拯救出来的,是一位少年在阳台上全神贯注搭建一个洞的景象,这个男孩丝毫不受外界进行的热闹又有趣的灯光秀的影响。“我对天使一无所知,我也不相信有天使,但我还是认为,这个男孩有可能是因为我而在天地之间来回飞奔。他让我摆脱了我对工作与时间的迷惘,他让我在一桩无法逃脱的事件中逃脱”。[2]178少年搭建的洞,与阿多诺(Adorno)定义的“避难所”甚为吻合:避难所是在后资本主义中越来越受到威胁的个体的庇护所,是反思、自主和不同流合污的力量。[9]无论是主人公把游走作为逃避陌生世界的方式,还是把男孩搭建的洞作为逃避人群的藏匿处,都是威胁到现代都市人的完全社会化的象征。现代人应当寻找藏匿之处,以保持自身的主体性。现实对主人公来说是不幸的,他便为自己构建了“大不幸中的小幸福”。于是,主人公由最初受到对发疯的恐惧的烦扰,在危机四伏的情境中,通过启动他“内心的秩序”而最终赦免,从而成功地找到自我。

作为高级皮鞋测试员的主人公由于其性格和工作的独特性,成为了都市中的“局外人”。没有获得社会认同的他,在令他感到陌生的世界中只能依靠自己进行自我找寻,其途径便是他近似于游走的生活方式。主人公忧郁内向,在世界上常有孤立无援之感,却以非凡的想象力和巨大的创造力逃避现实,作者格纳齐诺将这种方法称为“对立自我的美学”。在城市游走的过程中,主人公通过无计划地逗留,将关注投向周遭的人物和事物,并通过对他们能动性的观察来丰富自己的内心世界,由此形成诗意的认知方式,一种格纳齐诺眼中的“美学观”。

主人公的自我找寻是成功的,因为他内心的秩序最终得以回归。格纳齐诺也借此向读者阐明了他的期望,人们应当运用自己内心的机制与现实对抗,从而在既定的世界中找到自我。他在一次采访中这样表达道:“如果人们不能找到一些主观的、个人的生活技术来支援自己个体世界的话,是非常可悲的。”[8]178。在这个意义上,文本层面自我找寻的成功可以看成是作者为个体内心世界所唱的赞歌;而在现实层面,作者本人也实现了从早期描写人类生活方式的“社会批评家”到现在的挖掘人类内心世界的“生活艺术家”的蜕变。

注释:

① 译自毕希纳文学奖官方网站。

[1] Inauen, Yasmine. Auf der verzweifelten Flucht vor Ordnung. In Tages-Anzeiger[J]. 2001.12.

[2]格纳齐诺 威廉. 一把雨伞给这天用[M],刘兴华译,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8.

[3]Stuber, Manfred. Massakrierte Gedanken. Interview mit Wilhelm Genazino über Sehnsucht, Peinlichkeit und Wahnsinn. Frankfurter Allgemeine Zeitung[N]. 2002.2.

[4]Genazino, Wilhelm. Das Licht brennt ein Loch in den Tag[M]. Hamburg: Rowohlt Taschenbuch Verlag. 2005.

[5]Camus, Albert. Mythos des Sisyphos[M]. Hamburg: Rowohlt Taschenbuch Verlag. 1999.

[6]Hirsch, Anja. Schwebeglück der Literatur. Der Erz hler Wilhelm Genazino[D]. Heidelberg: Synchron Wissenschaftsverlag der Autoren. 2006.

[7]Mittag, Susanne. Im Institut für Mnemosyne oder Grundkurs in der Kunst des Erinnerns. Aspekte der Erinnerung in den Romanen Wilhelm Genazinos[M]. Frankfurt a. M.: Universit tsbibliothek Johann Christian Senckenberg. 2006.

[8]Genazino, Wilhelm. Die Belebung der toten Winkel[M]. München: Hanser. 2006.

[9]Arnold, Heinz Ludwig. KLG Kritisches Lexikon zur deutschsprachigen Gegenwartsliteratur, Band 4, Wilhelm Genazino. Stand[J]. 2001.4.1.

(责任编辑:谭淑娟)

Who am I——An Analysis of Self-seeking in Genazino’sAnUmbrellaForOneDay

WANG Yang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 Qufu Normal University, Qufu Shandong273165, China)

Enjoying the sensory stimulation and consumption culture brought by the urban development, modern people are also facing the crisis of the loss of subjectivity. The novelAnUmbrellaForOneDayis an endorsement example for modern urbanites, written by German Wilhelm Genazino with his benevolent soul and delicate observation. As a senior leather tester, taking strolling as a starting point and self-confrontation as strategy, the hero reveals how he has completed self- seeking by recalling the process of traveling. Meanwhile, the author himself has also completed the transformation from the early social critic to life artist.

self-seeking; strategy; memory; strolling

1673-2103(2016)06-0036-04

2016-10-15

王扬(1984- ),女,山东济南人,讲师,硕士,研究方向:德语文学、文化学研究。

I106.4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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