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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之涣《登鹳雀楼》:站在时代的高度

2016-03-02叶帮义

学语文 2016年6期
关键词:鹳雀楼李白气象

□叶帮义

王之涣《登鹳雀楼》:站在时代的高度

□叶帮义

王之涣的《登鹳雀楼》借助实中有虚、虚实结合的手法,提升了诗歌的境界,增强了作品的艺术效果。这跟作者的精神、个性有关,也跟作者所处的时代有关。盛唐诗歌普遍在境界、气象上超越其他时代,王之涣正是站在时代的高度上,结合自己的个性,才创造出这样经典的作品。

《登鹳雀楼》;虚实结合;盛唐诗歌

《登鹳雀楼》(见卷首)是王之涣的代表作,是唐诗中的名篇,也是今天的儿童从幼儿园阶段就耳熟能详的经典。它是那样的浅显易懂,浅显到幼儿园的小朋友也能背下来;但它又是那么经典,经典到即使放在篇幅最小的唐诗选本中也很难不选这首诗的地步。一首浅显的诗,何以这么经典?这真是一个值得思索的问题。

是因为鹳雀楼很有名,因而这首写鹳雀楼的诗也就容易出名吗?当然不是。对于很多读者而言,鹳雀楼之所以有名,完全是因为王之涣的这首诗。也就是说,鹳雀楼原本不是多么了不起的建筑,这首诗不是因为鹳雀楼而有名的。作者描写的鹳雀楼本身并不怎么样,但作者的描写非常出色。可是,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出色呢?无独有偶的是,稍晚于王之涣的畅当(一说畅诸)也写了一首《登鹳鹊楼》:“迥临飞鸟上,高出世尘间。天势围平野,河流入断山。”我们不妨把它拿来与王之涣的诗对照一下,说不定能发现个中原因。

应该说,畅当的诗也写得不错,所以在古代也得到一些好评。但即使是这样的一首好诗,我们发现它跟王之涣的同题之作还是有差距的。仔细玩味二诗,我觉得王之涣句句不离鹳雀楼,但又能跳出来,全诗读起来很有气象,而畅当的诗只停留在对鹳雀楼本身和登楼所见景物的描写上,虽然就描写而言,不失生动,也不乏气势,但缺少气象。

接下来的问题是,同样的题材,差不多同一个时代,气象上怎么差距这么大呢?原因当然是多方面的,有作者个人的精神、胸襟等因素,也与作者的艺术修养有关。就艺术因素而言,王之涣的诗之所以有气象,是因为它在描写上实中有虚,虚实结合。

作者置身于鹳雀楼上,但不是一味描写鹳雀楼——很可能鹳雀楼本身没有什么特殊,更大的可能则是因为作者在鹳雀楼上看到了比鹳雀楼本身更壮观美丽的景象。试想一下,“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是作者登楼所见所想之景,而不是鹳雀楼自身的景色。白日、黄河、高山、大海等意象组合在一起,景色何等壮观。它已经超出了一楼之景,而是放眼整个山川,体现出一种宇宙的眼光,宇宙的情怀。这种艺术效果是“迥临飞鸟上,高出世尘间。天势围平野,河流入断山”所没有的。究其原因,是因为王之涣的描写并非纯粹的实写,而是虚实结合,实中有虚。“白日依山尽”也许是实景,但“黄河入海流”却不完全是实景,因为鹳雀楼离黄河的入海口还远着呢。鹳雀楼再怎么高,也不至于让作者看到黄河的入海口。所谓的“黄河入海流”之景,虽然有一定的依据(黄河毕竟要入海的),但它出现在这首诗中,是作者借助想象之后写出来的。如果不借助想象而纯粹靠实写,作者大概只能写出“黄河流远方”或是“河流入断山”之类的句子,气象上就逊色多了。

如果说一二句是实中有虚,那么三四两句则更多的是虚写,但更有气象。一二两句所写之景已经很壮观了,但作者还不满足,因为他发现了比这更壮观的景象,那就是再登一层楼之后所见之景。那个景色作者当然看到了,但是聪明的作者并未如实写出,这既是难以如实写出,也是创作上需要留有余地的需要。试想一下,如果作者真的写出了再上一层楼之后所见之景,读者们未必觉得比一二句更壮观,就会失望,甚至连同一二句带给读者们的震撼都被破坏,那不是很可惜吗?不过,作者未必是不敢冒这个险,而是因为他知道不实写,把想象的空间留给读者,艺术效果更好。的确,正是因为作者留下了这个想象的空间,使得这首诗在艺术上达到了一个极大的升华,它把读者从一二句的壮观带到更壮观的境界,使人对那种更加壮观的境界充满无限的向往,至于那个更加壮观的景色究竟是怎样的景色,倒是没有必要说出来,读者完全可以借助自己的想象去体会,而且越体会,越觉得壮观美丽。

相比之下,畅当的诗实写的成分太多,虚写的成分较少,全诗给读者留下的想象余地不大,更缺乏升华的内容。所以它尽管不失生动,不乏气势,但在整体气象上还是不能与王之涣的诗相比。同是写庐山瀑布,李白与徐凝的诗也有类似的差别。李白的《望庐山瀑布》:“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徐凝的《庐山瀑布》:“虚空落泉千仞直,雷奔入江不暂息。千古长如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徐凝笔下的庐山瀑布不能说不生动形象,但要是跟李白笔下的庐山瀑布相比,就显得逊色多了。徐凝写庐山瀑布太实、太板,没有什么特色、个性,作者似乎只满足于把它写得形象具体就可以了;而李白的诗却是越到后面越出色,“疑是银河落九天”纯粹是虚写,但它属天才的想象,给诗歌带来了神奇的夸张和比喻,也升华了全诗,把读者带到一个神奇而充满力量的境界,使人叹服大自然的力量,也叹服作者的艺术力量。徐凝用白练来比喻瀑布,虽然形象,但无论如何是比不上银河之水更有光彩,更比不上银河之水从九天落下的气势、力量。李白不仅写出了庐山瀑布的风采,也写出了“谪仙人”的个性。这都说明了,诗歌在写景的时候固然要做到形象生动,但好的诗歌从来不满足于这个层次,它一定要借助想象、虚写等艺术手段,以实现艺术上的升华,从而把读者带到一个更高的艺术境界。

对同一个对象加以描写,作品之间出现巨大差别,表面上是艺术的原因,但从更根本的原因来说,是作者的个性、精神在起作用。王之涣、李白的诗歌超越别人,显然是因为他们的个性更鲜明,精神境界更高。就王之涣的诗歌而言,我们不仅能感受到境界之壮阔,也能感受到诗人个性之鲜明。开头两句就让人看到他是在与整个山川乃至整个宇宙进行对话,这足以见出诗人的心胸阔大。“白日依山尽”写的不是一个刹那,而是一段时间,因为白日依山而尽是一个过程;再说,“白日”一词说明作者欣赏的并非落日残阳,而是光辉明亮的阳光,这即使不是正午的阳光,也应该是午后的阳光,而不是暗淡的黄昏落日。从白日到成为依山而尽的黄昏落日,需要一段较长的时间,这说明诗人目睹壮丽的山河景色是全神贯注的,以至于不知不觉之间,一轮白日逐渐依山而尽。于此,我们不仅见出了诗人在跟山河进行精神上的交流、沟通,也看出了作者对山河的壮美之景是何等的目注神驰。三四两句进一步说明了作者不满足于现状的个性,即使现状已经不平凡了。诗人有这样的个性,当然能跳出事物的表象,进入到更高的精神层次,所以他能把诗歌升华到更高的境界,把读者带到更壮观的天地。

不过,一味强调诗人的个性,很容易让人觉得他们是天才,天才超越一般诗人似乎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我们很难排除王之涣、李白等人的天才,但过分强调他们的天才因素,还是不能完全解释他们在艺术上的成功。毕竟,再怎么天才的诗人,也是时代的产物。中晚唐的畅当、徐凝毕竟不比盛唐的王之涣、李白。盛唐的诗歌普遍在境界、气象上超越其他时代,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时代的产物,不完全是天才的原因。当我们读到李白的诗句“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黄河落天走东海,万里写入胸怀间”,我们还会惊讶于李白写出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这样的诗句吗?当我们读到这样的盛唐诗歌:“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我们还会特别惊讶王之涣的“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吗?把这些盛唐诗歌联系起来读,我们发现它们都是那样的气象浑厚、壮阔。这说明盛唐是一个特别有气象的时代,怪不得诗歌史上要用一个专有名词“盛唐气象”来加以形容。这种气象是从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中发展起来的,但比陈子昂少了一份寂寞,多了一份兴会。置身于“盛唐气象”之中,王之涣写诗当然就显得跟其他时代的诗人不一般了。这也说明时代给予正逢其时的诗人以高度,所以他们登高望远之际,总是胸襟阔大,精神飞扬。王之涣正是站在时代的高度上(而不仅仅是鹳雀楼的高度),发现了天地山河之美,把握住了时代的主旋律,并把这些融合在诗里面,由此形成一种浑厚阔大的气象。这是其他时代所没有的气象,也是其他时代的诗人创造不出来的气象。有了这种气象,诗人固然显得超拔于一般的诗人,鹳雀楼的高度也在不经意中增加了,显得跟一般的建筑不一样——人与建筑在这个特定的时代似乎都得到了一种提升。

(作者单位: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

[责编 张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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