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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燕祥的打油诗论

2016-02-11杨十郎

杂文月刊 2016年1期
关键词:邵燕祥诗味聂绀弩

杨十郎

中国是一个诗歌大国。中国文学中有大量的诗赋词曲专集,如《诗三百》、《楚辞》、《乐府诗集》、《玉台新咏》、《花间集》、《唐人万首绝句》等诸家合集,《离骚》、《九章》、《王右丞诗集》、《李太白集》、《范文正公诗余》等个人专集。亦有大量的论诗、赋、词、曲的专著,以至于诗人论、词人论等。但这一切的一切独缺“打油诗论”。

“打油诗”最早见于(明)杨慎《升庵诗话》,以张打油作《雪》诗闻名,也因以定名。《雪》诗云:“江山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明)冯梦龙《古今笑史·苦海部第七》作为笑话入选。后俗称滑稽通俗之诗为“打油诗”。

文人给“打油诗”定格并不高雅。但“诗者,吟咏情性也”(《沧浪诗话》,并不是一开口闭口都要讲马、列、《庄》、《骚》。某医生到肉市采买,指着肉案说“这猪肾怎么卖?”屠工不知所云。另一位顾客说:“这猪腰子我要了。”某医生只好无功而返。俗话与雅言各有适宜的场合。杂文大家鲁迅先生的“阔人已骑文化去,此地空余文化城”(《伪自由书·崇实》),“我烬你熟了,正好做教席”(《华盖集·咬文嚼字》),《教授杂咏四首》中“何妨赌肥头,抵挡辩证法”,“世界有文学,少女有丰臀”等,也都是典型的打油诗。先生不是不能写厚重、凝练、格调高古的律绝,实在是此情此境,非嬉笑怒骂不足以揭其丑。这正是打油诗的功能。

牛津大学出版社要印杂文家、诗人邵燕祥“诗稿抄本”(即《邵燕祥自书打油诗》),邵燕祥特写了《打油诗人说“打油”》以申其意。这篇短文推出了不折不扣的“打油诗论”——

其一,有的作者因自谦称自己的诗是打油诗。

其二,“从历史和现状看”,旧时打油诗上不了庙堂,也入不了“主流”。

其三,打油诗有及时性、急就章、口占,“甚或也有神来之笔”[按:如“青眼高歌望吾子,红心大干管他妈”(聂绀弩《钟三四清归》),这不是随心所欲的调侃,而是饱受社会运动心灵煎熬的自然反射。聶诗并未自称“打油诗”,但依据正统诗的规条,俗语、俚语、詈词是不能入诗的,俗语、俚语入诗正是“打油诗”的特色。]

其四,比起传统诗来,“相应地少些空灵,多些江湖或市井的草莽气,烟火气”[按:如聂绀弩把“背草”(如何堆起如何捆,更倩何人送上肩?),“割草”(长柄大镰四面飞,眼前高草立纷披),“清厕”(君自舀来我自挑,燕昭台畔雨潇潇),都入诗,正是“烟火气”。胡风“园中有豆能栽豆,朝里无人莫作官”,“十殿终于非马列,放心学舌骂阎罗”,“假理既然装有理,真情岂可学无情?”(均见《胡风诗全编》,1992年7月浙江文艺出版社第一版),“从来谁耍金箍棒,总犯天庭任一条”(聂绀弩《赠胡风》),正是“江湖气”。]

其五,可以说是总论:写“打油诗”并非“按照规范写旧体诗玩不转,才转入写打油诗的行列中藏拙的。他们笔下的打油诗,出入雅俗之间,味在酸咸之外[按:如“红烧肉带三分瘦,黄豆芽烹半碗油”(聂绀弩《中旅寄高旅》),雅在巧对,俗在内容,其中自有酸咸],有古典又有今典,庄谐兼之,张阖有度[按:“儿童涂鸦书王八,车马争道骂别三”(聂绀弩《有赠》四之二)就属今典。“丈夫白死花岗石,天下苍生风马牛”(聂绀弩《挽毕高士》)中,“花岗石”脑袋是今典,“风马牛”是古典。“文章信口雌黄易,思想锥心坦白难”(聂绀弩《挽雪峰》二首之一),“信口雌黄”是古典,“坦白思想”是今典,道出了被批斗之苦境。]他们直面现实,鞭挞丑恶,以文为诗,不避议论却情见乎辞,诗味盎然”。[按:以文为诗,不避议论如“死灰不可复燃乎?试把前程问火炉”(聂绀弩《七十》),“哀莫大于心不死,名曾羞与鬼争光”(聂绀弩《血压》三首之三),“惯从一面窥全面,忍见红旗变黑旗”(胡风《怀春室杂诗》),“天下祸多从口出,号间门偶向人开”(聂绀弩《赠老梅》),既议论取祸之由,又道出狱中酸楚。]

虽然,作者也涉“非打油诗”的一般特点、体式的“正、变”,还特别强调了“诗味”与“韵味”,其实,这也正是“打油诗”所追求的。作者说“没有诗味”的打油诗是“一般的”“不及格”的打油诗。

打油诗也是时代的产物,“后贤兼旧制,历代各清规”(杜甫《偶题》)。只有把针砭时弊提上日程的当今时代,才有专集的“打油诗”诞生,唐、宋、元、明、清有专集的“打油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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