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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冬

2016-01-23何大尧

阳光 2016年1期
关键词:师娘

刺骨的寒风挟裹着大片的雪花,在漆黑的天地间肆意狂舞,无情地敲打着世间万物,不时发出呜呜的怪叫。一串停在工业广场井口的矿车,在风雪中冻得瑟瑟发抖,震得三环链哗哗作响。

开着空调的会议室温暖如春,夜班的班前会正在召开。掘进二队队长林锐坐在靠门边的最后一排,面带微笑,认真记着会议内容。林锐近日喜事连连,今天下午又接到一个意外的电话,让他有些兴奋。

会议刚一结束,林锐第一个推门而出,寒风一涌而上,冷不防掀开他的上衣,让他措手不及,连打了几个哆嗦。他立刻紧裹上衣,缩着头弯着腰跑向更衣室。

夜黑灯更明。排列整齐的路灯今夜特别明亮,柔和的灯光形成一个又一个圆锥体的大舞台。成群的雪花在这里翩翩起舞,累了就轻轻地落在地上与先到的伙伴一起,泛着亮晶晶的光观看后来的舞者,意犹未尽,又迅速进入到下一个舞台继续演绎着。偶尔有工友也进入这个舞台,他们很快变成《熊出没》里的“熊大”或“熊二”。

更衣室里,那台大功率的压风机吹出的热风引来一大帮换了班衣的工友。他们成半圆形围着热风,如同一把展开的折扇,他们头上矿灯的光柱聚焦在压风机上,就成了这把折扇的骨架,工友们就成了折扇的裙边,不时地飘动着。

林锐换完班衣,那把扇子早无插针之缝。他迅速跑进洗衣房,里面有一个上千瓦的取暖器。谁知取暖器的四周也有好几层人,里层的人是蹲着的,双手放在膝上,手掌尽量张开,掌心向着取暖器,以最大面积吸收着热量。外面那层工友都站着,伸出双手,有的工友还偶尔故意拍一下掌心下的头,戏说不是我拍的。围成几圈儿的身体和手掌企图努力堵住热气向外逃窜。这个场景也似著名画家梵高笔下的“向日葵”。

来晚了一步的“壳子客”王胖子,很想挤进“向日葵”,他拿出看家本领,冲起壳子来:“兄弟们,你们只要给我让个位置让我暖和一下,我就免费给你们讲个新闻,保证把你们‘小手都笑出来。”

“向日葵”里一声冷笑:“哼!王胖子,我们再也不会上你的当了,昨天你让老子给你背饭盒,你说给我讲个最新消息,结果还是那老掉牙的‘小姐开会,比拼谁的奶子大,腿杆白,害得老子差点儿流口水!”信挂工的话引起一阵大笑。

“今天绝对不讲那些,讲一个对对子的笑话。”王胖子仍不死心。

“王胖子,三天三夜你都倒不出一滴墨水,你还对对子。”又一片讥笑声。

“他说的对对子,你们还不晓得吗?就是背手机、微信上的黄段子,老处女和老处男结婚了,女的出一上联:‘一条河两座山三十五年无人观,男的立刻对上:‘一杆枪两个弹三十六年未抗战。”信挂工再次抽了王胖子的“底火”。

“那横批是啥?”王胖子极不服气。

“横批:‘今晚死拼。”有人马上补充。

王胖子黔驴技穷,再无诡计可施,只能任凭肆意的大笑声冲击自己的双耳。

体型丰满的洗衣工黄姐揉着发疼的肚子,缓了一口气,说:“你几爷子,说着说着就下道了,正经点儿好不好?”

“正经?黄姐,你那是装正经,你问问大家谁不知道,只要杜哥下井去了,你就到井口张望,眼睛盯得快出血了,为啥子嘛?还不是想杜哥早点儿下班回家跟你干‘那事。”

“那是在关心他的安全,你个烂嘴巴扯到哪里去了?”

“黄姐,你这厚重的底盘,杜哥操作起来安全得很呢。”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洗衣房里,笑声不绝于耳,充溢房外。

一浪高过一浪的笑声,触发了林锐的敏感神经,思绪便自由飞翔起来——

他和徐瑶属于矿二代,祖籍山东,当年为了支援四川的三线建设,他的父亲林茂昌和徐瑶的父亲徐兴达携带家眷到这里。两家同住一个院,亲如一家,他和徐瑶可谓青梅竹马。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林茂昌为了救徐兴达,被片帮的煤砸断右腿,落下残疾。八四年林锐高中毕业,完全有条件不在煤矿就业,林茂昌坚持要他子承父业回矿上工作,林锐是一个重孝道的人,便依从了父亲。跟徐兴达学习采煤,徐兴达也十分看好林锐,不仅把他当作徒弟、未来的女婿,还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一样栽培。他要在林锐身上回报林茂昌的断腿救命之恩。

次年徐瑶也高中毕业了,招工到了供销社,在离矿区不远的商店当售货员。每天下班后林锐都去找徐瑶,形影不离。引起了不少少男少女的嫉妒,人人都夸他俩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他们心里也有说不出的甜蜜。林锐十分勤快,徐瑶家缺什么东西,需要什么帮助,用不着吩咐,林锐都办得漂漂亮亮的,徐兴达两口子乐得合不上嘴,逢人就夸林锐是个好孩子,是个靠得住的好女婿。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双方父母商议决定在八七年元旦把他俩的婚事办了。眼看婚期已近,林锐、徐瑶心里乐开了花,忙着布置新房,准备请柬,当时通讯落后,远方的亲戚朋友谁去通知,林锐和徐瑶也作了具体安排,万事俱备,只等元旦一到就可洞房花烛。

一九八六年十二月十六日,林锐终身难忘,却又不愿提起。那天下午三时,他虽逃过一命,却痛苦一生。

想到那天发生的事,林锐有一种想冲出去让寒风和暴雪冲淡那血腥记忆的冲动。他两脚发软,本不愿回忆的往事却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那天他和师傅徐兴达、工友小李在巷道从事架厢作业。徐兴达有些心神不定,好像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在困扰着他,他一边吩咐林锐和小李注意安全,一边仔细观察巷道顶板和侧帮,下午三点左右顶板掉渣增多,并伴有微弱的断裂声,徐兴达大喊一声:“快跑,是冒顶,要垮了!”同时一把推开林锐,刚要转身去拉小李,“轰”地一声,巷道里粉尘弥漫,矿灯像被蒙上黑布,昏暗无光。

粉尘逐渐散去,回过神的林锐急忙找师傅和小李。垮塌的煤矸已将徐兴达击倒在煤炭中,下半身已被深埋,小李已不见了踪影。煤矸还在不断地向徐兴达头部滑落,他要把师父救出来,玩命地刨着煤。灯光下,两手都血淋淋的了,他仍不停地奋力扒煤。徐兴达眼睛红红的,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却死死盯着林锐,好像是要将身后一切事务托付给林锐。

林锐没有白费力气,压在师父身上的煤终于减少了,他紧紧拉住师父的手,用尽吃奶的力气希望能把徐兴达拉出来。煤渣却毫不留情地再次淹过来,吞没徐兴达的头和伸着的右手。万般无奈的林锐在松开徐兴达手的那一刻,仍能感觉到师父对生的渴望。

等徐兴达从煤矸中掏出来已是第三天了。徐瑶和师娘张素芬都哭得不省人事,林锐用绑着沙布的双手协同工友给师父净了身。徐兴达的眼睛仍然睁得大大的,像生前一样,右手也一直伸着。林锐帮师父合上眼,手臂却怎样也扳不下来。有人就说:“谁能知道他最后的心愿,手臂自然会放下来。”

“最后的心愿?”林锐想起师父临终前看他的眼神儿,他明白了,就含着泪对着徐兴达的遗体发誓般的保证:“师父,你放心,我一定会遵照您的遗愿,注重安全好好干,绝不让悲剧重演,同时我会照顾好徐瑶和师娘,你就安心上路吧!”说也奇怪,林锐一番诚恳的话,徐兴达那只硬生生的手臂,真就被林锐慢慢地扳到了原位。

按四川民俗,人死后每隔七天就得到坟前去上香烧纸,称为“烧七纸”,一共要烧七次,满一百天还要烧“百期”。每次都是林锐陪徐瑶去,每次徐瑶都哭得死去活来,林锐也流了不少的泪。

徐兴达突然离去,婚期只得暂时取消,林锐到徐瑶家去得更勤,前一段时间,徐瑶和师娘倒和从前一样,对林锐的态度没有变,只是一提起徐兴达就泣不成声,泪流满面。后来林锐发现师娘张素芬对他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只要林锐在场,师娘不是无端的发脾气,就是故意摔烂一些小物件,然后嚎啕大哭,说自己的命苦,心里好像有许多话要说,但又不便启齿。林锐也没有多想,觉得师娘中年丧夫,这也是正常宣泄。

春节过后,徐兴达的“百期”到了。林锐和徐瑶准备好上坟祭拜的供品,正要出发,师娘把他拦住说:“林锐,你今天就别去了,我和徐瑶去就行,老徐已经走了整整一百天了。我也该去看看他,并且我们一家人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你去不方便。”

林锐搓着手,望了望徐瑶。

“妈,就让林锐去吧!又不是外人。”

“你不懂,听妈的话。”说完眼泪又流出来了。

目送着这对苦命的母女,林锐突然有种被遗弃的伤感。

从坟山回来,徐瑶总是沉默寡言,日渐消瘦,有几次叫住林锐却欲言又止,只是流泪。

又过了几天,师娘张素芬让林锐到她家,说有事商量。林锐很高兴,心想准是商量婚事,并心中发誓结了婚就把师娘接到他家,让自己父母与其做伴,免得孤单。

一进门就看见师娘张素芬坐在桌边,双眼红肿,眼圈发黑,十分憔悴。林锐正要安慰她,师娘摇一摇手,招呼林锐坐下,眼泪就流了下来……

“林锐,你师娘的命好苦啊!我与你师父半辈子夫妻,只有徐瑶这么一个女儿,如今老徐又丢下我们娘儿俩去了,徐瑶是我唯一的依靠,我希望她能幸福,不要走我的老路,你也希望徐瑶一生幸福,是不是?林锐。”

“师娘,你放心,我会对徐瑶好的,我也会把你当亲娘来孝顺。”林锐立刻表白。

“你是个好孩子,也很孝顺,这些我心里都明白,可是你现在从事的工作,只能让我们担惊受怕。”

“师娘,你到底要说啥?”林锐发现苗头不对就紧张了。

“林锐,你不要怪我心狠,我真的不希望女儿延续我的故事,你不知道当一个矿工的女人有多难,男人一入井,女人的心也跟着去了,失手摔碎了什么小物件,眼睛跳一下,脚抽一下筋,都觉得是凶兆,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儿了,直到男人平安回家才能放心,日子是那样一天一天熬过来的。你看看,我和你妈还不到五十岁,都老成什么样了?”

师娘张素芬用手抹了把眼泪,长叹一口气,又说:“我也不是一定要拆散你们,只要你能换一个工作单位,不再当矿工,哪怕再穷我都愿意把徐瑶嫁给你……”

“妈!”

“师娘!”

徐瑶的一声妈,林锐的一声师娘,伴随林锐的下跪,师娘张素芬有些心软,有些内疚。她转身要去拉林锐,却看到徐兴达的灵位,突然坚定起来,收回了伸出去的手,坚定地说:“这是老徐的意思,我那天上坟和他商量过了。”说完,一转身儿,逃避似的快步奔向卧室。

徐瑶哭喊着跟了进去。

林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徐瑶家出来的。等他再次去找徐瑶时,师娘张素芬已不准他和徐瑶接触了。

不久后,师娘和徐瑶就不知去向……

望着人去楼空的院落,林锐彻底崩溃。他经常旷工,与一伙不三不四的人交结在一起,吃喝玩乐,打架斗殴,自然也是派出所的常客。

一天,林锐在镇上一家饭馆喝酒,与店家言语不和发生争执,大打出手,砸烂不少的东西,又被请到派出所。所长打电话要矿保卫科去领人,吴科长接过电话脑壳都大了,只好叫上林茂昌一同去领人。

派出所里,戴着手铐的林锐,若无其事,翻着一双白眼,望着天花板,不仅跷起二郎腿,还有规律地抖动着。林茂昌一行的到来,林锐没有丝毫的内疚,反而还幸灾乐祸,他认为今天这样的局面与他无关,完全是两个老家伙一手造成的,他这样盘算着:

“先说老汉你嘛,你当了一辈子矿工,还成了伤残,深知矿工的艰险,就不该让你儿子再当矿工,当初我高中毕业,本来有机会走出矿山,你却坚持要我子承父业,为国家做贡献,步你后尘当一名矿工,没有你的固执,就没有我今天的苦果……

“再说你吴大脑壳吧(吴科长绰号),更可恨!为了挽回我和徐瑶的爱情,我去找了人事科,他们非常同情,说保卫科还有一个名额,我是高中毕业,工作表现突出,心又细,还写了一手好字,无论身体条件还是文化素质,都适合做保卫工作,他们也需要像我这样的人才啊?没想到,他们去征求保卫科的意见。可你倒好,问你的时候,你却说一线人员辛苦,多一个人多一分力,我们二线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没关系。我调动工作的事,就他妈坏在你手里,美满的爱情就化为乌有。你说你,黄土都埋到嘴巴了,你还争当什么春蚕、烛炬?我一看到你就想拧断你那细细的脖子,然后把你的大脑壳当球踢。今天你跑跑路还是轻的,等老子出去了,在矿上还要给你惹更大的麻烦,让你永不得安宁……”

林茂昌狠狠地瞪了林锐一眼,随后便不断向所长和店家赔不是:“子不教,父之过,损失理应赔偿。”

店家见林茂昌态度好,又是一个伤残矿工,便在赔偿金额上作了很大的让步,二百多元的损失只让林茂昌赔了一百二十元。

林茂昌千恩万谢,将拐杖倚在桌边,双手费力地解开外衣胸前的纽扣,慢慢地从内衣口袋里摸出一个用手巾层层包着的小包,里面有个淡黄色的牛皮纸信封,信封折叠处已发毛破损。林茂昌失去拐杖的支撑,伤残腿在剧烈地颤抖,手也跟着抖动,他在颤抖中摸出信封里的钱,钱是两种面额的,十元的在上面,五十元的在下面。

林茂昌先数了数五十元的,一共五张,便哆哆嗦嗦地取出两张,再把十几张十元的蘸着口水数了一遍,然后把五十元放在一起重新翻着看了又看,抽出两张五十的、两张十元的,确定之后,便扬起头思索了一阵子,长叹一声,下决心似的点点头,这才一瘸一拐地双手递给店家。随后迅速把剩下的钱折叠好,小心翼翼地掖回原处,扣好纽扣,用抖动的手拍了几下。

这一幕让林锐震撼了。他知道,那些钱是矿上发给林茂昌的伤残补贴,是父亲的命根子,过年过节都不会动它,去年他在准备婚事时父亲才拿出了一点儿,可是今天……

林锐忍不住红着脸仔细看了看林茂昌,才发现,这一年来父亲苍老了许多,脸上爬满了皱纹,头发几乎全白了,身体状况也远不及以前,拄着拐杖都颤抖得很厉害。

林茂昌交完钱转过身来,拖着伤残的腿移到林锐面前,已是老泪纵横了,他身子虽说颤抖,说出的话却富有人生哲理,句句铿锵有力,字字落地有声,感人肺腑: “儿啊,我虽然读书不多,但我知道,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情,我和你妈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送你读书识字,不指望你能出人头地,只想你能踏实工作,做个好人,让我们老有所养,你看看你如今成了什么样子?照这样下去,别说女人看不起你,就连我也看不起你。你还不如我手里这根竹棍,虽然细小,不成形状,但能忠于拐杖之职,减轻我的痛苦和负担。作为男人就应该有志气,敢担当,别忘了人们常说的话,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无论做什么,只要能兢兢业业做出成绩,就是好样的,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何患无妻?”

林茂昌的哭诉让林锐刻骨铭心,他像一个夜游人如梦初醒,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父亲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望着老爹说:“爸,我知错了!”

突然的变故,让所有人惊慌失措,半晌才回过神来。林茂昌扶起林锐,因为激动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用泪眼注视着林锐,最后结结巴巴地说:

“我……就……等你这句话。”

“爸,我给矿工丢脸了,如不痛改前非,誓不为人!”

“好,好,好!浪子回头金不换。”所长立即给林锐打开手铐,并连连称赞。

店家也被感动了,立即把钱退还给林茂昌,并亲切地说:“老哥,只要娃娃能迷途知返,比啥都强,你能为别人舍一条腿,我那点儿小家什不算什么。”

林茂昌坚决不收,认为这些钱能换回儿子的清醒太值了,俩人就这样推来推去,最后店家笑着说:“我收六十元,六六顺,图个吉利,那六十元,就当我送给小伙子回头的贺礼,祝他百事百顺,如何?”

从此,林锐像变了个人似的,沉默寡言,潜心学习安全知识,苦研采掘技术,日积月累就成了技术大拿,很快就被提升为班长。老天不负有心人,他所带领的班组在生产和安全评估中,每次都荣获第一,因此班组也一举成名,成为集团公司学习的榜样。

两年后,林锐被提为副队长。他的工作能力和先进事迹不仅赢得了充电房美女陈娟的芳心,同时也得到了公司的器重,被保送到重庆煤炭学院进修。毕业后一直担任公司王牌掘进队队长,可谓风生水起。但他心里始终忘不了初恋的情结,记忆深处依然萦绕着徐瑶的身影。

十多年后,林锐与徐瑶不期而遇,让林锐感到惊奇的是:看上去徐瑶不仅还是那样年轻漂亮,而且更有女人味儿了,使他有种莫名的冲动。在与徐瑶的交谈中得知,当年师娘张素芬通过一位在劳动局当官的表亲,把徐瑶介绍到了离矿区七十公里外的县城供销社。头几年徐瑶背着师娘打电话找过几次林锐,先是找不着人,后来不是下井了就是学习去了。徐瑶认为林锐是故意不理她,加上环境的改变,就再没联系。供销社改制后徐瑶下岗,集资开起一家百货超市,她老公冯泰原是县汽车队的司机,也深爱徐瑶,现在个人经营客运,他为人豁达,为人处事表现出内在的涵养。

交谈中一提到冯泰,徐瑶眼睛生辉满脸幸福,林锐却心里酸酸的。刚燃起的激情,又被浓浓的醋意浇灭了。

今天上午,林锐接到徐瑶的电话,她说了很多动情话:“上次与你见面后,我十分关注矿区的消息,我在网上看到我父亲为之付出生命的煤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矿区绿化了,现代化公寓取代了棚户区,矿工的工作环境、福利待遇都得到了很大的改善,安全系数大幅度提高了,创下了十年以来无重伤的安全记录。改变了我对煤矿‘晴天灰、雨天泥,工人井下就成了活死人的偏见。虽然近两年来煤炭行业遇寒冬、落低谷,但公司上下仍能团结一心,攻坚克难……

“我在报刊上读到许多《同舟共济》的征文,让我热血沸腾,从这些文章中看到了矿工不畏艰难,勇于担当,在困境中仍为公司出谋划策,与企业同呼吸共命运的主人翁精神,深深地感动我,我很想到矿区看看新的环境,体验下矿工们的情怀,但一直苦于没有机会。明天我借去省城进货的机会,和老公一起绕道来矿上看看,也介绍冯泰和你认识一下……”

林锐放下电话,心里热乎乎的感叹道:没想到啊,在城里待久了,说话的语言也书面化了。

得知徐瑶和老公要一起来矿上,林锐既激动又觉得别扭,心里很忐忑,但一想到徐瑶,就自我安慰了:徐瑶能到这曾经令她伤心不已的地方来看我,说明他心中还是有我的,没忘了矿山,这就是情啊,随即平和了许多,脸上就有了笑容。

“林队长,你一个人在笑啥子?这一次被评为省劳模,你还没请客哟?”一直没得逞的王胖子,推了一把沉思中的林锐说。

“是啊,林队,你每次评上先进、得了奖金都要请兄弟们聚一聚,怎么这次还没有动静?”王胖子的话引起了“向日葵”的共鸣。

“兄弟们别急,我这几天有点儿私事,等忙完了一定请兄弟们在矿上最好的馆子撮一顿。我的这些成绩和荣誉,都是全队兄弟遵章守纪、苦干实干换来的,军功章有你们的一半。希望兄弟们在今后的工作中,一如既往的支持我。好啦!人车来了跟我进井。”林锐领着兄弟伙,顶着风雪坐上人车,随着清脆的铃声驶进了温暖的千米井巷。

和往常一样,只要林锐带班,都是提前安全完成生产任务。接着进行现场文明交接班,等下一班人马来到现场。

因为徐瑶今天要来矿上看他,林锐破例让工友们下了个早班。他走在最后,一边走一边观察巷道。这是一个全煤巷道,上面是采空区,山体压力很大,他特别小心,发现有安全隐患,立即处理。他希望今天千万不要发现什么事儿。

生活往往喜欢捉弄人,你怕什么它就来什么。轨道中间有一个巴掌大的锚杆托盘,林锐往上一看,巷道顶部的锚杆已断,钢带严重变形下沉,锚网里面全是下落的煤渣,胀鼓鼓的,如同一个饱涨的奶子,不同的是人奶里面是白色的乳汁,可以养育生命的,这奶子里却是黑色的煤渣,如果掉下来,是会夺走人性命。

林锐立即通过井下电话向调度室汇报了情况,要求下一个早班值班队干带足处理隐患的材料,林锐在巷道等他们进来一起处理。

等林锐处理完隐患,已是早上十点多了。他匆忙升井,只见风停雪住,大地银装素裹,一轮红日喷薄而出,虽无夏日的激情,却也带来不少温暖。他四处寻找,不见徐瑶的踪影。他自嘲地笑了笑:也许徐瑶只是说说而已,她已有了称心如意的老公,我这个初恋早抛到云霄之外了,我也太自作多情了。随后摇了摇头,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洗澡房。

“林队长,这里有一封信,是一个美女给你的,人家等了你一早上,刚才走。她还问了许多关于你的事,看样子与你关系不一般,该不是你的哪个啥?”调度室的小王调侃着林锐。

“你小子,没老没小,我都这把年纪了 ,你还开那种玩笑。看我怎么收拾你,赶快把信给我!”林锐总是喜欢在年轻工友面前充老太爷。

“不是情书,你干嘛那样激动?要不我直接交给队长夫人?”

“你敢,你小子可有把柄在老夫手上!”

“好,好,给你,不就那点儿破事儿吗?我惹不起你,行了吧?”小王怕林锐揭他的“短”,立马把信扔给林锐。

林锐一看信封上的字,就认出是徐瑶的字体,她写得一手好字,如同她人一样漂亮:

林锐,由于时间的关系,我们不能再等你了。我在公司文化宣传栏上看到你的先进事迹,听到工友们对你的高度评价,我曾经的男朋友是如此优秀,我很高兴,很自豪。冯泰都连声说你了不起。

多年来,我一直很内疚。为我当初的动摇给你造成的不幸感到惭愧。同时也请你放下对我母亲的怨恨,她也是为我好。当年林叔的受伤、父亲的突然去世,对她的影响和打击太大了,我也是感同身受,便随了她的意。这一切不求你谅解,但求你能理解,这些年只要一提起你,母亲总是长吁短叹。觉得对不住你,亏欠你的太多。

前些天听说我要来矿上看你,母亲特地到城外的观音庙为你求了一道平安符,并用父亲的抚恤金给你买了一个玉观音,她说这些能保佑你逢凶化吉,长命百岁。她是在用实际行动来弥补对你的亏欠。

我老公冯泰,是个通情达理的性情中人,他知道你我之间的故事,要求我多打电话关心你,说不能成为夫妻,但愿能成为朋友。上天对我不薄,让我能够遇到你们这两个优秀的男人,我很幸福,知足了。

还有一件事,我和老公已经商量好了,让你当我儿子的干爹,让他通过你来了解他的外公,不知你愿不愿意?林锐,都说你老婆是出名的大美人,性格温和。你们感情很好,你对她更是百依百顺,我有些妒忌,更多的是祝福……

林锐看着手中红红的、叠成三角状的平安符和碧绿温和的玉观音。瞬间,脑海里显现出了冰雪在阳光中融化的景象。

(选自四川省煤炭产业集团《川煤文艺》2015年第3期)

何大尧:男,生于1966年7月,四川广元市旺苍县人。高中毕业,当过代课教师,从事运输职业二十余年,自幼喜好文学。现为川煤集团广旺公司石洞沟煤业公司职工,有散文、诗歌、小说发表在《川煤文艺》《广旺能源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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