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念群

冯小刚放过很多炮，有正中靶心的，也有流弹乱窜的，江湖人称：小钢炮。“小钢炮”时刻如箭在弦，分秒间炸裂那是必然，没想到在《老炮儿》里，这炮却放出了艺术，放成了电影本体。这一炮是闷骚的，让一种叫作“老炮儿”的物种刻在了电影艺术的幕墙上;这一炮也是响亮的，让跨着辈的男女老少交口点赞;这一炮还当仁不让，以至于不少人无视了导演管虎才是《老炮儿》的操盘手。

管虎和冯小刚的这一炮，首先是给老一辈的哀歌。

有人说他们在为北京的老流氓树碑立传，有人把六爷的考古课做成了上世纪60年代的“文青”溯源，有人把“小混蛋”周长利挖出来敬为江湖一脉鼻祖，有人试图掰饬管虎和冯小刚与王朔的“顽主”文化之不同。我的一个70后主持人朋友，甚至还专门跑去颐和园寻踪野鸭湖，结果发现野鸭湖远在颐和园北去百里开外的延庆。

一部电影引发的人文探求欲到如此地步，成功的一面可见一斑。然各种探求万径归宗，都将挤进一个无法逃脱的瓶颈，那就是——老一辈人的时代终将过去，不管后世的法则在他们的眼里多么不堪，除了唱首尊严的哀歌聊以自慰之外，一切无能为力。

这一炮，也是给后辈的挽歌。

管虎对两代人的刻画，是割裂式的，不论是六爷、晓波父子间，还是六爷、小飞间，都是彻底的割裂。在六爷业已没落的江湖里，贼人偷钱包可以，但你不把身份证给人家寄回不行;城管没收人家煎饼推车可以，但你打人脸了就不行;你年轻有钱任性犯点浑可以，但对老人家粗口不敬就不行。而在小飞一代的青春哲学中，我爸是李刚，我就是爷，我有钱有豪车，我就可以任性，不管你是心脏病发作的老头还是吊丝同龄人，这个世界我做主。在管虎的镜头下，年轻一代是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以晓波为代表的吊丝阵营大难临头各自飞，丝毫没有兄弟情义可言，而以小飞为代表的权势阵营作威作福，终不能在祸乱中自保。在两个阵营的年轻人身上，管虎都没能让我们看到清晰的希望。

这一炮，更是这个时代的悲歌。

六爷在晓波的眼里，不过是个弃家庭不顾的老流氓，在小飞的眼里，更是一个不入法眼的小老头。借着晓波的审视，六爷成为银锭桥边一道绝景，循着小飞的猎奇，六爷几乎成为文化遗产。影片最后在两代人身上都找到了某种和解，然而这些不过是活火山山脉下的几缕温泉，火山的覆灭性依旧不可估量。

表面上，管虎通过吴亦凡最后那滴眼泪，在新老流氓之间实现了哀凉的传承，实际上，两代人的命运本就一脉相承。年轻人的阵营因为权势差别泾渭分明，老一代何尝不是如此——没有直接出场的小飞父辈，与六爷及其酱油兄弟们同样是一代人的两种路径——六爷的“规矩”，造成了以儿子晓波为代表的吊丝群体的茫然，而小飞贪官父辈的“不规矩”，则造就了以小飞为核心的官二代和富二代群落的迷失。其实江湖从来都是“规矩”与“不规矩”搅和成的浆糊，未曾有过本质的进化，时代的悲歌与老一辈的哀歌、后辈的挽歌，都是同一个旋律。

吴亦凡和李易峰，作为影坛新秀，演技有负盛名，是管虎与冯小刚这样的老一辈睥睨的对象。但另一方面，他们又是管虎谄媚市场的利器，还得哈着人家来为你站台。所以，影片中的年轻人只能没有来由地被老炮儿感动和驯服着。管虎对待吴亦凡和李易峰等年轻一代的态度，也和老炮儿一样纠结与拧巴。他毫不掩饰个人好恶和价值倾向，用老一辈人不无浸淫的自危与自慰，教育和训诫着新新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