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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国际推广战略下的文化认同与中华文化传播

宋 海 燕

摘要：汉语国际推广是当前国家发展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宗旨是以汉语为载体传播中华文化、增强国家软实力。从文化传播受众的认知发展历程看，受众对作为他文化的中华文化由陌生到接触，之后可能发展出歧视偏见、中立、认同等三种情感态度。对中华文化的认同体现为对中华文化的肯定的价值判断。中华文化传播应以赢得文化认同为基本目标和制定传播策略的基础，即致力于培养受众对中华文化的肯定的价值判断，注重在观念、内容、方式、产品等方面培育多方位多层次的受众认同。

关键词：汉语国际推广；中华文化传播；文化认同

中图分类号：G125

文献标识码：A

收稿日期：2015-07-09

作者简介：宋海燕，女，郑州大学国际教育学院副教授(郑州450001)。

文章编号：1003-0751(2015)11-0172-05 1003-0751(2015)11-0168-04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在世界舞台上的地位不断攀升，随之而来的是中国语言和文化在国际上的受关注度日益提高，“汉语热”和“中国热”持续增温。语言文化的传播是增强国家软实力的重要途径，这是历史和现实给出的启示。2005年7月，首届世界汉语大会在人民大会堂召开，中国正式启动汉语国际推广战略。汉语国际推广的主要任务有两个：一是汉语教学，一是传播中华文化。从根本上说，语言是文化的载体，汉语国际推广的最终目的是让外国人深入了解并理解中国的文化，即以汉语的理解和运用为手段，融入丰富多彩的中华文化资源，把汉语与中华文化一起推向世界，这是全球化进程中加强中华文化的对外传播、树立国家形象的重要途径。

在汉语国际推广的实践中，文化的融入与传播是一大课题：宣传什么样的文化理念？融入什么样的文化内容？采取什么样的传播方式？展示什么样的文化产品？这正是国家汉办许琳主任提出的文化传播中关于“怎么走出去的‘术’”的问题。①对这些问题的研究和实践将直接影响汉语国际推广的广度和深度，进而影响中华文化对外传播的进程和效度。笔者拟从受众对他文化的认知发展历程入手，以对他文化的认同为理论基础和基本目标，探讨汉语国际推广中的中华文化传播策略。

一、汉语国际推广受众对中华文化的认知发展历程

从自身所属语言文化与汉语及中华文化的关系来看，汉语国际推广的受众可以广义地分为两种：一种是与汉语及中华文化有丝缕联系的海外华人，一种是与汉语及中华文化几乎没有关系的纯粹的外国人。对前者来说，中华文化不是完全陌生的他文化，他们对中华文化的认知起点和情感发展与后者不一样。为使研究问题更加集中，以下的讨论主要针对第二种受众群体，其中的某些观点对面向海外华人的传播推广也会有一定启发。

从认知发展历程来看，某个个体或群体在面对他文化之初一般会是陌生的感觉，对他文化的认知起点是陌生。然后可能会因为某种原因主动或被动地接触到他文化，这种接触是文化传播得以发生的基础。这里的接触是一种广义的概念，不同渠道不同场合的听说、看见、体验等都是一种接触。接触之后，受众在自己以往文化情感的立场上可能对他文化表现出三种不同的情感态度：一是歧视或偏见，二对文化的认同指的是“一种肯定的文化价值判断”②。从认同对象来看，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对自我文化的认同，一种是对他文化的认同。前者主要是指个人或集体对自己所属的群体文化特征所持的肯定的价值判断，主要表现为认可、接纳和践行。后者主要指对他文化所持的肯定的价值判断，这里的肯定可以是有兴趣、愿意了解、喜欢、热爱等。如外国人对中华文化感兴趣，愿意了解学习中华文化，甚至喜欢并热爱中华文化，这就是对中华文化的认同。

是中立，三是认同。

基于上述三种接触他文化之后的不同态度，受众会相应发展出三种不同的行为方向：歧视或者对他文化持有偏见的，会主动疏远甚至是排斥该种他文化；持中立态度的一般表现为冷眼旁观或敬而远之，不有意排斥也不主动接近；而持认同态度的则会愿意接近甚至是亲近他文化，愿意融入他文化的社群之中。如中央电视台的《外国人在中国》栏目介绍了大部分在中国的外国人，他们都不同程度地表现出了对中国文化的认同和融入意愿。还有一种可能是把他文化的一些元素融合进自己的社群文化之中，如在有大量华人社群的新加坡，政府主动将华文教育和中华文化精髓融入国家认同主流，促进了汉语和中华文化在新加坡的传播和融合。③

图1　文化传播受众对他文化的认知发展历程

二、汉语国际推广中传播中华文化应以文化认同为基本目标

陌生是受众对他文化的认知起点，受众接触是文化传播的基础。对于一些对外交流比较发达的文化来说，在文化传播比较发达的地区，可能几乎不存在该种文化的真空或荒漠地带，即可能很多人对该种文化都有过一定程度的接触。在现当代，中国在世界事务中越来越活跃，中华文化的传播力度更大范围更广，这是传播中华文化的良好基础。但是，汉语国际推广所面向的受众中，也有对中华文化完全陌生的对象。如一名到美国一小镇教汉语的中学老师，曾以骑着插有国旗的自行车在小镇上穿行的方式吸引对中国知之甚少的当地人④，以此建立起他们对中华文化的接触。

文化传播起始于接触，但绝不能止步于接触。接触之后，应该致力于激起受众积极的情感态度和行为方向。在对待他文化的三种不同的情感态度中，认同应是文化传播的基本目标。文化传播的意义在于消除文化歧视或偏见，激发文化认同，进而产生对传播主体文化的接近和融合。文化传播的成效与受众认同度成正比。认同度越高，越愿意接近接受该种文化；反之，认同度低，文化传播就难以取得成效。强调文化认同为基本目标，指的是把认同作为制定文化传播策略的基础和着眼点，通过有针对性的推广传播，去赢得受众的自觉自愿的认同。因此，提倡中华文化传播以文化认同为基本目标，是要通过积极的文化传播去赢得文化认同，而不是单方面的强加于人的文化同化。在实现文化认同基本目标的基础上，通过持续地推广传播激发受众积极的行为方向，促使他们接近亲近中华文化，为中国在世界上赢取更多的知华、友华人士。当然，更高远的目标就是吸引受众个体自觉融入中华文化社群、激发受众群体愿意将中华文化融入其自身的文化社群，这样就培养出了亲华、爱华的积极力量。

汉语国际推广中传播中华文化的基本目标应该是赢得文化认同。确立这一共识的意义在于，消除文化传播的想当然意识和盲目性，真正以文化传播受众为中心，研究受众的文化情感背景，根据受众需求确立传播策略，增强针对性和适应性，避免出现文化误读和文化错位。语言文化推广专家李宇明曾指出，应当“耐心地对数千年文化进行现代化的梳理，去粗存精，并注入现代中国的创造。然后要研究这些文化哪些可以走向世界，哪些只能驻守故乡。对于可以走向世界的文化，还需要有合适的话语方式去表达，要让国际社会听得到、听得懂、听得习惯、听了还有所动有所用。最后，还要寻找到最为合适的途径把文化传播出去”⑤。2015年两会期间，多位代表和委员谈及中华文化的国际传播，指出“契合国际语境的传播才更有效”⑥。这些论断都表明，中华文化传播应在文化接触的基础上以文化认同为基本目标，应把文化认同作为制定中华文化传播策略的指导思想。

三、汉语国际推广中培育中华文化认同的具体策略

认同是中华文化传播的基本目标，也是中华文化传播实践的抓手，更是中华文化传播取得成效的关键保证。这一目标的实现有赖于切实可行的传播策略。文化研究中对文化的定义及分类不一而足，程裕祯提出了“四个层次”的分类，即物态文化层、制度文化层、行为文化层和心态文化层。⑦中华文化在这四个层面有着丰富的内容体系。在汉语国际推广中，传播策略的制定应考虑不同层面文化内容的特点，充分研究传播对象国的语言文化政策及受众的文化认知偏好，在中华文化中寻找并培育受众认同点，构建多方位多层次的受众认同体系。

1.文化传播观念的认同

文化观念属于心态文化层，主要体现为人们的心理及社会意识形态，是文化的核心和根本。受众对他文化文化观念的认知态度直接决定着其对他文化一系列内容的认知态度。如孔子学院成立以来，有的国家把孔子学院视为宗教组织而心存戒惧，有的国家认为中国要通过孔子学院进行文化渗透和文化侵略，这些看法源于对中国文化传播观念的误读，也直接影响着对中华文化的接受和认同。过去在文化传播中存在着一种误区，往往先强调自身文化是不同的，是异于对方的，以为这样才能激发并增强受众的兴趣，而事实上，一味强调异的方面反而可能更易激起对方的排斥和抵触。现在，越来越多的学者关注到求同的重要性，注重寻找中华文化中的“普世价值(universal value)”和具有“普世价值”意义的因素。汤一介先生曾指出各民族文化中都有与儒家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相同或相似的理念，儒家的“仁”与基督教的“博爱”及印度佛教的“慈悲”也包含着共同的理念，这些都具有“普遍价值”的意义，而“和而不同”“天人合一”等思想都是具有“普遍价值”意义的思想资源。⑧通过汉语国际推广传播中华文化，其目的是让世界更了解中国，加强世界文化的交流与沟通，为世界文化的多样性做出贡献。费孝通先生曾提出“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文化自觉思想⑨，在中华文化传播中应着力强调这一观念。在中华文化传播的宏观层面，应注意突出交流尊重的传播目的与“和而不同”的传播观念，突出中华文化价值体系中的普世价值成分，培育受众对中华文化传播观念的认同。同时，应时时处处以交流尊重“和而不同”的理念为指导，避免在实践中表现出文化强迫、文化渗透、文化同化等倾向。只有促使受众建立起对中华文化传播观念的稳定的认同，中华文化的传播才能得以有效开展。

2.文化传播内容的认同

建立起对文化传播观念的认同是文化传播的基础，实际的文化传播必须以相应的主题内容为载体。中华文化在思想、政治、商业、科技、医药、农耕、英雄、姓氏、崇祖、神龙、宗教、汉字、诗文、书画、曲艺、武术、饮食等方面都有着丰富的内容，在传播中选择哪些内容，或者先安排哪些内容，都要以能激发受众对该文化内容的认同为前提，受众感兴趣的愿意了解的，就主选首选，反之，则不选。确定能够获得受众认同的文化内容，要建立在调查研究的基础上，不能单凭推测臆断，否则就可能因文化错位而难以达到预定目的。如中国的神龙文化把“龙”作为中华民族的图腾，象征着力量、吉祥与腾飞，也正是基于这样的文化传统，2012年伦敦奥运会，中国代表团设计了一款称为“冠军龙服”的带有中国龙图案的领奖服，想借机突显中国的民族符号、传播中华文化。结果大陆和香港各大媒体表现出了相当的关注度，而CNN、NPR、The Times、Washington Post等西方主要媒体虽然对中国及中国代表团表示了较高的关注，但却对“冠军龙服”视而不见，见而不报。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是，“龙”在西方许多民族文化中是“邪恶”的象征；其作为国家民族的象征表现出的威严气势，也会使西方受众对中国形象的认识产生折扣，从而造成了文化传播中的错位现象。⑩

因此，要充分研究中华文化传播对象国的文化传统、语言文化政策、民族或个体的文化喜好、对中华文化的接触历史及既有认识，在此基础上，确立文化认同点，进而有的放矢地开展文化传播。张国良等曾对在北京和上海的来自48个国家使用母语达27种的外国人进行调查，发现“中国最吸引外国人的文化宝藏是生活中的美食与美景，应特别重视这两方面的传播工作”。这类调查研究提供了一个范例，今后有必要在各传播对象国有针对性地开展更大范围的调查研究。

3.文化传播方式的认同

在取得受众认同的文化传播观念之下，以什么样的方式把受众认同的文化主题内容传播出去，这是文化传播方式要解决的问题。方式得当，受众喜闻乐见，就是一种认同，就容易取得理想的传播成效。要建立受众对文化传播方式的认同，有两个方向可以努力。一是借用现代流行的先进传播技术。韩国和日本在这方面有值得借鉴的经验，韩国通过电影电视，将自己国家的风景、服饰、语言、生活习惯等文化现象展示给国外受众，在本国之外掀起了一股股“韩流”。日本发达的动漫产业在本民族文化传播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中国经济飞速发展，文化产业也不断壮大，各个领域的先进技术也不断提高，在文化传播方式上也有一些有益的尝试。仅以中原文化的传播为例，以旅游体验观赏为主要方式推出了寻根游、功夫游等特色主题旅游路线，发展了郑州国际少林武术节、洛阳牡丹节等大型节会，开发了以《禅宗少林·音乐大典》为代表的主题旅游演艺节目，创设了“汉语桥——国际学生夏令营”主题文化体验活动；以电视传播为主要方式传播英雄、汉字、戏曲、武术等文化内容，开创了《木兰诗篇》《汉字英雄》《梨园春》《风中少林》等优秀剧目或栏目。这些尝试取得了一定的成功，但其在国际受众中的影响力和知名度与中原文化本身的丰富性及其在中华文化中的重要地位还不相匹配。未来应以受众认同为目标，更广泛地开发多种传播模式，比如通过各种社交网站、微博、微信等新媒体手段加强传播。二是把中华文化的主题内容和受众自身的文化习俗偏好及现代文化理念巧妙融合。如范冰冰及其团队利用服装这一载体将中国元素融入其中，在戛纳电影节上连续三年成功演绎中国风。这一案例的重要启示在于，将中国元素与西方服饰风格和现代审美观念相融合：2010年的“龙袍装”造型是西方流行的鱼尾裙，并采用了西式礼服斜肩低胸的设计主流；2011年的“仙鹤装”采用西式礼服的成衣理念凸显唐风汉韵；2013年的“CHINA瓷”鱼尾式礼服将西式的简约抹胸式设计与中国青花图纹相结合。这一将民族符号和西方审美偏好平衡整合的理念使其获得了全球镜头的关注和媒体的好评。汉语国际推广在实践中已经注意到了受众对文化传播方式认同的重要性，如改变以往常用的静态展览的方式，适应受众喜欢参与的特点，以“互动、体验”的核心理念组织展示中华文化。在具体的日常教学中激发认同的途径有：引导学习者在自己的节日制作具有中国风的贺卡；自己制作具有中国元素的纪念衫；用汉字和中国元素表现其信仰主题、校训班风等。

4.文化传播产品的认同

受众对文化产品的认同是对目标文化认同的持续推动力，一种文化在世界范围内获得认同的文化产品越多，该种文化的对外传播就越容易。如美国借助现代科技打造的拯救世界关注人类未来的电影大片就是成功的文化产品，在世界范围内备受欢迎，也吸引着受众对美国文化的仿效与追随。类似的，中国的功夫电影也是一个成功的文化产品品牌。中国京剧在创造对外传播产品时，也很注重量体裁衣进行调整，如《凤还巢》在日本巡演时把其中的阔少“朱千岁”、“穷书生”等人物译为日本当地观众能够理解的角色，这正是注重受众认同的体现。

在汉语国际推广的实践中，也产生了不少获得较高国际认同度的文化产品，有代表性的如以“武林汉韵”为主题的巡演节目，由河南省汉语国际推广办公室组织开发，先后走进美国、意大利、新西兰等10余个国家和地区的孔子学院(课堂)演出近百场，受众近10万人。其成功的秘诀在于体现了中华文化“和”的观念，选取受众感兴趣的武术和民乐文化内容，采用现代先进传播手段使视觉与听觉巧妙融合，最终打造出了受众广泛认同的文化产品。但是，与中华文化丰富多样的资源现实及日益壮大的汉语国际推广事业的需求相比，具有较高认同度的中华文化产品还远远不够。未来应在充分调研的基础上，以汉语学习和中华文化传播为目的，力争开发受众认同的文化传播精品，比如多媒体体验资源、体验式的网络游戏、绘本故事、APP等。

注释

①④参见王一：《文化的困境，在于不知不觉——独家对话国家汉办主任、孔子学院总干事许琳》，《解放日报》2014年9月19日。②冯天瑜主编：《中华文化辞典》，武汉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20页。③参见樊荣：《语言推广与文化融合问题研究——以新加坡为例》，东北师范大学2012年博士论文，第58页。⑤《北语党委书记：语言文化是国家出行的“排头兵”》，中国网，http://news.china.com.cn/txt/2013-11/29/content_30742698.htm，2013年11月29日。⑥参见江胜信：《契合国际语境的传播才更有效——代表委员畅谈如何让中国文化更好“走出去”》，《文汇报》2015年3月15日。⑦参见程裕祯：《中国文化要略》，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8年，第3页。⑧参见汤一介：《论儒学与“普遍价值”问题》，《中国文化研究》2012年秋之卷。⑨参见费孝通：《反思·对话·文化自觉》，《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7年第3期。⑩陈雅莉：《全球媒介事件中的民族符号与国家形象传播》，《中州学刊》2013年第7期。张国良、陈青文、姚君喜：《沟通与和谐：汉语全球传播的渠道与策略研究》，《现代传播》2013年第1期。参见常启武、刘少鹏：《“武林汉韵”特色的文化解码》，《教育时报》2014年6月10日。

责任编辑：沐紫

2015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