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劲松+王文雅

张伟万万没想到，自己在知乎社区的一篇影评，能让电影导演“叫兽易小星”坐卧不安，辗转反侧。2015年12月12日，“叫兽易小星”的《万万没想到西游篇》点映，号称是第一批“叫兽”粉的张伟和女朋友杀入电影院。一个小时后，他觉得这部电影烂到令他尴尬。

这位拥有一万七千个赞，两千六百个粉丝的知乎用户可以看出来是一位行动力超强的角色。电影散场后五分钟，他已经计划好自己的行动次序，“先去微博，再去豆瓣，然后知乎”，一个典型网络文艺青年的思路。但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一个阵地，新浪微博上，他就遭遇了易小星的顽强阻击。在很短的时间内，张伟又在知乎上发表了一篇影评《如何评价<万万没想到西游篇>大电影》，在这篇文章中，他认为易小星“大有一种江郎才尽的感觉”，建议他“趁现在还有点价值抓紧套现”。

导演叫兽

2015年12月30日上午九点半，在四惠东联信国际大厦，易小星的办公室中，这位31岁的导演提起张伟还是浑身发抖，“我本人就是知乎的深度用户，从来没有看到对一部电影的评价这么一面倒，上一部被骂得这么厉害的片子都要追溯到《富春山居图》”，易小星告诉本刊。

“万万”其实并非被骂得最厉害的，但它确实是所有被骂的烂片中，非常“特殊”的一部。它的前身，短剧《万万没想到》崛起于互联网，“叫兽易小星”，一个曾经的湖南吊丝，无数次地用吊丝逆袭的视频桥段来取悦网友。与那些传统电影导演相比，他更熟悉互联网的操作模式和话语方式，了解普通网友的兴趣所在，但当他终于熬成成功人士，开始自己的第一次银幕之旅时，却遭到了网友的强硬挑战。

“我的处女作怎么可能是烂片？”

由北京四惠东地铁站出来，要经过一条小路，才能到那栋只有7层的联信国际大厦，易小星的办公室就在顶层。这是一间后工业风格的办公室，没有吊顶，400多平米，里面堆满了大绿植。易小星的办公室靠墙，一排大书架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荣誉证书，还有一格专门摆放日漫玩偶，龙珠里的悟空在最中间，火影里的卡卡西在左。坐在悟空下面的易小星并不承认自己是烂片导演，否则自己也不会只用两三年时间就迅速走红，并完成一部大电影，“他们一定是嫉妒我长得帅，我是这么安慰自 己”。

易小星确实对自己这部电影充满信心。2015年5月，《西游篇》的制作到了最关键的时期，易小星在知乎上回答问题时，写了一段耐人寻味的话：“电影导演是个挺特殊的职业，正常情况下，一个电影导演的处女作长片出来，大家马上就会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个天才，还是个路人……一个处女作就很烂的电影导演，如果他还有机会继续拍，那肯定部部都烂。”

《万万没想到西游篇》角色慕容白是易小星最喜欢的，他说这个角色的原型是刘翔，同时也有自己的影子

很明显，有着强烈电影处女情结的易小星将第一部片子作为他大银幕时代的试金石，按照他这个回答，如果《西游篇》失败的话，那么他的导演生涯就没有必要继续下去。同时，人们也能体会到他回答这个问题时的自信，“我的处女作怎么可能是烂片？”

11月21日，《万万没想到》已经杀青，这时候易小星回答了另一个问题——电影剧本的写作周期有多长。在这个答案中，他晒出了《西游篇》的53版剧本。第8版的文件名是《因为我帅而再次调整细节.docx》，第17版的文件名是《真.最后一版.docx》，第28版是《真的要死了.docx》，第29版是《拉JB倒反正我是新人.docx》，最后他补充道“这酸爽，无与伦比”。可以看到，一种大功告成的喜悦正在以他为中心四散。

易小星是湖南岳阳人，工程师出身，在猫扑社区出道，制作短视频出名，有一度，“猥琐”是他的代名词，他自己也用“叫兽”自称。在回答自己是谁的问题上，易小星充满深情地写道，“6年间的风雨，知道的人自然知道，不知道的人说了他也记不住，每个人在每个阶段都是不一样的自己，谁也不知道明天的自己到底是谁。”2013年，他开始执导网络连续剧《万万没想到》，两季获得了16亿的点击量，也由此产生了将这个品牌搬上大银幕的想法。

从易小星的回答可以看到，对于拍摄《西游篇》，他有一种不成功则成仁的使命感。在他的心目中，《西游篇》应该是昆丁·塔伦蒂诺的《落水狗》，萨姆·门德斯的《美国丽人》，李安的《推手》。所以，易小星是编剧，改了53版剧本的编剧;是导演，从选角到后期动画一把抓的导演;是演员，是唐朝成立以来沙僧演得最为出彩的演员。巨蟹座的易小星，像个处女座一样对待他的处女作，《西游篇》又怎么可能是烂片呢？

“其实有两种方案。一种是纯粹按我自己最喜欢的风格来，怎么玩得High怎么来，这是一种。另外一种，完全按照传统喜剧电影的路数来，尽量去凑商业，去迎合商业，迎合商业观众。”易小星说，他最终选择了比较保守的一条路，“这两者做了一个结合，我走了中间路线，因为我背后的包袱还是比较重的，如果这部电影失败的话，可能会对公司的后期发展造成比较大的影 响”。

其实，迎合没有高下之分，哪条路线能够带来最多观众，也只能通过掷骰子决定。所有商业片导演都会宣称自己走的是中间道路，因为在阐述为何是中间时，他们总能把左右两条道路描绘得栩栩如生。

就这样，《西游篇》走上了既不网络，也不商业的中间道路。

作为隐喻的元气弹

在《西游篇》中，易小星最喜欢的角色是慕容白。慕容白是剧中的高富帅，修习仙家法术，和男主王大锤争夺片中唯一的美女，两人是死对头，最后万剑穿心而亡。“我真的太爱慕容白这个角色了，我觉得他身上承担了很多很多的东西。”易小星说，“这个角色的原型是刘翔，当刘翔拿金牌的时候，大家都狂喊民族英雄。当他摔伤的时候，大傻X、骗子、影帝，什么都来 了。”

除了刘翔，易小星还在慕容白身上倾注了自己的影子。他觉得自己和刘翔一样，遭遇了粉丝的“叛变”：“我每一次转型的时候，我的那些粉丝都会狂骂我，骂我骂得最凶的，不是那些什么圈内的老前辈，那些号称最忠实的老粉丝骂我是最凶的，他们不接受我的改变。”

于是，在电影中，他设计了一个细节，让慕容白——这个在他看来承担着英雄的责任，又不知该如何承担的角色——扑街。在他看来，这是意味深长又含义深刻的一扑。但在电影院里，两个男生，显然没有get到他的深意，两人看到慕容白摔倒时，哈哈大笑、合不拢嘴，差点抱在一起。

“电影就是这个样子，如果所有人都喜欢这部电影，那么里面所有的隐喻最终都会被解读出来。”易小星说。于是，他也电影中设定了很多隐喻。王大锤装叉除妖失败，被群众殴打，他躺在人群中间，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如果你懂得隐喻的话，又站在板凳上看，就能从上到下地发现一个子宫的形状。就是这种感觉，王大锤在子宫里的感觉，他那时就是一个婴儿。”易小星说，“他本身因为这些人而来到这个世上，现在却又被误解成这个样子，但是最终还是得需要这些人来帮助他，这是一个小小的隐喻。”

在影片的最后，王大锤一个人力抗最终Boss，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举起手来，发功帮助王大锤渡过难关。易小星说，这也是个隐喻，来自《七龙珠》的元气弹，他用这个细节向鸟山明致敬。

易小星不但是《万万没想到西游篇》的导演、编剧，而且还饰演了沙僧一角

“我坐在赌桌的这一头，命运坐在那一头。你们是观众，远远看着。我只能靠自己。我只能专注和命运的对决，也不知道场下还有多少人支持我，还剩多少观众，还有多少兴奋的期待。他们的眼神里，是祝福，是欢乐，是希望，是诡谲，还是幸灾乐祸。”易小星在一篇日志中是这样描述自己的心情的。很明显，在这段文字中，易小星又化身为了王大锤，他希望所有的观众都能举起手来，为他的元气弹注入力量。

然而，并没有。

吊丝的逆袭

“其实喜欢这部电影的，还真的是90后、95后居多，骂我骂得最凶的是60后、70后。我觉得90后将来会长大，等他们掌握话语权的时候，再来好好帮我说几句话，寄希望于此了。”易小星说，他觉得，当下骂他的人里，主要有四拨人。

第一类是期望值过高的老粉丝，第二类是纯路人，偶然买了电影票觉得不值票价。易小星很理解这两拨人，他讨厌的是第三类和第四类，“第三拨是（电影界）老师傅，被《夏洛特烦恼》和《煎饼侠》打倒的老师傅，结果他们在《万万》这里复活了。他们有危机感，所以要踩下去。”易小星说，还有令他最为痛恨的第四拨，“第四拨是发自内心厌恶我跟这个团队的人，不管我这电影拍成什么样，一定会来骂的，这四种声音混合在一起，就形成了巨大的批评意见。”

这个世界也许没有叫兽想象的那么复杂，《万万》在宅男群体中诞生，伴随宅男成长，骂它的也都属于吊丝宅男。知乎用户“夭王”就是这样一位90后宅男。他曾经是一位死忠的叫兽粉，看完《西游篇》之后，转为路人。“我当时看完就和我朋友说，当时这个电影35元买的票，只值五块，这五块是为了参与其中的韩寒。”夭王告诉本刊。

夭王是北京人，12月12日晚上7点，《西游篇》点映那天，和另外两个哥们一起走进了电影院。“看电影的时候一直走神，我就跟同是《万万》迷的另一个朋友聊微信，剧透。告诉他，这个电影很烂，不要抱什么希望。”夭王也在知乎上发表了对《西游篇》的评论，批评易小星贩卖情怀，获得了上千个赞同。12月31日，他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吐槽道：“和你说这些的时候，我现在的感受你知道吗，就是《万万》怎么还在上映呀？”

进入自媒体时代后，影评的话语权开始“下”放了，由少数媒体和传统影评人，转移到了像张伟、夭王这些自媒体、普通用户手里，他们通过更互联网化的表述方式批评电影，通过投票、评分影响电影的口碑。

电影上映后，易小星整整花了三天时间来翻阅差评，“我陷入了痛苦的漩涡”。到本刊截稿时，《西游篇》在豆瓣的得分是5.9，在时光网的得分是5.7，票房3.2亿。在采访过程中，叫兽用各种理由，说服记者，相信《西游篇》至少是一部及格的作品：“3亿多差不多就是65分的成绩，作为起点还不错。就怕你突然来一个50分的成绩，这是特别可怕的事情，因为没有下次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