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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道(外三篇)

2016-01-07姜煜暄

北极光 2015年7期
关键词:蛋子阿强二爷

姜煜暄

麻六躺在热乎乎的炕上,像烙烧饼似的翻来覆去睡不着,眼睛玻璃球似的瞪着黑黢黢的房巴,咋也想不明白全村五百多户人家,入冬以柬都找他修缮过烟道,怕冬天烟道不通烟,炕凉挨冻。唯有山花没理他的胡子,没搭他的茬。

屋外大烟泡肆虐地尖叫着,雪花不时地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数九隆冬,天寒地冻,山花的炕……麻六不免担起心来。山花呀,何苦呢,不就捅个烟道吗!黑夜中不断地叹息。

麻六知道山花恨他,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剁成肉块扔到雪地里让野狗吃了。想到此,麻六油然一阵儿寒战,蓦然觉得炕不再是热乎乎的,而是冰凉冰凉的,凉到他的骨髓里,凉到他的心头里。

东北人喜欢火炕。虽然时代变了,啥席梦思、水床、睡袋,但东北人依然就像老鼠爱大米一样爱火炕。东北人家的火炕连着锅灶,一顿饭烧好了,火炕也烧热了,即省了柴火又省了劲。十冬腊月,睡在滚烫的火炕上,一觉到天亮,睡得瓷实,睡得酣畅,那个舒服劲赛过神仙。尤其疲劳了一天,腰酸腿疼的,在火炕上烙上一觉,腰不疼了,腿不酸了,疲劳过去了。火炕好不好烧热不热乎,烟道可有些讲究。烟道不通,浓烈的烟就倒灌,顺着锅灶往外冒,女人烧饭呛的鼻涕眼泪,桃花似的脸蛋变成了小花猫。女人就会催促男人,还不赶紧找麻六捅捅。东北人管修叫捅。

麻六捅烟道是十里八村的高手,只要经过他的手,那锅灶没有不好烧的;那烟道没有不顺畅的;那炕没有不热乎的。麻六心灵手巧爱琢磨,捅烟道就成了他的绝活。在农村有一技之长,就会受到村民的敬重,所以村人都敬重麻六,敬重他为人厚道,有一手捅烟道的好活。他就不明白,山花恨我骂我,毫无怨言,但也不至于放着冰冷的土炕,拿自己的身体和我治气吧?

初冬时,麻六战战兢兢地摸进山花家,说是要帮山花捅烟道。山花正在和草泥,满手满脚黄乎乎的泥巴,额头的汗珠水洗般的往下落,把草泥砸的一个个小麻点。麻六明白山花是要捅烟道,心里很不是滋味,闷着头,慌忙抢山花手中的铁锹,眼皮不敢抬一下,他怕山花那双清澈透明的眼睛。山花狠劲地搡了麻六一趔趄,目光像绣花针一样穿透麻六的心,麻六不禁一哆嗦。麻六,耍啥花花肠子?一撅尾巴就知道你拉几个粪蛋,黄鼠狼给鸡拜年安的啥心?山花一跺脚,大狼狗忽地一个饿虎扑食把麻六扑倒在地,麻六从地上爬起来,狼狈逃串,跟头把式地逃出院落。大狼狗叼着麻六一只鞋丢在山花脚下,山花爽朗的笑了,将鞋扔出墙外。麻六趿拉着鞋,气喘吁吁地跑回家,浑身颤抖,心有余悸。山花,对不起你呀!麻六喃喃自语,悔恨的泪水从眼眶涌出。

当年麻六和山花好的就差上炕了,谁知公社蹲点的干部要提拔麻六当大队的团支书,便和麻六严肃地说,你找谁不行,昨偏偏找地主的女儿呢?天下的姑娘不有的是吗?两条道摆在你面前,一条道娶地主的女儿,走你的独木桥,前途黑暗。另一条道甩掉山花,走光明大道,前途似锦。女人要紧,还是前途要紧,你自己掂量吧!

麻六倒在滚热的炕上,大病一场,思前想后了三天三夜,趴在炕上哭了三天三夜,忍痛割爱与山花分手了。山花寻死上吊被人救下,三十上才嫁给村里的老光棍。事也凑巧,前年麻六老婆突发心脏病死了,下葬那天,山花的男人突然在山上蹦石头被瞎炮蹦死。麻六就有了心思,托人撮合,想从续前缘。天下雨地冒泡,谁恨谁不知道,两条腿蛤蟆找不到,两条腿人遍地都是,就是嫁瘸子瞎子聋子,也不嫁无情无义的麻六!山花站在院落跳着脚骂,骂得麻六狗血淋头。

麻六不但不生气,反而嘿嘿地乐,说是打是亲骂是爱!

那日清晨,麻六就着一碟花生豆,几根烧烤的红辣椒,没滋没味的喝着小酒。突然大门口好嘹一声,麻六给我捅捅烟道!麻六一激灵,山花!从炕上一个高窜出去,早没了山花的影子。麻六哪还有心思喝酒,扔下酒杯,撩起双腿就往山花家跑。

山花见他进来,头不抬眼不睁。麻六麻溜爬上炕上,扒开烟筒根底,将烟溜子清理干净,又用砖头挡在烟道口,这叫迎风道。又急忙爬上冰溜的房顶,将竹竿顺进烟筒捅烟灰,再用破铁皮剪出个烟筒帽,扣在烟筒口上。然后拍拍手上的黑灰,喜滋滋地说,好了!好字没说完,脚下一滑,从房顶一个跟头栽了下来。

麻六醒来时,发现躺在山花的炕上,山花就坐在他的身边。麻六迷迷糊糊地问,烟道捅好了?

山花甜笑着,没那!麻六一听,激灵一下爬起来,山花一把将他摁在炕上,一个荷包蛋堵住了他的嘴,麻六嘴呜噜着,我得捅烟道去!

山花脸颊绯红,羞涩地说,那你得给我捅一辈子!

麻六痴傻地一愣,嗓子眼咕咚一下,荷包蛋一直捅到肚子里。

门前的枣树

陈阿婆颤巍巍地兀立门前的枣树下,手里捧着一把红彤彤的大枣。一双浑浊锈滞的眼睛定定地凝望着通往村外的公路。瘦弱佝偻的身躯如一棵稻草在风中飘摇,银白色的花发像雪花般在风中飘拂。那凝然的神态犹如一座雕像耸立于枣树下,又如历尽沧桑的枣树屹立于门前。

我是傍晚碰见陈阿婆的。她见到我,眯糊着眼睛,瘪着凹陷没牙齿的嘴,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像苍老的枣树皮,微笑着,回来看你娘了?嘴角撩过一丝苦笑,老泪在眼圈里转悠。

我的心猛地一缩。不知为什么,每次见到陈阿婆,我的心酸溜溜的,不知啥滋味,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水。娘患了糖尿病折磨得不像人样了,所以,我每月定不可移地从市里回老家看望娘,其实不仅仅看娘,很大程度也是看阿婆。每次陈阿婆都站在被夕阳染红的枣树下,青筋暴跳的手在额头上搭着莲蓬,痴痴地,久久地伫立着,眺望着村外那条公路,一直眺望到公路的尽头。

我扶着阿婆,凄然地说,阿婆,想阿强哥了?阿婆与我家东西院一墙之隔,阿强比我大二岁,从小一起长大,就像亲兄妹一样。

阿婆摇摇头,没有言语,干枯的手撩起衣襟抹着眼角的泪水。

阿婆,你流泪了?

沙子进眼睛里了。说着抬起头,一丝苦笑,把手里的红枣捧给我,吃吧,甜着呐。阿婆回头望一眼村外那条公路,依依_不舍的样子,你阿强哥打小就爱吃枣,可惜一年了也没吃上家乡的枣了,也不知回来看看娘。阿婆叹息着,脸色沉郁,眼神忧伤。我的心怦怦乱跳,泪水不由地流下。我很想说点什么,一时不知说啥好,我也很想告诉她实情,但又不能说,看见阿婆期盼复杂的眼神,我的心一阵疼痛,嘴边的话咽进肚里。

看着红红的枣,我想起了小时候。每年枣放青时,我和阿强趁阿婆午睡时,用竹竿偷偷地打枣。奇怪的是,每次刚一动手,阿婆就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屋里出来,出溜一声,枣还没熟呐,吃糟蹋了。我和阿强蹦高地跑了,躲在草垛边啃着巴涩的青枣,偷偷地笑。待到枣像一串串小红灯笼时,阿婆会喊我和阿强,打枣喽,打枣喽!

阿婆年轻时是村上最漂亮的女人,梳着两根又黑又粗的大辫子,辫子一直及到腰际,辫子稍扎着漂亮的蝴蝶手绢,皮肤白的如葱白,眼睛又大又亮。我时常痴痴地看着她在河边洗衣裳,在枣树下纺线线。我说,阿婆,你长得真好看。

阿婆捏捏我的脸蛋,甜甜地笑了,小公主,想漂亮吗?女大十八变,等你变成大姑娘时就漂亮了。

阿婆没有男人,但娘说阿婆有男人,可我从来没见过阿婆的男人。娘说阿婆以前有过男人,是县上来村里工作队的。那个男人长得很帅气,瘦高挑的个,戴着一副眼镜,文质彬彬,能写会画,是个有文化的人。那个男人住在阿婆家,阿婆给男人做饭,还经常给男人洗衣服。夜间,男人就教阿婆读书写字。每当月光皓洁当空时,两人会坐在枣树下看月亮,讲嫦娥奔月的故事。

一日,不知啥原因,男人和阿婆吵了起来,吵得很凶。男人气得一阵乱棍把枣全打落在地,甩掉棍子走了。那时,枣是青涩的,还没有成熟。男人和阿婆吵架时,是在阿婆有了阿强的当天晚上;男人走时,是在阿婆有了阿强的第二天清晨,男人走了,走了就再也没回来。阿婆坐在枣树下哭了一天一夜。

夜里,我常常听见阿婆吟唱: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啊。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声啊。琴声儿轻,鸟儿动听,摇篮轻摆动啊,娘的宝宝闭……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时间把阿婆熬老了,熬得就像门前那

棵老枣树,老态龙钟。

那年秋天,阿强去省城念书,走时,阿婆给他装了一袋红枣上路。

翌日,天蒙蒙亮,阿婆背着一袋红枣,蹒跚着步履来我家,让我给阿强捎去。我顿时泪如雨下,哽咽地说,我一定给阿强哥送去。从阿婆渴望企盼的眼神里,我似乎看见一种东西在涌动,但我形容不出来。

我来到阿强的墓前,将红枣撒在墓地。阿强为救被洪水困在一棵枣树上的老妈妈,被洪水冲走的。但我始终没敢告诉风烛残年的阿婆,我不愿看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惨场面。

半月后,娘来电话说阿婆不行了。我急忙仓促地赶回去,阿婆临咽气时说,我就要见到我儿子了。满脸核头纹荡溢着慈详的笑容,手里握着一大把钱,我惊异了。

娘眼含泪水说,阿强不是阿婆生的,多年前一个清晨阿婆在枣树下捡的。娘又说,阿婆知道阿强不在了,每次你说阿强捎回来的钱,她知道是你给的。

第二年春暖花开时,阿婆和阿强的坟墓长满了绿茵茵的小枣树。

公羊蛋子

父亲和二爷闹掰了,闹得挺邪乎。两人互不谦让,站在村口吵得不亦乐乎。大嗓门像村口大柳树上的高音喇叭,弄得全村家喻户晓,人人皆知。

其实,父亲和二爷闹掰的原因很简单,简单的就是几棵秧苗,芝麻粒的小事。父亲是个把土地当爹伺候,把庄稼当儿女抚养的主。我咋劝父亲,父亲硬是不让二爷的份。我说,几棵秧苗补齐不就行了吗!

父亲认准的理九条牛拉不动,眉头皱皱着,倔强地说,那可不是几棵秧苗,那是一片呀,补也跟不上季节了,小苗那么容易长起来,自白的糟蹋了。村主任早就说了,谷雨了要种庄稼了,各家各户散放的猪牛羊统统圈起来。他咋就不听呢?

二爷哭丧着脸,对父亲说,你说咋办,它是个牲畜,我总不能把它拴裤腰带上吧,要不我陪你几个钱。

父亲铁青着脸,谁要你的钱,钱能补回我的庄稼荫吗?

那你说咋办?二爷气得山羊胡子一撅一撅的,照着公羊蛋子的后屁股一脚,狗日的,给我惹这么大的祸,看你还敢不敢贪嘴了!公羊蛋子被踢得一个趔趄,双眼愣呵呵地瞅着二爷,悄悄地躲到柳树后去了。

父亲看着“咩咩”疼痛叫唤的公羊蛋子,脸腮的肌肉一抽一搐,呲牙咧嘴的,好像二爷那一脚踢得不是公羊蛋的屁股,而是他屁股。

春日,阳光暖洋洋的,二爷兴高采烈地把公羊蛋子赶上山坡晒晒太阳,撒撒欢,吃点春天的嫩草,多增加些阳刚之气。整日圈在阴冷的羊圈里,咋能有阳气呢?春暖花开,正是母羊发情的季节,趁着大好的时光,公羊蛋子多配几只,那不就是钱吗!要说二爷养的公羊蛋子还真调哄人,经它配过的母羊,每胎都是双胞胎,多的三四个,招人喜爱。十里八村的都来找二爷,当然二爷少不了要钱了。要想得到二爷家公羊蛋子的“宠爱”,那要舍得花大价钱,谁叫公羊蛋子那么给力了。公羊蛋子长得高大威猛,像头毛驴似的。二爷因公羊蛋子而扬名四乡八村。

吃多了屁多,人老了尿多。二爷回头撒尿的工夫,公羊蛋子跑到地里疯狂地啃吃着刚拔高的小嫩苗。二爷提上裤子一转身,坏差了,声嘶力竭地吆喝着驱赶着,狗日的,让你暖和暖和还上炕了,咋吃庄稼苗呢?这不是给我添乱吗?看我咋收拾你!这夹当偏偏被来地里干活的父亲逮个正着。父亲是个脾气暴躁急性子人,当时就和二爷翻毛了。

村主任两头好顿劝说,事情才算消停下来。但父亲依然阴沉着脸,心里窝着火,一提起这事,便絮絮叨叨,他咋就不听村主任的话?好端端的秧苗被他毁了,到秋天得打多少粮食。

父亲和二爷这一仗打得不可开变,把我和春梅颊在中间左右为难,两头遭罪,不知咋办好。父亲指着我的鼻粱子骂道,小兔崽子,你要是爹的种,娶谁也别娶他家的姑娘……

二爷边踢着公羊蛋子,边发誓道,姑娘就是臭家里,也不嫁给你狗日家的……

闹得我和春梅木涨涨的,不见面想得慌,见面不知说啥。

没过多久,我家去年春上买的小母羊发情了,不吃不喝,一个劲地往羊圈外窜。父亲急得像热锅的蚂蚁团团转,搓着手干着急。母羊发情就这么几天,错过了时机,一年就白白浪费了。父亲能不急吗?

我嬉笑着说,要不找二爷家的公羊蛋子?

父亲白了我一眼,愤然地说,我就不信了,缺了他还做不成蛋糕了,明天你去临村寻寻,看有没有上膘的公羊蛋子。

翌日清晨,太阳刚爬上东山坡,就一阵儿“咚咚”的砸门声。父亲打开院门,竟然是二爷牵着公羊蛋子站在门外。父亲没好气地问,你来干啥?又来吃秧苗啊!父亲虽然这么说,眼睛却一直盯着公羊蛋子。

二爷捋一把山羊胡子,哈哈地笑了,我来相亲呀!

相亲?相啥亲?我儿子攀不上你家姑娘。父亲气哼哼地说。

二爷嘿嘿地笑了,不言语,摘掉公羊蛋子脖筋的绳套,照着后屁股拍了一巴掌,去,还愣着干什么!公羊蛋子像听到冲锋号似的,猛地窜进羊圈,和我家母羊瞬间亲热到一块去了。

父亲瞧着两只欢实的羊,欣喜地笑了,脸通红,不好意思了,忙不迭地掏钱给二爷。

二爷捋着山羊胡子,调侃地说,给钱?我还欠你秧苗那,这回咱俩可是“儿女”亲家了,狗皮袜子不分里外了!

父亲边吧嗒烟,边一个劲嘻嘻地笑着说,亲家,儿女亲家!父亲高兴地一手搂着公羊蛋子,一手搂着我家的母羊,喜笑颜开,回头高声喊我,快去打酒去,中午我和你二爷喝两盅,别忘了把春梅一块儿喊过来!

痛苦的记忆

近日来,一闭上眼睛,叶馨苍白憔悴的脸庞就闪现在我的面前,甚至时常出现于梦呓中。惊悸中醒来一身冷汗。

我想,也许在职时大脑高度紧张,退休后一下松弛,神经紊乱?也许闲之无事胡思乱想,心绪纷乱?也许到了这个年龄,就爱回忆不堪的往事?有时,竭力抑制自己的思绪,克制思维纷扰,但无济于事,反而越演越烈,越来越频繁。我知道我做了一件蠢事,叶馨一定记恨我,我苦恼透了。

叶馨蓬乱的头发,像一丛枯黄的茅草,豆粒大的汗珠顺脸颊滚落,淋漓的汗水洇刘海,黏稠的沾在额头上。鼓凸的肚子似乎随时要爆炸,顾不得抹脸上的汗水,双手不时地捧着肚子,似乎怕她落到地上。她微低着头,略显羞涩,但嘴角微微地透着笑意,笑意里蕴藏着幸福和执著。我脸侧向一旁,余光斜视着。这是我最怕出现的情景,但又没办法。她双腿犹如麻杆般颤抖,笨重的身子渐渐往下沉。我急忙站起来,对台下的员工说,批判会到此结束,散会!又悄悄地叮嘱考勤员小苏,你赶紧扶她去休息室。说句良心话,我也怕出事,叶馨如果……我也难逃干系,再说,我有些于心不忍。

事情过去好多年了。我时常凝视着墙壁那张发黄的照片发呆,那是车间员工欢迎叶馨的集体照。照片上的叶馨甜蜜地笑着,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又好像正怒视着指责我。我的心一阵颤抖,眼圈潮湿了。

那时,我在机械厂当车间主任,叶馨是刚来的大学生。叶馨长得漂亮,瓜子脸,白皮肤,柳叶眉,双眼皮,一副甜美的笑容。叶馨机灵聪明、办事干净利索、说话嘎巴溜脆。尤其业务非她莫属,没有攻不破的难关。车间几项技术革新都是她设计完成的,还获了奖。对她我十分喜爱,充满了寄托期许,希冀她将来能顶替我的工作。但事与愿违,不久她出事了,而且出的是大事,谁也无法相救。

发现叶馨秘密的是我。那天,我和她正研究车刀改进技术,突然她呕吐不止,吐得小脸蜡黄。我着慌地说,是不是病了,去医院看看?

叶馨边吐边摆手说,没事,没事。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我奇怪,回家便和老婆说了,老婆惊诧地说,怕是有喜了吧?

我瞥了老婆一眼,瞎说六道,黄花大闺女咋会有喜?但不久,被老婆的话言中了。叶馨的肚子逐渐隆起,衣裤难以遮掩。厂里知道了,厂长把我好顿训,让我处理好。我知道这事非同小可,说大了牵扯国事,说小了牵扯全车间的先进和奖金,先进是小事,奖金是大事,每名员工眼巴巴等着年终的奖金!那时,女人想怀孕生子得提前跟单位申请审批,否则的话,无权生育,因为那是国策,不是你想生就生的事,由不得你。

我纳闷,没听说叶馨有男朋友,咋就怀孕了呢?我找叶馨谈话,未婚先孕,是违法的,还是去医院处理掉吧,对你对车间都有好处。叶馨低着头固执地说,孩子有啥错?我急切地问,那你能不能告诉我,男人是谁?其实,我并无有意为难她,本意想让她脱清干系,狠狠地处理一下男的好交差。可叶馨闭口不言,咬着牙说,这是我个人隐私,没必要向组织交代。真是死脑筋,本来是对她好,可偏偏顽固不化,一条道走到黑。

批判会后,叶馨休假半年,回来时,怀里抱着婴儿。车间的先进、奖金全泡汤了,计划生育一票否决了。员工垂头丧气,灰溜溜的,抱怨声一片,指桑骂槐,流言蜚语铺天盖地而来。一群跟屁虫似的年轻小伙,也作鸟兽散。叶馨丢了技术员工作,留厂察看一年,改为勤杂工。叶馨每天幸福地清扫垃圾,擦洗设备,清扫的窗明几净,擦洗的一尘不染,依然一脸甜蜜地哼着小曲。我叹息地摇摇头,咳,咋还能高兴起来?我很惋惜,本来是个技术拔萃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就这样毁了。我恨不得把那个男人狠狠地揍一顿,为叶馨解恨,但我也不知道该揍哪个男人。叶馨字字提,成了一个谜。

叶馨一个人带孩子挺辛苦的,我时常告诉她别来了。车间是为航天做零部件的,遇到难题时,我就找她。叶罄二话不说,一干就是一个通宵。人言可畏,叶馨还是被危言耸听击碎了,悄悄地走了,有人说去了大西北,也有人说自杀了,谁也说不清楚。

有天,厂办主任通知我,说是新调来的厂长非要拜访我不可。我不禁惊诧,诚惶诚恐。我一个糟老头子,领导拜访我?新奇。

新厂长很热情,很和善,一眼就瞅见墙壁那张发黄的照片,怔怔地,久久地伫立着,眼睛蓄满了泪水。我惊异迷惑。厂办主任悄悄地告诉我,你知道新厂长是谁吗?

我摇摇头。

叶馨的老公。我为之一振。

当年叶馨为啥不说出他呢?我迷茫了。

(管道公司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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