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十七 盛宴

小楼坐在后厨的门槛上一边等着早饭，一边脱掉了鞋子，隔着袜子挠了挠脚，说：呵呵，反正离开饭还有一段时间，三掌门你就为我们现场作一首诗，大家觉得怎么样？

李大婶又开始埋怨山下的袁大娘今天给的菜不够新鲜，小米甩动着他那柔顺的长发，卖力地用菜刀切一块豆腐，燕十七和我心不在焉地点燃了灶火，我们有气无力地鼓了鼓掌，然后各干各的。

三掌门背着双手走到窗前，又从窗前走到李大婶身边，从李大婶的菜筐里取了一叶青菜，又踱步到窗前。看样子三掌门正在酝酿一首关于无题或者想不出题目的诗。

锅里的豆腐已经被小米熬出香味来，三掌门仍在苦思着，来回往返于我们与窗户之间，终于他面露喜色，踢了一脚小楼，示意别挡路，然后径直地走出了后厨。

然后就一直没回来。

最近三掌门经常来后厨，有时候换一棵新葱，有时候就呆着，一句话也没有。我们知道三掌门舍不得我们离开蜀山，舍不得我们。三掌门说，求求你们三个了，散伙饭都连着吃一个多月了，你们到底什么时候走哇？

最先提出离开蜀山的是燕十七。上个月燕十七收到家里的来信，信是母亲写给燕十七的，信上说在燕十七离开燕家的这几年里，作为一家职业杀手公司，燕家的生意已经惨淡到要靠宰杀牲畜为生的地步了，即便如此，燕十七的父亲也坚决不想让燕十七回来，因为他觉得好男儿志在四方，直到他听说燕十七在蜀山派只是一个厨师。失望至极的燕父随即病倒了，燕父在病床上对燕母说，我并不是瞧不起厨师行业，只不过我打听了一圈江湖人士，但凡吃过蜀山派后厨饭菜的人，没有一个不说这是他们吃过的最难吃的饭菜。

因为儿子的胸无大志和碌碌无为，伤了燕父的心还有身体。信的结尾，燕母说燕十七不必惦记父亲的病，已经彻底好了，而且最近还开了一个饭馆，饭馆的名字有点儿长，叫做“不好吃但再不好吃也会比蜀山派的饭菜好吃对吧”。

被嘲讽了的燕十七看完家书便当即决定告别蜀山派，回家找回自己在父亲心目中的自尊。就在我和小米劝解燕十七，说我们可不是挑事儿，但这事儿要放我们身上，我们可忍不了，必须把饭馆的牌子砸了。

然后，小米也收到了一封信。

“亲爱的孩子，自从你离开家，决定闯荡江湖的那一天起，我和你娘一直抱着看热闹的态度等着你回来，经过多方打探，得知你把祖传的风云剑弄丢了，又多次饿倒在少林寺门下，差点儿被出家，幸好我赶到少林寺使了不少银子才没断了米家的香火。后来又听说你在蜀山派摔断了腿，后被蜀山派收留，我们才没报官。亲爱的孩子，我和你娘太了解你了，你从小心里就藏着好多个梦想，从来没有实现过，所以你做什么事情都会失败的这个事实我们都能接受，当听说你在蜀山派做了一名厨师，我们真为你高兴，毕竟比起饭馆里的厨师，蜀山派这个名头会让你深信自己已经身处江湖，是个江湖中人了。虽然邻居家的孩子也纷纷出去闯荡江湖，并学会了什么武功绝学或者在哪个门派做了什么领导，但我们不羡慕不嫉妒，毕竟咱们家的孩子和别人家的不一样，你能成为一名厨师，我们已经万分感谢上苍了。哦对了，没事就别回家了，我和你娘怕邻居问起你来，你会觉得特别丢人，丢我俩的人……”

小米捧着这封比燕十七的家书更加嘲讽的信，一拍脑袋，说我爹这封信什么意思，你们谁帮我分析分析？小米决定离开蜀山派，继续自己的闯荡江湖之旅，他觉得并不是他做什么事情都会失败，只不过失败的几率接近于百分之百而已。他说我总要做一件成功的事情吧，就算是为了爹娘，我太想让他们为我真心地骄傲一次。

我说，既然你们决定离开蜀山派，我当然也不会独自留下，正好九月跟我说他爹想退休，飞刀门的堂主之位便空缺了，正因为我和九月的这层关系，所以我打算去飞刀门做后厨的厨师长。

小米和燕十七紧握着我的手，激动地对我说，从此江湖中又会有你的大名了，这消息真令人兴奋。

从上个月我们三人决定离开蜀山派开始，三掌门便组织蜀山派弟子为我们践行。散伙饭吃了一顿又一顿，吃着吃着就吃了一个多月。今天三掌门终于撑不住了，他接着说，我看出来了，你们不是想离开蜀山派，而是你们想吃黄蜀山派。

小米甩了甩头发，走到三掌门的跟前，说其实吃第一顿散伙饭的时候，我们就想吃完就走了，可是吃着吃着就觉得有个问题我们想不明白，想不明白我们便不能够就这么匆匆地离开蜀山。我们想不明白的是，我们同是被梦想打败，被爹娘打败，甚至被现实打败，那么我们存在的意义何在呢？

三掌门沉思了一会儿，说这样吧，今晚我再安排一场散伙饭，之后我想你们就会有答案了。

这场散伙饭就安排在了蜀山正门刚进门处的比武场，傍晚时分，盈盈姑娘带着小楼等人挂起了灯笼，李大婶和王大爷帮着备置了桌椅，所有的蜀山派门人坐到了桌前。

“哎哟，看到酒杯我才想起来，之前的散伙饭怎么会没有酒呢？”大掌门问三掌门。“怕他们喝了酒再一动情就舍不得走了，真没想到不喝酒也蹭了这么多顿散伙饭了。”三掌门回。

“喝吧，有酒的离别才算得上真正的散伙饭。”大掌门举起酒杯敬我们三人。

这一场酒喝了多久我们三个人都已经忘记了，我们记得的是我们睡了三天三夜，在我们醒来的时候，三掌门已经站在我们的床边。

三掌门说，那么现在你们有答案了吗？

我揉了揉眼睛，说找到答案了，我们吃了这么多顿的散伙饭其实就是不想承认而已，其实就是我们不想离开蜀山。我们思考失败的意义，思考怎样去寻求成功，可是如果这种思考就是一种毫无意义的思考呢，或者说凭什么不是我们抛弃了梦想，活出了爹娘的影子，创造着现实呢。最重要的是，我们要做我们喜欢做的事情，比如留下。

“他们还是没有醒酒，那谁李大婶再去做几碗醒酒汤去。”三掌门替我们掖了掖被子，走了出去。

（未完待续。江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但一定会有永远不会散场、我们喜欢却可能不被肯定的生活。就像这一集本应是大结局，可作者令狐葱说怎么也要再来上一顿散伙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