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zy阿狸

Z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复读生不用参加八月份为期三天的军训，但我觉得呆在教室里翻那些烂熟于心的课本有点儿透不过气，其实更重要的是坐我一旁的另一个复读生梁小巧老是板着一张黑脸让我更受不了，所以我还是咬咬牙顶着烈日跑去参加军训。

其实这也是一个和新同学拉近关系的不错的办法。

列队时站我一旁白白胖胖的梁小胖巴拉巴拉地和我说了很多八卦，譬如说A的女生缘很好，很是让其他男生妒忌;B的篮球打得很棒，有一堆死忠粉;C的性格很奇怪，班上很多女生不喜欢和她玩……

原来真的人不可貌相，你看梁小胖这个小胖子的八卦能力竟然不输女生。

军训的第三天下午即将进行汇演，黑黝黝的教官把这次汇演看得很重要，于是加班加点操练我们。大中午的，操场上只剩下我们一个班在训练。

突然前排的一个女生毫无预兆地晕倒了，站她旁边的一些女生吓得尖叫连连不断后退，很快地让出了一块地儿。

教官见怪不怪，环视一周后说：“赶紧的，哪个同学扶她去校医室！”

让我惊讶的是，没有一个女生举手，很多男生更是憋红了脸，怕是觉得男女授受不亲吧。我被烤得有点儿受不了，擦了擦汗后举起手说：“我来！”

我看到了她的名牌，上面写着高三五班林海儿。她的四肢僵硬扶着走不动，只好让几个人帮忙把她伏到我的背上，我才发现原来这个女生挺沉的，不得不再次感叹人不可貌相。

蝉声很噪，耳边回响的却是刚才小胖悄悄对我说的：“她就是C。”

到校医室后，饿了一个早上的我已经严重体力不支。把她安置在病床上，校医连忙进来，我乖乖地退出了小房间，坐在外面的藤制长椅上歇息。

校医急忙在药柜里翻找什么，我看到她的头偏向了我这边，然后偷偷地睁开眼，朝我吐了吐舌头。

原来只是装晕躲开烈日。

我觉得好气又无奈，气的是我花了这么大力气背她，真想朝她翻白眼，但关系又没有那么要好，最后还是拘谨地笑笑，装作没关系。

折腾了好一阵子后，操场上的人群早已散去，这个点饭堂已经关门，林海儿建议我和她一块出去吃酸辣粉。我实在不好意思告诉她这是我第一次吃酸辣粉。

在校门口的大口九饮品店里，她很熟练地点好餐，我犹豫了很久后还是要了一碗。当面端上来的时候，我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你确定这货能吃？”

林海儿听到后笑得前仰后合。她倒是一点儿也不客气，一个人吃得大快朵颐。我看着碗里仰泳的酸豆角很久后，还是吃了几口。

中午躺在床上，肚子里五脏六腑似乎都在翻滚，翻来覆去睡不着。

准备汇演的时候闹肚子疼，班主任本来也没打算让我参加汇演，就让我请了假，林海儿也以中暑身体不适的理由请了假。她对我的不适没有任何负罪感，真是气坏我了。

下午三点汇演准时开始，林海儿把我带到了学校楼顶一个秘密的走廊，那儿的光线不太好，但不属于班级承包清洁范围，所以这地方鲜有人来，但恰好能透过墙上的一排小窗看得到露天剧场。

那天下午我们俩就趴在小窗上看完了整套的汇演。

那天的夕阳悄悄地透过小窗伏在我们的肩膀上，稳稳地睡着了。

开学后的感觉有点儿奇怪，而不是奇妙。再版的总复习资料、一模一样的知识点、熟悉的例题，就像是耗尽力气跑完了全程，却被告知计时设备失灵，要求从头再来。

开始的几个晚上我总会在半夜里醒来。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拥有什么。抗拒得不想融合这个新的集体。而这些缠绕在心头的思绪却又无法倾诉。

梁小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我，他故作神秘地给我看了一个木箱子，告诉我这里面全是他买的零食，要是不开心就大吃一顿好了。

我心里头觉得暖暖的。

从此以后梁小胖做不完的作业我都会默默地借给他抄。

很快九月月考，接着就是国庆小假期。各科老师布置了一堆作业，放学那天我胡乱地收拾东西赶着回家，等到我要做生物作业的时候才发现把一张试卷落在教室里了。

那时候是十月一日晚上八点。

我骑单车回去学校，门卫刚好不在，我懒得登记名字直接溜进去。黑漆漆的教学楼像一只沉睡的野兽，教学区只有路灯亮着，我忘了带手电筒只好摸黑爬进教室，好不容易找到了，跌跌撞撞挨了好些碰。

走廊很长很静，我不太敢往一旁的教室看，觉得很恐怖。

突然我听到一声尖叫，有手电筒光在我身上晃动，不远处正在巡逻的门卫跳起来大骂：“怎么又碰到一个！我还以为见鬼了！你和那个女生是不是约好的？说！你是几班的！”

情况不妙，我开始没命地跑，撇下门卫在后面大吵大骂。

躲在校门口停放自行车的地方，我靠着墙大口大口地喘气，听到有人喊我：“哎？宋宜年你怎么也在这儿？”

抬头发现林海儿正一脸凌乱地看着我，手里还攥着一本物理练习册。

我晃了晃手里皱巴巴的试卷，一脸不可思议地对她说：“门卫说的那个女鬼就是你吧？”

林海儿的脸噌的一下红了，急忙踩了一下我的脚。我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怪不得小胖说大家都不喜欢你。”她瞪大了眼睛，挥舞着拳头作势要打来，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后来又陪着她去吃酸辣粉，这回我只吃了一对烤翅。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很久后才想起只有爷爷在家，匆匆告别后赶紧回家。

心情突然变得很好，自从发生了那件事后我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开心起来。

小心翼翼地开了门后，爷爷正坐在沙发上睡觉。我轻轻摇醒他，爷爷还是像以前一样惊喜地喊：“汉树是你回来了吗？回来了就好……”

“爷爷，我是宜年。你该上床睡觉了。”我心头一沉，仍然重复着同样的对白。

汉树是我爸爸，那个一年只会在过年时回来一次，每个月只有银行提醒转账时才会被想起的男人。

爷爷，你知道的，他不会回来了。自从离婚后，他一直在逃避这个家，不是吗？

从那以后，我和林海儿的关系慢慢地好了起来。

她不像大多数女生那样安静内敛，但至少她不做作，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觉得自己开心就好。

试问那些嘲笑她的人里又有多少人能像她一样活得坦荡？

正因为她很坦荡，所以有一天和她一块去高三饭堂用餐的时候，她兴奋地指着一个男生问我：“宋宜年你快看！他帅不帅？”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原来是高三九班的林许杨。那个男生在学校里挺有名，成绩很好，长得又好看，换过的女朋友可以打一桌麻将了。

别问我一个大男生怎么会知道这些，你想象一下一个坐你前桌的女生天天像唐僧那样念叨，能不知道吗？

“嗯，挺帅的！”我趁她在发花痴的时候悄悄地把她饭盒里的鸡翅吃了，林海儿发现时又踩了我一脚。

“他身上真的有好多优点呢，要是他肯做我男朋友就好啦。”林海儿叹了一口气说。

“得了吧，就你这模样怕是暗恋的资格都没有。”我坏笑着对她说。

其他女生对自己喜欢的男生不敢张扬，小心地收集他的消息后再一个人慢慢消化，怕是到了毕业也不会表露自己的心声。而林海儿不同，她会想办法认识林许杨，想办法让他知道她的存在，一切都毫不顾忌，这让很多女生都暗自妒忌。其实我挺支持她的，敢爱敢恨，爱谁谁。

但这也常常闹出很多尴尬的场面来。

林海儿精心为他挑选的钢笔会连同其他女生送的礼物一样被随意处置;篮球赛为他呐喊助威却连体育馆的门都挤不进去;月考想和他的名字靠在一起而拼命开夜车复习……而结果只会令她不断地失望。

我多羡慕林许杨这种只存在于玛丽苏小说里的男生啊，为什么我就不能当光芒万丈的男一号呢？

即使这样，林海儿也没有放弃过，她和我很认真地商量：“和其他女生比起来我的长相完败，唯一可以挽回局面的只有成绩了。宋宜年，你都是念高四的人了，临场经验丰富，过两招给我呗？”

我的心咯噔一下，随后一脸窘相地说：“我要是有能耐早就去清华北大花前月下了，哪还会复读？”但我实在看不过去她这样只会用蛮劲又不懂得找方法去学，于是每天下午放学后还是会和她一块去图书馆复习，顺便指导一下她的学习。

几次月考中，林海儿的成绩出现了好转，排名慢慢游到了年级的中上层。即使这样，能和林许杨并肩的只有我的名字，这让林海儿惊讶万分。我耸耸肩解释说纯属好运而已。她一直追问我考得那么好我的爸妈干吗还让我复读，我一直不敢告诉她真正的原因。

可能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吧，某次课间活动，林许杨主动向林海儿打招呼，她那个激动啊，我仿佛能看见她心里的那头小鹿快要杀出一条血路来了。

那已经是快临近寒假了，林海儿为了秀出自己还是有那么一点姿色的特意穿着比较单薄的衣服，我气得跺脚：“林海儿你这神经病不冷吗？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才不冷呢，你不知道他的眼神可是带着光和热的，每当他和我的目光对上时，我全身就暖烘烘的！”她摇了摇头后一脸自豪地说，“我不要命我要他就够了。”

我摸了摸她的额头说：“这么冷的天发烧是正常的，我们不能讳疾忌医，走，带你去校医室看病。”

林海儿有点儿生气了：“宋宜年！你就当我是疯了好了！你要是不喜欢可以不管我啊！”

我实在放心不下，只有努力配合她。

大年初二是林许杨的生日，刚放寒假林海儿已经开始和我商量如何在他生日那天表白，看在她女追男的份上我帮忙出谋划策，可是很多主意都给她否决了。最后决定了在街心花园那边买很多彩色气球，然后在每个气球上都写上他的优点，再花五十块请看门的大爷在地面上用彩色灯光投影出“我喜欢你”这四个字。

那年春节爸爸并没有回来，收到的只有一条简短的短信，上面有着四个冰冷的字：新年快乐！爷爷知道后心里很失落，一个人偷偷在房间里抹眼泪。

我努力装出淡定的模样去筹备年货，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我相信两个人也能把年过好。

年初二那天晚上，我和林海儿早早地去到了街心花园，那天晚上天气出奇地冷，平时热热闹闹的花园只有寥寥无几的人在逛。握着气球的手已变冰冷，可是林许杨还是没来。雇好的大爷实在等不及了，十点多草草地在地上投出“我喜欢你”的字样，还伴随着梁静茹的名曲《勇气》，无比浪漫。

但我想此刻林海儿的心无比冰冷。

她突然把手上的气球放飞了，气球争先恐后地上扬，像是不小心目睹了这场意外后赶紧逃离现场。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突发奇想地说：“林海儿，要不明天来我家玩玩吧，你的功课很久没做了，我免费帮你补习。”

林海儿转过头来，眼泪汪汪地点了点头。

肯定不是给我感动的，估计是被虐哭了吧。

那天晚上回家后我翻箱倒柜把家里好吃的都找出来，把家里好好重新收拾一遍，倒在床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

第二天林海儿早早地来了，那天她穿着蓝色羽绒服，把头发扎成好看的马尾，围着白色的围巾，看起来很有活力。

开门的时候我脱口而出：“嗯不错，越来越像女生了。”

又是一脚。

我痛得叫了一声，爷爷从卧室里探出头来，推了推眼镜说：“小年，有同学来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呐？”

林海儿的脸上立马堆满了笑容：“爷爷好，我是他的好朋友，过来给你拜年了。”

我接话：“拜年怎么不带点儿水果来？”

爷爷哈哈笑了几声后说：“还不快请人家进来？你这孩子真没礼貌！”

林海儿对我露出了胜利般的笑容。

爷爷年轻的时候在北京做过大厨师，口碑很好。退休后在家里闲着，很少施展厨艺。这次他竟然破天荒地下厨，用一大桌子菜招呼林海儿。

林海儿连声感叹：“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爷爷被她逗得很开心，老是乐呵呵地笑。

吃完饭后，林海儿执意要帮忙洗碗，最后两个人挤在窄窄的厨房里洗碗。

洗碗的时候水槽里满是泡沫，看不出碗在哪儿，我胡乱一抓，竟然抓住了她的手。瞬间犹如触电，我的脸刷地一下红到脖子根儿。

林海儿连忙松开手，我才后知后觉地说了声：“对不起。”

那天下午的补习还是正常进行。把她给送下楼后，爷爷坐在摇椅上一脸云淡风轻地问我：“你小子快说，她是你女朋友吧？”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爷爷补充了一句：“哎，可惜了。这姑娘看起来还不错呢。”随后他专心致志地看报纸不再说话。

我活得坦荡荡，才不心虚呢。

开学后，离高考越来越近，林海儿告诉我林许杨打算考去Q大，她很诚实地说她考上Q大是不可能的，但她希望可以考去北京，和他同一座城市也好啊。

我叹了口气说：“看来你还是不死心的了。放心啦，我会好好帮你的。”

她突然低下头对我说对不起，我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她支支吾吾地说：“我知道现在自己的行为很蠢，但我就是喜欢他啊！无论被伤被拒绝多少回，只要他一句话我就能原地满血复活。所以请你再让我试一次吧？”

林海儿把头发剪短以示她努力拼搏的决心，每天玩命地学，疯狂地刷题。最后一次模拟考，林海儿考得不太理想，她哭着问我怎么办，这是上天要让她知难而退吗？我一时语塞，想了很久后在晚自习给她传小纸条：结局总会是好的，如果现在的结局还不令你满意，只能说明还没到最后。

高考终于轰轰烈烈地到来，那年的考题很难，林海儿却人品大爆发考出了史上最高分。林许杨考了全市第二，而我也发挥超常考了全市第一。

最后林许杨如愿以偿去了Q大，林海儿也勉强考上了北京的一所高校。林海儿高兴得请我吃了顿大餐，还常常跑来我家里陪爷爷下棋，搞得像我女朋友似的。

“你终于得偿所愿啦！”

在林海儿即将和林许杨一同坐上去北京的列车时，我有点儿热泪盈眶地对她说，毕竟胜利在望了。林许杨很绅士地笑了笑，林海儿朝我翻白眼后又踩了我一脚。

那天的风挺大，她的头发扬起，像柔软的水草一样飘动。临开车时，林海儿探出头对我说：“宋宜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

“那就不要说了。”我打断了她的话，我不知道为什么要那样说，说了后心里反而有点儿不舒服。

向她挥手告别后我匆匆离开，家里准备开饭了。

开学后，从旧同学中得知林海儿仍然死盯着林许杨，有什么风吹草动她都看在眼里。在她开展了一学期的死缠烂打穷追不舍后，终于把林许杨收入囊中。

都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纸。那么他们之间的那张纸肯定比一座山还要厚吧？突然想起了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但林海儿这个一根筋的精卫最后还是靠自己的努力把它们填平了。

我真替他们高兴，真的。

该说说我的故事了。

在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后，爸爸回来了，带着满身的风尘仆仆。当爸爸扑通一声跪在爷爷面前，热泪盈眶的爷爷开头的第一句不是破口大骂，而是“你回来就好”。

那一刻突然觉得所有的错误都可以被原谅，因为父母的爱能够包容一切。想到这儿，我再也没有理由恨爸爸。虽然这些年他在逃避这个家，但他没有逃避他应该承担的责任，每个月努力挣钱养活我和爷爷，他从没有亏待过我们。

告别林海儿的那天，爸爸做了一顿很丰盛的午饭，那么多年，这一顿迟到的团圆饭终于来了。现在想起来，空气都是甜的。

至于我为什么选择复读，是因为那年高考我并没有参加。六月七日视我如己出的小姨出了车祸，最后抢救无效身亡。小姨的子女都在国外赶不及参加葬礼，外婆家希望我可以为她披麻戴孝，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高考可以再考一次，但最爱我的人走了就不会再回来，所以我想和她好好地告别。

当我重新收拾好心情，带着满身的伤痕来到这所中学报到时，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座孤岛，一座没有海簇拥着的荒岛，鸟不会栖息，草木不会发芽。

而当我遇到林海儿的时候，当你逐渐渗入我的生活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你是一片我从没见过的海洋。

林海儿，海儿。我不敢告诉你我复读的原因是因为我不敢提起。伤口不是用来炫耀的，治愈的能力永远只在自己的手上。而你只需要负责貌美如花，疯疯癫癫去爱去恨就好。

你开心就好。

其实告别那天我还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因为我知道从此以后很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了。但有些话还没说完就算了吧。高考注定是一场兵荒马乱，有些故事注定有始无终，有些人注定是错过。我终于可以笑着接受了。

最后我选择了留在南方的一所高校，这样方便照顾我的爷爷。我会有新的生活，新的朋友圈，新的运气，只是可能再也不会见到海洋。

那天在校医室里与你眼神对视的时候，我忘了告诉你，你的眼睛里有一片很蓝很蓝的海。而你的眼睛，是我永生不会再遇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