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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上绿装的戈壁

2015-12-24许实

飞天 2015年12期
关键词:野鸭戈壁阳光

许实

七月的戈壁是炙热的,阳光一直那么强烈,从不间断,这连绵不断的阳光无穷无尽地从天空倾泻而下。粘稠的阳光涌向戈壁,最终点燃了披上绿装的戈壁。

从嘉峪关到敦煌,三百多里的戈壁就这样燃烧着。燃烧着的还有戈壁里的青草、灌木和庄稼,还有荒芜、泥土和风,远处的祁连山和冷冷的雪。这些被阳光照耀的事物闪着光辉,闪着光辉的还有一些名字,它们从远古来,带着理想,披着战袍,散发着青草甘甜的味道,裹挟着汗血马的气息,留在戈壁里。其实,这是一种血脉,一种精神,一种力量,那么真实地流淌在戈壁里。你听,这些贮满水和祈祷的名字,腰泉、清泉、赤金湖、疏勒河、桥湾、小宛、甜水井、敦煌,西去的路似乎光辉耀眼,充满雄浑之美。这么多的水,让人似乎感觉到了水从皮肤上滑过的凉爽与心底的喜悦,水从眼前流过的声音像在下雨。

水被阳光照成了路,闪闪发光。这是一种错觉,闪闪发光的是戈壁里的路。

这路上布满密密麻麻的脚印,马蹄印、车辙、布鞋和麻鞋的印子。你听到了吗?车粼粼,马萧萧。马的鼻息,在太阳升起之前,响在寂寞的戈壁,嘎吱嘎吱的木轮车行进在寒冷或炙热的戈壁里。戈壁荒芜,只有星星、月亮和太阳作伴。戈壁里,月氏人走过,匈奴人走过,张骞走过,班超走过,贰师将军和他的军队走过,鸠摩罗什走过,玄奘走过,党项人走过,蒙古人走过,拓跋人也走过,他们的脚的确比路还长,他们留给我们一条丝绸之路。

我走在这条路上,长风掠走了烽烟、饥渴;干旱吸走了雨水、云朵;无尽的荒凉翻动着,它触到了我的心、我的喉咙、我的眼睛。它搅动了我的一切,我不得不退避。我退到历史的后面,跟在林则徐的木轮车后面,一天五十里路,孤孤的一辆小车,像一棵草颠簸在戈壁上。黑色的石子,茫茫如海,夜潇潇,月光凄冷。终于在只有西北两个门的玉门城附近见到了一个士兵,一月一两银子、一头毛驴,守着汛房。玉门风大,天是一种厚重的蓝,没有一丝云,空荡荡的,像要把人带到另一个世界、另一种生活。在玉门城西五十里地,看到了稠密的村庄。四月,地里的豆秧泛着绿,小麦已经出土,尖尖的苗儿在风里呼啦啦的。苍苍的村庄,被杏树和桃树围困,桃花和杏花含苞待放,粉嘟嘟的花骨朵儿让人哀伤,“踏青人远隔天涯,二月春风已太华。行尽玉关唯有雪,马头从不见桃花”(方希孟诗)。

走呀走呀,嘎吱嘎吱的木轮声,像一只鸟,乘着风,在阳光与夹杂着盐碱的轻尘中掠过戈壁。终于过了六道沟、七道沟、八道沟,见到了两棵繁盛的杨树、三间土屋、十个士兵。四十里远的地方就是布隆吉,遍地的泉水,流水湾环,林木葱蔚。草地里野鸭、野雉、野驴、野马、跳兔、黄羊成群结队,它们在青草地里打滚、撒欢、恋爱、生儿育女,阳光照在草地上,一切闪着光。我看见几棵大麻黄披着淡淡的绿色,开着淡紫色的花,碎碎的叶子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水流过它的全身。那小花似刚从水里捞出来,但是仔细看,它们仍一身干燥,惨白的枝干骨殖一样,发出幽蓝的光。麻黄保持了自己的个性,丰沛的水没有让它变得柔软,这是杂草的伟大。

野鸭到处乱转,还使劲将头探进草丛里,好像在寻找什么。两只住在草丛里的野雉看见了,迅速飞奔过去,赶走了野鸭,自己飞过去了,却什么也没有,便灰头土脸地飞回草丛里。

过了布隆吉就是葫芦河、昌马河、疏勒河,雪水分注十道沟,聚集在安西城附近。风也集聚在安西城,像啸聚山林的好汉,而后又各奔前程。流过安西城的河流只有疏勒河,是疏勒河让安西城里的雨进入敦煌的云霓。也有走不动的河流,刚出了安西城就消失了,这些流到尽头的水,迎面是大风和辽阔的沙碛,寸草不生,荒旷无人。

狂风日日夜夜地刮啊刮,把地皮吹裂了,把水风干成尘埃。大风跟人和庄稼抢土地,湍急的流水一边冲刷河岸,一边让周围的草木扩张。草木把狂风阻隔在安西城外,无处宣泄的风到处撕咬,来回晃动的红柳、甘草、芨芨草、芦苇吓走了山雀和野雉,但是在密草深处,依旧安静温暖。这美好的光阴,母鸭是不会放过的,声嘶力竭的叫声过后,几只公鸭就噗噗地从头顶飞过,披着鲜亮羽毛的灰公鸭,盘旋着落在母鸭的身边。当然这样的动静,老鹰看得最清楚。老鹰在天空注视着热恋中的野鸭。忽然俯冲而下的老鹰,吓得正在恋爱的野鸭赶紧藏在灌木丛里。老鹰拿野鸭没办法,只好缓缓振翅飞入高空。缓过神来的野鸭伸出头看了看,继续凑在一起,嘎嘎的叫起来。它们撩人的叫声,让人爱上了这整片草地和水域。

可是,安西城外连绵不断的荒芜,被毛驴的蹄声和木轮车吱溜吱溜的声音敲击着,像清晨寂静的森林,阳光洒下,雾一样,远处传来啄木鸟敲击树干的笃笃声。想啊,阳光一直照着广阔无边荒芜的戈壁,那么强烈,孤孤的一辆小车,寂寂地行走在旷野,像一脉细细的风帆,颠簸在水一样的戈壁,海涛一样的漠风,一浪接着一浪摩擦着行走在戈壁里的人。

现在我由西向东远行,穿过这荒芜的戈壁,是一百多年以后某年的七月,阳光依旧炙烤着,风是干燥的,依旧粗粝地刮着地皮,地上寸草不生。可是,雨水曾经滋润过,雪花曾经覆盖过,这荒旷的原野就是那么神奇,连一点生命的气息都没有,当然“希望”一词在这里有些荒诞。是啊,风会摧毁柔弱的生命,风会抽走孕育生命的土壤,即使种子再健康,充满旺盛的生命力,干燥、粗暴、不含湿润的风足以让它干瘪,失去生长的能力。满含哲思的大地,知道顺势而为,它让风把自己雕刻成另一种奇观(无比奇妙的土林和沟壑),它利用了风。而长风整日浪来荡去,消耗光阴,很快就打光了手里的牌,无比激情的风横扫大地时,只能顺着大地制造的陷阱,越陷越深。这里似乎成了永恒,一切都在时间之外。

然而,远处的安西和玉门大地,总在卖弄风情,展示它们的繁盛、博大和广袤广阔,它们的美丽在于庄稼,这些喂养了人类的古老植物、紧跟移民脚步的植物,依旧神采奕奕。虽然人们想尽办法让它们生产出更多的果实,但是它们的根、茎、叶、枝干、皮和花朵却保持了最初的样子。连绵不断的葵花、胡麻、小麦、玉米、青稞、薰衣草,还有树木、大草滩、羊群和飞鸟,沉迷于大地,人们愉悦其间。这些黄的、紫的、绿的色块嵌在戈壁里,你还哀伤吗?这些闪着光芒的植物,足以慰藉你的心灵。这些熊熊燃烧的植物,绚丽的色彩染遍了整个戈壁,粘稠的阳光、粘稠的颜色让盛夏的戈壁清凉起来、妖魔起来。这些平凡、卑微和不造作的植物,不断向四处扩张,它们把根伸向远方,长得更加茂盛,它们让丝绸之路水草丰美。

事实上,这些都是绕着村庄铺展开来,密密的村庄散发出粮食的芬芳,这氤氲之气弥漫了整个戈壁。经历了烈日的炙烤,期盼一场大雨成了植物们的希望,黄昏或清晨的一场阵雨仿佛祁连山伸出的手,为它们送去清凉。金黄的向日葵顶着一头露珠,风擦掉它脸盘上的雾气,在阳光里更加耀眼;开着淡紫色小花的胡麻,柔弱的身子借助风的力量,涌起紫色的海浪,不停地拍打着身旁的玉米。热爱生命、满怀激情的玉米,舞动起宽大的叶子,纵情欢呼。看着这些享乐的植物,我想起风中播种的人们,是他们播撒了爱,让大地带着湿气孕育了散发着枣花香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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