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扬

1991年12月25日傍晚，美国总统老布什接到了一个来自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的越洋电话。电话自然与“圣诞快乐”有关，顺带着，戈尔巴乔夫似乎故作轻松地通知老布什，等会他将签署一份宣布辞职的文件。

很多年后，美国海湾战争英雄科林·鲍威尔仍然记得这一天：“在那个圣诞节，难以想象的事情发生了。苏联消失了。没有争斗，没有战争，也没有革命。用一支笔划了几下它就消失了”。

在爱尔兰记者康纳·奥克莱利笔下.23年前的那个圣诞夜，是“苏联的最后一天”。不过从很多迹象来看，所谓最后一天，可能只是追认苏联帝国沦亡的“官方葬礼”，死亡的时间表可以逐一追溯。比如，从党国一体的逻辑出发，苏联与苏共应亡于同一天。1991年8月24日，戈尔巴乔夫发表声明，宣布辞去苏共中央总书记职务，并建议苏共中央“自行解散”。

從死亡时间出发，我们还可以说，五天前的“8·19事件”是苏联死亡前的回光返照。在这一事件中，苏共的保守势力以政变方式试图“武装保卫苏联”，用政变核心之一、苏联副总统亚纳耶夫日后的回忆录标题来说，就是“捍卫苏联的最后一搏”。结果是，政变只维持了三天，不仅保守势力全面溃败，被软禁的戈尔巴乔夫威望扫地，而站在坦克上发表演说的叶利钦一举成为了俄罗斯英雄，在实质上完成了从戈尔巴乔夫时代到叶利钦时代的转换。

12月8日也是候选中的死亡日。这一天，叶利钦作为俄罗斯总统与白俄罗斯和乌克兰总统密会，签署了解散苏联、提议组建独联体的《别洛韦日协议》。在法理上，这可以看作苏联的“死亡判决书”。

12月21日，包括叶利钦在内的11个加盟共和国元首，在阿拉木图签署了成立独联体的宣言。用叶利钦的话说， “独联体成立了，所以中央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

不过，以上的死亡时间，当事人戈尔巴乔夫一概表示否认和愤怒。

直到12月23日，戈尔巴乔夫终于选择正视现实了。这天中午时分，他与政治死敌叶利钦碰面。这完全不是一次决定苏联存亡的谈判，戈尔巴乔夫手里几乎没有任何牌，谈判的主题甚至仅仅与他个人有关：退休后的福利待遇。

但是千万不要因此低估此次谈判的艰难程度。已经获得了整个国家的叶利钦表现得斤斤计较，大大削减了戈尔巴乔夫的开价。作为“补偿”，戈尔巴乔夫得到了不被政治报复的口头承诺，他很清楚，两年前的圣诞夜，正是罗马尼亚独裁者齐奥塞斯库夫妇的枪决日。

另一重大谈判成果是，戈尔巴乔夫将于两天后，也就是圣诞当晚七点整，向全世界发表辞职演说。

“最后一天”的傍晚终于来临。在文初描述的那个场景后，戈尔巴乔夫走入一个CNN数十名转播人员在场的办公室。签署辞职文件时，他随身携带的签字笔突然不给力，一旁的GNN总裁约翰逊掏出自己的万宝龙递过去，为苏联的落幕提供了最后的工具。

一分钟后，戈尔巴乔夫开始最后演说。最大的亮点在于，他没有用“辞职”一词，而是“停止我作为苏联总统的所有活动”，似乎“停止”为他幻想中的东山再起埋下了伏笔。

“停止”以及演说中的各种标榜很难不触怒守候在电视机旁的叶利钦。叶利钦的报复是，取消了原定两人就核按钮手提箱的转交仪式，让这个戈尔巴乔夫期待中的庄严时刻落了空。

更为羞辱的是，关于在12月31日午夜在盛大仪式中降下苏联国旗的承诺也被打破了。演说结束20分钟后，那面在克里姆林宫飘扬了70多年、象征世界革命的锤子镰刀旗，就被“像餐馆服务员收拾桌布一样”草草降下，换上了俄罗斯的三色国旗。最让“爱国者”们痛心的是，红场上零星散步的市民竟然对此熟视无睹，用漠然和口哨见证了这一历史性时刻。

戈尔巴乔夫很忧伤。他对自己缺乏仪式感的告别感到沮丧，没有一个加盟共和国领导人一一那些前共产主义同志，打来电话安慰或感谢他对自由民主的贡献。

他只能和他最亲密的幕僚们在办公室里喝闷酒，这些忧伤的改革者们一直喝到了午夜。

一则结尾故事是，戈尔巴乔夫的幕僚决定在次日举办“致以最后敬意”的盛大招待会，但酒店的主管出于对叶利钦的恐惧，竭尽所能地拒绝这笔大生意。当然，最后酒店还是答应了，原因很简单，这是一家和西方合资的酒店，他们不必那么害怕权力，而更要服从于商业逻辑。幕僚们得出的结论是， “私有化还是有点用处的”。

这应可算是戈尔巴乔夫送给自己的下台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