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旻原

林怀民和他创立的云门舞集，两者之名对大多数人而言已成为同义之词，也同时局限了云门舞集的整体发展，云门2的诞生，如同父子的亲缘关系，虽有同源但绝非相同，也让云门的演出，能展现出更多舞蹈的可能性与未来发展。云门2的舞蹈作品有更多青年编舞家的加入，有着更为实验多变的舞风特性，但舞者出于同门，受到的基础训练都是相同的，如：现代舞、芭蕾、太极导引、静坐、内家拳，因此也表现出云门舞者的独有的身体特性。此次于上海的演出，令人更感到是云门2的精彩演出，却似乎又不是云门舞集的演出。

来看的是云门2

此次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云门2由郑宗龙领团为观众带来一场由两位编舞者、三个舞蹈作品所组成的演出。首先由台湾新锐编舞黄翊所创作的《光》拉开序幕，以机械科技为创作要素，将舞蹈的编创带入理性计算的精准动作，现代科技的冰冷与人类肢体的温热交会于舞台之中。空黑的台上，灯光支架与器具悬空可见，集中的光源在舞台中央变化色彩，“在15分钟串接的双人舞里，精准地挤进由7种不同色彩组合成的八十几个灯光变化”。探戈舞风的动作随着重复调性的音乐与七彩灯光的节奏摆动，灯具支架的时而上下移动，2人或3人的相互交错的合舞，简洁流畅的画面感，不断交替来回出入的舞者们，令人感觉到后工业时代的冷调速度，却又因舞蹈的热情产生独特的美学感受。

接着由郑宗龙编创的《一个蓝色的地方》登场，英文名为Blue Hour，是源摄影中的专业术语，指介于日出日落之间那段逐渐亮起或昏暗的蓝色天空。编舞家将身在纽约“某个思绪纷乱的夜晚，在天将未亮之际所见的那一片迷蒙的蓝”体现于自我的创作中。然而，舞蹈所展现的方式必然是在空间里，那日出日落时刻更像是带着有点私密忧郁（Blue）的内心深处，因此在中文的命题上，郑宗龙将时刻（Hour）改为“地方”，可见编舞者创作的用心细腻之处。舞蹈以空台的沉静为开始，6位长发直落不见面容的舞者于右上舞台角落起舞，脚踏的步伐踩出了节奏的声响，既合又散的队伍形式，整齐合一的舞蹈动作却又有着独自的肢体特性展现，动作并不优美，却像是编舞者个人内心深处所唱出的独特美调，以弯腰顿足踏响的力度，让身体反应出力量使用后的摆动张力，产生了一种随性释放的美感，单纯的黑白光影从舞台四面缓慢地移动变化，引导观众透过舞者身体注视整体的舞台场面。舞蹈后半部分乐曲开始响起，一把大提琴与交响乐团抗衡的乐声中，舞者仍在整齐与自我的舞蹈动作中交互置换，像是自我内心与外在现实不断交织于烦乱与冷静之间。一个属于编舞者个人内心“蓝色的地方”，已转化成为观众眼前的演出。

中场休息的沉淀之后，云门2带来于今年4月24日在位于台北淡水的云门剧场开幕首演的最新作品《来》。作为云门重生之地的云门剧场，可说是云门成长之路的新阶段的开始，郑宗龙也以回顾自幼生命成长启发而成的创作来回应。从小处于宗教文化兴盛的环境里，编舞者自童年时期就已“着迷民间信仰中雕像的手势与姿态，神明绕境祈福中各式阵头、偶戏的动态神情”。然而，在舞者的动作或是舞台上的装置，笔者都未见明显刻意模仿宗教仪式的姿势行动，但伴随着舞蹈、灯光、服装、音乐，舞台整体却又散发出一股台湾民间特有的宗教文化气息。或许就像创作者所自述：“我在舞蹈里要尝试的，不是要角色扮演，而是更纯粹地用肢体动作来演绎与整理这些记忆里的文化。”

在《来》中，11位舞者的服饰都是单一的色彩，却有不同的颜色之分，与多色变化的灯光相互映照，犹如台湾庙宇中缤纷的色彩，舞台仍是空的，却在地面上有着简化符号的笑脸，“所指”虽然明确（喜悦），但每位观众都可以通过“能指”有不同的感受解读。音乐可听出是与宗教相关演变而来的曲调，随着舞者们以独舞、双舞、共舞交替，并以扭、转、绕、折、提、顿的多样动作节奏流动，整体就像是一场青春的晚会，投射出受到宗教启发的文化根源。

云门舞集与云门2

1973年林怀民根据古籍，以相传存在于五千年前，黄帝时代中国最古老的舞蹈《云门》为名创办云门舞集，开启了台湾第一个当代职业舞团的历史新页。然而，表演艺术在当时的台湾社会仍是草创初探的时期，1988年云门舞集随即面临闭团的危机，在林怀民的努力坚持与众多人士的帮助之下，成立了“云门文化基金会”。1991年云门舞集重新再起，并在基金会稳定的后援支持下逐渐成长，直至今日享誉国际。

1999年，云门舞集经常于世界各地巡回公演，无法照应在台湾长期支持的广大观众，为满足舞迷的热情期待与转换舞团的策略经营，云门2应时而生。有别于云门舞集专以林怀民为首的原创大型制作或经典剧目巡演，云门2有更多方向的经营发展。譬如自2000年开始举办的年度“春斗”，已成为台湾年轻创作者及艺术家合作并发表新作的重要平台，以小而精美的探寻性作品为主轴，开创舞蹈与跨界更多的可能性。云门2同时以多样化的方式深入乡镇村落、小区校园，透过不同地方场所的主题讲座与舞蹈课程，希望将舞蹈推广至台湾各地。

云门2活泼了云门舞集的营运方式，也让舞蹈工作者能以不同方向的方法，去从事舞蹈艺术的实践，当然也少不了原本对于舞蹈的创作热忱。现任云门2艺术总监郑宗龙，曾是云门舞集专职舞者，受伤之后无法再登台起舞，于是2002年转任编舞工作。生于台北万华，一处龙蛇杂处摊商林立的紊乱之地，郑宗龙从自幼成长的环境汲取创作灵感，有别于从小受到良好教育环境的舞者之姿，舞蹈张力反照出街头平民朴质真情的人生百态，与云门2期许将舞蹈更贴近一般民众之宗旨不谋而合。